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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路易斯安那:监狱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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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路易斯安那:监狱经济学

  货币之于经济学,犹如化圆成方之于几何学,或永动机之于力学。

  ——威廉·斯坦利·杰文斯,《货币与交换机制》,1875年

  监狱里的经济体系

  通往安哥拉之路

  新奥尔良似乎是一个开始旅程的希望之地。美国最大的河流从这里蜿蜒向北,密西西比河绵延不绝的牛轭形弯道划定了从南部的路易斯安那州到北部的明尼苏达州的10个州的大致边界。美国传奇的61号公路是音乐家们为了追求名利而走过的地方,密西西比州克拉克斯代尔的罗伯特·约翰逊、田纳西州孟菲斯的约翰尼·卡什和猫王都是从新奥尔良开始,一直到加拿大边境的。标志性的河流和道路使路易斯安那州的这座最大的城市看起来像是一个充满机会和自由的地方。

  对于那些出生在新奥尔良的人来说,人生之路则往往要短得多。在沿着61号公路向北行驶了几个小时后,道路开始在山间起伏,路易斯安那州地势低洼的沼泽和柏树消失了。向右转可以到达美丽的杰克逊镇,那里有古玩店、整齐的草坪和白色的尖桩篱笆。向左转上66号公路,这条路急转直下,会经过浸信会的教堂。然后,高速公路突然在死胡同停了下来。你会看到一个很大的铁丝门和一座瞭望塔。这就是路易斯安那州立监狱的入口,这里是一座“南方恶魔岛”,它被囚犯、看守和当地人称为“安哥拉”。如果你是一个出生在新奥尔良的黑人,你入狱的概率为1/14。如果你最终去了安哥拉,那里很有可能是你永远都不会离开的地方。

  美国有210万名囚犯——是世界上囚犯人数最多的国家。之所以这么多人进监狱,不是因为这个国家人口众多,而是因为监禁率非常之高。2017年,美国每10万居民中的囚犯数量远高于其他任何大国。2017年每10万居民中男性监禁率最高和最低的10个州及全美情况如图3.1所示。得克萨斯州的人口是英国的一半,而该州的囚犯比英国、法国和德国的总和还要多。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路易斯安那州,该州有近3.4万名囚犯,其中94%是男性,这导致男性监禁率非常高,每10万名居民中有1 387名男性囚犯,是全国平均水平的两倍多。路易斯安那州是美国监狱之都,而安哥拉是该州唯一的最高安全级别监狱,它也是全美国最大的监狱,占地面积18 000英亩,比纽约市的曼哈顿还大。在任何时候都有大约5 200名男子被关押在那里,而且大多数囚犯会一直留在那里,安哥拉囚犯的平均刑期是92年,其中超过70%的囚犯永远不会获释。

  同灾区和难民营一样,监狱是一个人的过去被蒸发的地方,囚犯失去了社会地位,失去了以前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最重要的区别在于,海啸幸存者和叙利亚难民遭受创伤之后很快就得到了外界的帮助。虽然有时方案设计很差,目标也不明确,但援助与支持仍然能够帮助他们重建家园和为未来的生活做好准备。然而,美国监狱里的终身监禁可不是这样的,囚犯的罪行意味着他们的生活会被精心设计和控制。路易斯安那州立监狱系统中的许多囚犯永远不会离开,他们作为自由人民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从理论上看,监狱应该是像阿兹拉克难民营那样的人造社会,在那里,人类进行贸易和建立非正规经济的冲动应该受到压制。然而,综观全球,监狱里的地下经济却是蓬勃发展的,历史似乎表明这种情况一直如此。在最早刊登出的关于监狱生活的报道中——伦敦市中心一所监狱的典狱长乔治·拉瓦尔·切斯特顿在19世纪50年代写道,从监狱的一端到另一端,存在一种规模庞大的非法贸易,囚犯们在这种贸易中交换葡萄酒和烈酒、茶和咖啡、烟草和烟斗,甚至还有泡菜、蜜饯和鱼露。监狱往往拥有隐藏在内部的极端经济,尽管有很多困难,但是人们仍旧进行交易和交换。所以我去了路易斯安那州,去见那些还囚禁在安哥拉的囚犯,那些已经从监狱里出来的囚犯,还有那些被关在其他监狱里的囚犯。

  我想知道在这个州的监狱里是否存在一种地下的非正规交易,如果有的话,在囚犯对自己的生活几乎没有自主权、控制力和选择权的情况下,如何才能建立起这样一种经济。通过研究在这样贫瘠的土壤上所出现的经济生活,我希望能够更多地了解经济韧性的DNA(脱氧核糖核酸),我希望能够听到建立经济时真正至关重要的因素,以及那些我们可以不需要的因素。我期待能够看到地下物物交换经济的出现,在这里囚犯可以交换基本的物品和服务。但我却发现了两个平行的市场经济体系,它们非常成熟,运行在非正规的货币体系之上,这些体系既是现代化的,也是具有创新性的,完全符合囚犯的需求。第一步是从新奥尔良向西北方向前进,去往路易斯安那州首府巴吞鲁日,寻找安哥拉最为著名的刑满释放者。

  图3.1 每10万居民中男性监禁率最高和最低的10个州以及全美情况

  资料来源:美国司法部司法统计局(2019年),2017年数据。

  囚犯C-18

  威尔伯特·里多身高大约5英尺8英寸,体形瘦小。现在他快70岁了,但看起来更像60岁的人。他上身穿着一件袖子稍微卷起来的带纽扣的格子衬衫,下身穿着褪色的灰色牛仔裤和新百伦运动鞋,看上去很像一位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的学者。我在附近最受欢迎的咖啡馆Coffee Call和威尔伯特见面。他让我进去拿一盘甜甜圈,告诉我这家咖啡馆以路易斯安那州的甜点闻名。我们坐下来分享美食,他开始讲述他被囚禁在安哥拉的42年监狱生涯。

  威尔伯特在19岁时犯了谋杀罪。他在路易斯安那州靠近得克萨斯州边境的小城查尔斯湖长大,十几岁时就养成了小偷小摸的习惯。在17岁的时候,他在处理他哥哥抢劫所得的赃款时被当场抓住,被送到惩教所待了5个月。此后他辍学去当地一家织物店当了搬运工。他在他的回忆录《正义的地方》(In the Place of Justice)中写道,他的梦想是去加利福尼亚州。

