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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消失,身后亮起昏黄的烛光,我回头看去,佳音正将灯罩罩好。
表姐道:“大哥哥和二哥哥都不在家么?”
我点头,道:“大嫂有了身孕,爹娘要她在临安好好养胎,二哥去岁冬天便去了临安,准备今年的春闱,二嫂也陪着一起去了。”
“怪不得今年总觉得冷清了不少。”表姐道。
我颇为赞同,随着年岁渐长,家里越来越冷清了,便是大哥和二哥都在家,也不会像儿时那般玩闹。
“以前我总想着早些长大,直到前几日见到爹爹鬓角都有了几根白发,忽然觉得日子过得有些太快了。”表姐感叹道,“我此番瞒着爹娘来鄞县寻仙,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怪我。”
“若是真入了仙门,姨妈他们肯定高兴都来不及。”我捏捏表姐的脸颊,劝道,“快打起精神,最好明天天气大好,我们晚上便可以出去赏灯了!”
许是老天听到了我的愿望,正月十四这天日头高悬,亮晃晃地照在雪上,直教人睁不开眼。雪本积得便不多,滴滴答答地过了小半天,还未等我们团起一个雪球,便化了个干净,廊前檐下都是串珠一般的水,从外面钻进来,总要漏些到脖子里,凉得人一个机灵。
白日里来去了几个亲戚,终于盼到日头落山,灯市开场。
三哥踏进家门的时候,第一束烟花堪堪在他背后升起,燃落一地星雨。
我看着迎面走来的三哥,心中暗道果真有几分端方君子的风范,当得起鄞县第一美郎君的称呼,也难怪表姐放不下他了。
表姐率先行了个万福礼,道:“三哥哥。”
三哥笑道:“瑾言妹妹怎么越大越客气了,小时候不是总叫我大名么?”
眼见着表姐耳根都红了,我忙冲三哥使了个眼色,三哥有些莫名地看我,我忍不住扶额——这襄王显然还没开窍。
我和表姐已经准备妥当,待三哥去回了娘亲,我们便一同走出家门。
灯市开在鄞县西区,我们到达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前面的街道被各色花灯照亮,间或有鄞县各个方向升起的烟花,一片热烈喧闹,我也跟着兴奋起来,拉着三哥和表姐,一路小跑着进了灯海里。
上元不同平常时候,这五天男女不忌大防,混淆而游,十分自在。
我们刚逛了一小会儿,三哥手上便多了一个兔子灯、一个莲花灯,正行走间,忽见前面围了不少人,其间时时传来喝彩声,我笑道:“那边一定在猜灯谜!”
三哥将灯递给佳音,道:“去看看。”
说罢,他护着我和表姐一路挤到了最前面,只见灯谜摊子前有一男一女正在对峙,他俩都戴着面具,也不知是何模样。
摊主轻咳一声,道:“第十七题,两位且听好——”
我惊叹,两人看来是经过一番淘汰留下来的,不知摊主要出怎样的难题。
那厢摊主话音一转,取出一副绢本设色画,笑道:“方才二位已是平手,为了给余下的人留些谜题作乐,此一局便定胜负罢!老夫取李公五年前所作之《雪树寒禽图》为彩头,两位以为如何?”
没想到摊主竟舍得拿李公的画作彩头,看来这个灯谜要使出看家本领了。
戴着面具的两人相视一眼,俱点头答应下来。
摊主笑呵呵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彩灯挂在摊上,近前有人念道:“谜面是四个字——飞燕展翅。”
没想到却这般简单。
人群熙熙攘攘讨论了一番,忽然间都沉默下来,我四处看去,见大家似乎都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而中间两人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我不由有些奇怪,这个谜底倒不难猜,怎么都不说呢?
摊主笑道:“两位若是放弃,那老夫就要问余下诸人了。”
那位官人沉默片刻,看向我这边,然后收回目光,冲对面拱了拱手,下了场。那位娘子顺着也看向我这边,一时变得有些局促,也跟着走下去了。
摊主道:“不知可有官人娘子要答题?”
人群继续沉默,隐隐有要各自散去的趋势,我忍不住道:“谜底是赵扩,‘赵’字代指汉妃‘赵飞燕’,‘展翅’亦为‘扩翅’。”
摊主看向我。
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似是在耳边响起一般,我忙回过头,只见一个戴着狱户面具的男子站在我正后方,他缓缓取下面具,露出一个青年的脸庞来,青年面容白净俊朗,笑意满满的眼里透着和善。
在他摘下面具的一刹那,我周围的人俱都纳头便拜,呼道:“嘉大王千岁!”
我听得此话,膝盖一软,便要跟着跪下,嘉王抬手止住我们三人,笑道:“我原是微服,不想被眼尖的看出来,你们也不必多礼,还像之前那般玩耍即可。”
那位“眼尖”的猜谜郎君摘下面具,看上去是个刚弱冠的青年,原来他方才看我这边,是看我身后的嘉王,正主在此,他自然是不会说出嘉王的大名。
嘉王平日里在鄞县走动颇多,想必身后跟着的侍卫被围观者认了出来,可叹我们一行三人都未曾见过这群侍卫,因此只有我傻傻将谜底说了出来。
思及此,我更加惶恐,只得低着头,一时不知是不是给爹爹招了灾祸。
嘉王上前一步,道:“雪乔,这便是你的小妹妹了?”
三哥道:“正是,方才小妹多有冒犯,还望嘉大王莫要介怀。”
“自是不会。世翁说你在月湖求仙,难道回来一次,不知我能不能请动仙君来府上一叙?”
