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玛雅原则 打造最新鲜且最易被接受的“灵光乍现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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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玛雅原则
打造最新鲜且最易被接受的“灵光乍现的瞬间”
雷蒙德·洛伊是20世纪最伟大的流行文化创造者之一。但在他成名的几十年前,他只是一个法国孤儿。1919年,洛伊穿着一身定制的军队制服,口袋里揣着40美元,登上了“法兰西SS号”渡轮。他的父母死于1918年横扫世界的大流感。当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了。25岁的洛伊想要到纽约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他当时想着自己可能会成为一名电气工程师。
在他穿越大西洋的时候,一个陌生人的温柔举动让他的职业生涯转了方向。几个乘客正在拍卖他们的一些物品,想要快速地赚一些钱。洛伊没有任何值钱的物品,所以他贡献了一幅钢笔素描,画面中一个女性乘客沿着甲板漫步。这幅素描被英国驻纽约的领事以150法郎的价格购买了。他还给了年轻的洛伊一个在纽约的联系人的信息,也就是康泰·纳仕先生的联系方式。康泰·纳仕是一个很有地位的杂志出版商,洛伊越想就越觉得以艺术为生是一件非常吸引人的事。
当洛伊到达曼哈顿后,他的哥哥马克西米利安把他带到了百老汇120号。百老汇120号是20世纪早期纽约最大的建筑之一。公正大厦是一座新古典主义风格的摩天大楼,两个相连的塔楼从共同的底座上拔地而起,外观就像一个巨大的音叉。洛伊坐着电梯到达位于第40层的观景平台,生平第一次俯瞰纽约城那张开的大嘴和像牙齿一样的天际线。
心怀工程师梦想的洛伊被他所见的一切震惊了。纽约充满了新鲜事物:塔楼、推车、汽车和船。他能听见渡轮的汽笛声,它们冒着烟通过哈得孙河。但是,再仔细一看,这个艺术家开始垂头丧气。纽约城是机器时代的蹩脚产物,油腻、粗糙、笨重。在他登上“法兰西SS号”渡轮的时候,纽约在他的想象中是如此不同。在他的想象里,纽约简约、纤细,甚至有点儿女性化。
而未来的世界很快就会反映出洛伊梦中的纽约样貌。洛伊到达纽约几十年之后,作为现代设计之父他广为人知。他帮助人们重新制造了跑车、现代火车和灰狗巴士。他设计了可口可乐的经典弧形瓶身和标志性的好彩香烟包装。他的公司将自己的出版许可印在了各种各样的产品上,从微小的削铅笔器到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第一个宇宙轨道工作站。在1950年,《丽都》杂志写道:“洛伊通过日常事物所影响的美国人的数量超过了任何一个他同时代的人。”今天,你走过一些城市、办公室或者家庭时,几乎不可能看不见苹果公司设计的产品。在20世纪50年代,同样,很难穿过美国而不遇见一些洛伊和他的公司设计的产品。
那个时候,美国人的品位就像激荡的洪流,而洛伊具有一种不可言喻的直觉,他能感觉到人们喜欢什么。他还为此创立了一种宏观的原则,叫作玛雅(MAYA)。人们喜欢那些大胆但又容易理解其理念的产品——它们最具前瞻性又深入人心。
已经过世的洛伊不会知道,这个观点在过去的100年里已被一系列的研究证实。这个观点被用来解释流行音乐里的“耳朵虫”现象、解释电影院里的大片、解释模因在数字化媒体中的成功。这个观点不仅强调熟悉的感觉,事实上,比这个熟悉感还超前了一步。它是一种全新的、有挑战性的或者令人惊奇的事物,它打开了一扇通往舒适、有意义或者熟悉感的大门。这可以称为审美层面上的“灵光乍现”。
雷蒙德·洛伊在一个经济与艺术冲撞的关键时间点来到曼哈顿。19世纪的艺术家和设计师不能设计出足够的产品来满足消费者日益增长的需求。但是在20世纪20年代,现代的工厂利用电力、装配线和科学标准的工作流程生产出前所未有的标准化的便宜产品。那是一个机器化大生产的时代,大量供过于求的标准化产品被生产出来。亨利·福特的T型车是那个时代的标志。从1914年到1925年,T型车只有黑色一种颜色。各公司对于研发新款、提供更多选择和设计并没有多大的热情。那个时代的企业家都是一神论者,效率是他们唯一的上帝。
20世纪20年代,艺术开始回归,这也出于商业的原因。工厂的生产能力超过了消费者的购买能力,这已经成了公认的事实。美国人仍旧是恐新的,不喜欢变化。但是企业家需要消费者喜欢新事物,希望消费者把他们下个月的全部收入都花在自己推出的下一个产品上。这个阶段,美国的工业企业家渐渐明白,想要销售更多的产品,这些产品不仅要更具实用性,还要更美观,甚至更“酷”。
通用汽车的首席执行官阿尔弗雷德·斯隆这样的企业管理者意识到,通过每年改变汽车的样式和颜色就能让消费者产生一种渴求同一款产品的新版本的心理。他们将生产效率的科学和营销的科学结合起来,得出了“有计划的过时”这个观点。他们有意识地将产品设计成在时尚感或者功能上只能维持一段特定的时间,以此来鼓励消费者重复的购买行为。在整个经济领域,各大公司的决策者意识到他们能够通过不断更换产品的颜色、形状、样式来设计产品的升级版,从而实现多次销售。技术让选择多样化成为可能,而选择多样化能够创造时尚。时尚是一个无限的超级循环。设计、颜色和一些行为突然显得很酷,然后突然又变得落伍。
这是一个新事物无处不在的时代,它标志着美国人喜欢新事物的开端。艺术家们曾经被呼呼运转的标准化产品装配线取代,变得沉默。但是现在,他们在新的大规模生产经济中变成了主角,设计师成了帮助消费者实现美国梦的魔法艺术家。
