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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陀一代掌门溘然而逝。众弟子遭此大难都是悲伤流泪。门内云菱率先振作起来,带领几个年长弟子将友派梵音寺和外阁弟子还有本门弟子分别安排了后事。
最后为师父布置了灵堂,准备守灵。
赵玄朗、张子墨帮着操持了下派务以后,为思意居士上了柱香。他们看着云氏姐妹痛苦的模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看了一会儿以后,回了房间。
赵玄朗在这三天里想了自己身世的事情。他如何不明白师父们的一片苦心,不告诉自己身世,甚至连自己兄弟的仇都不去报了。只有一种可能,对手是他们无法匹敌的人,也许像蚍蜉撼树一般,报仇根本不值人家一瞥。
如果自己去报仇,就很有可能送死。
毕竟自己的爹是一位王,还被人害了。自己如果不报仇,还有可能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这仇说实话,他没亲眼所见。
他其实知道自己爹妈应该是被人所害,他不追究了十来年。师父们虽然不说,有多少是自己在逃避?他有些羡慕钟毓和苏瑜,知道仇家是谁,也知自己在做什么。回思这十来年,兴许真的是在逃避吧。
可人活一世要有存身之本,这道题摆在眼前。无论自己想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有些事都是绕不开的一环。假如自己也骗了自己,不知午夜梦回之时能否安睡。
他回忆起童年时母亲那半是逗弄半是教育的言笑晏晏。父亲那有些玩世不恭,却疏朗清明的脸。点点细碎,那被他半是有意,半是无意忘掉的斑驳,像光影般倒放、重新复原……
不知是梦是醒,已有泪水沾湿了枕头。
他一念既定,就开始思谋。一夜海浪,不知这世间有多少心思……
空阶渐明,海鸟鸣叫。看见身边安睡的张子墨,也不顾他睡的香甜,将他摇醒。
“子墨!”
张子墨先是一个翻身,给被子捂到头上。
“子墨、子墨、子墨。”
“唉!赵兄你搞什么?还没到练功的时辰。”
“这思意居士刚刚去世,你不安慰安慰云菱?”赵玄朗先顾左右而言他。
张子墨听到云菱,神情认真了起来。“赵兄,不瞒你说,我一直在想这事,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
“说你想说的吧。真诚一点。”
“嗯,赵兄你说得对。”
“子墨,你想过没,现在的你云菱并不喜欢。那假如你有了变化,是不是多一份可能让她喜欢?”
“什么变化?”
“什么变化我也说不来,我只是觉得现在不能更差,你随便往哪走一步都比现在要好。子墨,跟我去京城吧!帮我查案!”
“什么查案?”
“我是当今昭帝的孙儿,惠王杨钰的世子。”
张子墨满脸问号。以为这老哥莫不是还没睡醒,在说梦话。赵玄朗将思意居士临终的话转述给了他,还将自己对父母之死的推测给他讲了讲。
张子墨听完好不吃惊。面前的赵公子居然是皇家的人?这谁能想到?
其实不算张子墨,也许赵玄朗自己也想不到吧。
等等?晚晴也是皇家的人。“如果你是惠王的儿子,那晚晴就是你堂妹?”“嗨!好像是哦。”
张子墨从震惊中转回,这好像不是重点。张子墨回过神道:“赵兄,你对案子有眉目了没?”
“只是知道个大概,但是怎么查,我还没有一点头绪。”
“我能帮上什么忙?”张子墨一脸诚恳。
赵玄朗心中感动,他本来还想一番说辞劝他去。看样子张子墨完全没有托词不去的意思。他反而觉得自己的多虑有些无耻了。
他也坦然说出自己顾虑,“我独自一人去京城,总有些势单力孤。我如果找帮手,我找师父们犯险着实不妥,因为我有两位师父已经为了我家的事情过世了。
找高手的话,苏瑜丐帮事忙,这钟毓估计也不会跟着我京城乱转的。那我挺希望子墨能跟我一起查案。”赵玄朗话已出口,还是有些惴惴,因为他很清楚的告诉了张子墨京城有只看不见的手掌,这手掌曾害了身为四王之一的赵玄朗的父亲。势大力沉,望而生畏。
张子墨听完以后,表情却让赵玄朗感觉到诡异。
因为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赵玄朗纳闷,“子……墨……”
“高手?哈哈,没想到在赵兄心里我已是一介高手!”
赵玄朗一个绝倒。没想到这兄弟对“高手”二字有这样的执念。想想也能理解,剑宫高手如云,张子墨出手以来罕有胜迹。又有云菱对武艺高强之人的欣赏,他难免有些执念。
想到此处,赵玄朗欣然点头。“剑宫高徒,和江湖第一杀手过招而不死。岂能不算高手!”