  今天的他看上去很精瘦结实,而1961年警方的照片显示他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他有时会受到欺侮和作弄,这驱使他去买了一把刀和一支枪。但他做的不仅仅是保护自己,织物店旁边有一家银行,在银行打烊的时候,他冲进去打算抢劫这家银行。结果他把这事搞砸了,银行经理报了警,所以他逃跑了,还带着经理和两个职员,并且命令他们开车送他走。他的计划本来是在附近的乡村释放人质,然后向西逃到得克萨斯州。但他的人质中途逃脱了,在他们逃跑时,他开枪打死了其中两人,还刺伤了另一名人质朱莉娅·弗格森,而后者后来也不幸死亡。他被判谋杀罪和死刑,带着C-18的标签来到了安哥拉监狱。C代表被判死刑,18代表他在死囚名单上的位置,等待他的命运将是电椅死刑。

  最后威尔伯特没有遭受死刑。他在死囚牢房与世隔绝地生活了10多年,并如饥似渴地阅读书籍,还对新闻产生了兴趣,开始写文章。到20世纪70年代中期,他住在主监狱里,为监狱内部月刊《安哥拉人》(The Angolite)撰稿。在威尔伯特20年的编辑生涯中,该杂志赢得了许多国家级奖项。他最初是以监狱记者的身份成名的,他的专栏名为“丛林”。他选择的第一个话题,也是在他担任编辑期间《安哥拉人》这本杂志会反复提及的一个话题——监狱经济是如何运作的。

  监狱经济学101

  服刑人员和刑满释放人员认为,监狱经济的第一定律是未被满足的需求及其激发的创新。在与外界隔绝后,囚犯们发现自己缺乏以前认为必不可少的物品,也无法选择衣服和盥洗用品,这些都是他们以前认为理所当然的东西。人们想要买简单的物质商品的欲望很强烈,我遇到的囚犯描述说,在里面的头几个星期是令人震惊的,他们在此期间学到了新世界的规则,也要适应这样的现实:他们不仅失去了自由,而且失去了财产。今天,路易斯安那州的新囚犯可以收到的基本用品,包括按标准发放的衣服、一块肥皂和一些乳液。但是还有很多他们缺乏和想要的日常用品,如除臭剂、像样的牛仔裤、更好的运动鞋。威尔伯特说,20世纪60年代的情况也是如此,当你想要得到简单的生活必需品时,你需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得到额外的享受。

  一些商品可以通过官方渠道获得,但获取这些商品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图书就是一个例子。安哥拉监狱的许多男性,尤其是那些30岁以上的人告诉我,他们喜欢读书。他们可以买书,朋友和家人也可以送他们新书。但是,当安哥拉的一名囚犯订购一本书后,可能需要六个月或更长的时间才能收到书,因为审查员需要检查图书内容。延迟是路易斯安那州立监狱经济中一个普遍的主题,经济在时间的扭曲中运行。

  路易斯安那州立监狱的时间运行方式不同,部分原因是刑期太长了。安哥拉92年的平均刑期比邻近的密西西比州立监狱要长,也比圣昆廷监狱长,圣昆廷监狱关押着加利福尼亚州最为凶狠的囚犯和死囚。即使在佛罗伦萨的ADX监狱——被称为“落基山脉的恶魔岛”,因为那里关押着美国最危险的罪犯——平均刑期也只有36年。

  数量庞大的囚犯和他们超长的刑期反映了路易斯安那州也许是美国最麻烦的州,这里也是一个极端的地方。这里很穷,平均收入接近全国最低水平,贫困率和肥胖率接近最高水平。教育系统对于学生来说也是失败的,该州26%的学生和34%的黑人学生没能高中毕业。路易斯安那州的生活充满了暴力,美国联邦调查局公布的数据显示,该州2014年发生了477起谋杀案,谋杀率超过万分之一,是美国平均水平的两倍多,这使路易斯安那州成为美国的谋杀之都。自1989年以来,路易斯安那州每年都保持在这个位置。

  路易斯安那州的大多数谋杀案都与枪支有关,并最终归结于毒品。每个因谋杀而被定罪的人都会被强制判处终身监禁,任何在现场的同谋或朋友也会被控二级谋杀罪。在路易斯安那州,即使是非暴力犯罪也可能意味着重刑。该州以惊人的速度逐步提高对惯犯的强制刑期,每次定罪的上限都翻了一番,例如,第一次盗窃汽车最高可判12年,第二次可判24年。最重要的是还有另一条规则,即“四振出局”——第四次犯罪被判的最低刑期为20年,最高刑期为终身监禁。我遇到了一个前安哥拉囚犯路易斯,他因被控贩毒在安哥拉监狱度过了20年。他解释说,他的情况并不是最糟糕的,蒂莫西·杰克逊20多年前在一家商店偷夹克时被抓到,他将在安哥拉监狱度过他的余生。

  超长的刑期意味着在外面廉价且无关紧要的普通商品,在监狱里面就有了巨大的价值。尤其是在安哥拉这样的监狱中,超长刑期将这一点提升到一个新的水平。在威尔伯特的回忆录中,他解释了微小的进步是如何改变囚犯的生活的。同其他死囚一样,他被关在一间小牢房里,左右和后面的墙都是砖砌的,前面是一排格子状的铁栅栏,当狱警和其他囚犯走过的时候没有任何隐私可言,而且在冬天还会有冷风吹进来。拿一条毯子或窗帘挂在铁栅栏上就可能会对囚犯的生活产生变革性的影响,当你的世界缩小到一个三面空间的时候,拥有一块能给你带来隐私和温暖的布,就成为你想努力去满足的基本需求。

  奴隶式耕作

  一名囚犯想要改变他在安哥拉监狱里的命运的唯一方法是,拥有一份正式的工作。监狱的另一个绰号是“农场”,过了正门后不久,拥有这个绰号的原因就变得很清楚了。在穿过一个满是员工车辆的停车场和一个关押女性囚犯的灰色小街区之后,森林就消失了,道路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笔直车道,然后继续穿过种植着庄稼的田地。现在是4月,差不多是播种棉花的时候了,囚犯们将在9月底至10月初收获棉花。他们一年到头辛苦劳作,包括8月在内,那时气温可升至38摄氏度左右。根据监狱的官方报告,这里的农田产量很高,也是路易斯安那州最好的农田。

  安哥拉得名于该地方以前存在的奴隶农场。这块土地的所有者是美国最大的奴隶贸易公司之一富兰克林和阿姆菲尔德(Franklin and Armfield)公司的老板艾萨克·富兰克林。富兰克林与葡萄牙人进行了大量的贸易,他拥有的许多奴隶都是在西非被奴役的刚果人。他们经由安哥拉的主要港口罗安达被运往美国,安哥拉曾经是葡萄牙殖民地,也是主要的奴隶贩运场所。富兰克林在路易斯安那州拥有四个巨大的奴隶农场,因此他以奴隶贸易起家的殖民地来命名这个农场,即安哥拉。南北战争后,一名南部邦联陆军少校获得了安置该州囚犯的私人合同,他买下了这块地并将其改建为监狱,于是这个名字就保留了下来。