今天有很多人在盼着耐克、苹果或迪士尼的下一个流行产品。他们认为,这种渴望就像等待下一片落叶那样自然。但是这并不是古老的达尔文式的渴望。在几千年的时间里,今天时尚主义者的祖先们穿着一成不变的衣服,而每一代人的子孙好像并不介意穿着和他们的曾祖父一样的短袍。据我们所知,时尚并没有写在人类的基因中,时尚是大规模生产和现代化营销的最新发明。人们需要被教导才能学会不断地渴求新的事物,而洛伊是教导人们喜欢新事物的第一个伟大的老师。
保罗·赫克特是一位工业设计和心理学教授。他在几年前获得了一笔资金用来研究一个基本理论,解释为什么人们喜欢他们喜欢的事物。换言之,也就是一个一致化的审美模型是如何形成的。赫克特的基本理论源于一组相互竞争的压力。一方面,人类寻求熟悉性,因为熟悉性让人们感觉安全;另一方面,人们喜欢挑战所带来的兴奋,而这种挑战正是由先驱者的渴望所驱动的。我们的祖先不仅仅来自非洲,他们还来自中东,来自巴尔干地区,来自亚洲,来自北美。人类爬上了珠穆朗玛峰的峰顶,然后来到马里亚纳海沟的沟底。他们既有保守的观念,也有激进的好奇心。赫克特说,新发现和熟悉感之间的战争在“每一个层面”影响着我们。它不仅影响了我们对图片和歌曲的偏好,甚至影响了我们对观点,甚至人的偏好。
在研究中,赫克特和他的团队要求参与者给几个产品打分。这些产品包括汽车、电话和茶壶。参与者需要评价这些产品的“典型性、新颖性和美学偏好”,也就是熟悉性、惊喜性和偏好性。研究者发现,不论是典型性还是新颖性,若单独来看,都不能决定多数人的喜好,但是放在一起,它们就能持续地预测人们是不是喜欢一个设计。赫克特告诉我:“当我们开始这个研究的时候,我们甚至不知道雷蒙德·洛伊的理论。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们,有一个著名的工业设计师在我们之前就已经得出这个结论了。他把它叫作玛雅原则。”
雷蒙德·洛伊梦想着未来的行动。他儿时的图画书里满是汽车和火车的涂鸦。甚至在战争的壕沟这个生命最黑暗的角落里,人们都曾感受过他带来的阳光。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一个21岁的二等兵,按照《时代》杂志的说法,洛伊用“带花的墙纸和帷幔”装饰他的防空洞。他不喜欢法国军队提供的标准军裤,便为自己缝制了一条新的裤子。因为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我喜欢穿戴整齐再去作战”。
但是在美国,洛伊刚开始的时候觉得阻力重重。20世纪20年代初,他为杂志出版商康泰·纳仕和沃纳梅克百货商店绘制时尚插画。在几年的时间里,他一直被轻视并且非常孤单。他写道:“从来没有约会,也从来没有什么乐趣。”他每天花几个小时在西57街的工作室里画素描直到黄昏,牛奶工骑着马到来的熟悉的声音提醒他,到了放下笔的时间了。
洛伊全身心地投入绘画,但是他感觉自己的注意力会飘回到工程上。他想要去打磨他刚到纽约的那天下午在他眼前延展开的那个肮脏的城市。他对于大工业化生产出的丑陋设计非常厌恶,想要做一些改变,比如改变盒子一样的汽车和落满灰尘的冰箱。他写道:“为什么要大规模生产这些丑陋的产品,然后让世界充满垃圾?”
最终在1929年,他从西格蒙德·格斯特特纳那里获得了自己的第一个设计邀约。西格蒙德·格斯特特纳是一个英国制造商,生产早期的复印机,也就是蜡纸油印机。格斯特特纳问洛伊有没有什么想法能对机器的外观做一些改进。很自然,洛伊的想法不止一个。他对这台复印机器最初的反应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没有任何包装,就那么赤裸裸地站在我面前。这个机器看起来非常害羞、非常不开心。它的颜色是一种脏脏的黑色。它的形态胖胖的、小小的,被四根纤细的支柱高高支起。刚刚接触地面的时候,它的细腿显得非常紧张慌乱……看起来有40万个小零件,比如旋转器、弹簧、杠杆、齿轮、螺丝帽、螺丝、螺母和螺栓。这些小零件都覆盖着一层神秘的浅蓝色,看上去就像高贡佐拉奶酪上长着的霉菌。
因为只有三天的工作时间,洛伊需要立刻开始工作。他重新设计了曲柄和纸托,去掉了原先机器上四根纤细的支柱,他尽可能地用可以移除的塑性黏土制作的外壳覆盖设备表面。他被要求在72小时内修改存在了几十年的不美观的工程设计产品。但是在此之前,洛伊从来没有使用过复印机。当格斯特特纳看见这个黏土模型的时候,他立刻把这个模型运到了英国总部。这家公司不仅接受了洛伊的设计,还和洛伊开始了一场合作。这种合作关系贯穿洛伊的整个职业生涯。
洛伊的工作属于一种新兴的哲学——“工业设计”。工业设计有两个主要任务,让大规模生产的产品更有效率、更惹人喜爱。一个伟大的工业设计师既是一个工程顾问,也是一个消费心理学家。他们既了解组装规范,也了解购物习惯。但是对于机器时代的公司来说,熟悉工业设计这个概念本身也是需要时间的。20世纪30年代,洛伊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旅行游说上。他旅行到托莱多、克利夫兰和芝加哥,请求小型的中西部工厂能够看看他的草图。在让人头疼的商业旅行中,洛伊要把他的点子介绍给十几个制造商,而最终多数制造商都会忽略他的建议。他的个人信条就是,成功是“25%的灵感加上75%的长途旅行”。
洛伊的第一个突破是在复印领域,但是他的第一次巨大成功是在冰箱行业。1934年,西尔斯·罗巴克公司请他重新设计它的冷点冰箱。洛伊接受了2500美元,然后花费了三倍的价格移动了发动机的位置,并且安装了第一个不生锈的铝合金架子。这个新的设计轰动一时。在两年的时间里,西尔斯冰箱的年销售量翻了两番,从6万台增加到27.5万台。
