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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为明天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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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分

  经验

  第七章 不为明天担心

  不要表现得像老人一样,围坐在一起讨论疾病和腰背疼痛,那并不会令你开心。我们可以讨论歌曲和电影,还有星期天的橄榄球赛,谁都知道生活中总有坏事发生,但不要听也不要说,这对我们的情绪没有好处。

  “感谢上帝让我在通往110岁的路上又多活了一天。”

  我的目标是活着、快乐、享受生活、聊天,和朋友们一起玩个痛快,星期天去教堂。交朋友,时不时地出去吃个晚饭,日子会过得很快。

  ——弗雷德里克·琼斯(88岁)

  探望弗雷德总能让我受益匪浅。他谈到想去“红龙虾”餐馆,以前他经常去那里约会,还谈到要避开附近一条街道,因为那条街上有个殡仪馆。他给我讲一个“喜欢棒棒糖”的前女友,还给我看作文本,里边写满了手抄歌词或者他想记住的名言警句。他还讲到布卢明代尔百货商场出售的丝质领带的价格,星期日下午在哈莱姆区的索威舞厅跳舞——弗雷德的过去是一盘令他百吃不厌的糖果。他有天发现了一个大信封,里面装满了各种药,全都过期了。自己当初究竟是想把这些药扔掉还是单纯忘记吃了,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一边翻阅其中一个作文本一边说:“听听这个:‘不要让你的处境限制你的想象。’这是乔尔·欧斯汀说的。”弗雷德每星期日都看乔尔·欧斯汀,尤其是他不再去教堂之后。他羡慕欧斯汀的满头秀发和他漂亮的妻子。他停下来琢磨了一下这些词句,然后又大声读了起来。下一句格言出自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之口。他读道:“牺牲是最至高无上的爱。”

  我问他是否赞同。

  他说:“哦,这得看要我牺牲多少。”他不是开玩笑。对弗雷德来说,那是必然的。

  弗雷德5月29日动了脚趾手术,6月8日被送到养老院接受康复,8月中旬被告知可以准备出院。在病人生活的信息真空中,弗雷德觉得自己是出于经济原因才匆忙被赶出养老院的。他说:“负责我的医疗保险计划的保险公司给养老院打了电话,跟他们说我待的时间够久了,他们不再付钱了。”他8个月前有过同样的经历,那是在另一家养老院。“所以,我现在要么得自己付钱,申请我没资格申请的医疗补助,要么就得走人。”在离开家3个月后,他于8月28日回到了家。

  4天后,在他的公寓里,他感到疲乏、恶心、剧痛难忍,抱怨出院太早了。他的出院单上写着:

  琼斯先生可以独立起床,从椅子上移到床上,用转轮型助行器行走。琼斯先生洗澡时需要监护。他需要有人协助做饭、打扫卫生和洗衣,可以独立上厕所和穿衣。社区将负责保证他的日常娱乐活动,社区负责为他提供探访护士服务,住户将使用老年保健医疗时间。住户有现成的上门送餐和快捷药方服务,有家人参与并提供支持。

  其中有些内容是准确的。养老院送他回家的时候送了一个助行器,跟他已有的三个放在一起,但除非他突然学会扛着助行器上下楼梯,否则这东西没法帮他走出太远。尽管做了保证,但家庭看护还是没来。他女儿确实参与并提供支持,但她自己也病得很重,只能在他回家的第一天给他买些食品杂货。他要竭尽全力对付一个就连有医疗卫生管理学位的精力充沛的人都摸不透的体系,而他这两样特征都不具备。

  弗雷德身穿睡衣,没刮胡子,是我们见面以来他最接近情绪低落的状态。他从回到家就没吃过多少东西。养老院没有给他染发,所以自从20年前开始染发以来,他的头发第一次彻底花白了。他被自己在镜子里的样子吓坏了。

