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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江葵临别前托付给我的事,不禁叹了口气。我本以为都不是难事,可是现在我面对周乐涯,却于心不忍起来。
我俩相对而坐,各怀心事,直到苏书宇回来,僵局才被打破。
苏书宇是带着大夫回来的,周乐涯站起身,一边将大夫带到我的身边,一边快速地将我方才的情形说了一遍,我看着衣袖上星星点点的血,默默擦了擦嘴角,伸出右手给大夫。
大夫给我把了把脉,宽慰了周乐涯一番,然后摸了摸胡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苏书宇紧张地问道:“大夫,我师姐如何了?”
那大夫满脸得意,道:“我前些日子开的药见成效了,这位小娘子有望重新开口说话。”
东方衍的那道符为我治好了喉咙,想来也是,我若一直哑着,做什么都是阻力重重。不过这大夫将这归结于自己的高超医术,我却忍不住垂头憋笑,也不去拆穿他。不过他虽如此说,我却不会说浦江话,只得继续装作哑巴。
“太好了!”苏书宇的欢呼声响起。
我抬头看向周乐涯,只见他怔怔地站了片刻,然后将目光投向我,脸色柔和下来,道:“小葵可以说话了,好……真好。”
他说着,目光却飘忽起来,思绪似是飞到了别处。
我暗自叹气,周乐涯这段时日颇为辛苦,便是铁打的身躯,也会受不了。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他垂下头,顺从地坐在床沿上,问道:“怎么了?”
我拉过他的手,伸给大夫,示意他给把把脉。
周乐涯一愣,便要收回手,我冲他皱眉摇头,坚持让大夫把脉,这大夫看懂了我的意思,笑道:“当真是情意深重。”
大夫说着,手搭上周乐涯,过了片刻,道:“道长心思太重,疲乏过度,亟待休憩,我给道长开几副安神助眠的药。”
我看周乐涯又要开口拒绝,忙率先冲着大夫猛点头。
周乐涯双手扶住我的头,道:“好了好了,我吃药便是,你莫要扯到伤口。”
闹腾了半天,我感到有些疲惫,待到大夫走之后,周乐涯体贴地让我躺下休息,他让苏书宇先行离开,自己则坐在床边守着。
我迷迷糊糊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微弱的抽泣声传来,我悠悠醒转,看到璇玑坐在床沿边哭泣,周乐涯已经不在屋内了。
我有些奇怪,用手点了点璇玑,璇玑这才发现我醒过来,哭声登时大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自责:“师姐,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丢你一人在家!”
我明白过来,她定是觉得自己未照看好我,才会有咳血一事。她出去本就出自我的授意,何况我自知无事,怎能让她这般想,便坐起身,摇头否定她的话,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璇玑这才渐渐止住哭,情绪稳定下来。
我不太确定此时问她外面的事是否适宜,不过璇玑一贯是有话便说的性子,我猜她很快就会与我说。却不想等她平复了心情,眼神飘到了一边,吸着鼻子道:“师姐,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去给你做。”
我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比着汤碗的模样。
璇玑问道:“莲子汤?”
我点头。
璇玑走到门口,回头看我,幽幽道:“师姐,你好好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我冲她笑笑。
待璇玑走向后院之后,我立即换了男装,在里面穿上了曲领襦,遮挡住伤口,束好头发便出了门。
天空被晚霞染红了一片,路人的脸看上去也是红彤彤的,凡人的简单生活处处洋溢着满满的生机,我不由放缓脚步,舒缓了急躁的心。浦江县没有鄞县繁华,到了傍晚,大部分人家的摊子都收了,只有几个大店仍旧是开着的,我看中一家大酒楼,走了进去,酒楼里来来去去都是人,我默默找到一处角落坐下,刚落座,酒博士便跟了上来,笑道:“客官来点什么?”
我是来探听消息的,一时半会儿估摸着是不会走的,便叫了一壶酒和两碟小菜,那酒博士看了看我,犹豫片刻,复又问道:“客官可还要点什么?”
我莫名看他:“怎么,我点的不够吗?”
酒博士忙摆手,道:“客官误会,小人是看公子有些热,本店新出了冰酒酿,公子可要来点?”
听着倒是别致,我点头,道:“好,那就换成冰酒酿,原来的酒不要了。”
大厅里人有些多,我坐了会儿,觉得有些气闷,暗道幸好自己刚刚换成了冰酒酿,不然这情况下喝烧酒,怕不会把自己闷倒。菜上得很快,我一边吃着菜,一边听着周围的谈话,渐渐地,话题果然引向了这段时间最火的深巷伤人案,我原本以为这件案子已经是很明朗的,却不想传过来的却和真相相差甚多。
那一桌聊得正欢,说得也没头没尾,我便带着酒过去,向几个书生拱了拱手,道:“小生这几日刚来浦江,刚才听几位仁兄谈论案子,心下好奇,不知能否劳烦各位给小生讲讲?”