他的下一个突破是在火车领域。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的主席为这个年轻的设计师提供了一个工作机会。在纽约城的火车站,也就是宾夕法尼亚车站,旅客随意丢弃垃圾一直是一个令管理者头疼的问题。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提出,如果洛伊能够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他就能获得设计火车的机会。洛伊非常热切地接受了这个挑战。让这个对于战时的墙纸都非常重视的年轻人美化火车站的垃圾桶简直就是大材小用。他花了三天的时间,像个业余的人类学家一样将自己融入宾夕法尼亚车站,他研究了不断往来穿梭的乘客和员工丢弃垃圾的习惯。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热情地接受了他的建议,并且为他提供了重新设计公司最流行的火车的机会。他建议通过焊接一个外壳来隐藏上千个铆钉,通过这种办法,整个机器将呈现出色彩统一、表面光滑的外观。他的火车设计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依然具有标志性,浑圆的头部、修长的身体,就像一颗子弹穿过水面。
他的才华延伸到标志设计领域。在1940年年初的几个月里,美国烟草公司的主席乔治·华盛顿·希尔赌5万美元说洛伊不能改进好彩香烟标志性的绿色和红色的外包装。洛伊绘制出了一个备选方案,保留了字体、红色标记和标语“烤烟型”。然后,他把绿色的背景换成白色,把公司标志复制到香烟包装的背面。这样,公司的标志就能一直露在外面,以增强人们对这一品牌的印象。同年4月,洛伊邀请希尔到他的办公室,给希尔展示了这个新设计,他立刻就赢了这场赌局。在这个世纪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好彩一直在使用这个白色的设计。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洛伊的公司又设计了许多美国最著名的企业的标志,包括埃克森、壳牌和美国邮政的标志。
这些与格斯特特纳、西尔斯·罗巴克公司、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和好彩香烟的合作项目的成功为洛伊的公司打开了成功之门。它拿下了各种各样的设计项目,包括渡轮、家具、牙签包装、桥、咖啡杯、菜单设计和店铺装潢等项目。洛伊为各种曲线设计而疯狂,但是他最喜欢告诉企业管理者,最美的曲线是高高扬起的销售曲线。
洛伊记忆中最为深刻的是他的汽车外壳设计。在他的职业生涯早期,洛伊申请了一个小轿车外观的专利。20世纪20年代流行的汽车外观是那种直立的盒子形态,就像一个装着引擎的公共马车。但是洛伊早期的汽车外观设计预见了汽车的未来。它们看起来微妙地向前倾斜,就像倾斜的T型车一样。洛伊说,一辆车即便是静静地停在那里,也应该看起来有一种“内在的前进的动力”。20世纪50年代,他为汽车制造商斯蒂贝克所做的工作,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他做过的最著名的项目。“星际线”轿车(Starliner Coupe),昵称“洛伊轿车”,是20世纪最著名的汽车设计之一。这款车车身瘦长,前灯就像两只睁大的眼睛。它正是年轻时的洛伊想象中的汽车模样,即便在静止的时候,也有一种运动感。
1962年3月,他看着约翰·肯尼迪总统的飞机降落在离他家所在的棕榈泉不远的机场。那天晚上,他告诉一个朋友和白宫的侍从武官,说那架飞机看起来“非常糟糕”,而且“俗气”。有人听懂了他的暗示,洛伊被邀请到白宫。他向总统展示了一些为美国最著名的飞机公司设计的外观草图。肯尼迪看了这些方案,选择了一款红色和金色相间的方案,并且提了一个特别的要求。肯尼迪要求在这个设计中使用他最喜欢的颜色——蓝色。洛伊听从了总统的建议。他展示给肯尼迪总统的蓝色版本的修饰上色方案,时至今日还在“空军一号”波音747飞机身上延续着。
作为美国20世纪中期的桂冠设计师,洛伊和他的公司触及了美国人品位的方方面面。他们设计了在大平原上耕作的国际收割拖拉机、连锁幸运商店(Lucky Stores)用来摆放商品的货架、郊区家庭用来储存食物的厨柜、北极牌(Frigidaire)烤箱和吞下晚餐残渣的胜家(Singer)真空吸尘器。作为一个在冷战中期还曾为苏联公司服务的设计师,洛伊的设计超越了意识形态,在两个半球之间自由发挥。
在他的职业生涯末期,洛伊甚至不再受大气的限制。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要求洛伊的公司为其第一个空间站太空实验室设计一个定居点。洛伊公司的工作人员进行了广泛的定居点研究。他们认为,在轨道上的航天员会喜欢有一个东西能够让他们想起地球上最熟悉的事物,那就是地球本身。洛伊坚持要在这个生活空间里设置一个观景窗,让宇航员能够看一眼他们的蓝色家乡。所以,这个设计师的职业生涯从一开始就结束了——从一个非凡的高度俯瞰,同时想象着更加美好的未来。洛伊对设计的最终贡献,准确来说,是一种看世界的新方式。
雷蒙德·洛伊的店铺和一切现代音乐公司或者好莱坞工作室一样,那是他所在时代的流行文化工厂。20世纪50年代中期的照片为我们展示了一个在光滑的铬合金笼罩下的世界。洛伊想要把机器时代尖锐的人造凸起用自然的光滑外壳包装起来。那个时代的“星际线”轿车、削铅笔器和火车头都有同样的椭圆外形。
这是有意为之的。洛伊认为蛋形是经过时间检验的,代表着设计和功能的巅峰。蛋形结构具有精确的曲度,厚度不超过1英寸的曲面能够承受20磅的压力。一旦你找到了洛伊的北极星,你就会一直在他的公司的设计中看见蛋形或者像蛋形的曲线。
洛伊成功的广度向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一个人,或者更实际地说,一个人的公司,是如何发展出一套哲学来满足数百万美国人从牙签到空间站的一切需求的?