  他说:“我真想回去,可是他们不会让我回去的。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要想回去,就叫辆救护车去医院,然后,他们让我出院的时候,就会把我送到另一个医疗相关机构去。但是,我确实也受够了这些医疗相关机构,还有医院。所以我想我只能尽力而为了。”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但弗雷德没精神了。我给他带了些中餐,够维持几天的,他小心地吃着,为食物以及我的帮助向我道谢。在养老院,他至少有人陪着聊天,能按时吃饭维持体力。他增加了一点体重,有时低到危险程度的血压也升上来了。但是,在那里他没有隐私,也没有自己安排时间的自由。现在他回到家里,可以熬夜,可以在想做饭的时候才吃东西。他极力想对再次外出保持乐观态度,但只有这一次,他显然没有任何精气神了。他说:“我不知道。我要慢慢来,因为我根本不想出去。我都不想穿衣服。”

  弗雷德的非凡之处不在于他有这种感觉,而在于这种感觉不会持久。我把弗雷德加入这批老人当中,是因为他的生活显然在恶化:一个孤立无助的老人,心脏不好,行走能力也越来越差。不过,弗雷德从来不这样看待自己。他感谢又活了一天的恩赐、感谢有人到访、感谢一顿热饭、感谢他无法外出享受的晴朗下午。弗雷德几乎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更活在当下,为他还能享受的乐趣而心存感激。他坚持说,痛苦是暂时的。除了希望继续活着享受这一切,他并不为明天担心。我跟他坐在一起,会因为自己不懂得感激业已拥有的一切而自惭形秽。

  然后,在年中,我开始试着以弗雷德为榜样:我不再为自己的不满而焦虑不安,而是开始有意识地对被我视为理所应当然的东西表达谢意。与弗雷德相比,我是多么安乐舒适,我怎么能不像他那样心存感激呢?我先从简单的东西开始:父母或女友的爱、与朋友共度的时光、工作上的好运。这触发了另一条不太显而易见的思路,心存感激意味着承认宇宙间对我有利的良性因素。生活不只是我要独自投入的战斗,它也是我有幸获得的恩惠,我有幸得到的援助之手。我逐渐开始从弗雷德的角度理解感激之情,它不是对这种或那种处境的反应,而是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生命本身就是道谢的理由。这样看来,尽管别人希望弗雷德的命运不要降临到他们身上,但他却心存感激,也就讲得通了。我很快会重返他的公寓,再次品尝他的“毒品”,因为这使我的生活更美好,让我不再焦虑、抑郁或失望。

  他离开养老院大约一个星期之后,又重新成为那个乐观的自己,下一半楼梯,然后再走上来,期待着接下来的日子里感觉会更好。他还在继续吃剩下的中餐外卖。最糟糕的日子已经过去,如同他生活中一直以来的那样,情况只会越来越好。活在当下就是享受他今天能爬的每级台阶。在他看来,以他恢复的速度,活到110岁仍然大有希望,为什么不乐观一点呢?他花了点时间为自己的好运道谢,尽管这些好运实在是微不足道。他说:“有了上帝的帮助,我下星期就能出门了。”

  接受失去掌控的事实

  弗雷德·琼斯1927年出生在费城。当时,非洲裔美国男性的预期寿命不到50岁。弗雷德的父亲在他两岁半时去世,他的母亲和外祖母做粗活养活他和哥哥。他母亲是裁缝,每星期挣25美元;他的外祖母给人打扫房子。他在成长的过程中痴迷于性的神秘之处,到了老龄还是如此。早在我们尚未见面的时候,他就给我讲过恬不知耻地耍弄心机好跟他上床的女人——我后来发现,这是他最喜欢的话题。

  他有天在自己的公寓里,坐在一辈子堆积起来的家当中间说:“我其实并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意思。”一台勉强能用的电视放在另一台彻底坏掉的电视上面;一辆他从1967年就没骑过的自行车与陈旧的宗教宣传册、保险报价单、还装在信封里的照片争夺着空间。“我的意思是说,我爱我哥哥。我喜欢女人,我喜欢跟她们在一起,但我从来没有真正恋爱过——那种你会忘掉其他一切的恋爱。至于女朋友,那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事。”

  他的冰箱上有一张女人的照片,但他说,他早就不给她打电话了,大约就是从她开始谈到结婚的时候。他更在意卧室里的一张照片,那是他母亲的照片。照片的边缘已经卷曲,上面是一位魅力十足的中年女性,她有着坚定的微笑、整齐的卷发、像弗雷德一样的宽额头,比我认识的弗雷德更年轻。她的裙子可能是星期天才穿的最好的裙子。