  今天,安哥拉大约有2 500~3 000英亩的农田被用作耕种。这里主要种植草类作物,如玉米、小麦和高粱,用于动物饲料和制造乙醇燃料。还有大豆,大豆中的油和蛋白质用于制作动物饲料和豆腐等各种食品。而且,就同过去的200年一样,这里也种植棉花。

  作为州政府监管监狱的部门,对于公共安全和惩教部来说,安哥拉监狱还具有其他职能——该监狱农场的农业产出是路易斯安那州囚犯的重要食物来源。除了主要农作物外,这里还种植水果和蔬菜,包括西红柿、卷心菜、秋葵、洋葱、豆类和辣椒,这些产品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整个州立监狱系统的食品成本,同时农业经营也为其增加了收入。与美国其他许多州一样,路易斯安那州拥有一家政府运营的监狱公司,该公司销售囚犯生产的商品。监狱公司在2016年获得了近2 900万美元的收入,其中大部分收入来自安哥拉监狱的农产品。这笔收入将有助于支付路易斯安那州政府管理安哥拉监狱的部分费用,安哥拉监狱的年度预算大约为1.2亿美元。

  劳而无酬

  囚犯的正式工作日程占据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囚犯不能拒绝工作,而且绝大多数囚犯都有工作(除了死囚或被单独监禁的囚犯,或者那些有疾病以及其他医疗豁免的囚犯)。这里的工作有一个清晰的等级制度,那些在田地里的工作都属于最底层。一名在押犯人解释了为什么被派去采摘蔬菜是监狱里最糟糕的工作——轮班时间是8个小时,而且又热又辛苦。这些人是以平行线队列来工作的,需要把废弃的农作物扔到旁边,如果不小心把丢弃的秸秆扔到另一个囚犯身上很可能会引起斗殴,采摘时割伤自己的手也可能被视为企图自残,这会导致非常烦琐的调查工作。那些服刑整整10年而没有违反任何纪律的囚犯可以获得值得信任的地位(斗殴或自残都可以让一切归零)。因此,这些囚犯相较于其他囚犯更容易得到宝贵的工作,比如在警卫高尔夫俱乐部当球童,或者在位于正门外展示监狱历史的小博物馆做清洁工。这里的官方工资等级与外界不同,监狱里的工资从每小时2美分到20美分不等,大多数从事采摘蔬菜或其他基本农活的囚犯,似乎是每小时4美分,一周是1.60美元。美国联邦最低时薪标准是7.25美元,从事基本农活的囚犯必须工作181个小时才能赚到。所以如果涉嫌斗殴、企图自残或有其他违禁行为,那么那些拥有宝贵工作每小时挣到20美分的囚犯可能很快会被降级。一个无期徒刑犯解释了他的受信任地位是如何被取消的,当他被指控从车间偷拿扳手时,他的工资直接被降到了最低。他说他并没有这样做。但不管事实如何,只要表现好,他每年可以涨4美分,到2021年时又可以涨到每小时20美分了。在安哥拉监狱,工作是艰苦的、强制性的,而且无利可图。

  一旦赚到钱,犯人就可以去杂货店里买东西,在安哥拉监狱有七家杂货店。这些官方杂货店是囚犯寻求物质享受的救命稻草。安哥拉监狱的杂货店里提供罗素运动衫,鲜果布衣牌子的T恤和四角短裤,以及弗罗格·托格运动毛巾。这里还出售一系列鞋子,如犀牛工作靴、新百伦网球鞋和两种锐步运动鞋。另一大类是食品,囚犯们一天吃三顿饭,但他们抱怨饭菜一点味道都没有。杂货店提供的零食——亚洲甜辣酱和墨西哥辣椒口味的奶酪卷等弥补了这一点。安哥拉监狱订单的数量揭示了该业务的规模,最近的一份文件列出了关于3 000盒共计31.2万包清凉牧场风味的多力多滋脆片的订单,可以看出杂货店显然生意不错。

  官方运营杂货店也是令人恼火的原因之一,一些囚犯抱怨物品短缺,另一些囚犯说质量很差。囚犯知道这是一个没有办法更换供应商的垄断市场。虽然监狱企业规定商品必须是新的和完好无损的,但有人怀疑物品是有缺陷的,囚犯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然而最大的抱怨还是关于价格,因为囚犯们确信他们被敲竹杠了,他们在杂货店支付的价格比在外面的要高,而且他们的生活成本比他们的工资涨得更快。

  随着时间的推移,商品价格和囚犯工资之间的差距变得越来越大。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安哥拉监狱使用的工资标准就一直保持在相同的水平,这一标准既具有成本效益,又具有政治上的权宜之计。这一政策的影响提醒人们,如果工资不持续上涨,随着时间的推移,通胀加剧将大大削弱囚犯的购买力。一个很好的例子是喇叭手香烟(一种深受囚犯喜爱的浓烈的卷烟混合物)。在20世纪70年代,它的零售价不到50美分,所以获得受信任地位的囚犯以每小时赚20美分的速度可以在半天内轻松赚到一包烟。然而在今天,一包同样浅蓝色包装的香烟,上面印着同样的标志——一个手持喇叭的男孩,价格约为8美元,每小时赚20美分的囚犯需要工作整整一周才能买到一包烟。

  路易斯安那州并不是唯一支付囚犯较低工资的州。从法律上讲,根本不需要支付囚犯报酬(《第十三修正案》允许囚犯因其罪行而被强迫劳动)。佐治亚州的囚犯制作家具和路牌,却得不到任何报酬。在亚拉巴马州,汽车牌照是由一家名为“矫正工业”的公司制造的,该公司每小时付给囚犯的工资为25~75美分。在密苏里州,囚犯全职工作的月薪为7.5美元,时薪约为4美分。英国的监狱系统虽然没有那么极端,但也很相似。每周35小时的工作起薪约为10英镑(约13美元)。于是,同样的抱怨也出现了,食堂里最受欢迎的东西,如咸坚果、面条、早餐麦片,所有这些都卖到2英镑以上,靠监狱的工资购买这其中的任何一项几乎都需要劳动一整天。

