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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民国】雾人（4）
楚晓出事的消息传到这个偏僻的渔村已是三个月后，而她早在回到南京的第一个月便死了。
她是被长江水淹死的。
尸体被打捞上来也是故去后的第四天，根本就没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要不是渔村中有人去城里张罗卖东西，这个消息怕是永远都传不到这个偏僻不起眼的地方。
听身后的人说了很多很多，江阳都不在乎。可，楚晓死了？楚晓，死了。
死在长江之中。
垂下的双手不停颤抖，原本就挺不直的背脊眼下更是因为颤抖而再曲一分，目眦尽裂，在那一瞬间江阳什么都不再感觉得到。
身后来闹事的渔民们来来往往，很多人骂他，很多人说是他害死了先前那个从南京来的女学生，还有很多人对他投去鄙夷的目光。
他的生活根本就再也无法平静。
他不在乎。
可，他的确对楚晓死了这件事情无法释怀。
楚晓出事的时候江阳不在她身边，现在知道她的事情也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听回村的渔民说，至今为止南京那边都没有查出这位女学生丧生的原因。
没有谋杀的可能，也找不到任何自杀的理由和迹象。
可，江阳知道。
他隐隐启唇，将“雾人”两个字清晰的描绘出来。
他知道的，楚晓是为了找到雾人才会冒险投身长江之中。不管是楚誉衡还是江阳，都是在命悬一线之际，身处在波涛大水之中才得以见到雾人。
或许，楚晓便是为了验证这一点，为了得到一次见到雾人的机会才会做这样的事。
楚誉衡日记中的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个雾人的模样，与雾人相遇的情景，等等等等。
“雾人，雾人……”江阳站在海边，视线一直垂下，起风了，他却什么都听不见。
一直重复着这两个早就被他深埋在心中的字眼。
事到如今，他终于提起了四年之后的第一份勇气。
一周之后，江阳去了南京。
卖了渔村之中那所破旧的房子，将之前打上的鱼也全部卖了，终于凑够了车费，买了他人生中第一张通往外面世界的车票。
坐在轰隆响的绿皮火车上，江阳没有向车窗外投去一瞬视线。哪怕这可能是他唯一一次将自己带离那个渔村的机会，可他还是没有丝毫的兴奋感。
一直在思索，自己当初让楚晓一无所获的走是不是做错了？
要是他将自己的故事说出来，楚晓是不是就不会去做傻事？至少，不会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只是为了见雾人一面吧……
内疚与自责充斥着江阳这颗早就已经伤痕累累的心。
几十个小时后，江阳达到南京火车站。
很大的地方，大到让他分不清方向。
“在你所不知道的认知中，世界很大。”
江阳忽然想起四年前那个雾人跟他说的这句话。
从那时候开始他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出来看看她口中的世界，可，一直到如今，到楚晓出事之后，他才有勇气迈出这一步。真是讽刺至极。
南京城中因楚晓出的这件事，一直到如今都没有息下流言蜚语。
楚晓读的学校很有名，而她又是学校中的拔尖学生，出了这种事，也该是要好好闹腾一番。
在南京城中待了五天，江阳总算找到了楚晓的学校。
一路寻过去，他最终站在楚晓的同学，一名叫周顾生的男子面前。
与楚晓一样，他也是报社的预备人员。
“有人告诉我，关于楚晓的事情……只能来找你说。”江阳先开口，语气依旧沉得可怕，现下更是带着一股绝望的死气意味。
周顾生整理桌上的稿件，抬眼瞧江阳。
他一针见血开口：“你是晓晓去找的那个人？”
江阳一阵沉默，最后点头嗯一声。
不过才说了一句话，周顾生便已有怒意写满脸上，开口：“这里不欢迎你，晓晓已经不在了，你来寻我也无用。”
“我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音落，周顾生本要离开的脚步狠狠一顿，而江阳，却冷静得可怕。
周顾生用力一推江阳，让他一下向后退了好几个踉跄，撞在身后的铁柜上，撞散了一地稿件。
周顾生恶狠狠开口：“晓晓去见了你之后就变得不正常，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江阳开口：“雾人……是因为雾人。”
周顾生明显一脸疑惑，很显然，楚晓从没跟他提起过雾人是种什么样的存在。
不过，周顾生却也听说过雾人。
他问：“书中记载的雾人？晓晓去找你是为了这个？”
江阳答：“她们说，这件事情可以来找你说，我就来了。”
至于现在找到楚晓的知己周顾生说这件事是为了什么，江阳自己也不清楚。
是因为藏这个秘密藏了多年想找个人倾诉一番，还是单纯的对楚晓的死感到愧疚？
江阳明白，做这样的事情根本什么都无法补救。
可，他还是来了。
来了南京，去了楚晓的学校，找到了周顾生。
“什么意思？”周顾生不解。
江阳说：“我要说的，是她来找我的目的。可惜晚了一步让她知道。”
周顾生有些怀疑，但最终还是坐下，开口：“晓晓想知道的，你可以跟我说。我信她所信。”
江阳终于缓缓抬起眼眸，这双没有丝毫神采的眼就像一个黑洞，吸收了他前半生所有的黑暗，却再也没有办法释放出去，仿佛陷入了一种不幸的轮回。
所幸，江阳终于迈出了这一步，他要讲出这个故事。
四年前，他与雾人的那个故事。
出海捕鱼的人差不多都将船靠了岸，除了这个“哑巴”江阳。
江阳出生在这小小的渔村之中，别人都说他命中带克，克死了双亲，也没有任何人跟他在一起生活。
性格孤僻又不喜与人争辩让江阳成了整个渔村中最好欺负的一人。
暴风雨天气来临，江阳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出海之前有其他渔民让江阳帮其收网，而这渔民的网总总撒在靠近海中央的位置，其实整个渔村中根本没有敢给他收网的渔民。
但江阳答应了。
没有说话，只是点了头，也算作是应承了下来。
瞅一眼欲渐发黑的天际，江阳便加快收网速度。
可这会的天算是极不给面子，就差一点他便能将海中央的网收回来，偏巧就是在那一瞬间海浪随着暴风雨的猛烈攻势一并袭来，将他这艘小小渔船掀了个底朝天！
一时之间船上的人和物全数掉入看不见底的海水之中！
突如其来的灾难让江阳在海水中挣扎，这样深又这样蓝的海水竟让他生出一种恐惧感。
拼命往上扑腾，可越是扑腾却是让自己陷得越深。
几分钟之后，他被海水完全淹没，身躯不受控制向着海水深处沉去，一沉再沉。
睁着眼，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远离那所已经翻了的渔船。
渐渐的，最终失去所有意识。
生来便是一个人的人，生来便被人期待着死去的人，是江阳。
如今，当真正的面临死亡时，他承认内心的恐惧感占了上风。
他一点都不想死！
忽然之间，猛地睁开眼，意识同样在这一瞬间恢复！
依旧在挣扎着，耳口鼻中的海水出了又进，将他折腾得够呛，可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想死在这里！
下一瞬，江阳只觉得一股力量托起了自己，让自己渐渐浮出水面。
是死了还是没死？
他不知道。
漂浮在海平线上，一直往海滩的方向移动着。
江阳因体力不支晕了过去，而当他再次醒来之际，睁开眼瞧见的第一双眼，是一双他从未见过的眼眸。
黄绿相间，像是容纳这世间所有的光彩般夺目，让他只见一眼便再忘不了。
这双眼，真好看。 菩提启妖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