  他说:“我一个人住是好事,因为有人会觉得我疯了。我就站在那里跟她说话:‘我爱您,我感激您为我们做的一切,我小时候不知道自己很穷,因为我们圣诞节总是得到很好的玩具,去学校的时候有体面衣服可穿。’就是追忆往事。我会念叨这些东西。”

  他说,他一生中最悲伤的时候就是1979年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那天下午离开时,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人还活着。他随后到附近的商场看了一场电影,片名恰巧是《天堂可以等待》(Heaven Can Wait)。第二天上午,他回到她的病房,发现床垫已经被卷起来了。他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的膝盖都软了,从此以后再也没去看过电影。”他说,“从那天开始,我总是想她,而且会做很长的梦,在梦里看到她,可她总是会消失。”

  如果说,弗雷德对生活的感激之情有个起点,那始于他的童年,始于母亲和外祖母的关爱。他的许多故事,不涉及性的故事,都会追溯到这两个女人以及她们的艰苦生活,还有她们为他和哥哥做出的牺牲。他母亲在“大萧条”期间丢了工作之后,弗雷德记得房子里一片冰冷,他们都挤在一个大肚火炉旁,而火炉只能温暖一个房间的一小块地方;饭食是慈善机构提供的。但是,这些并非不愉快的记忆。他说:“在你还小的时候,如果你和父母在一起,父母竭尽全力照顾你,即便你们可能很穷,你也会很快乐,因为你只知道这么多。”

  他说,即便如此,“我在十七八岁之前都不知道我很穷。我开始读洛克菲勒家族、肯尼迪家族和像他们那样富得流油的人的故事。我们有圣诞玩具,我们有衣服,我们有上学穿的小乐福鞋。我可以花10美分从一家陈面包店买一包六个装的糖霜甜甜圈,那是我的午饭”。那段经历让他早早就知道,如果你这样想事情的话,问题只不过是问题。否则它们就是生活——你们这些生者的生活。

  后来,他在军队服役并根据《退伍军人法案》上了大学之后,他的一大遗憾就是不能回报外祖母的关爱。他说,拿到第一笔工资之后,他要把外祖母自己缝制的所有内衣都搜罗到一起,“找到最大的垃圾桶,把所有东西都扔进去。我最早挣到的200美元,都要花在她身上。可是,她在我大学毕业的前一年去世了,所以我错过了这个机会。然后,我开始每个月给我母亲寄钱”。

  弗雷德的奇迹在于,尽管困难重重,但他总能找到感觉幸运的理由。他被医疗系统推来推去,饱受疼痛折磨,每天都与外部世界更隔绝一点。他的女儿生命垂危,他与另外五个子女基本互不往来。他哥哥是他生命中最亲近的人,一次摔倒的时候碰到了头,患上了影响语言功能的癫痫,所以兄弟俩没法再打电话聊天了。弗雷德泰然接受了这一切。他有天在养老院说:“生活真不错。”

  我们总是执迷于掌控感,但我们不得不学着接受失去掌控的事实。如果你认为你能掌控自己的生活,可以操纵它沿着你选择的方向发展,那么老龄就是一种生活和你的对抗,因为它不是你选择的目的地。但是,如果你转而把生活视为对发生在你身上的一连串事件的即兴反应——也就是对客观世界的回应,那么老龄就更像是长篇小说中的另一个章节。与之前的事件不同,人生总归是由不同的事件组成,而且总有些事件似乎是令人不堪承受的。

  我敢肯定弗雷德没法留在公寓里。他简直是孤注一掷地拒绝面对现实。这是弗雷德专注于当下的消极一面:他不为未来打算。如果他不吃冰激凌和品客薯片,本可以缓解糖尿病;他原本可以从实际出发,考虑另找一处房子,一处不用爬楼梯的房子,但他不愿意那样想问题。现在他已经回家了,而且显然无法照顾自己。他的积极乐观是好事,但没法帮助他爬上或爬下这37级台阶。

