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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是智者的游戏，只有粗壮的肢体是玩不了的。战争还是正义者的宣言书，任何侵略者最后都要失败，因为他们丢掉了根本。
佐佐木希在平谷上演的大溃败不但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还极大地提升了抗日力量的信心。本来气势汹汹而来的他，绝对没有想到被他看不起的“地方武装”打的落花流水，日军损失了近两个中队，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因为这样的损失，日军在东北，华北和正规的国军作战都是少有的。
而在某些地方，两个中队的皇军可以攻占并守护中等规模以上的县城。三个经济重镇遭到破坏，经济损失严重，吓跑了很多商人，这后一条才是致命的，因为平谷是主要的物资集散地，是鬼子发动战争的重要输血管道，没有了商人来经营，平谷就变成了不能随意进出的城堡，商人才是造血机器，而留住商人的一个最大的前提是：安定的社会环境，经商条件。
本田司令官为他的识人不明付出了重大代价，挽回损失是必须的，因为随着华北战事的深入，满洲作为战争物资供应基地的任务日益突出，这是日本陆军部对他的要求。于是他就想到了被罢免的小原，清楚了小原才是治理平谷的最佳人选，立刻命令作战参谋把小原请到了司令部。
小原自从担任管理文化宣传工作的科长之后，算是他加入日本陆军之后最轻松地工作了，因为他比较熟悉中国的文化，风俗，知道中国的某些知识分子是什么秉性，就联系了不少汉奸文化人。在他们的帮助下，日本人对哈尔滨的文化统治大见成效，这对巩固被占领区的民众安抚是有巨大作用的。而小原驾驭他们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给他们一定的自尊和相应地权利，然后某些文化人就数典忘祖了。这些看起来并不复杂的办法，他之前的一多半日本军官就做不到，他们用无知和狂妄来统治文化人，当然是自讨苦吃，因此小原多次受到上面的嘉奖。
虽然小原在新的岗位上生活的优哉游哉，但是留在心里对平谷的情结还是挥之不去。这座资源丰富的县城，实现了他第一次主政一方的梦想，给了他施展才干的五台，让他充分地意识到自己的能量。因此在哈尔滨遇到从平谷来的官员或者商人，小原总是喜欢留下他们进行长谈，完全是一副对平谷的眷恋情怀，就在昨天他接待了特地来哈尔滨看他的刁德胜。
刁德胜虽然知道日本人对他这样的汉奸不会信任，只是利用，但是人怕比啊！相比于小原，佐佐木希不但不信任他而且根本就没有给他需要的自尊，说好听的把他当一条狗，说难听的，连狗都不如。这次扫荡他的皇协军同样损失惨重，这让他从心里上火，因为刁德胜一向把部队看成自己的私产，损失这样多的部队，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因此感觉心里的火无处发泄，就来小原这里倾述了。对于这场战斗的前前后后，他是知情者，又带有个人感情，当然叙述的比较生动。刁德胜虽然没有敢破口大骂佐佐木希，但是把佐佐木希贬低的一无是处是一定的。
小原也听说了佐佐木希的扫荡损失惨重，但是详细情况并不清楚，因此感受就不那么深刻。如今经过刁德胜的描绘，才知道皇军的损失如此巨大，心里当然就如压上一块石头，毕竟平谷是日本人的平谷，平谷的损失是日本国家的损失，作为日本陆军的高级军官，他当然要替国家着想，因为他明白此消彼长的道理。史岳峰领导的抗日力量既然能够重创佐佐木希，说明他们的羽翼已经丰满了，想除掉他们就更难了，但是不除掉抗日力量，平谷的治安就是水中月镜中花。佐佐木希的想法没有错，错的是他并不明白欲速则不达，用正规战争的方法对付游击战争，注定不可能胜利。
吃过早饭，小原刚刚在吸烟，本田司令官派来的作战参谋就到了，告诉他司令官有请，小原顿时脸色惨白，心里明白，本田很可能让自己二次回平谷去收拾佐佐木希留下的烂摊子，这是自己不想干的事情，因为他清楚，现在的平谷已经不是他离开的平谷了。尤其是佐佐木希把所有管事的中国人都伤害了，做修复工作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而没有中国人的帮助，日本人是坐不稳江山的。但是他明白，本田的招呼自己是不能拒绝的，因为自己还是个军人。