洛伊自己给出了两个答案。一个非常具有策略性和人类学属性,而另一个具有非常好的广阔性和心理学属性。
洛伊个人的风格有点儿女性化,他的西装和汽车都是自己闲来无事设计的。但是他的工作哲学非常精明务实。他坚持认为,民族志研究是设计的起点。首先,理解人们的行为习惯,然后,构建产品来契合这些习惯。
当肉类加工公司Armour & Co雇用他来重新设计公司的800种产品时,洛伊派他的员工花6个月的时间巡回拜访了几百个家庭主妇,询问她们对Armour产品的看法。(他们的结论是:包装上的颜色太多了。)为了重新设计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的火车,洛伊坐着这家公司的火车行驶了几千英里,他通过和乘客、乘务员交谈来发现机器最深层的缺陷。虽然他最广为人知的贡献是给机车穿上一身色彩鲜艳的外衣,但是他的旅行经历也挖掘出火车一些严重的设计缺陷,比如火车上没有供乘务员使用的厕所,之后他又做了改进。
洛伊是一个杰出的消费偏好领域的老师。部分原因在于他对消费者行为非常着迷。他顺应人们的行为,而不是强迫人们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来适应他设计的产品。
洛伊认为,他对消费者所具有的熟悉性的敏感度和一个更深层的心理学因素相关。他的玛雅原则讲的是,其最先进也最容易为人所接受的,是它反映了人们对感觉惊奇和感觉舒适这两种事物所抱有的兴趣的紧张关系。他写道:“消费者在选择风格的过程中受到两种对立因素的影响。一是被新颖的事物吸引,二是对不熟悉的事物的抗拒。当对不熟悉事物的抗拒从起初的震惊逐渐减弱,对新事物的兴趣就会出现。而能精确地找到这个临界点的设计就到达了玛雅原则所倡导的状态。”
洛伊明白,注意力并不只受一个方向的力的作用。相反,这是一场对立的两种力量之间的角逐,是对新事物的喜爱和对旧事物的偏好之间的较量,是人们对于刺激的需求和他们对于熟悉的事物的偏好。流行产品本质上是装在旧瓶子里的新酒,或是一个感觉很像朋友的陌生人。总而言之,就是一个熟悉的惊喜。
上一章解释了为什么影响流行性的最强有力的力量之一是曝光。曝光激发熟悉性,熟悉性激发出流畅性,而流畅性通常能够激发喜爱。
但是过于熟悉也是一个问题。事实上,这个问题无处不在。比如,一首吸引人的歌连续听了10遍,观看一部一下子就能猜透结局而毫无创意的电影,或者听一位天才演说家一个接一个地使用人们过于熟悉的时髦词语。在流畅性研究中,当人们意识到主持人正在试图用同样的刺激一遍又一遍地吓唬他们的时候,熟悉度的力量就会大打折扣,这就是一些广告没有起到作用的原因。人们对于市场宣传有一种内在的抵制,他们觉得这些市场宣传是在引诱他们。
相反,最特别的经历和产品会带来一点儿惊喜、不可预知性和不流畅性。想象你自己走进一个全是陌生人的房间,你环顾四周想要找到一个你认识的人,但是你找不到一张熟悉的脸。突然,房间里发生了一点儿变化,在人群中,你看见了你最好的朋友。那种释放和熟悉的温暖感觉从困惑的乌云中迸发出来,这就是一个“我找到了”的惊喜瞬间。
流行文化是这些大大小小的“我找到了”的惊喜瞬间的集中展示。纵横拼字谜游戏的设计就抓住了困惑之后的顺畅——“啊哈,我做出来了”。非常会讲故事的人特别善于制造紧张气氛,而后又给听众提供宣泄性的释放——“啊哈,原来是这样”。2013年,一些研究者要求人们给立体派艺术家的绘画评分。这些立体派艺术家包括巴勃罗·毕加索、乔治·勃拉克和费尔南德·莱热。首先,研究者们记录下人们对于这些绘画本身的反应,人们对画的评价不是特别好。随后,研究者给出一些线索介绍绘画的含义,或者给出画家的简介。这个时候,观众的评分大幅提高。瞬间,这些抽象的绘画不再是陌生人组成的模糊的背景了,它们更像一个新朋友,伸出手来想要和观众握手。研究者克劳迪娅·穆特这样告诉我:“含义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奖赏。一个艺术作品并不需要很‘容易’地吸引观众。”如果人们认为他们自己能够解决谜题的话,他们会喜欢谜题的。她把这个从不流畅变得流畅的瞬间称作“审美上的灵光乍现”。
观众如此喜欢灵光乍现的瞬间,因此他们期待这些瞬间的到来,即便这些瞬间永远不会到来。有些人会一直津津有味地看内容冗长的书籍或者电视剧,这些书籍和电视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提供一个答案。但是,只要这些书籍和电视剧让观众觉得最后会有一个答案,他们就会继续看下去。当流行的悬疑类电视剧《迷失》终结的时候,许多观众非常愤慨,因为制作人没能回答剧中的很多谜团。这种行为剥夺了细心观众最后那灵光乍现的瞬间,而这个瞬间是观众觉得自己应得的。一些人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浪费了长达数周,甚至数月的生命来等待一个答案。可是事实上,最终的失望并没有夺去他们在观看剧集的过程中所获得的由衷的兴奋。《迷失》在很多年里都收视长虹,因为观众非常喜欢等待结果的体验,虽然实际上编剧堆积起大量没有答案的谜题。那些期待结尾会出现流畅答案的观众最终会对大量不流畅的苦恼释然。
电子游戏也是一样的道理。它们通常也是谜题,通过互动为玩家提供令人惊喜的点击和成功的喜悦。有史以来最流行的电子游戏是《俄罗斯方块》。阿列克谢·帕基特诺夫是一个28岁的计算机科学家,在莫斯科的苏联研发中心工作。在购买了一套形状滑稽的多米诺骨牌之后,他产生了设计一款电子游戏的想法。1984年6月6日,他推出了一个早期版本。他为这个游戏命名的时候结合了“tetra”和“tennis”两个词。“tetra”是希腊语里的“4”,代表游戏的基本元素是由4个小方块构成的不同形状。而“tennis”(网球)是阿列克谢最喜欢的运动。不久之后,这个游戏就传遍了莫斯科,又传到了匈牙利,后来被一个英国开发者以近似于偷窃的方式获得,进而成为有史以来最畅销的电子游戏,玩家达到4亿。这个游戏是预期性和完成性的合舞。许多小说和悬疑故事可能被形容成由失落的谜题碎片连接而成的一个完整的形状,而《俄罗斯方块》名副其实就是这种情况。
