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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 西娜

　　她还是感觉很糟。伤口疼痛着，她像一棵成熟的梅树，在秋天步履蹒跚地走着，用缓慢而又细小的步伐移动着她的腿。而且其他人好像也不怎么关心。当然了，阿特莎每天来都会问她感觉怎么样，莉斯贝丝也表现出焦虑的样子。凯特把西娜带回家了，所以她可能觉得已经做完自己的工作了，在她们进门的时候，英格丽德把她拉到一边，跟她说了摩西斯受伤的事情，以及他们是如何包装和准备可可的。莉斯贝丝在挪威的女儿想知道她什么时候能看到第一批巧克力。西娜当然明白这一点，毕竟，这应该成为她们的新生活，而凯特显然需要重新回到生意上。在这段时间里，在医院受的折磨已经浪费了她两周的时间，西娜沮丧地想，更别提花了多少钱。

　　“最重要的是医生没发现有任何异常，”凯特说，避开钱的话题不谈，“我们之后再处理这件事，他们会寄账单给我们的。”

　　西娜知道她在骗自己，在她填写自己的出院文件时，她看到了凯特如何拿出她的蓝色信用卡，悄悄地对柜台后面的男人说话。但她又能做什么呢？

　　西娜拖着自己的身体穿过粗糙的木地板，坐在走廊角落的柳条椅上。她甚至没法跟玛雅一起散步，医生叮嘱她至少得休息三个星期。

　　“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莉斯贝丝跟她过来，坐在最上面的台阶上，手里拿着烟盒。她温柔又带着紧张的声音挠着西娜的耳朵。她那瘦弱的屁股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要跳起来跑掉似的。西娜感到火气上来了。

　　她反省了一下自己：她是嫉妒了吗？是因为莉斯贝丝突然间成了凯特家新生意的焦点吗？是因为她有人脉有知识，而西娜却永远只能提供一些没有技术含量的帮助吗？或者仅仅是因为看到莉斯贝丝在她身边如此尴尬而感到不适？

　　“能给我一支烟吗？”

　　这不是一个问题，更像是夫妻之间的简短沟通，她们已经在一起50年了。为什么她不能停止对莉斯贝丝的不满？

　　莉斯贝丝迅速而急切地把烟盒扔了出去，没扔到桌子上，香烟在地板上散了出来。“对不起……”她跳起来，把它们收集起来，递给西娜一支，摸索着找到打火机。

　　西娜向前倾去接的时候，她感到伤口一阵刺痛。“啊！”

　　莉斯贝丝猛地后退，西娜突然觉得眼泪快要止不住了——该死！为什么莉斯贝丝就不能正常点，别像个飞蛾一样在屋子里乱转。

　　“坐下！”她粗鲁地说，“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别大惊小怪的。”

　　“我没有大惊小怪，我只是去……”

　　“好吧好吧。”

　　她们静静地抽了会儿烟，阿特莎胳膊下面夹着洗衣篮从角落走过来，莉斯贝丝跳过去。“我可以帮你把这些叠好！”

　　但阿特莎摇摇头。“不用了，莉斯贝丝夫人，我自己能行。你陪着西娜夫人吧。”

　　莉斯贝丝坐下来，从烟灰缸里取出香烟时，她的手在颤抖。她害怕我，这个想法从西娜的脑海里冒了出来。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她：我跟莉斯贝丝说话时她会害怕！

　　泪水从她的眼角流了出来，她的喉咙哽咽了。手术、止痛药、那疼痛的伤口。她很累了，她只是想让这病痛赶紧过去。

　　西娜长长地吸了口烟，看着莉斯贝丝的脸。

　　“哈拉德是阿曼德的父亲。”她说。

　　此刻完全跟她想象中的一样。莉斯贝丝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她走开了，下了楼梯沿着路走着。玛丽亚突然出现在门廊下，无言地看着她，接着转身跑去跟着莉斯贝丝。英格丽德和凯特帮着西娜进屋上床：“西娜，亲爱的，你得放轻松，你不知道自己需要休息吗？你太疲惫了！”眼泪忍不住地流。因为阿曼德和他悲哀的生活，因为莉斯贝丝和她自己，因为所有的一切。

