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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章两棵新树

　　羌羽收拾好行李，盘缠勉强够路费。

　　包袱里，还多了一支飞鱼箭。

　　临行前，曹平在夫人的威逼下，才给羌羽塞了一支：“借你，路上可以防防身。”

　　到了送别时刻，他仍然宝贝得紧，丝毫不愿松口说赠送。

　　拜别了曹平一家，羌羽这才真正踏上了回家的路。此时，她已离家四年有余。

　　一出坛阳，城外饿殍遍地，如临地狱。

　　在“地狱”门口，左边围了一排蓝蓟设置的放饭点，现已放饭完毕，显得空荡荡的。右边则新立了大大的平台，整个台子红彤彤的，说它喜庆都不过分。

　　台上悬挂有一整面祈福墙，上面挂满了祈福符，仔细一瞧，佑护教的符语，作“跪取心灯”状，涂画在祈福墙的正中。

　　祈福墙下，闲散地站着三五个佑护教教士，他们身着白色长袍，在饿殍遍地的背景中，嵌在大红的祈福台前，显得格外打眼。

　　羌羽稍稍走近了些，刚要掀起无数祈福符中的一张看看。

　　“不能碰！”

　　一个佑护教教士发话了。

　　“不能看？”

　　“看是能看，你要先去找一处山泉洗礼。”

　　“佑护符乃德太妃虔诚奉献，请不要忘了献上你的尊敬。”

　　另一位白衣使者走上前来，目的很明确，就是守护祈福符不被路人“施污”。

　　羌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就是一张纸符而已。如果这些纸符起了作用的话，哪会有如此灰暗的人间惨景。

　　路过的人听见这段对话，也纷纷议论起来。

　　一位年长的白衣使者缓缓走来。他面目慈祥，举止有礼，应该是这几个佑护教士的首教。

　　“都是托德太妃和羽庐殿下的福。佑护教为苍生祈求福祉，也为万民医治病痛。这个月来，教中已经派出了数十位医师，夜以继日地救助病弱。”

　　听这教士说得诚恳，路人也暂停交头接耳，向佑护教的符语遥拜了拜。

　　羌羽这才把视线投向城外的难民身上。

　　无数的难民依旧盘桓停驻在城外，其中不少人得了瘟疫，却只得到粗放的治疗，常常走着走着，就躺下呻吟，然后，再也不起。

　　城门口，没了父母的小孩无人看管，如脏兮兮的幼兽，哗哗地成群乞讨。所经之处，捡起什么就吃什么。

　　这会儿，有个小孩手上捧着几团刚刨出的草根。立刻有一群孩子哇啦扑上去，拼死血战一场。等胜利者抢到了“美味”，就和着手上的鲜血吞咽下去。

　　抬眼望去，难民架起的窝棚连成一片，犹如附于地面的苔藓，覆盖了抬眼所及之处。

　　窝棚区里，每日的吃喝拉撒无人管制，更无任何清理，只能排到附近的溪流里，导致四处散发出难闻的臭气，成了蝇虫的家园。

　　冬日越来越短了，寒冷凝结了臭与腐、怒与哀，通通交给了路过的北风，而苦难却还在静静蔓延。

　　羌羽不敢从窝棚里穿行，唯恐身边的一点盘缠和干粮都被抢了去。

　　她决定搭个便车。

　　起先，羌羽瞅准了一趟军粮车，但发现戒备太严，摸不上去。

　　她只能守株待兔，不一会儿，竟撞见一辆军医安康堂的马车，是去宗土州首府复吉城的。

　　羌羽暗自思忖，去复吉城，绕是绕了点儿，却可以走水路回家。

　　车上坐了黑压压的一群人，看官服，皆为军中的司病官。

　　本来，车已坐满，羌羽想蹭也蹭不上。可恰巧，马车上发生了争吵，不知何故，还动手拉扯了起来，车内发出咚咚的撞击声。

　　忽然，车内两个满脸稚气的司医官被推攘出来，他俩个子相仿，四手同提着满篮的药材和医务用品，像两棵瘦弱的新树，相互扶持着，干巴巴地并立。

　　“快走。”车内有中年男子的声音。

　　马车正要启动，羌羽舔着脸就上去了，递了些银两进去，里面的人也没犹豫，伸手拿了钱，立刻同意搭上她同行。

　　羌羽还没坐稳，马车就动了。

　　此时，外面两个司医官还站在原地，愣愣地盯着马车远去。

　　“打赌，他们熬不过十日。”羌羽身边的一名司医官取出碎银，扔进了一个签筒里。

　　“我跟。”对面的司医官也投了碎银。

　　“六日。”收羌羽钱的主司医官，把刚收的钱丢进签筒。

　　四五个司医官嗷嗷地叫了几声，把碎银掏出来，一股脑塞进签筒里，签筒不堪重负，一歪，把里面的银子都倾倒出来。

　　“打什么赌？”羌羽轻问。

　　“就那俩臭小子，不自量力，硬要去难民棚里施诊。”另一人插嘴。

　　羌羽听到“施诊”，不禁有些揪心。

　　“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司医官们扎堆，你一言我一语。

　　“那边有四成的人都染了病，怎么救得过来？”

　　“赌他们过去能撑过几日，你跟不跟？”

　　羌羽突然挺起脊背，使劲朝刚才的路张望。

　　“不跟。”

　　“别瞅了，有啥好看？”

　　羌羽自惭形愧，突然涌起难过的热浪，在胸中撞击奔流。

　　这里站着真正的医师！

　　他们还如此年轻！

　　“无知者无畏而已。”身边的中年司医官又添了一句。

　　羌羽抑住内心的翻腾，将满眼最诚挚的敬意投向马车后方。

　　那两个医师变成小黑点，渐渐模糊，沉入大地。 羌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