  价格失灵的城镇

  在许多方面,监狱的官方经济与普通城镇相似。在安哥拉监狱有一个工作的世界,这里有工作、有工资、有晋升,也有降级。还有一个购物的世界,有消费品和供应消费品的商店。在任何一个正常的经济体中,这两个世界都是由价格联系在一起的:曼哈顿和梅菲尔的东西很贵,因为在那里生活的很多人都很有钱;而布朗克斯和布里克斯顿的东西很便宜,因为在那里生活的人都很穷。换句话说,价格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地的经济状况。在安哥拉和其他监狱,官方价格体系被故意打破。监狱是一个经济系统,在这个系统中商品成本与工资或劳动力的购买力无关。

  囚犯面临的经济挑战与亚齐和扎塔里的情况并不相同。这两个地方的经济已被摧毁,主要任务是通过非正规贸易和外部援助来建立一个新的经济体系。囚犯的旧经济生活消失了,然而很快被一种新的、人为的、精心设计的经济生活取代。在这种新经济生活中,市场经济中最重要的联系——将工作与工资、需求与供应联系起来的价格,已被当局有意切断。官方的监狱经济是存在的,但也可能不存在,这让囚犯建立了自己的地下市场。

  面对未来经济末日的警告,路易斯安那州的地下监狱市场作为又一个克服艰难险阻而生存下来的经济体,似乎是有用的研究案例。戒备森严的监狱可能是寻求增长和创新最为贫瘠的土壤,这里发生的交易有助于阐明,在重新开始建设经济体时,人们的需求以及所能管理的事宜。在安哥拉监狱,建立提供商品、角色和身份的功能性市场的迫切需要是繁荣的地下经济的根源,这种经济体内有许多不同的工作,用路易斯安那州的老人们的话来说就是“零工”。

  监狱货币进化史

  当山核桃胜过美元

  在地下监狱经济中,有一个奇怪的现象,看似简单的事情实际上很难,而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可能会相当容易。约翰·古德洛和他的山核桃的案例说明了其中的原委。威尔伯特解释说,古德洛20年来一直是安哥拉监狱的山核桃之王。美国南部广泛种植山核桃,自制的山核桃果仁糖看起来有点像烤饼,这是路易斯安那州最受欢迎的食物。这个制作过程从炼乳开始,用小火加热炼乳,熬制成浓稠的糖浆,然后加入山核桃和黄油,将混合物煮成糖晶体,然后倒入托盘中烘烤。一旦冷却下来,古德洛就会把它们切成大块。威尔伯特说,它们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山核桃果仁糖,比监狱外面的同类产品都要好。一大块古德洛的山核桃果仁糖在安哥拉监狱售价为2美元。威尔伯特说,古德洛可能会提高价格,他常常在还没做好之前就把一整批都预售出去,山核桃果仁糖确实深受欢迎。

  在戒备森严的监狱里居然能制作山核桃果仁糖,这一事实真是令人惊讶。制作它们需要很多配料,还要有锅、烤盘和烤箱。这听起来十分复杂,在监狱里似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威尔伯特在解释监狱生活中很少有人能理解的一个方面时说,囚犯从来都不是无能为力的。他们总是充满反叛、暴力的力量,这只会搞砸运营,让管理层的日子很不好过。他解释说,囚犯拥有权势意味着管理层经常与之合作,并为其某些要求提供便利。监狱是在低层次事务上分享权力的地方,也是有空间进行简单权衡的地方。在这个协同控制的地方,拿到一个平底锅是相当容易的事情。

  但一些在外面稀松平常的事情在监狱里却是非法的。同样的安保和安全措施也会灌输给狱警,任何会增加逃跑或暴力可能性的东西都是被禁止的。许多事情是显而易见的,如武器、毒品和打火机是禁止的,可以用来组织毒品运送的手机也是被禁止的。但大量日常生活中看似无害的物品也被列为违禁品—— 一些含有酵母的调味酱可用于非法酿造,口香糖和可重复使用的黏合剂(如蓝丁胶)可以用来在钥匙或锁上留下印记,婴儿油可以用来使囚犯的手臂打滑,使狱警无法控制他们。

  实物货币本身也算违禁品。官方监狱经济的运作方式看上去有一点儿与扎塔里难民营相似,电子卡上存了囚犯的工资,可以用来在杂货店买东西。这意味着囚犯手中没有现金,同时也避免了有权势的囚犯贿赂看守。这一逻辑使得现金被视为最高级违禁品,任何拥有受信任地位的囚犯因为运作现金被抓获都将失去他们的特权。

  现金短缺对于经营着相对无害生意的囚犯来说是一个考验,而狱警往往对此熟视无睹。有很多这样的例子,除了山核桃果仁糖,囚犯还出售炸鸡,并提供一系列美容服务——从理发到文身,再到熨衬衫,这些服务让囚犯在亲人来访前展现出他们最好的一面,非常重要。这些囚犯“企业家”可以提供商品或服务,但不接受现金付款。一个安哥拉囚犯告诉我,一个行为良好、无不良记录的囚犯不太可能接受5美元的现金付款,即使被出售的物品价值只有2美元。由于缺乏现金,囚犯被推向最原始的市场,形成一种以物易物的经济体,在这种经济体中,商品是互相交换的,而不是用钱买卖的。

  在监狱里造币

  易货贸易的问题在于,很难找到一种有效的货币交换方式,通常想买你东西的人并不一定拥有你想要的东西。自从威廉·斯坦利·杰文斯在1875年出版的《货币与交换机制》一书中解释了易货贸易的问题,以及货币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以来,经济学家一直将“互换将解决需求的双重巧合”称为罕见情况。杰文斯出生于利物浦,曾就读于伦敦大学学院,是现代经济理论的奠基人之一,他认为货币是经济的命脉。他解释说,易货贸易的问题既适用于原始经济体,也适用于更先进的经济体。

  可能有许多人想要一些东西,也有许多人拥有那些东西,但要允许以物易物的行为,必须有双重的巧合,而这是很少发生的。成功捕猎归来的猎人有足够的猎物,可能需要武器弹药来重新捕猎,而那些有武器的人可能碰巧有充足的猎物,所以不可能进行直接的交易。在文明的社会里,一所房子的主人可能会觉得它不合适,看中另一所完全符合他需要的房子。但是即使第二套房子的主人想要卖掉它,他也不太可能对第一所房子的主人的感觉做出完全一致的回应。

  好钱与坏钱

  为了进一步阐明正在发生的事情,杰文斯概述了货币可以扮演的四个不同角色。首先,货币是交换的媒介,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和润滑交换行为的东西。其次,货币是衡量当前价格的方式。再次,货币是确定未来价格的标准。最后,货币是一种储存价值的方式,可以长距离或穿越时间传递经济价值。