  但是,几个星期过后,他设法走下了楼梯,自己去了商店,还穿过了一条没有红绿灯的繁忙街道。到了10月,尽管我提出开车载他,但在他的坚持之下,我们还是一起做了一次长时间的散步。那是个美妙的小阳春的午后,弗雷德身穿条纹羊毛运动夹克和猩红色针织衫,脚穿矫形鞋。他洗衣服不太及时(也许晚了几年),所以没法穿他想搭配红衬衫的栗色袜子,也没有胸袋用的手帕,但看得出他很高兴能来到户外,而且是独立行走。他刚回家那几天的郁闷情绪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说:“我从来都不想表现得像老人一样。他们闲坐着说:‘哦,孩子,我感觉得出来,要下雨了,因为我的腰背很痛。’我觉得讨论疾病没什么可开心的。我喜欢讨论歌曲或电影,还有星期天的橄榄球赛。对我来说,那才是积极的东西。可是大家总说:‘哦,我昨晚听到一个声音,我觉得门口有人,有人要闯进来。’我不想听这些事情。我知道会有这种事发生,但这对我的情绪没好处。”

  他唱起了最爱的比利·埃克斯坦:

  果冻果冻果冻

  我总惦记着果冻

  他说:“你知道这首歌吗?”

  我的一篇文章在报纸上刊出后,有三位读者与弗雷德取得了联系。一位想来跟他一起祷告,另一位想照顾他,因为他似乎与世隔绝。弗雷德欢迎他们来。第三位是退休高管吉姆·希利,他带弗雷德到公寓附近的汉堡王吃了午饭,然后问弗雷德,如果他在街上捡到几百美元,会怎样做。

  弗雷德说,买件西装。

  于是他们就买了一件。

  弗雷德喜欢紫色的东西,这把购物过程搞得有点复杂,但他多年来一直留意橱窗,所以知道该去哪里。说到男装,弗雷德继承了母亲对色彩的喜好。按他的说法,他一度有过83双袜子、25条皮带和10—15条手帕,在他最后一个同居女友搬走并且把梳妆台带走后,他把所有这些东西都塞进了购物袋里。

  那件紫色西装是双排扣带条纹的,弗雷德穿上神气极了。他是冬天的狮子,或许是秋天的狮子。他的微笑使我那一年都很快乐。我们聊起来的时候,吉姆·希利像弗雷德一样兴高采烈而心怀感激。他像我一样,知道自己得到的跟付出的同样多。

  不因为自己的难处去责怪别人

  弗雷德的情况就是这样。他从来不会长时间的沮丧,从不为未来(也就是尚未发生的事情)担心,从不会对他降生的这个世界失去好奇。当然,有一件紫色西装会令他格外开心。这个世界上随处都有礼物。即便在艰难的日子里,他也喜欢陶醉在比较甜蜜的记忆中。

  他有天说:“嘿,复活节巡游跟以前不一样了。”他边说边又从盒子里掏出一块糖。那是在我给他看了新奥尔良二线巡游的手机视频之后,巡游中有个女人晃动着丰满的臀部。弗雷德说:“我记得有一个女人想办法把一只活的小山雀固定在了帽子上,小鸟在喳喳叫。我当时想,嘿,他们真会搞气氛。”这是典型的弗雷德。他会骤然想起什么有趣好玩或仅仅是稀奇古怪的事情,然后他的整个身体似乎就增加了活力。帽子上的活山雀?那有什么不可以?还有一天他说弗吉尼亚州诺福克的水手给他小费,要他带他们去找妓女,那时他才16岁。他还给我讲起在性爱之海上遭遇危机的哥们儿。这些是他最喜爱的记忆。他说:“我还记得‘21’俱乐部,那个女人从豪车里下来,车简直跟这个房间一样长。她穿着裘皮大衣,我不知道值多少钱,但看起来很不错。而且她把一部分裘皮拖在地上。她已经在别的地方喝高了,正往‘21’里走,一共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我想,好家伙,你可惹上麻烦了。两个半醉的女人?不好对付啊。”

  弗雷德从来不因为自己的难处责怪别人。他把生活搞成了烂摊子,但那是他的烂摊子,所以过这样的生活也是他的福气。这比生活在别人的烂摊子里强。就连失去性趣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增加了一样需要适应的事情而已。无论如何,生活的艺术就在于用你拥有的身体过你拥有的生活。性仍然是弗雷德生活中的一部分,它只不过转移到了负责记忆和想象的器官。他说:“我不怀念它,我觉得我拥有的已经超过了我应得的。我不爱吹牛。”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说,“现在都在这里呢,这才是关键,问题在这里,区别在这里。我现在要说的是,那家伙不想抬头了。”