有史以来第二畅销的游戏是《我的世界》。在这个游戏里,用户使用数字化的砖块构建形状和虚拟化的世界。《我的世界》在某种程度上是乐高的文化继承者。而乐高本身也是一个“砖块游戏传统的继承者”,科技记者克莱夫·汤普森这样写道。购买乐高的时候,消费者通常能够获得一份详细的指导手册,但是《我的世界》是完全开放式的。智能手机上最流行的游戏的操作方法必须足够简单,这样才能用大拇指来操作。所以这些流行游戏通常都是益智小游戏,比如《2048》和《糖果大爆险》。这些游戏既不会难到让玩家抓狂揪头发,也不会简单到让秘密唾手可得。它们的目标是设计出神经病学家朱迪·威利斯所说的“可及的挑战”,也就是玛雅。
除了那种会让你在小区里裸奔庆祝的灵光乍现以外,一些能让你简单微笑的小的灵光乍现的瞬间就在我们周围。有一个非常流行的在线游戏软件叫《四和弦》,里面储存了超过3000万个场景。在这些场景里,音乐喜剧组合“令人敬畏的轴心”会表演十几首基于同样的四和弦(I-V-vi-IV)的歌曲。这个和弦进阶是十几首经典歌曲的内核,包括老一点儿的流行歌曲,比如披头士的《顺其自然》;卡拉OK流行歌曲,比如Journey乐队的《不要停止相信》;乡村独唱,比如约翰·丹佛的《乡村路带我回家》;舞台摇滚,比如U2乐队的《若即若离》;动画电影《狮子王》里的《今夜你可感受到爱》;音效流行乐,比如杰森·玛耶兹的《我是你的》;雷鬼音乐,比如鲍勃·马利的《不,女人别哭泣》和现代流行舞曲,比如Lady Gaga的《狗仔队》。2012年,西班牙研究者发表了一项研究。在研究中,他们查看了1955年至2010年世界范围内的464411张流行唱片。他们发现,新的流行歌曲和老的流行歌曲之间的差别并不是更加复杂的和弦结构。真正的差别在于,新的歌曲为“常规的和谐的进阶”增加了一些新鲜的声音。
一些音乐评论家使用四和弦这样的视频软件来证明流行音乐只是简单的衍生品。但是这个观点看起来很落后。首先,如果音乐的目的是打动听众,而一些鬼鬼祟祟让人觉得熟悉的音乐确实能打动听众的话,那么有创造力的人们就应该有动力将原创性和衍生性合而为一。其次,说所有的I-V-vi-IV歌曲听起来都一样的人,根本就是错误的。《不要停止相信》、《不,女人别哭泣》以及《狗仔队》这三首歌听起来根本就不一样。这些歌曲的作者并没有相互抄袭。他们更像聪明的制图者,手里都有一张巨大的地图,他们分别绘制着新的回家路线。
这种灵光乍现并不局限于艺术和文化领域,它在学术界也具有强大的力量。
科学家和哲学家都对具有广泛熟悉度的观点具有极度的敏感性。科学的历史就是一长串这样的故事。好的观点一次又一次地被抛弃,直到有足够多的科学家熟知这个概念,这个观点就变成了定律。理论物理学家马克斯·普朗克为量子理论奠定了基础。他说:“一个新的科学观点的胜利并不在于它说服了对手并让他们看见了光明。相反,一个新的科学观点的胜利在于它的对手最终都死了,而新一代人在成长的过程中熟悉了新的观点。”
2014年,来自哈佛大学和美国西北大学的一组研究者想要准确找出最有可能从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这样广受推崇的机构赢得资助的提案策略。到底是安全熟悉的提案,还是极端有创新性的提案更受青睐?他们准备了大约150个研究提案,并从新颖性角度给每一个提案打分。然后,他们招募了142名世界知名的科学家,让这些科学家来评估每一个项目。
最新颖的提案获得了最低的得分。主要研究者凯雷姆·莱克汉尼对我解释说:“每个人都不喜欢新颖性。而且,专家会对他们自己研究领域的提案格外苛刻。”极端熟悉的提案稍微好一点点,但是得分也很低。获得最高得分的是那些被认为稍微有一点儿新的提案。莱克汉尼说,这就是观点的“最优新鲜度”。换言之,也就是一个产品最先进且最能被接受的最佳平衡点。最优新鲜度的曲线如图2-1所示。
图2-1 最优新鲜度曲线图
这种“最优新鲜度”在流行文化的世界里非常常见。电影制作公司与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一样,每年需要评估几百个项目,但是最终立项的只占非常小的百分比。为了赢得注意力,作家们通常会把他们的原创作品打造成两个熟悉的成功作品的新组合。他们通常使用的方法就是“高概念宣讲”。比如,将《泰坦尼克号》描述为“罗密欧和朱丽叶坐在一艘下沉的船上”的故事,将《宠物的秘密生活》描述为“《玩具总动员》加上会说话的动物”。在硅谷,风险投资家也在做着类似的工作,高概念宣讲案例非常普遍,很多时候简直像一个笑话。民宿出租公司爱彼迎(Airbnb),一度被称作“民宿领域的易贝网(eBay)”。按需出租汽车服务公司优步(Uber)和来福车(Lyft)曾经被称作“汽车领域的爱彼迎”。当优步开始获得成功以后,新的初创企业又开始用“……领域的优步”来为自己的品牌做宣传。
大家经常建议推出新产品的人要尽可能谦虚地宣传他们的观点或者将他们的观点包装在熟悉的外衣里,有创意的人通常会因为别人这么建议而感到愤怒。如果告诉他们一个创意的高明之处在于不言而喻,并不需要市场营销的舞台,他们会觉得很高兴。但是,不论你是一个学者、编剧还是企业家,高明的新创意与差劲的市场宣传的组合和平庸的创意与高明的市场宣传的组合之间的差别,可能就是失败和成功的差别。关键的技巧就是学会把你的新想法包装成旧想法的改造版本,学会将流畅和不够流畅结合起来。之后,你的观众就能获得隐藏在熟悉性背后的惊喜。
过去十几年,ESPN(娱乐与体育节目电视网)可谓媒体行业最有价值的品牌之一。在很多年里,这个体育电视网贡献了迪士尼公司一半的年利润,超过了整个电影部门的利润。
ESPN的大部分利润都来自体育和现代电视行业的特殊经济领域。“传统的”电视观众拿着遥控器,对着有线电视盒子,看着实时的节目单,在过去的10年里,他们受到了强烈的冲击。2010—2015年,18~34岁的人观看传统有线电视的时间下降了大概30%。为了让观众坐在电视机前看一个现场直播的节目和插播的广告,ESPN管理层对于必须现场观看的娱乐节目的投资增加了一倍。这些节目包括现场音乐会、现场综艺节目、现场游戏节目、现场歌唱节目和最重要的现场体育竞赛。体育节目是有线电视的基石,如果没有体育节目,整个有线电视经济都会坍塌。