三哥笑道:“承蒙嘉大王看重,在下明日便去叨扰。”
我抬头看他俩你来我往,相谈甚欢。
嘉王忽将目光投向我,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向摊主道:“老汉,还不将画奉给小娘子?”
那摊主也不惧怕——也是,他既然敢出这样的题,应当心里是认定不会被嘉王如何如何的,他小跑着过来,将画递给我,道:“这可是李公真迹,只此一份,小娘子可要好好保管。”
我忙道:“这是自然,老伯放心便是。”
摊主摸着胡子大笑,扬声道:“来继续猜灯谜咯——”
嘉王与我们寒暄了几句,便带着侍从离开了,我却没了游玩的心思,抓着手上的烫手山芋,一路走得心不在焉,三哥和表姐见我兴致缺缺,便带我回到了府中。
待我在房中坐下,身子一点一点暖和起来,才觉得好了一些。
三哥蹲到我面前,道:“在担心什么?”
我叹了口气,道:“三哥,我觉得我好像进了一个局。”
三哥点了点我的额头,笑道:“我躲了嘉王好几日了,他今日确实是为我而去,扰了你的兴致,是三哥的不是。”
“这不能怪你!”我忙道,“不过话说回来,嘉王为何一定要找你?”
“自然是为了——”三哥一顿,摇头笑了笑。
表姐道:“定是为了寻长生药了。”
三哥叹了口气,道:“若是延年益寿,我倒是有丸药可以交差,可是长生不老,我实在是无法了,明日且见招拆招罢。”
我心下担忧,嘉王是官家的儿子,爹爹见到他也要三跪九叩,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打消他这个念头呢?
三哥揉了揉我的头,道:“快饶了你的小脑袋罢,月湖十洲还缺寻不老药的官家么?我自有法子,放心。”
“此话当真?”我半信半疑。
三哥肯定道:“自然,三哥骗过你么?”
我想了想,长这么大,三哥确实未曾骗过我,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三哥道:“快歇息罢,嘉王虽说要我登门,但他明日肯定要亲自来,你少不得要早起了,说不定还要与杨夫人见面,那位娘子颇为心黑,你可小心着些。”
我对外面的事知道的很少,三哥如此叮嘱,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忙点头一一答应下来。
三哥转向表姐,道:“瑾言妹妹,就劳你多照看了。”
表姐笑着答应:“三哥哥放心罢。”
三哥一笑,这才离去。
我看着表姐羞红的面容,心里为表姐见到三哥而喜,又为明日所忧,忐忐忑忑,直到下半夜才勉强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被佳音唤醒,道是嘉王带着杨夫人驾临,府里女眷都要去见杨夫人。
果然如三哥所料,我因着心里已经有准备,此时倒不慌乱了,只和表姐快速收拾好,便来到了花厅。
我们走到花厅前,只见门口守着两个宫装女官 ,其中一人问明我们俩的身份,进去回了话,很快便出来,道:“两位小娘子请进。”
我与表姐对视一眼,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依次垂着头走了进去。
锦绣拿来两个蒲团,我依旧是垂着头,跪拜之后,眼角瞥到前方是一袭紫裙,旁边站着一个粉色装扮的小娘子,看下摆倒不是宫装模样。
杨夫人柔声道:“快起身罢。”
我站起身。
杨夫人站起身,来到我面前,笑道:“抬起头来,我瞧瞧。”
我顺从地抬头看去,面前的娘子有着天人之姿,我早听闻她是因美艳绝伦才得入王府侍奉,但此时见到,还是难掩惊艳之色。
杨夫人垂首看我,笑道:“瞧着还是个孩子,倒是郎君昨天回来,念叨了好几遍——你多大了?”
娘亲忙站到我身边,道:“恐是小女顽劣,污了嘉大王的眼。”
杨夫人笑了笑,绕过娘亲,牵着我坐回座位,我这才看到那位粉衣小娘子的模样,她看着与我差不多大,生得甚是娇俏,只是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我便收回目光,看向杨夫人,道:“昨日猜灯谜,不小心冲撞了嘉大王,还好嘉大王宽宏大量,并未与我计较。”
“郎君莫要吓着小娘子才是。”杨夫人含笑道,然后看向粉衣小娘子,“灵儿是史公的孙女儿,说起来,与你们家也有些渊源,我看你俩年岁差不多,既同在鄞县,平日里倒可结伴玩耍玩耍。”
我看向史家小娘子,她也看着我,现在看着却是十分和善。她上前来握住我的手,笑道:“我名叫素灵,是淳熙五年腊月生人,不知——”
我忙道:“小名非晚,生在淳熙五年九月。”
“江姐姐。”
“史妹妹。”
我俩相对着行了一礼。
杨夫人笑道:“灵儿一直埋怨鄞县没有玩伴,瞧瞧,这不来了?”
史素灵抱着杨夫人的胳膊,道:“这当是夫人的功劳,不然我哪里能有机会见到这样一个神仙般的姐姐。”
“小女生得愚钝,怎么敢当史小娘子如此谬赞,小娘子若是不嫌弃非晚,那是非晚的福气才是。”娘亲在一边笑道。
杨夫人这才放了我,我和表姐坐到下首,听着杨夫人又问了几句我和表姐的年岁学识,话题总算从我俩身上转走,开始问起三哥的仙途来。
自三哥求仙以来,家中来过不少达官贵人,娘亲倒也应对得当,只是不知前面爹爹和三哥应对嘉王是何番情景。
而这被三哥形容为“心黑”的杨夫人,为何要说嘉王念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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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树寒禽图》——南宋宫廷画家·李迪; 下尽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