  他哥哥曾经说,弗雷德的坏脾气会让他蹲监狱。他学会了控制这种坏脾气,学会了接受自己对承诺的反感情绪。这些是他人生故事的经纬线,而生命是他免费获得的礼物。无论他有什么样的堕落行为或不良习惯(他太小气了,所以不酗酒、不赌博),那都不过是让上帝有更多表达爱和宽容的机会。他说:“我祷告的时候,是在请求上帝,让我今年成为比去年更好的人。你这里那里都有孩子在长大,你不可能是个特别好的爸爸。所以,我猜他们根本不想来看我。事情就是这样。”

  不用困难定义自己的生活

  基督教、犹太教、伊斯兰教、佛教、印度教和成摞的励志类书籍都赞扬感恩的美德。西塞罗说这“不仅是最伟大的美德,而且是其他所有美德之母”。G.K.切斯特顿写道,“感激是思想的最高形式,而感恩是奇迹般倍增的快乐”,他养成习惯,不仅在饭前感恩,而且“在观赏戏剧和歌剧之前感恩;在听音乐会和看哑剧之前感恩;在看书、写生、画画、游泳、击剑、拳击、散步、下棋、跳舞之前都会感恩;甚至在把笔蘸上墨水之前,也都感恩”。

  几乎所有人都会在某些时候感恩,尤其是当我们希望得到回报的时候。你感谢主人的美味晚餐,是希望下次再得到邀请。最基本的感恩是社交甜味剂,我们与能够注意到他人善意的人相处起来比较愉快,这样的人会吸引到更多善意。反之,没有人喜欢忘恩负义的家伙。

  但是,有些人似乎把感恩设置成了默认状态,即便在没人看到的时候也是这样。他们的生活未必比别人更美满,但他们找到了更多理由,为他们得到的小小回报道谢。弗雷德·琼斯是他们中的一个。道谢使他快乐,快乐使他更加感恩,而这又使他更加快乐。

  2015年,南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研究人员着手研究人的大脑在感恩时的状态。他们借助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仪,把大屠杀幸存者自述得到陌生人善待的简短文字发给23名实验对象,要求他们想象自己处在受善待者的位置上。有些礼物很小,比如,一块陈面包。有些则涉及巨大的牺牲和风险,比如,在纳粹军队逼近的时候提供藏身之处。他们要求实验对象评定自己对这些礼物的感恩等级,研究人员随后标注出大脑被触发的区域。

  扫描显示实验对象的大脑有多个部分出现活动,表明感恩涉及一系列情感回应,即便只是小恩惠也不例外。实验对象的大脑中,不仅奖赏中心被激活,与他们得到的恩惠相一致,而且道德和社交处理中心也被激活,对赠送礼物的人做出了回应。这些实验对象越是表示感恩,他们负责道德和社会认知的大脑区域的回应就越强烈。这往往与恩惠的大小无关。正如这些实验对象体验到的那样,感恩涉及与他人的关系,而不光是得到的好处。

  其中的含义非常有趣。如果一位营销人员对你说:“我们在您这个地区推出了一款新产品,我们想听听您的意见。”然后递给你一块极其美味的馅饼,你的奖赏中心会像焰火一样熊熊燃烧,但你的道德和社会处理中心可能不会。你是在对馅饼而非给你馅饼的人做出回应。但是,如果一个邻居给你同样的馅饼,大脑就会激活所有区域。即便邻居的馅饼只有一半大,或者没那么好吃,情况也还是这样。感恩之心并不完全取决于你感谢的东西,而是取决于你感谢的人。不愿感恩的人在接受邻居的礼物时,大脑中的社会和道德处理中心没有多大回应。

  这个实验还表明,感恩之心有可能伴随磨难而来。你未必只有在安适的处境中才会怀有感激之情。除了没有面包的难民之外,没有人会嫉妒拿着一块陈面包的大屠杀难民。艰苦生活如同安逸生活一样,会给人许多感恩的机会。