每个月,你的有线电视公司都会把你交的有线电视费的一半左右直接交给你在节目单上能看到的有线电视网络。每个网络能分到的钱从几美分到几美元不等。平均而言,每个有线电视用户每个月向ESPN支付的费用为6~7美元——不论这些家庭根本没看过ESPN的节目,还是看了100小时。这相当于1亿家庭每年为同一部电影购买6张电影票,而他们可能根本没看过这部电影。
在过去的10年里,这类电视网络的利润增长不只是一家聪明的银行从电视捆绑销售的经济学中脱颖而出,它也和工程学的熟悉度有关。
ESPN总部位于纽约城的西66街。2014年,我和ESPN的研发总监阿蒂·博格林一起坐在一个木制墙壁的会议室里,他快速地翻动着一大本年度报告。自1998年开始,他就在为公司准备这份报告。他停在被他称作“金钱图表”的页面上,这是一项调查的结果,调查的内容是男性最喜欢哪个有线电视频道。
他说:“人们连续14年把我们选为他们最喜欢的频道。其他的电视频道需要创造流行产品,我们不需要。人们即使不知道我们正在播放的是什么,也会调到ESPN,直接收看。”
体育行业的全球领导者并不喜欢这种垄断。21世纪初,这家电视网络公司遇上了自己的危机。在20世纪90年代末,ESPN发现自己在经历了持续10年的失控增长后,开始逐渐衰落。“随着我们的增长,我们试图为所有人做所有事情。”在西66街的会议室里,ESPN的销售和市场副总裁肖恩·布兰奇斯一边坐到博格林的右边一边说,“我们有低音钓鱼、啦啦队、莎莎舞、剧本和喜剧节目。我们一直试图推广每一种产品,而不是专注于少数的几个产品。”
为了引导转型,ESPN找来一个看起来有点儿出人意料的新领袖。约翰·斯基珀是一个杂志编辑,之前并没有电视方面的经验。他在加入迪士尼之前,是音乐杂志《眩晕》的总裁。2012年,他成为ESPN的总裁,此前的15年,他负责迪士尼品牌的杂志和书籍,创办了《娱乐与体育节目电视网杂志》,并且负责管理网站ESPN.com。ESPN已经失去了一种核心思想,斯基珀在刚开始的某次执行会议上对公司的领导们说,ESPN不再像一个提供精品牛排这类完美产品的公司,而更像一个提供很多平庸食物的廉价餐馆。
斯基珀启动改革的第一步是集中精力改变《体育中心报》本来的运作模式——这个ESPN每日不可避免的新闻大杂烩。他认为,《体育中心报》不应该跨越所有的体育赛事服务于非常多的观众,而应该花更多的时间报道最流行的赛事。为什么呢?因为这样做的话,每当体育迷把电视调到这个频道的时候,他们都能看见自己熟悉的球队、球员或者口水战,比如新英格兰爱国者队、勒布朗·詹姆斯或者奥运会兴奋剂丑闻。他决定,《体育中心报》要变成一个娱乐业的精品牛排屋,为观众一遍又一遍地提供核心体育赛事、明星和丑闻的新进展。博格林说,在那之后,事情“开始迅速地发生变化”。《体育中心报》已经成为每一个体育爱好者悄悄渴望的事物:一个提供熟悉故事新进展的新闻机器。从那之后,ESPE的收视率迅速飙升,成为美国男性最喜欢的电视频道。
在过去的几年里,CNN(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采用了同样的手段,花更多的时间来报道更少的故事,比如恐怖袭击和消失的飞机。如果你整天观看这个频道的话,就会发现这些内容经常重复。但是,有谁会一整天不间断地观看CNN呢?典型的电视新闻观众每天大概花5分钟的时间观看有线电视新闻,而CNN正在做一件很聪明的事,那就是将观众的预期最大化,让他们不论在什么时候将电视调到CNN,都能看到自己熟悉的故事。
在2016年大选中,CNN的聚光灯将它白热化的光芒聚焦在唐纳德·特朗普身上。特朗普在报道中将CNN主席杰夫·扎克称为他自己的“个人书记员”。媒体批评家对CNN专注的迷恋发出了质疑。但是,CNN的策略发挥了效用,至少在最表面的意义上是这样。2015年,CNN获得了7年来的最高收视率。它的广告增长也是所有有线电视新闻网里最高的。记者取笑这个电视网对于特朗普的迷恋。这种取笑是有原因的,但是电视经济学并不是一部道德剧。事实证明,特朗普和扎克的关系被证明能够产生丰厚的利润。
ESPN和CNN发现了前40强电台几十年来所知道的事情。多数人听广播的目的是想听到他们已经知道的事情。广播听众并不能预期接下来要播放的是哪一首歌。但是每一个汽车司机和广播公司管理人员都承认,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只想听那些他们知道的歌曲。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流行音乐电台的音乐节目主持人认为,不熟悉的歌曲会让听众“走神”,因为听众倾向于轻视和拒绝新的音乐。这些听众想要惊喜,这也是他们选择听广播而不是听CD(激光唱片)或者播放列表的原因。但是他们想要的是熟悉的感觉带来的惊喜。
一个屏幕占据主导地位、一个流媒体直播的老式电视时代,正让位给一个拥有数十亿屏幕和无数个性化订阅的社交视频网络时代。2010—2015年,《体育中心报》在18~34岁这一年龄段的观众里,平均收视率下跌了40%。对于今天的ESPN来说,最有价值的一块玻璃就是智能手机屏幕。ESPN平均每周向几千万部手机推送超过7亿次消息提醒。当有重大体育赛事发生时,有超过700万观众会在自己的口袋或者手提包里发现来自ESPN的推送通知,这个数字超过了《体育中心报》常规观众数量的10倍。150万人次的观看量,对于电视剧集来说也是一个可观的数字,竟然有这么多人选择接收一个关于篮球队(金州勇士队)的新闻通知。每当旧金山湾区的球队做了什么值得报道的事情时,ESPN还会将这一新闻推送给更多的人,收到通知的人数超过了旧金山和奥克兰两个城市人口的总和。
技术正在快速改变新闻的传送方式,但是不一定会改变观众想要从中看到什么的哲学。想象一个和ESPN或者CNN不同的新闻生态系统。比如,完全由不知名的用户创立的社区新闻网站红迪网(Reddit)。
在红迪网上,每一条内容都含有两个部分:一个标题和一个文章链接。用户可以投“赞成票”支持这个链接,也可以投“反对票”表达他们的不满。几年前,斯坦福大学的一组计算机科学研究者做了一次研究。他们使用不同的标题向红迪网重复提交了几千张图片,并通过控制网络,试图研究红迪网是不是对特定的标题有明显的偏好性。他们想要解答的这个问题也是我一直思考的问题:什么样的标题才是好标题?