　　西娜躺在床上，嘴巴张开呼吸着。她一定睡着了，透过颤抖的眼睑，她能辨认出房间里的昏暗灯光。她得去小便，但她实在没力气起来。

　　阿特莎打开门，手里拿着一个碗。“你得吃点东西，西娜夫人，这里有碗汤。”

　　她让阿特莎扶她起来，尽量避免给她的膀胱施加压力。莉斯贝丝回来了吗？她跟其他人说过了吗？她得跟其他人聊聊。西娜的背叛，哈拉德的背叛，它太严重了，不能窝在莉斯贝丝的瘦骨嶙峋的身体里。

　　“喝点汤，”阿特莎重复着，把碗端给她。“西娜夫人，你得恢复体力。”

　　她已经耗尽了体力。她的血液又浓又黏像传染病一样在血管里流动。她把碗推开。“我得去上厕所。”她低声说。

　　在她坐下的时候，阿特莎在门口等着。西娜小便时，她转过身整理着水槽旁的肥皂，真是又长又稳的一次小便。当西娜向下看将内裤拉上来时，目光停留在肚皮上。那苍白的、宽阔的皮肤，像一条长长的没烤过的面包，放在她的大腿上。衣服皱巴巴地垂在那里。她站起来，让阿特莎扶她回卧室。

　　门开着，玛雅坐在扶手椅上的一堆衣服上。阿特莎帮着西娜上了床，将汤碗拿走，关上房间的门。西娜向后靠墙躺着，疲倦地朝着玛雅微笑。她其实想睡觉，但玛雅看着她，又惊讶又耐心地看着。她的手指拨弄着一条白色的东西。

　　“裙子，”玛雅说，“我做的。”

　　西娜认出了丝带。“凯特，”她条件反射似的说道，“这是凯特给玛丽亚缝的裙子，你记得了。”

　　“我做的。”玛雅更大声地重复着。她放下丝带，双手在空中系了一个想象中的蝴蝶结。“绿色和红色。”

　　西娜不再争论。几分钟后，外面的昆虫嗡嗡作响。她重重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这一切都使我们忙碌着，她想。一切都那么重要。然而我们留下的只是裙子的颜色。

　　西娜又一次睁开眼时，房门半开着，两个黑色的剪影站在背光处。是莉斯贝丝瘦弱的肩膀和玛丽亚的卷发。西娜刚想说话，凯特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你在这里呀，莉斯贝丝，玛丽亚也在，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妈妈一定在担心你呢。”

　　稚嫩的声音如此平静：“我只是带她找到回来的路。”

　　现在她所有的感情都融入了悲伤。西娜从来没意识到悲伤的感觉原来就像一颗黏黏的、灰褐色的牙开始疼痛。一团从未升起的雾气，像堆积如山的艰难工作围绕着她。它成了每个人的悲伤，不仅仅是她和莉斯贝丝的，也是玛雅和英格丽德的，还有凯特。它像一个她们都必须通过的过滤器一样。

　　“阿曼德知道吗？”这是她问西娜的唯一的问题。

　　西娜摇头否认。“没人知道，”她说，“没有一个人知道。”

　　“哈拉德也不知道？”

　　她没有回答。她确信哈拉德知道。他数日子也能猜到，什么时候做的，过了几个月。但他们从来没有谈起过。公司现在本该叫霍伊&儿子建材吗？她从没想过，从来也不会想。

　　莉斯贝丝再没有问任何问题。不仅是她。黑暗的慢动作电影现在已经变成了现实，这是最糟糕的一件事。她告诉了莉斯贝丝，然后一切都变了，虽然事实上没什么变化。她本没有打算说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未说出的话还潜伏在她的舌头后面。说出来能带来什么好处呢？都是过去的事了，谎言被遗弃在她身后的路上，利用过也付出过代价。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告诉她？”

　　西娜甚至没有力气因为英格丽德提出这个问题而感到恼火。她无法让自己去寻找那些能解释痛苦的词语，那些拥有摧毁他人的力量的话语。虽然她知道自己现在拥有并且可以使用这种力量。而她意识到减轻已经占了上风的痛苦的最好方式是放下你的武器。

　　她耸了耸肩，看了看坐在桌子前面的玛雅。她那双清澈的蓝眼睛是完全没有历史的。 如何优雅的老去（套装共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