  我们很容易在弗雷德身上看到这一点,他完全有理由对自己的困境耿耿于怀,但他没有这样做。通过对哪怕小小的愉悦(一球冰激凌或者邻居的微笑)表示感谢,他放大了这些愉悦,缩小了抱怨或嫉妒的空间。道谢也缓解了他的隔绝状态,因为这在精神上把他与自身之外的力量联系在了一起。他认为世界是个希望他快乐的仁爱之所,这对在南方贫困家庭长大的非裔美国男子来说,是一种很不寻常的思维模式。我有时担心自己在犯下年轻时的马克·吐温的错误。马克·吐温曾疑惑地问一个家奴:“你活了60岁,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你是怎么做到的?”结果,她讲了一大通生活中的不幸。但是,弗雷德总是坦率地讲述自己的困难。他只是不用这些困难来定义自己的生活。

  那一年当中,我经常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似乎从来都理解不了这个问题;他感谢的东西那么简单,那么唾手可得,从中得到快乐就像呼吸一样容易。他通过感恩获得正面情绪,从而让自己有快乐地活下去的力量。他不想要与现在不同的人生。他说:“我的目标是活着,快乐,享受生活,聊天,和朋友们一起玩个痛快,星期天去教堂,交朋友,时不时地出去吃个晚饭,日子会过得很快。”

  很明显,我母亲就没有这种满足感和感恩之情。尽管她的生活比弗雷德舒适,但他们对未来的日子有着不同的展望。弗雷德的生活经历告诉他,最可怕的困难是暂时的,所以他不会整天想着这些困难。我父亲也有这样的乐观情绪,他相信世界会变得越来越好,“疾病”只不过是人类中的天才有朝一日会消除的又一个字眼。我母亲的困难就是慢性背痛,她知道疼痛只会越来越严重,于是耗费了大量精力寻找良方,而这些方子大多令她失望。弗雷德接受理疗的时候坚信他还能爬楼梯;我母亲则拒绝理疗,因为她知道背痛只会加剧。

  在21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加利福尼亚大学戴维斯分校的心理学教授罗伯特·A.埃蒙斯都在研究弗雷德这种人的感恩之心产生的正面效应,以及如何把这种观念灌输给并非天生知道感恩的人。早在2003年,他和迈阿密大学的迈克尔·E.麦卡洛就着手评估,道谢是否会改变人们对生活的态度,或者有积极人生观的人是否会更知道感恩。在一系列不同长度和强度的实验中,他们要求实验对象用日记记录下他们感激的东西(第一组实验对象)或者让他们感到恼火或烦心的东西(第二组实验对象),要求第三组写下某件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或者自己比别人强的方面。在每个实验中,这三组起初的感恩程度差不多。有两个实验中的实验对象是大学生;有一个实验中的实验对象是有神经肌肉疾病的人。这些实验持续的时间从2个星期到9个星期不等。

  在每项研究中,被要求写下感激的东西的研究对象描述说,在接下来的数星期或者数天里,他们的幸福感和乐观情绪出现提升。他们记录得越频繁,这种效应就越强。基于研究的构建方式,他们还描述了其他正面效应:他们增加了锻炼,睡得更香了,起床的时候精力更充沛了,或者更愿意帮助其他遇到麻烦的人了。在后两项实验中,埃蒙斯及研究人员发现,道谢的人血压较低,炎症较少,免疫功能较强,压力荷尔蒙皮质醇水平较低。

  这些2003年的研究还有一个发现是,只写下自己在哪些方面强于别人并不能带来同样的好处。意识到自己的有利条件还不够,我们必须要为此心怀感激。弗雷德的困难比大多数人都要多,但他非常有感恩之心,想活到110岁。我母亲比大多数人的条件优越,却认为生命没有意义。一方面,单单拥有有利条件(即便能意识得到)还不够,因为我们也许会失去这些条件。另一方面,感恩之心是肯定世界对你有所馈赠,而且可能会继续发生。

