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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真史存义
羌羽脚下的崎岖山路,从收窄的地段突然打开,如一个收放自如的喇叭口。
山石闪身退开,正午阳光唰啦拍打下来,就像浪涛猛然拍岸,点亮一整片开朗石林。
石林拔地而起,如一座座石碑从远古走来,光束中灰尘翻滚,无声敲打石碑,返回寂静无垠。石林外壁凹凸不平,纹路纵横交错,仿若层层叠叠的年轮,刻下这处久远的过去。
羌羽抬眼远望,穿过石林,外头的天地满眼黄澄澄,其间镶嵌了红与黑。忽然,胸中涌动一股热潮,推她凌空漫步,在高耸的林尖之间蜻蜓点水,纵跃驰骋。
石林脚下,弯曲小径,一人一马涉足其间,辗转忽转向,石林就遮挡了她的身影。
石林上空回响起昊梅的声音,仔细听,那里边还有细微的水流哗哗声。
“此战,是为庆云国之奠基。”
羌羽依旧不改本色,追问道:“奠基就要开战?”
“……女皇考虑的角度与你我不同。”昊梅解释道。
“国与国之间的利益纠葛,为什么要牵连这么多人?女皇和皇帝打一架不就解决了!”羌羽吐出憋了很久的话。
“哈!”昊梅忍俊不禁。
“谁给朝廷权力的?不就是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昊梅闻言,陷入长长的沉默。
“给他们权力,还反过来让人卖命?”
就连昊梅都从未听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谈,她睁大双眼,仿佛今日才认识眼前的姑娘。
“除了假意开战,目前别无他法罢。”
“嗤!”
这次轮到羌羽不得不笑了。
“又是权宜之计。”
羌羽笑得露了齿,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恕我不再奉陪。”
昊梅已明白羌羽的心意,久久不语,似有挽留的话却说不出口。
羌羽忽地抱拳。
“再会!”
风吹起她的发梢,像一个顽童胡乱捣弄发丝。马儿哒哒哒跟在身后,与她的心房产生嗡嗡共鸣。空旷,被单薄的马蹄声挤出,与细小的脚步声一同蔓延。
在她独自走过的野道上,一只大手张开五指,沾了沾地上的马蹄印,旁边留了女人的脚印,新鲜又模糊,但看得出来是她。
“这鬼地方,只有她会走。”随之响起两声男人的轻笑。
他就在她身后。
阳光逐渐西斜,为每一根石柱拖长了尾巴。阴影交织重叠,石林底部变成了迷宫。迷宫有进口,却不一定有出口。走进迷宫的人,只有靠预先拥有的视野和直觉来判定方位,甚至,在必要时要撞出一个豁口。
走了许久,风向突然变了,羌羽逆着风转过一座石林,啊,世界就在眼前。
眼前世界没有一丝绿色,粗旷、野性,空气中有盐味,风沙袭来,眯眼间带了一丝迷离。
羌羽刚揉揉眼,瞥见天地之间有一个人影。是不是眼花?这鬼地方怎么有人?
不自觉地,她的脚步就往那人影方向移去,手抓住飞鱼箭,像往常一样,身体比头脑还先行动,早已习惯于危险。正是这时时刻刻险状环生,铺就了她的成长历练之路。
至始至终,羌羽都践行着昊梅和束将海的箴言“自己就是靠山”,现在,她更是深以为然,还将这句话刻进骨髓,变成身体的一部分。
可还没等她走近,她的脸就僵住了,下一刻,嘴角就扯开,显然是见到了熟人。
“姑娘。”
羌羽哑然失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碰见的是钟公公!
钟公公从马背上取出一物,郑重高举,走上前就要拜。
羌羽一把扶住,大剌剌地问:“拜我?”言语间却流露出调侃的亲切。
“等候多时,请收下。”
钟公公双手捧着的东西闪着奇异的光,在夕阳斜照之下,竟然也不减少一分光芒,太少见了。
羌羽的手指刚接近那东西,就惊异地发觉,手指骤然变弯了,不痛不痒。一抽回,手指又立刻恢复原形。
钟公公向前跨一大步,突然就跪下了。
“呈上墨金孔雀翎。”
“皇上差老奴送给姑娘,你不能不收!”
这名字如雷贯耳,羌羽脑中飞闪,在宫里听过!她却放着宝物不管,全身心地俯下,动手去拉地上的钟公公。
“请起,怎么说着说着就跪?”
“请让我……第一次向你下跪。”
钟公公如此执拗,羌羽还是头一回碰到。
“虽然你不是皇族,也不是贵族,但是在老奴眼里,你值得起这片土地上最庄重的大礼。”
羌羽使了大力,终于将钟公公扶起。
“你跟皇上说的话,老奴一字不落都听到了。你不是他们说的戴罪之人,你从未弃阵逃跑!”钟公公从未如此直视过一个人的脸。
羌羽凝视钟公公的双眼,从中读到温暖的理解和支持。
“姑娘,老奴自从净身进宫,看过无数的秀女小姐,从来没有哪一位姑娘,能让老奴心里疼惜,又打心底里佩服的。”
“老奴听到你打了胜仗时,都跳起来为你高兴。”
羌羽突然眼眶一沉,感受到来自钟公公的真心拥护。
“看过宫里那么多人,我钟某觉得,你注定不同凡响!”
钟公公一边说,一边就握住羌羽的双手,把墨金孔雀翎嵌入她的掌心。
“请好好保重。”钟公公拍了拍羌羽的手背,仿佛在拍女儿的手。
“将军,你说得对!这里不能再打仗了。”
“请再受老奴一拜。”
这一次,羌羽猛弯腰,抢先拦下,将钟公公拖起身。
钟公公直起身子,突然,嗓音就发了抖。
“……我不叫钟长殿,也不叫钟公公,我有名字,叫钟存弋。”
羌羽第一次听到钟公公的名字,不禁唏嘘不已。
“今日才知公公大名……不过,不算晚!”羌羽热情地拍拍钟公公的肩头。
钟公公难抑激动,一把拉住羌羽的手腕。
“我家祖上是戴罪史官,到我这一辈时,什么都不是了,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介草民……今日守候在此,才突然想起祖辈流传下来的两句家训。”
钟公公眼中闪着珍藏的一脉家风,令羌羽都郑重起来,不禁就竖起耳朵屏住呼吸。
“历史难道仅仅是帝王将相手里的一支笔?”
“非也,历史还活在这世上的每个人心中。”
钟存弋退后,没有跪,像从前的史官之后一样,微躬身,行文官之礼。
是啊,钟公公,钟存弋,真实总是有力量的。
一霎那,风沙扑面,却潮湿了羌羽的双眼。
钟公公笔直站立着,跟宫里判若两人。在羌羽眼里,他终于是一个除掉公公帽子的人了。
羌羽抱拳告了别,躬下身,捡了一块故国的石头揣进怀里,轻拍小石头。
“跟我走四方吧。”
马蹄朝夕阳,马头冲东方,腾空化为一条飞鱼,以大地为池,纵横驰骋。恍惚间,后头冲出另一条鱼恣意游动,移形换影,直追而上。
两个天地间的生灵眨眼就咬住,相互追逐着,向着大地尽头奔驰而去。
(曲终) 羌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