  我们习惯性地认为,货币是官方指定的东西,是上面带有君主头像或者总统面孔并由政府背书的纸条。但由于很多东西都符合杰文斯设定的属性,所以很多东西都可以成为货币。当一种货币以这种非官方和有组织的方式出现时,它通常具有特殊的物理属性,使其适合使用。1892年,杰文斯的朋友和竞争对手,奥地利经济学家卡尔·门格尔解释了这种理想的特征。他称它为Absatzfähigkeit,翻译为适销性,但今天我们可能更多会称之为“市场能力”。由于货币将在交易中反复使用,所以门格尔认为关键是找到一种可以成百上千次易手而不会贬值的物品。消费品,包括衣服、鞋子或书籍等,作为货币使用是不合适的,因为一旦买入,它们就会变成二手商品,价格会下降。相比之下,大宗商品,包括盐、糖或谷物等,则是好得多的货币,因为二手盐和新盐是一样的。

  此外,如果一种商品是可分割的,并且可以很容易地切割并在较小的交易中使用,那么它往往会成为一种好的货币。但钻石是一种糟糕的货币,因为将一颗大钻石一分为二会大幅降低其价值。另一个关键标准是耐久性,易腐烂或变质的食品或商品,如牛奶、小麦或黄油等,就是劣质货币。最后是运输的便捷性和成本问题。棉花是可分割的和耐用的,可能看起来是一种很好的非正规货币,但它太轻了,量少的话就没有价值了,任何有意义的交易都需要运输大量的棉花。

  奇怪的货币:从啄木鸟到鲭鱼

  世界各地用各种奇怪的东西作为货币。在巴布亚新几内亚东南240公里的罗塞尔岛上,有一种由海菊蛤贝壳做成的钱币被开发出来,它们很轻,而且经久耐用,不同的大小意味着22个不同的价值,这些价值可以被分割和组合,从而计算出任何价格。居住在加利福尼亚州北部的美国原住民约鲁克人非常珍视啄木鸟的头皮,并将其用于头饰。啄木鸟头皮就成了货币的一种形式,大的红冠啄木鸟比小的橡树啄木鸟更值钱,这就给了部落一种面额大小不一的货币。别的地方则使用其他轻便、耐用和可分割的商品,古罗马和埃塞俄比亚使用过盐,中美洲的阿兹特克帝国使用过可可豆。

  监狱有发明非正规货币的悠久传统。早在19世纪伦敦的“冷水浴场”监狱里,大规模非法贸易是以卷烟纸作为货币来实现的。在现代的英国监狱,就像在安哥拉监狱一样,现金是被禁止的。囚犯经常使用沐浴露胶囊或念珠作为他们的非正规货币,这两种东西都很容易获得。很小、很轻、可分割、耐用,一把把胶囊和珠子非常完美地符合19世纪经济学家的描述。

  在美国有许多不同类型的监狱,比如公共监狱和私人监狱,长期监狱和短期监狱,各州对于监狱的规定也各不相同。这意味着流通商品的种类繁多,其中有一种是最适合作为非正规货币的。邮票体积小、重量轻、经久耐用,在许多美国监狱中曾被用作非正规货币。但邮票被认为与现金非常接近,因此经常被禁止使用。当邮票不能用时,人们通常会用到袋装方便面。在监狱经济中,这种可食用的非正规货币被称为“汤”。近些年来,一种流行的非正规货币是鲭鱼罐头。每个罐头售价约1.40美元,这类罐头轻便、经久耐用。这些(鲭鱼罐头)货币在美国庞大的监狱中变得如此普遍,以至于有人认为它们影响了外部世界里鲭鱼的价格。

  最显而易见的监狱货币是一种畅销的,而且容易划分成较小单位的东西,它就是烟草,100多年以来,安哥拉监狱的地下贸易都是靠它进行的。通过绕过易货贸易的困难度和使用违禁品美元的危险性,香烟和卷烟便成了可以依赖的货币。然而,在经历了100多年的货币稳定之后,一切都改变了。2015年,安哥拉监狱禁止吸烟,香烟和卷烟都成为违禁品。大约在同一时间,一种咄咄逼人的新研制出的毒品Mojo开始渗透到监狱中,许多人立即上瘾了。地下经济受到了震动,烟草货币现在是非法的,但是对这种新毒品的需求很大。监狱经济的基础已经改变,许多囚犯也想要改变,所以他们的支付方式也相应改变了。整个路易斯安那州立监狱的反应是迅速适应新情况,发明了一种新的非正规货币,这种货币的高科技程度就像它经常用来购买的新研制的毒品一样高。

  旧农场,新药物

  第二次去路易斯安那州的时候,我见了一个当时35岁左右的前囚犯,他在包括安哥拉在内的多个州立监狱服刑16年后获释。他说,监狱系统中的大多数人都在寻找某种兴奋剂或某种方式来获得快感,这是一种消磨时间的方式。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Mojo是一种迅速流行的合成大麻,它的变化如此之大,以至于警察都很难对其进行药检。所以它是一种价值很高的商品,很多人都想要它。合成大麻中使用的化合物不断调整和改进,这意味着它有数千种变体,使设计一种准确的毒品检测方法变得极其困难。

  路易斯安那州第一例与合成大麻有关的死亡记录是在2010年,该州州长同年禁止了在合成大麻中使用化学物质。检测这些药物的困难意味着它们成为定期接受检测的群体的首选药物,包括大学运动员、军人和囚犯。Mojo的使用迅速影响了大学橄榄球队和篮球队,它在美国海军中也特别流行,仅在2011年就有700多起关于海员使用Mojo的调查案件。它是如此受欢迎,以至于海军医院成为研究这种合成大麻的领头羊。这种合成大麻是囚犯们所需要的一种新产品,他们会不厌其烦地获取这种合成大麻,这对监狱经济也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路易斯安那州的囚犯还记得在2010年或2011年首次出现的Mojo。这个新奥尔良的前囚犯还记得当时的传言,每个人都说:“伙计,这是合成大麻,你可以吸它,然后通过药检。”但我心里想,他们检测你身体里的四氢大麻酚(THC),如果测不出来,就说明不是四氢大麻酚让你兴奋,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你兴奋呢?他回忆说,谨慎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他又说道:“我说不要吸,但他们都开始吸合成大麻了。有些人癫痫发作,有些人长了动脉瘤,人们因此都被吓坏了,变得偏执和害怕。我看到一个家伙光着屁股跳进了垃圾箱,他拒绝出来,他们都快疯了,但他们很喜欢它。”监狱经济学的第一条规则是不被满足的需求,根据这个标准,Mojo成为路易斯安那州立监狱的“国王”,对它的这种渴求是巨大的。挑战在于如何让它进入监狱,以及如何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买到它。