汽车很快就把小原送到了本田的办公室，身穿便装的本田态度和蔼地指着沙发让小原坐下，然后在他旁边待客地座位上坐下了，随后勤务兵送来了信阳产的毛尖秋茶，从本田这个举动上，小原就看出来本田在弥补过去的错误。但是让小原没有想到的是，谈话并没有一开始就进入平谷。本田先是给小原透露了军部近期的军事行动打算，小原这才知道，日本军部的胃口这样大，不仅仅是要拿下东北，华北，而是要吞掉整个中国。
这即让小原兴奋，又让他不安。兴奋地是，他知道，战争对于军人来说就意味着升迁，获得富贵的机会。不安的是，他毕竟对于中国历史文化有了新的认识，知道中国地大物博，能人众多。眼下中国的稚弱是政府腐败无能，不是中国缺少人才，一旦战争扩大，很多隐藏在民间的人才就可能揭竿而起，到时候群雄逐鹿，鹿死谁手就不好说了。但是他明白不能把这种担忧说出来，因为国家大事，政府未来还轮不到他来说话，位卑只能忘国忧啊！
“帝国的陆军已经逼近了中国文化发源地之一的山西，只是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阎锡山的晋军和国民政府军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抵抗，蒋介石把他的中央军主力也派到了山西，一大批国民党战将都披挂上阵了，像卫立煌等人都出现在太原。更加不好的是，共产党和国民党重新联合，毛泽东派出了得力助手出场了，在平型关给我们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我告诉你这些的目的是想说，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我们遭到抵抗的力量越来越强，如此一来，物资的消耗就越来越惊人。我们不能指望所有的物资都从本土装运，如果是这样，战争将无法进行下去，因此陆军部已经把满洲设定为最大地物资基地，它必须满足军部的需要，成为整个陆军的输血工具。而平谷的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必须有合适的人去主政，我觉得你——小原君是最合适地人选。”
本田说完端起了茶杯装作喝茶，其实他是在给小原思考时间，毕竟当初免职小原是他最后同意的，现在佐佐木希把平谷搞的一团糟，要小原出山收拾残局，面子上是要给小原的。
小原当然明白本田的目的，也知道自己拒绝是不可能的，但是就这样出山不但委屈了自己，也许会遇到难以克服地困难，此时一定要提出条件，过这个村没有这个店。
“本田司令官，您的信任让我感谢，为了大日本的利益，出任平谷是我的责任，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希望司令官批准。”
“呦西，你的可以说。”本田立刻答应了。
“佐佐木希大佐在平谷的扫荡损兵折将，我希望能够得到补充。”小原说，他知道华北战场开辟后，到处都要用兵，造成兵员吃紧，但是现在不要，以后要就更不容易得到了。因为随着战争规模地扩大，用兵的地方就更多了，日本就这些人口，这个问题最终是无法解决的，先管自己这一摊子再说。
“这个是应该的，平谷仍旧保持一个联队的编制。”本田点点头说，感觉小原这个要求符合道理，他不能即让马儿跑得快，又让马儿不吃草。
“佐佐木希大佐的失败，客观上造成了抵抗力量的强大，我的要求司令官派出人马，重新组织一次扫荡。”小原又说。
本田愕然了，不解地看着小原，意思是说，佐佐木希的扫荡刚刚失败，为什么还要扫荡？
小原从本田的目光里读懂了他没有理解自己的用意，就对本田解释说：“佐佐木希大佐的扫荡没有错，错的是他的用兵韬略。平谷作为物资集散地，来来往往地商家和物资很多，容易遭到义勇军和绺子的袭击。平谷现有的部队能够保障平谷地区的贸易通道畅通无阻，但是一旦抽出大部队进行扫荡，后方必然空虚，容易遭到义勇军和绺子的偷袭。佐佐木希之所以失败，就是没有看明白这一点，孤注一掷进行军事行动，给了史岳峰义勇军的可乘之机。现在他们的部队已经进行了联合，规模巨大，指挥统一，比原来更难对付了。而平谷有限的兵力又要看家，又要作战，当然做不到两头兼顾，所以我才请求司令官出兵。”