在《大西洋月刊》工作的时候,我开发、提炼、抛弃和重新提出了数不清的理论来说明什么才是完美的标题。年轻的时候,我经常说,一个伟大的标题应该是“确定的或者快乐的”。也就是说,一个标题要么试着给出清晰且高端的说法,比如“一张图可以解释清楚为什么美国是世界上最容易开公司的地方”;要么就使用明显有趣或者可爱的表达方式,比如“我用Yarn看这个小老虎表演,完全停不下来”。
几年前,互联网上充斥着特殊类型的标题。这些标题都基于一种被称为“好奇间隔”的观点,简单来说,就是作者给予读者足够的信息来激起读者的兴趣,然后就像一个拙劣的魔术师所说的“你不会相信接下来将发生什么”。这些标题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征服了世界,至少征服了我的世界。然后,这些标题就过时了,原因也是一样的,人们受够了每一个市场中的阴谋诡计。当你对流畅性的源头已经理解得很深刻之后,你就会厌烦这种刺激,或者觉得其人工痕迹过重。一旦观众知道了背后的公式,魔术就不再是魔术了,它就只是一个小把戏。然而,在过了这些“好奇间隔”的年月之后,《大西洋月刊》继续通过头脑和身体(从本质上说,就是心理学和健康)的故事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我个人的座右铭再一次变为“一个读者最喜欢的课题就是读者本身”。
同时,那些斯坦福大学的计算机科学家正在对我的标题写作理论的基本框架进行实证分析。他们总结说,红迪网上最成功的标题往往都提供了新颖的图像或者故事,同时它们也“符合对象社区的语言习俗”。他们说,好的标题不是太熟悉,而是足够熟悉;好的标题是用目标受众的语言表达的受欢迎的惊喜;好的标题承诺在一个广泛接受的原则——玛雅原则中增进理解。
如果电视是一件家具,一部移动电话就是人们身体的延伸——它不仅熟悉,而且个人化,甚至亲密化。移动电话这个单屏的世界正在成为主流,现在人们还通过口袋里的这块玻璃获取音乐、新闻和其他各种各样的信息。这个充斥着十几亿屏幕的世界并不受线性程序的限制,它是为每一个人量身定制的。虽然每个人都喜欢熟悉性,但是每个人的口味都不同。
潘多拉电台有超过8100万听众,每年播送的音乐总时长超过210亿小时。它是当今世界最流行的数字广播应用之一。只要你给出喜欢的乐队的名字,潘多拉电台就会围绕着它们的声音创建一个电台。如果我说我喜欢披头士,潘多拉电台就会自动推荐奇想乐队(the Kinks)、滚石乐队或者那些有披头士神韵的新一点儿的乐队。用户可以通过发送他们喜欢的歌或者跳过他们不喜欢的歌来让电台更好地运作。
这些互动让潘多拉电台的科学家有鸟一样的视野,能够居高临下看清“品位”是怎样运作的。作为一个公式,潘多拉电台的算法并不是思虑最周全的。它更像一个由基本公式指挥的几十个公式组成的管弦乐队,在这首算法交响乐中,最重要的乐器之一就是熟悉性。
“潘多拉电台遇见的最普遍的抱怨就是重复的乐队和歌曲太多。”潘多拉电台的第一首席数据科学家艾瑞克·拜斯克说,“人们对于熟悉性的偏好比我之前想的更加个人化。当你把同一首歌播放给拥有同样音乐品位的两个人时,一个人会觉得这个电台非常熟悉,而另外一个人可能觉得它过于重复。”
这里有两个非常让人感兴趣的引申含义。第一个是熟悉性的偏好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常量。事实上,它是一个图谱,而每个人在图谱上的位置都不同。有些人喜欢特别熟悉的事物,而有些人喜欢惊喜。有些披头士的歌迷只想听披头士的歌,而有些披头士的歌迷只想听有约翰·列侬风格的新曲。有些家庭每次度假都去同一个地方,有些家庭从来不去同一个地方度两次假。最喜欢新事物的消费者群体可能就是青少年了。洛伊说,“比起其他年龄段的人,年轻人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要高得多”,因为他们在生活中话语权最小。“明智的工业设计师的梦想就是为青少年设计……虽然他们经常周期性地喜欢上一些傻气的潮流,但是这种行为并不会对谁造成伤害,而且他们的基本品位通常是正确的。”
有关潘多拉电台分析的第二个含义是,熟悉性作为一种品位可能会因体裁而异。一些人是音乐潮人,他们喜欢在不同的冷门乐队中跳来跳去。但是他们可能同时在信息上又很守旧,只会读本地的自由派博客。另外一些人刚好相反,他们在音乐上非常保守,但是会冒险地阅读他们不认同的作者写的政治专栏。按照洛伊的理解,喜欢新事物的想法和恐新的想法并不是孤立的,它们处于交战中。它们的战场可能在一个消费者的头脑中,也可能在所有消费者构成的整个经济体系中。
我最近拜访了大型在线音乐公司声田。我和它的首席工程师马特·奥格针对新的流行产品《每周新发现》进行了讨论。《每周新发现》是一个个性化的包含30首歌的歌单,每周一,这个歌单会被传送到几千万用户手上。
在10年左右的时间里,奥格为几家音乐公司设计了完美的音乐推荐引擎。他的音乐哲学就是:大部分人都喜欢新歌,但是他们不想花费太多力气寻找新歌。他们想要的是不费什么力气获得流畅的音乐信息。换言之,他们想要的是可以完成的挑战。在设计《每周新发现》的过程中,“我们每个决定背后的动机都是让这个歌单更像一个朋友送给你的歌曲集锦”,奥格说。所以,这个歌单是每周推送的,并且里面只有30首歌。