  有限的工作选择

  安哥拉的囚犯称看守为“自由人”。他们也用这个词来形容任何在监狱外面的东西,比如自由人的衣服和食物。当被问及他们将在外面穿什么或吃什么时,他们不会提及某种特定的衣服或菜品,而倾向于回答:“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就吃什么。”囚犯们在里面怀念的是选择的自由。

  对于许多生活在路易斯安那州乡村地区的自由人来说,他们的职业选择是有限的。几家大型企业仍然在运营着,位于圣弗朗西斯维尔的造纸厂雇用了大约300名员工,还有安特吉公司旗下的河湾核电站雇用了近700名员工。这些企业提供了高薪的工作。造纸厂员工的平均年薪超过6万美元,核电站工程师的年薪可以达到10万美元以上。但这些工作往往需要具有大学学位或经过技术培训,这家核电站雇用了很多退役军人,他们通常接受过美国海军的训练,但许多人甚至连高中都没毕业。

  对那些没有学位或没有经过技术培训的人来说,就业选择是有限的。农业部门曾是路易斯安那州非熟练工人的一大雇主,但现在只有不到2%的就业机会。当地的招聘广告显示零售业还有空缺职位,家居、建材用品零售商家得宝、达乐百货公司以及61号公路旁的快餐店有大概50个职位可提供,索尼克(连锁汽车餐厅)和在温迪的汉堡王以及必胜客也有就业机会。许多这样的职位起薪接近联邦最低时薪7.25美元,而且几乎没有什么福利。

  还有安哥拉监狱,其拥有1 600名员工,是该地区迄今最大的雇主。监狱一直在招聘工作人员,按照当地的标准,条件还算不错。安哥拉监狱的一名学员2017年的起薪为每小时11.71美元,年薪略高于2.4万美元。经过6个月的良好表现,学员可以晋升为中士,每小时挣13.03美元。福利包括12天的带薪休假,健康计划(监狱将支付一半的费用)和每年根据业绩加薪4%的可能性。与其他公司提供的工作相比,在安哥拉监狱工作是一份很好的差事。

  但是,许多安哥拉工人居住的西梅斯波特小镇,展现了监狱看守的现实生活。住在这里的人被囚犯戏称为“河人”,因为每天上午和下午都有一艘特殊的私人游艇——安哥拉渡轮从监狱内出发穿过密西西比河,省去了到最近的大桥的漫长车程。西梅斯波特与南北战争前的奢侈之都圣弗朗西斯维尔或杰克逊相距甚远,它们都位于河的东边。房子建在煤渣块上,旧建筑是用波纹铁皮建成的,并且锈迹斑斑,残破的卡车和拖拉机躺在沟渠里面,破旧的船只在杂草丛生的地上锈蚀着,唯一维修状况良好的建筑就是教堂。

  松散的边界

  监狱外的经济形势意味着安全是个问题。最近释放的一名囚犯在描述监狱的年轻学员薪水微薄时说:“这些孩子还小,还没有经验,他们完全可以通过将东西带进来把工资提高两倍。”内部生活基本物品的稀缺意味着那些愿意走私违禁品的人可能会获得巨额收益。最近的禁烟令显示了供求规律的强大力量。这个消息一公布,囚犯就意识到香烟将供不应求,于是香烟的价格飙升,在禁烟令实施后的几周内,一包香烟的价格最高达到了125美元。一名最近获释的安哥拉囚犯告诉我,如果香烟能够走私进来,“任何时候”他都能从一包香烟中赚取40美元或50美元的收益。

  走私Mojo是一个更加诱人的经济机会。合成大麻在自由世界里非常便宜,不到10美元就可以买到一大袋。供应充足是因为很容易在非法实验室生产出来,需求低迷是因为副作用让大多数消遣性吸毒者望而却步。在监狱里,人们的看法是不同的,合成大麻会让你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事实被认为是一件好事,而不是坏事。囚犯很乐意花5美元买一小捧Mojo放进烟斗里吸,走私者的加价可能是外面价格的100倍。与其他毒品相比,Mojo给走私者带来的风险似乎更低。缉毒犬会漏掉喷有合成大麻的一袋袋种植作物,这种气味与毒品不同,会随着使用的化学物质而改变。最近在英国监狱里发现的另一种方法是,在犯人家属寄来的信件上喷洒JWH-018(人工合成的大麻素)液体。这张纸看起来和闻起来都是无害的,就像孩子或女朋友寄来的普通便条,但稍后可以将其撕毁当作卷烟抽掉。走私并不是没有风险的,2018年初,一群年轻的安哥拉学员和中士在试图走私时被抓获。

  一个新的金钱之谜

  走私者如何获得报酬是一个难题,老囚犯和值得信任的囚犯参与的地下经济肯定会给狱警带来好处,包括获得食物、洗衣服务或在囚犯的汽车车间里为其调校车辆等形式。但这些难以替换成高价值的东西。老囚犯告诉我,在禁烟令实施后,他们的非正规货币很快就从香烟变成了咖啡和其他物资,但这些物资在监狱外面没有任何实际用途。这就意味着走私Mojo这样的物品不会使用监狱内的非正规货币。一个熟悉这一制度的前囚犯解释说:“你知道,我可以在杂货店给你20美元的商品,也可以给你5美元的现金。你要拿着现金,这是你可以寄回家的东西,你可以用它做更多的事情,这也是你说服警卫把其他违禁品带进来的工具。”

  监狱里现金如何使用是个谜,任何从事大型毒品交易的人都需要转移巨额现金,但美元是缉毒犬能够探测到的东西。现金被转移到外部世界的说法也令人惊讶,因为账户之间的数字支付是可以追踪的。但事实上,毒品贩子和走私者并没有面临这些风险,因为路易斯安那州的监狱有一项引人注目的货币创新,比烟草或鲭鱼罐头要好得多。新的货币意味着不必使用现金,银行账户也没有与之关联。我的联系人解释说:“现金是违禁物品,新货币并不是如同手中的现金那样的现金。它是难以捉摸的,一切都基于数字,人们用‘点’系统互相进行支付。”