  只想今天,不想更远

  下面这句话总能让弗雷德感到快乐。他说:“我妻子从来不出轨,因为我从来没有过妻子。”他整张脸容光焕发,轻声地咯咯笑着。12月初,我们待在他的公寓里,女儿带给他的感恩节剩菜令他心满意足。天气开始转冷了,由于一年到头与外界的气候隔绝,加上房东的服务极差,所以公寓内憋闷而阴寒。他脑子里回响的音乐是埃拉·菲茨杰拉德的《宝贝儿宝贝儿》、拉斯·科伦坡的《爱的囚徒》(是这首歌格外花哨和浪漫的一个版本)以及科尔曼·霍金斯的《灵与肉》。弗雷德还记得在索威舞厅伴着霍金斯大乐队的音乐跳舞的情景。弗雷德说:“哦,天哪,他用次中音萨克斯独奏,美极了。”我们相处的一年快结束了,这是个反思的机会,于是我向他问起他的年轻时代,以及他年轻时对老年有什么期待。

  他的回答完全是弗雷德式的。他说:“活在当下,亲爱的主啊,活在当下。我只想今天,不想更远。然后明天我就想着明天,就是这样。”

  回想起来,你可以把弗雷德的许多困难归结于他的这种态度,但他没有。相反,他专注于他仍然能享受的乐趣。与他共事或者交往过的那么多人都去世了,没法享受晴朗的日子或者迎接社会保障金支票的到来,而他无论多么体弱多病,毕竟还活着。尘世间的生活本来就不该是完美的;它就该是生活——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够神奇的。

  他说:“我不认识其他地方。我在这里的时候,世界上有那么多东西让我快乐。现在,要是活到110多岁,我希望这些年都健健康康的。如果我需要有人帮我做饭,那没关系。但是,我喜欢自己洗澡、穿衣服、梳头。除了做我喜欢的事情,比如逛街,我没有其他愿望。”

  弗雷德沉默了。一年当中白昼最短的日子即将到来,路边的街灯把倾斜的阴影投进了客厅。我们处在那种尴尬的男性沉默之中:我们都不想说感伤的话,但我们也不想道别。在所有这些老人当中,弗雷德是最不好说服和最容易吐露心事的一个,他的生活当中还有一些他不愿开放的角落。我问他对即将到来的一年有什么期盼。展望未来对弗雷德来说始终是个挑战,也许是因为每年都会给他带来他不需要的麻烦。

  他说:“明年?我期待整年都是89岁,直到2017年3月,那时候我就期待活到90岁。”他咯咯地笑了。他小时候熟悉诺福克尘土飞扬的街道,直到现在都喜欢在身前挥舞拐杖,就像他年轻时见到的衣着奢华的酒商一样。他说,他希望自己明年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但他不抱太大期望。他说:“我不下决心。我实现不了。”

  这一年开始时,他正在一所养老院做第一次康复,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在这一年结束时的状况比开始时好。但是,他是个来日无多的人,而且聪明得足以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不选择这样看待自己的生活。也许这是一种防卫机制,他用对性的讨论掩盖他对自己作为父亲和伴侣的自我怀疑,这支撑着他度过余年,给了他一个高兴的念想。在我最后几次探望弗雷德的其中一次,他的公寓有些地方差不多是漆黑一片,因为他没法爬上梯子去换灯泡。在厨房,他已经无法抬高胳膊去拉灯绳开灯。独自生活在黑暗中的老人——那是我一年前打算做的报道。如今,这个题目显得不那么具有启示性了,他的人生比那有意思得多。我帮他换了灯泡,加长了厨房的灯绳。这违反了记者的规定——报道新闻,不要制造新闻,但我估计爱德华R.莫罗和其他人的鬼魂会原谅我的。在成为传奇之前,他们也是老先生或者老太太。

  弗雷克毫无窘色地接受了帮助。他像他的公寓一样摇摇欲坠,但至少他有灯光照明。谁都说不好他能否活到这些新灯泡需要更换的时候,但在明亮的灯光下,他愿意说,他能活到那时候。弗雷德就是这样。也许我这时已经应该开始想念他了。他说:“他们怎么说天美时手表来着?出过毛病,但一直在走。”那不是乔尔·欧斯汀的话,但也能勉强算数。“这就是我的感觉。我出过些毛病,但谢天谢地,我还在走。真是这样。” 如何优雅的老去(套装共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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