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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不期而雨

　　眼角余光闪过，危险！

　　羌羽蜷腿翻滚，一个猛子，扎入灌木。

　　箭影，“呼呼呼”，一群飞鹰越空！击穿黑夜，如暴雪降临。

　　箭尖撞开泥土，压倒夜的呼吸，“砰砰砰砰”，密集得让头皮发麻，刺破天底下每一寸完好体肤。

　　黑影碾过草丛，羌羽疾滚而下，“咚！”后背就撞上一根粗木。

　　“嘶哦——”呻吟声刚起，又一波箭头锁定她，像要锁死她的每一滴血。

　　“后头被敌人咬住！”

　　有人好不容易找到主将，贴在身后报告军情，末尾加上哀悼：“我兄弟死了。”

　　惧乱的心刚揪起，一只手就扯抓她的胳膊。

　　躲避箭雨，刻不容缓！

　　梁四凡抢上前，拖起参领就跑。

　　这小子犹如幸运星下凡，跑姿如醉鹅，可飞箭也跟着醉了，就是上不了他身，好几支箭贴着四凡屁股擦过，搞得他上蹿下跳，还不忘一路拖着羌羽。

　　羌羽本来就力竭，还被梁四凡拖累，沿途跌跌撞撞，竟然把她额头撞破，膝盖摩痛。她咬牙切齿，猛起一掌，拍掉梁四凡拽住自己的手。

　　乱糟糟混乱逃命中，有人扒到羌羽，她耳旁立刻响起大声报告。

　　“预备军，全部阵亡！”

　　“雨！”梁四凡仰头指天。

　　黑云涌动，隆隆胜雷。

　　雨滴大颗大颗，“啪啪”声顿成“咚咚咚”，一眨眼，仿佛置身原始雨林，像从夜空降下无数的天雷，一束束、一团团撞打心房。

　　火把熄灭了，敌我双方陷于长长黑幕。

　　“停战！”

　　天气太糟糕了，查望无心恋战，立即传下军令。

　　窸窸窣窣，伴随撤退号角，脚步声杂乱无章，潮水般往后退。

　　雨水，从傍晚酝酿到黑夜，终于开始下，不停地下。

　　这一下就不得了，如滚木倾倒，惊天动地，势要摆脱束缚、冲破压抑。

　　勇气，几经锉磨，备受绞榨，终于随暴雨浇注、凝聚、转变，化为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催人心存希望，催人奋起前进。

　　“听我号令！”

　　羌羽于黑暗中站稳，声音嘶哑，仍不掩激昂。

　　“反攻！”

　　“反攻？”黑暗中有人片刻犹豫。

　　“反攻！”有人握紧武器，捏起拳头。

　　“反攻——”

　　散乱的阵营，一个个耳朵里，传遍了同一个声音。

　　“呜——”

　　号角吹响山峦，穿透夜空，传到每个倾听它的人心里。

　　黑暗，总拉扯住惧怕的腿，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

　　羌羽点亮一个火把，火光映照头盔。细小的火种，先紧紧攥在手中，也管不了它何时会被浇灭，她突然胸中涌动热流，只要抓住它，就朝光明近了一步。越是黑得彻底，越不能放过哪怕一丝光明。

　　查望听见号角，突然有些心慌，都到这份上了……都是为了活下来，不至于吧。

　　为了活下去，有一千一万种活法，但羌羽选择的只有一种。好多年过后，她依然亮如今夜。

　　“上！”