  隐形货币

  新的“点”支付系统是监狱货币系统不断发展的最新版本。与Mojo一样,它始于一项技术创新,这个想法是1985年在得克萨斯州成立的百视达公司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提出的。与其他零售商一样,百视达也采用了类似于预订代币的礼券系统,允许父母或朋友在百视达商店赊购。但是礼券也存在一些不足,那就是顾客可能会丢失礼券,更为糟糕的是,从商店的角度来看,礼券会在购物后产生零星的余额,而这些余额(通常为2美元或以下)可以兑换成现金。这意味着当父母购买价值20美元的礼券时,使用礼券的孩子可能只会为商店带来18美元的销售额。

  1995年百视达推出了第一张储值卡。材质和形状都很像信用卡,可以存入美元。与纸质礼券不同的是,这种卡是比较耐用的,而且允许父母和亲戚定期往里面存钱,以此作为孩子零用钱的一部分。这种卡在存钱的人(家长)、提供商品的公司(百视达)和消费者之间形成了一个所谓的“闭环”。其他商家很快效仿,零售企业凯马特在1997年也推出了类似的卡。到20世纪90年代末,大多数零售商都采用了某种形式的储值卡系统。

  金融公司发现了这个商机,很快就发行了自己的卡。第二代储蓄卡遵循了同样的核心原则:任何要花的钱都必须预先充值好。但重要的变化发生了,这种新卡是一种所谓的“开环”系统,持卡人不局限于在某一家特定的商店消费,而是可以在任何地方消费,甚至能够以现金的形式取款。最初的想法是,这些卡将用来给年轻的成年人使用,家长可以每月给大学生的卡里充零花钱,或者作为旅行支票的替代品。

  在过去的20年里,预付卡在美国的使用量激增。它们是21世纪头10年增长最快的支付形式,使用量从2006年的33亿笔增加到2015年的99亿笔,增长了两倍。这一创新大获成功,金融家最初考虑到的客户是富裕的父母、去威尼斯旅行的现金充裕的退休人士,但实际情况与他们的想法相去甚远。预付卡受到信用记录不佳者的青睐,他们通常有逾期未还的债务,或者是新移民。用户大多是非洲裔美国人、女性和失业者,并且没有大学学历。这类卡主要在南方使用,与得克萨斯州相邻的路易斯安那州是其使用中心。

  监狱新货币的名字取自目前流行的绿点(Green Dot)卡。这种卡上面有维萨或万事达卡的标志,可以在接受常规信用卡和借记卡的任何地方进行购物。用户为卡设置账户名,但不需要地址或身份证明,因此可以使用别名。然后他们买了第二张卡,这是一张现金卡,是一种一次性使用的刮刮卡,它可以在借记卡上增加20~500美元的任何信用额度。这两张卡几乎可以在沃尔玛、便利店、药店或任何其他地方买到。刮开现金卡的背面,会露出一组14位的数字。这些数字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具有最高可达500美元的购买力。用户上网后登录他们的账户并输入数字,信用额度就会立即出现在他们的绿点卡上。

  这个过程虽然有点麻烦,但也有一些特点,使其成为进行非法交易的一种强大的新方法。购买绿点卡的人可以用现金支付,购买500美元现金卡的人也可以用现金支付,所以没有痕迹能够表明谁拥有这两种卡。信用额度的受益人不需要看到现金卡,甚至不需要与现金卡在同一位置,他们只需要知道14位数字就可以了。用电话给某人发一个14位数的短信,或者给他们发一个带有这些数字的照片或信件,又或者只是通过电话交流这些数字就可以。这种卡是一种接近现金的货币,也是一种即时、简单、安全的远距离价值转移方式。

  为了支付一大笔现金,一个囚犯让他在监狱外的朋友买一张现金卡,一旦他们买了现金卡,就把上面的数字报给他。这14位数字相当于现金,可以与狱警或其他囚犯交换监狱里的东西,甚至包括毒品。通过兑换数字而不是现金,囚犯保持了清白。外面的自由人,一个购买现金卡,另一个在绿点卡上得到它的货币价值,他们甚至不需要见面,不需要相互认识,也不需要连通银行账户。以这种方式使用预付卡创造了一种耐用的非正规货币,这种货币可以分割成最低20美元这样小的金额,并且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使用,它完全符合杰文斯和门格尔几个世纪前制定的良好货币标准。

  货币和贸易——无论好坏

  在这种极端的非正规货币发明中有更为广泛的教训。许多政策制定者认为,网上银行的兴起是打击非法贸易和洗钱的一种方式,因为使用应用程序或互联网在账户之间进行支付会留下痕迹。理论上,这应该意味着数字经济比基于现金的经济更加容易监管。一些国家甚至正在考虑完全无纸币化,以此作为将所有银行业务转移到网上并整顿其经济的一种方式。然而,对货币创新如何发挥作用的理解表明,这些希望是不可靠的,从遥远的岛屿到戒备森严的监狱,货币的发明是非正规的、有组织的,正如路易斯安那州的监狱展示的那样,这可以是无法追踪到的。据报道,这种新的数字货币已经被用于跨境洗钱。

  尽管地下监狱经济可能会造成明显的破坏,但一名30多岁的前囚犯为地下监狱经济辩护说:“这就是囚犯养活外面家庭的方式。”他解释说,那些不值得信赖的囚犯在监狱里改善生活的机会有限,所以他们卖毒品、赌博,这就是他们赚钱的方式。在路易斯安那州立监狱度过数十年的老手也为他们的经济辩护,坚称地下交易是保持监狱内生活平静的一种方式。简单的交易,诸如理发、山核桃果仁糖、书籍、衬衫熨烫,甚至文身,都曾经用烟草当货币,后来用鲭鱼罐头、面条或咖啡,这是让路易斯安那州立监狱的超长刑期变得更容易忍受的一种方式。

  平行的监狱经济

  对那些关心未来的人来说,路易斯安那州立监狱系统的隐性经济给我们上了重要的一课,它建立在亚齐和扎塔里的生活实践之上。它源于非正规经济能够使社会从冲击中恢复的力量,以及当人们的贸易体系在某种程度上受到损害、破坏或限制时,人们致力于建立新贸易体系的超常努力与创新激情。

  路易斯安那州立监狱有两种平行的经济。非法毒品经济依靠其无法追踪的数字货币而运作,与之相伴的是一个更为无辜的市场,生活必需品用某种具有共识的商品作为非正规货币来换取,目前咖啡充当这种货币。这两种经济形式的贸易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威尔伯特提出的监狱经济学最基本的定律:监狱是一个由未得到满足的需求和品位所定义的地方。这两个经济体都是自建的,都是有组织的,而且都是高度创新的。这两种经济都表明一种非正规货币是完全可以建立的,其提供的似乎是国家在经济中的最终作用。监狱案例表明,人类进行非正规交易和交换的冲动是不可能抑制的,解决未来挑战的方案可能既来自正规市场,也可能来自非正规市场。