他们都是愿意聊是非的人,一听我这话,加上我的口音确实不是本地人,便很热情地给我挪了位置,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饶是我做好准备,还是被这些传言气得发抖——
传言里,陈员外的独子陈刀正在家中读书,莫名其妙便被仙华山的弟子周乐涯揪住送到了衙门,周乐涯口口声声指认陈刀蓄意谋杀他的师妹,陈刀自然是怎么也不肯认的,加上陈员外在这里势力颇大,县衙给了几分薄面,便要将这案子推掉,却不想周乐涯在陈员外家中翻出了那件血衣,还声称当时在场的还有自己另一个师妹,这个见证人正是李员外家的女儿李欣,说起来,李欣还是陈刀未过门的妻子,若是她作证了,恐怕陈刀的罪名就要落实了。
然而李欣却消失了,她没再回到仙华山的住处,她家人也说没见过她。周乐涯是学法术的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硬是将李欣从她家在郊外置办的宅子里带了回来,众人正以为要尘埃落定的时候,却不想李欣证词让大家目瞪口呆。
李欣说,被伤的那个女弟子江葵其实是个怪胎,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一直对自己纠缠不休,到哪都跟着,她的未婚夫看不过去,来警告过她几次,至于那天伤人的人是谁,她也不知道,那时候她先进门了,江葵在外面独自逛,她也是忽然听到打斗声才开门,开门的时候,凶手早已经走了,她只见到江葵倒在血泊里。
“小公子,你可是身体不适?”一个书生问我。
我气得头晕,灌了一大口酒酿,方觉得好了些,我一面愤怒,一面为江葵感到不值,这就是她用生命保护的朋友!李欣不肯为她作证,不仅与她撇清关系,还要反咬一口,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坏心的人?难道她不会良心不安么?江葵可是为了她死了啊!
“可是江葵若是没有死,她出来作证的话,陈刀的罪不就定了么?”我平复心绪,问道。
那书生叹了口气,道:“据说她是哑了,现在李家姑娘将真相抖了出来,江葵怕是羞于出门了罢。”
不是我羞于出门,而是周乐涯他们将消息都与我隔绝了,怪道璇玑回去也避而不谈此事了,他们恐怕觉得我会承受不住罢。
我不是真的江葵,因此不会因为这样的背叛心伤,更不会给这样的叛徒留什么脸面,思及此,我心中已经暗自下决心,绝不可再让周乐涯独自去面对这件事了。
书生又道:“你若是有兴趣,明日提审时可以去衙门看看。若是仙华山弟子还提供不了证据,陈员外就要领儿子回家了。”
我点了点头,复又向他们拱手,道:“多谢!”
几个人莫名对视,我不再多留,结了账便往回走去,心中渐渐有了计量。
回去自然免不了被璇玑抱怨一通,我只赔笑,乖乖吃了东西,不等周乐涯他们回来,便躺回床上,心里想着事,迷迷糊糊地倒一直没睡过去,一直折腾到下半夜,终于快要睡着的时候,我感觉有人来我的床边说了些什么,床沿的褥子被掀起,又放了下去,我想要问,但实在抵不住困意,又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外面阴沉沉的看不出时辰,院子里也是安静无比,我估摸着自己大约起早了,正要继续睡会儿,房门被轻轻推开,璇玑看到我已经醒过来,愣了愣,垂下头,端着药进来,一边道:“师姐,该喝药了。”
璇玑明显是心不在焉,否则哪有不吃饭先让我喝药的道理。我明白过来,时辰怕是不早了,衙门那边可能已经开始最后一次提审,想到昨天听到的传言,无论结果如何,我肯定是要去看看的。
璇玑走到我跟前,我摇了摇头,止住她,璇玑急道:“师姐,你不能再跑出去了。”
我从床底拿出昨天带回来的酒酿,静静地看着璇玑。
璇玑看到瓶身上的贴纸,呆呆问道:“师姐,你昨天出去,都听说了?”
我点头,然后指了指门口,很坚定地站起了身。
璇玑跑到门口拦住门,一脸纠结,道:“师姐,你就别为难我啦!”