　　树影糊乱，人声杂陈。羌羽率领手下众人冲杀回去，剿灭敌人无数。

　　她飞身追上逃敌，拉弓就射。梁四凡紧跟羌羽往前冲杀，于百忙中，他一边招呼侍卫护住主将，一边还提起一大捆装备。

　　汗水搅动血水，四周敌军死伤一大片。羌羽激情冲杀一阵，一抬手，发觉箭囊空了。随手扯掉箭囊，地上摸起一把刀，一把敌人的刀，劈头就划开敌人的头皮。

　　“啊——”乱叫声起，羌羽满头血浆，抬起胳膊抹掉眼眶上的血水，腥臭味涂遍全身。她从树林间跑出，跳杀！浑如一尊再造金刚。

　　一支短矛从后头递出，梁四凡紧紧抱着的，正是一堆短矛。自从他当了侍卫后，唯一跟女参领有关的任务，就是陪同羌羽每日加练短矛。

　　尽管羌羽已经极度劳累，臂膀早就没了感觉，她还是倾力纵身一跃，攀上一块山岩。

　　雨淋透了她全身，洗刷掉头盔血污，她大吼一声，甩动肩膀，掷出短矛。

　　梁四凡见状，一个弧线，把短矛捆丢上岩石，手脚并用爬上山岩，还没站稳，就伸出双手，向羌羽递出新一支短矛。

　　一支支短矛，刺向前方，底下一个个身影应声就倒。每投一支短矛，羌羽就发出低沉吼声，像是在激励浑身无力的臂膀，榨出筋骨里深藏的最后一丝力量。

　　梁四凡第一次跟胡须女将并肩战斗，就被这阵仗震住了，不自觉摸摸胡须，手上动作就加快了。

　　反攻势不可挡，很快起了作用。

　　火把多了，敌人渐渐跑远了。

　　查望急不可耐地奔上逃路，那条路，正是羌羽事先规划的方向。

　　战斗到了尾声，短矛用光，羌羽手臂抽搐，眼前一黑，彻底晕倒。头盔被撞开，整张脸就这么露出，令四凡小兄弟猝不及防。

　　火光中，四凡的眼睛睁大，再睁大，直到不能再扩大。

　　火把往这边聚拢，人群朝岩石靠近，战士的双眼就要冒出地面。四凡也不知出于什么念头，将头盔朝羌羽头上一套，罩得严严实实，心头骤然就松了。

　　忽然，不远处闹哄哄，霎那间，一道金光撞开众人，飘上岩石。人影停顿下来，梁四凡这才看清，此人不就是殿下？怎么他的脸在剧烈抖动？

　　萨度昆眼前的她，浑身浴血，一动不动。

　　就在一刹那，他只听到砰砰心跳，喉咙就皱了，根本发不出声音，眼前晃动着重影，她……

　　萨度昆不敢往下想，感觉自己浑身像披了老树皮，看一眼地上的她，就缩小一点，再看一眼，就再缩小一点。狂跳的心，终于受不了刺激，骤然压缩，他一口气提不起来，就轰然跪倒在地。

　　四凡小兄弟突然意识到，殿下误会了。

　　他小心地拍拍殿下的肩头，嗯？没反应。又拉住殿下的手，指了指参领的鼻子。

　　孔最从地面窜上来，看情形就明白了。他抬手就要凑上羌羽的脸，没等他挨上，羌羽就动了。

　　“嘶！”羌羽醒来，手没劲，再一看，孔最笑得像个老鼠，四凡两眼放光，还有萨度昆，怎么脸上如此悲伤？但又突然变成后怕，再滑向喜极？

　　羌羽挣扎着起身，萨度昆抢上前，拉住她胳膊，托起她腰背。

　　羌羽一借力就站起，从岩石缓缓下到地面，接过一根火把，侧身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我去看看。”

　　羌羽徐徐走进黑暗中的战场，血肉模糊中，仔细辨认那一张张刚刚熟悉就逝去的脸庞。

　　她松开一只临终还紧抓大刀的手，拍拍一个稚嫩战士的头，捧起一只断掉的胳膊，轻轻拼回死者身旁，那身盔甲是属于敌人的。走着走着，她肩头颤抖，背影越来越单薄。此时此刻，她不是一个军官，只是一个失去朋友，失去兄弟的人。

　　如果他们都活着，如果他们还有明天，如果一切能够重来……

　　荣莲、严三儿、司医官……好多张脸不断重合，不断交叠……雨停了，人都不在了。 羌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