这是它的工作原理。每周,声田的虚拟机器人都会研究全世界用户的几十亿播放列表,寻找哪些歌通常会一起出现。想象一下,歌曲甲、歌曲乙和歌曲丙常常出现在同一个播放列表里。如果我经常听歌曲甲和丙,声田就猜我很可能也会喜欢歌曲乙,哪怕我从来没有听过演唱歌曲乙的那个乐队的任何一首歌。这种通过聚合几百万人的偏好来预测一个人的品位的办法被称为“协同过滤”。协同意味着它获取了很多用户的输入记录,而过滤意味着它使用这些数据来缩小你即将听的下一首歌的范围。它的工作原理非常像亚马逊和其他购物网站用来生成相关条目的算法。如果许多人同时购买一把特定的椅子和一张特定的桌子,那么购买了这张桌子的人就会被推荐购买这把椅子。
在这次访谈的最后,奥格和我谈论了为什么多数的音乐爱好者本质上都非常保守。他们喜欢自己喜欢的,而且他们不想在音乐上面对太多的挑战。我开玩笑地说:“引用心理学家的话,如果你见过这个东西,那么说明这个东西以前没有弄死过你。”
奥格灵机一动,想起了点儿什么。他说他有一个故事,《每周新发现》最初的版本只包含用户之前没有听过的歌,但是声田在进行第一次内部测试时,算法中的一个漏洞让用户之前已经听过的歌混在了里面。他说:“每个人都报告说这是一个漏洞,所以我们修补了这个漏洞,让歌单里只包含新歌。”
但是在他们修补了这个漏洞之后,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这个歌单的接受度下降了。“事实证明,放一些熟悉的东西进去能够孵化信任。特别是对于第一次使用这个功能的用户来说,如果我们只是做一个新的歌单给你,但是里面没有那首能让你立刻认出来并且说‘啊哈,这首歌不错’的歌,那么这个歌单就会显得过于具有挑战性,结果就是人们不会参与进来。”
开始时的一个漏洞,结果却变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特色。在加入了一支熟悉的乐队或者一首熟悉的歌之后,《每周新发现》变成一个更加有吸引力的产品。奥格说:“我认为用户想要信任这个产品,但是他们在等待这个产品给出一些信号,证明它了解这些用户。”声田的用户想要一种新鲜的口味,但是他们也想要证明这个新口味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在20世纪50年代,雷蒙德·洛伊有理由宣称最有标志性的汽车、使用最多的火车和最著名的飞机都是从他的铅笔尖上涌现出来的。那么,他能教点儿什么给想要制造流行产品的当代艺术家呢?玛雅原则提供了三个清晰的课程。
首先,观众不是无所不知的,但是他们知道的比设计师多。最成功的艺术家和企业家往往都是天才。悖论在于,他们比一半的消费者聪明,但是又比所有的消费者都笨。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消费者怎样生活、每天做什么、对什么感到厌烦、什么能够打动他们。如果说熟悉性是通往喜欢的钥匙,那么人们对某个事物感到熟悉就是通往他们心灵大门的钥匙。这些熟悉性可能来自他们熟知的观点、故事、行为和习惯。洛伊对于美有他自己的理论。比如,他著名的蛋壳形设计和铬合金外观。但是他也知道,为陌生人做设计的第一步就像穿过黑暗隧道追寻一缕微弱的光亮,因而他执着于理解那些他为之做设计的客户。
其次,想要销售一些熟悉的东西,就要让这些东西带来惊喜。而想要销售一些惊喜的东西,就要让这些东西显得熟悉。在具有激进思维的同时,也要留心熟悉性的拉力,并谨记马克斯·普朗克的警告。即便是最具才华的科学突破最初也会遭到质疑,因为这些突破和主流思想存在差异。这对于具有天马行空式思维的艺术家和企业家来说极其重要。伟大的艺术和产品都应该从观众的视角吸引他们。
但是,人们在艺术和流畅性上对于熟悉性的追求不应该成为蠢笨的简单化的借口。玛雅原则的核心观点是:人们实际上是喜欢复杂性的。但是这种复杂性需要限定在他们能够理解的范围内。今天,许多去博物馆参观的人并不仅仅盯着莫奈的睡莲,他们也欣赏奇怪和抽象化的艺术作品,因为这些作品能给予他们一种感觉、一种意义。电视观众不仅观看重播的节目,也喜欢复杂的神秘剧情,因为里面有着还没有完成的叙事谜团。经常去剧院的人不仅仅喜爱熟悉的传统剧目的重演。百老汇最具影响力的爆品是《汉密尔顿》这样的作品。它们用一种精明的崭新视角讲述了一个熟悉的故事。归根到底,当流畅的力量从它的对立面,也就是具有挑战性的不流畅之中涌出的时候,它的力量才最强大,也只有这样才能制造出一个灵光乍现的瞬间。
再次,人们在很多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直到他们已经爱上这个事物。洛伊和他的同事不断地推动着20世纪中叶美国观众的品位发展,因为这些观众并不知道自己喜欢新事物。在他的回忆录的最后几页,洛伊转述了一个老笑话。笑话的内容是一个童子军小男孩和他的童子军团长有关日行一善的对话。
“雷,你今天做了什么好事?”
“华尔特、亨利和我帮助一位女士过马路。”小男孩说。
“非常好。但是为什么需要你们三个人一起做呢?”
“这位老妇人不愿意过马路。”
雷遵守特定的规则,但是又非常淘气、固执己见。如果雷蒙德·洛伊是一个童子军小男孩的话,他应该会喜欢这个和他同名的小男孩。洛伊教导身处呆滞机器时代的消费者们尽可能去喜欢新事物。他理解消费者的熟悉性品位,也迎合他们对熟悉事物的喜好。1919年,这个年轻人站在百老汇120号公正大厦的顶层俯瞰纽约城,他看到了街对面的风景,他并没有申请任何人的许可,便把这个国家带到了街对面。 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产品经理(套装共18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