我无奈了,我既不能暴露自己的鄞县口音,又不能暴露我江非晚的笔迹,根本无法与璇玑说道理。
我思考了片刻,只能无耻地走回床边,拔剑横在肩上,大有不放我走就血溅当场的决然。
“师姐!”璇玑一脸惊恐,忙伸着手退到一边,道,“师姐,你快放下剑,一切好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我丢下剑,夺门而出。
赶到衙门时,门口已经挤满了人,我仗着身体瘦小,钻着空挤到前面,只见里面陈刀在中间松松垮垮地站着,仪态甚是放松,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乐涯一脸苍白,笔直地站在一边,苏书宇满面怒气地盯着陈刀。
这时候,知县说话了:“本官一贯遵从事实,秉公办事,周道长既然再无其他证据证人,陈刀此罪便不可成立了。”
周乐涯冷笑一声。
知县脸色一冷,道:“如果还没有证据……”
我察觉到周乐涯有些不正常,他按道理不会就这样罢休的,昨晚混沌之间的话忽然浮现在脑海——
“小葵,若是明日陈刀能够逃脱律法的制裁,我便当场替天行道,除掉这个祸害,届时你将这封信带给师父,望他能原谅我。”
我瞪大眼睛,看到周乐涯左手翻转,俨然要出一道符,我来不及多想,当即冲出去,喊道:“慢着!”
知县被打断,皱眉看着我,喝道:“何人喧哗?”
我抿了抿嘴,反思方才两个字应当不至于暴露了口音,但接下来就不能再开口了。
我看向周乐涯,他也皱眉看着我,好在手上的符已经没了。他定定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心虚,捂着嗓子,轻咳一声,表示自己暂时说不了话。
苏书宇反应过来,忙道:“大人,她正是我师姐江葵。”
陈刀此时已绷紧了身躯,阴森森地看着我。
我听到身后有议论声,然而我既然已经站了出来,肯定会澄清一切,我向前一步,跪了下来,朝着知县磕了一个头。
知县依旧皱着眉头,我垂头,将头发揽到一边,一圈一圈除下脖子上的布,露出狰狞的伤口,我不介意让别人看到,侧着身让大家都看得清楚,门口的议论声平息了下去。
苏书宇道:“我师姐原本已难开口,多亏大夫医术高超,这才恢复了少许,我师姐是受害人,如果大人不介意,烦请提供笔墨,我师姐会将当时的事一五一十写下。”
我赞许地冲着苏书宇点了点头。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苏书宇道:“大人?”
知县挥了挥手,衙役抬出笔墨,我上前几步迎接,离周乐涯远了些,这时,我听到周乐涯声音微微沙哑道:“你……”
我知道他是不愿意江葵回忆被杀的那瞬间,便安抚地冲他笑了笑,坐在了椅子上。我用眼角去看,差不多确认周乐涯看不清了,便尽量将字往小了写,洋洋洒洒地写了满张纸,按了手印,由师爷接手,呈了上去。
知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抬头瞥了我一眼,我原本以为知县是个徇私的人,却不料他竟然要秉公办理,当即差人去将治我的大夫请了来,这老大夫本来便是个直爽性子,况且我这般重的伤也能被他救回来,要是做了证,也是为他自己立招牌,便添油加醋地证实了我的证词。
苏书宇在一边帮腔道:“我江师姐早已与大师兄订有婚约,说什么看上李欣,真是无稽之谈!”
“你还有何话说。”知县问陈刀。
陈刀大约也是清楚了不能够再继续攀咬我了,便垂着头,道:“欣儿退了我家的婚约,我看江葵与欣儿甚是熟悉,误以为是她教唆所致,那日我本是想要找欣儿理论清楚,不想去杀人的,现在江葵姑娘也没有大碍,我向你赔罪,望你能够大人大量,饶恕于我。”
周乐涯忧心地看了我一眼,我淡淡一笑,对于江葵来说,她或许真的会心软,但是我不会。
我摇了摇头,冲知县抱拳,明确表示自己不愿意就此罢休,眼角余光里,我注意到周乐涯见我如此反应,他明显愣了愣,倒是苏书宇反应快,道:“你却是能推则推,若是我江师姐没能被神医救回来,若是她不来作证,你是不是还不认罪呢?”
被称作“神医”的大夫摸着胡子点了点头,道:“当时姑娘的伤势十分严重,若是一般人,怕是早就断气了。”
“好了。”知县抬手止住我们的争论,“案件已经明朗,陈刀你若是没有证据,再多言也是狡辩。江葵,周乐涯希望判陈刀斩首之刑,但陈刀此案之前未有大过,且你也保住了性命,按照大宋律法,我判陈刀十三年拘在牢中,你可有异议?”
争取到这样一个结果,已经能够对江葵有一点交代了,我点头赞成。
至于剩下的事,我很快便会一件一件地去做完。 下尽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