两人商量了一下,先向办完丧事的云菱和云竹辞行,然后就向昭京出发。
普陀的山门还是皓然白净,经过门人的洗刷,再看不到血迹。只是从普陀门人的脸上都能看出曾经历过人生巨变。那变化中有同门姐妹的死去,有血淋淋的痕迹……
云菱和云竹一身孝服未脱,联袂而来。孝服映衬他们的脸庞,更显得欺霜胜雪。云菱的脸上也有挥之不去的伤心,令人怜惜。而云竹显然流泪过度,眼睛红肿像个兔子。
“师姐,我有话对你说。”张子墨有点犹豫地说出。
云菱点了下头。
赵玄朗这时道:“云竹你跟我来。”赵玄朗看似是给云菱和张子墨留出了单独说话的空间。实际上他也有话对云竹说,云竹跟着他下了很多阶石阶。
“这几天你还好吧?”张子墨沉默半晌,还是开口了。
她贝齿不被人发现的咬了一下嘴唇。“已经过来了。”她神色中的疼痛好像被坚冰包裹了起来。张子墨看她强装冷淡的样子让人不忍。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张子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意思是,没必要这样忍着。像云竹那样放肆的哭出来,发泄出来。其实会更好一点。
“我没必要怎么样?”云菱是听懂了张子墨的意思,但她装作听不懂。因为她就要成为一派掌门。掌门就注定不能像云竹那样真实的表现自己。
沉默……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你想说什么?”云菱问。不知为什么,好像人经历过大难之后,就能作出很多事情的决定。有些难言的话也能变得云淡风轻。
“我想说我会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那种能走进你心里的人。”
“子墨……”
“师姐……”张子墨正要开口。
被云菱打断,“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
“你喜欢我肖师兄那样的。”
“那你要成为另一个他吗?”
“我……我不知道……”
“子墨,你还不懂得什么是男女情爱。”她淡淡一笑,“我就要成为普陀掌门人了,想必未来肖枞也会重新看向我。”提到“肖枞”二字,她眼中有了一种光芒,好像是晦暗黑夜里照进来的唯一星辰……
“子墨,去找一个喜欢真实的你的人。我说的真实,是你一颦一笑,一句话。
那句话不一定是情话,却是让人动心的真实。”
“可肖师兄对你动过心吗?”张子墨不放弃。
“不一样的。我懂他,他也懂我。但你不懂我。”
“只有懂才有资格去喜欢你吗?”
“对我而言是的。对大多数人也一样。”
“我能变成厉害的我。那时候也希望你能看向我。云师姐,告辞了!”
云菱从未如今日一般坦露过这么多心声,今日已经是破例了。她看难以劝动子墨,便也不再执着。
她轻轻一笑,“好吧,我且看。”她的笑颜那样疏离,那样温柔。师父去世,那个抚养她长大的人去世。除了悲痛,还有就是飘萍般的孤寂。
仿佛这世上再没了归属。她感受到那冰冷,笑得苦涩。看张子墨就像看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看向他的目光是那样温柔。
不知为什么,张子墨明明知道不是,还是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云菱最后的笑颜,他没看懂,却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有了信念。
也许一个坚持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人最可贵的品质之一是倔强,最无理取闹的品质好像也是倔强。
他捏了捏为在长安城中为云菱选的那件首饰——一条式样简单大方的手链。他决心要在云菱认可他以后,亲手为云菱带上。
与此同时,赵玄朗一路带着云竹往山下走,给张子墨和云菱一个独处的机会。赵玄朗一路插科打诨,揶揄着张子墨,但云竹一直没有回应。
赵玄朗已有所觉,渐渐也不说话了。
海风吹过,两人站在一处平地。云竹和赵玄朗已经对视了好久。两个人从未有过这样的严肃,谁能想象到一贯或活泼或潇洒的两人,会有这样静默的时刻。
赵玄朗的眼里是悲悯和安慰,云竹是脆弱又坚强。
还是赵玄朗先开的口,“云竹,我……”他自从得知了身世,此去京城吉凶未卜,有好多好多话想说,但此时就像被什么莫名的东西堵住,就是开不了口。
云竹的眼眶已经红了,她师长如母,本自悲伤。看着眼前此人,再没有那些斗气使性。就像一个壳被打碎,壳里面的她对在意的人都是亲近。
赵玄朗看出了这一点,他想上前抱抱她。他跟自己打赌,如果他现在去抱云竹,云竹一定会在他怀里痛哭。哭完也就会好许多,哭完也许就有了依靠。可一向大胆的他,却怎样都不敢往前迈一步。
“云竹,你好好的。我有机会一定会回普陀山找你玩的。”
“嗯……”她泪珠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云竹,你可不要哭了,你哭了可就输了。”
“我们有过这个游戏吗?”
“好像……没有……”
云竹破涕而笑,赵玄朗只觉那一笑真美。
云竹鼻涕流了出来,急忙用袖子去遮。嗔道:“都怪你。”
赵玄朗,将她的袖子拨开,用自己的袖子去擦。
“你这样爱干净,还是我来擦。”
她晶莹的双眼里都是赵玄朗认真却带一点不羁的面容。
告别了两位姑娘,两人下了普陀山。小舟航于海上,赵玄朗长身立在船头,海风迎面吹来,风中略有咸味,一时间思绪乱飞。
“子墨,此去京城前途难料,甚至生死未卜。下了船你想回剑宮还来得及。”
张子墨坐在船舱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听到赵玄朗叫他,从自己的世界回过神来。神情陡然一振。“赵兄,我此去就是要斩荆棘,破大浪。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
赵玄朗闻言,不禁一笑。此时他也没了浮浪神色,好像知道了命运以后忽然就出现了从不曾出现的自己。
但那个他,也有迷惘,也有忧愁。“子墨,我听六师父曾说,每个修道的人都要下山。不下山是修不了自己的道的。兴许我们也在下山?”
“下不下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变得厉害一些。现在的我,我自己也不喜欢。”
赵玄朗看着他的脸孔,年轻的脸孔又带着深思熟虑的淡漠语气,让人分不清是幼稚还是成熟。 秋池洗剑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