  真正的绅士

  监狱交易创造的价值意味着,如果能够实现,那么消灭它是要付出代价的。原因之一在于,一旦获释,人们在地下监狱经济中学到的技能就可以运用起来。在路易斯安那州的最后一天,我去新奥尔良第七区一家真正的绅士理发店理发。我的理发师是42岁的丹尼尔·里多,他在安哥拉监狱服过两次刑期,第一次是因为毒品犯罪,第二次是因为身份欺诈。理发店的共同创始人杰罗姆·摩根是当地的名人,他17岁时因一级谋杀罪被判刑,在安哥拉监狱生活了20年,直到有新证据表明他是被错误定罪的才被释放。他们两个一开始在安哥拉监狱理发,他们的新店铺坐落在一家唱片店和一家咖啡馆之间,这是一个一流的场所,拥有深色皮椅和旋转理发杆,理发的现行价格是35美元一次。

  两人都说安哥拉监狱教会了他们一种职业道德,这是他们青少年时期所缺乏的。他们说,新奥尔良的犯罪源于更深层次的问题:缺乏榜样,没有体面的工作,对年轻黑人男性的成就期望不高。丹尼尔说:“你在19岁的时候没有任何就业机会,特别是当你来自贫困社区的时候。所以你必须做出一个清醒的决定——是去麦当劳工作,还是去酒店换床单。”这对于一个19岁的年轻人来说是一个很难做出的决定。他们今天都歌颂工作的美德。除了理发店外,他们还在写一本关于在监狱里面生活的书,他们招收了一个年轻的学徒。杰罗姆说:“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工作,仅此而已。”

  非正规贸易价值的另一个例子是,囚犯很难适应出狱后的状态。老人们说,多年监禁后的自由是苦涩而甜蜜的,这是因为他们失去了监狱网络和它所提供的角色与期盼。在新奥尔良中部,我参观了一个名为“First 72+”(第一个72+)的组织。该组织坐落于一座曾经是担保人办公室的小建筑里,旨在帮助出狱人员度过他们出狱后最初三天的自由生活。该机构由在安哥拉监狱生活了26年的诺里斯·亨德森和当地律师凯利·奥里安斯共同创立,以帮助男性出狱者应对他们在出狱后自身角色、生活目标方面的缺失,并帮助他们重新建立社交网络。

  在这栋楼里,在一家为有前科的人而设立的企业家俱乐部里,人们正在开会,一群30岁出头的男人正在讨论新的企业。这里的许多人因盗窃或抢劫而在监狱体系里失去了10多年的时光,在18岁时进监狱而在32岁时离开是典型的例子,但今天他们正在讨论如何创业,并就他们的业务交换意见。其中一人最近开始建立一家园艺企业,并表示下一步是购买自己的汽车。另一个人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理监狱的面包车和公交车,他在新奥尔良开始从事汽车维修生意。除了作为一个聊天和交换意见的地方,俱乐部还为这些人提供种子资金,他们可以利用这笔资金投资一台新机器或工具,并在有收入后偿还资金。在路易斯安那州,有1/3的囚犯将在释放后三年内又回到监狱,而这种提供经济可持续发展机会的项目是减少这一令人沮丧的统计数字的重要途径。

  俱乐部的另一名男子达里尔告诉我,他小时候唯一知道的生意就是毒品。在监狱里,他参加了正规课程,学习如何制造眼镜镜片,并取得了光学技术员的资格。获释后,他创办了一家这样的公司,并向我展示了他最初设计的厚镜片,根据每位客户的需求对镜片进行加热和塑形的机器,以及各种型号的眼镜框。他说眼镜巨头Luxottica(陆逊梯卡)拥有许多品牌,包括Arnette(阿内特)、欧克利、雷朋和派索,这个事实表明该行业迎接挑战者的时机已经成熟。达里尔对行业的了解周密而且富有经验,他的产品看起来既时尚又专业,他的销售额也在不断上升。达里尔和他的企业家伙伴的智慧与干劲是乐观的,但这也是几十年来身陷囹圄所造成的巨大浪费的标志。

  就在这栋楼的正对面,一座巨大的新建筑展现了亨德森和奥里安斯等改革者面临挑战的规模。有色窗户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占据了天际线的主要位置,它看起来就像是投资银行或是律师事务所的总部。这个闪闪发光的庞然大物是路易斯安那州最新的监狱,1.45亿美元的投资创造了另外1 438名囚犯的关押空间。由于监狱系统人满为患,罪犯在被转移到安哥拉或其他监狱之前,最终会在像这样的当地监狱里待上一段时间。新监狱的公用电话位于窗户附近,从窗户里可以看到佩尔迪多街,这意味着当地家庭可以在这里停车,向里面的亲戚挥手,同时与他们通电话。他们给这种把戏起了个绰号叫“监狱面对面时间”。

  事实证明,路易斯安那州是一个结束调查的好地方。本次调查的对象是以令人惊奇的恢复力为标志的三个极端经济体,三个尽管困难重重,但仍存在市场、货币、贸易和交换的地方。除了作为令人难以置信的恢复力的发源地,路易斯安那州还提醒我们,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正在走向衰落。驱车离开佩尔迪多街,我来到了杜兰大道。这是一条连接新奥尔良的法国区和61号公路的大道,很容易想象出这样一幅画面:绿树成荫的道路上,播放爵士乐的咖啡馆慢慢变成了布鲁斯酒吧。然而事实上,它是一个令人沮丧的地方,也是经济问题的目录表。公共投资是欠缺的,医院看起来破旧不堪,醉醺醺的退役军人睡在退役军人中心外的一个公共汽车站,法庭看起来像一个监狱,墙壁也很脏。私营部门提供的服务糟透了,除了挂着霓虹灯招牌的肮脏店铺外,什么也没有,这些招牌上满是为等待审判的家属提供债务减免和保释债券的信息。那里有大片的荒地,杂草丛生,垃圾遍地。在主街上有一个如同大型戏水池大小的凹坑,里面全是积水。

  经济并不总是会反弹,人们并不总是有韧性。有时会保持原状甚至变得更糟。当我参观世界上最极端的经济失败的例子——达里恩、金沙萨和格拉斯哥时,路易斯安那州的风雨飘摇让我看到了未来的样子。 中信出版2020年度好书-经济管理(套装共1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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