“吁，你的话有一定道理。是不是这样，等你回到平谷，拟定一个扫荡方案，需要多少兵力支援打报告上来，我会临时帮助你的。”本田说，虽然出兵困难，因为处处需要用兵，他还是决定满足小原的需要，毕竟他欠小原的，毕竟平谷太重要了。
日本军队的勇敢，纪律性都是一顶一的，战略战术能力也够，但是打仗只有这些是不行的，物资保障必须跟上，这样才容易取得胜利。但是日本是个物资匮乏的国家，都靠本土供给，战争是很难持久的。而军部的胃口又大地惊人，谁也不知道军队的脚步走到哪里会停止，所以囤积物资就成了必须，像平谷这样的地方就是聚宝盆，绝对不可以失去。
看见本田连出兵帮助平谷扫荡的事情也答应了，小原一颗心算是落了地，决定告辞，回去准备上任。
小原明白要治理平谷就不能缺少一个人：方伯良。
方伯良来哈尔滨泡病号，躲过了平谷这场战乱，很多人都认为他聪明绝顶，有先见之明，不肯淌佐佐木希的浑水，只有小原是不满意的。因为佐佐木希的军事部署，很多人都看出了问题，凭着方伯良的眼力，当然早早就发现了问题，结果他一言不发不说，还逃离了平谷，要知道，他是平谷的县长，是负有保护平谷县城责任的，不能因为个人的好恶就一走了之，这是对帝国的不忠。小原作为军人，是把帝国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当然不能容忍对帝国的背叛和不忠，因此他决定在启用方伯良之前和他谈谈，卸掉心里的包袱。
方伯良名义上在哈尔滨第一医院治病，其实他只是每天到医院点卯，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租来的房间里看书，听京剧，日子过的优哉游哉。当然，平谷发生的大事小情他还是了如指掌的，因为侯仁国等人经常跑来像他讨教和汇报，就是刁德胜来到哈尔滨也是第一个来他这里报到，一句话，他已经成了平谷伪职员，官员眼睛里的神。这些经常窝里斗的伪职员，没有人敢挑战他的位置，所以他生活的很惬意。
小原来到他的临时住处的时候，他正在反复听马连良的《空城计》，嘴里还跟着哼唱，虽然他的嗓音不好，唱不出马连良的韵味，但是他还是学的很认真。他之所以喜欢学唱《空城计》，是因为敬佩诸葛亮的临危不乱，计谋超群。看见小原，方伯良立刻关闭了留声机，把小原让进客厅里，让佣人倒水沏茶，他自己则拿出香烟敬小原。
“方先生，生活的很潇洒啊！看不出先生的病在哪里。”小原坐下后吐了一口烟说，眼睛扫视了一遍临时客厅，看见书柜上摆放不少书，心里也是暗暗佩服。心说这个人文化知识的底蕴如此的厚实，还是能够做到手不释卷，的确难得。
“小原君在讥诮方某没有病在装病？”方伯良脸色平静地说，一针见血，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在小原面前，他一向直来直去，不怕刺痛小原的神经。
“难道不是？”小原愕然了，没有想到多日不见，方伯良的脾气一点没有改，因此就回敬了个直来直去。
“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小原君料事如神啊！”后一句话方伯良就是自嘲了，他明白自己泡病号很多人都看的出来，小原这样的精明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直到今天才来揭开面纱，算是给了自己很大地面子。
“先生既然已经认账，我就想问问先生，为什么这样做？”小原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小原君知道我读了不少史书，也读了不少儒家的著作，但是我和某些书呆子不同，我只是摘取对我有用的吸收，对我没有用的，或者另我反感的，即使是大师和圣人说的话，我也一样视为狗屁，绝对不会恭敬他们，更不用说把他们视为圣明了。儒家讲忠君爱国是大乘，我取忠君二字，但是我所说的君和大众认可的君是不同的。大众认可的君是指君王，很多君王我非但不会忠于他，还会鄙视他。我所认可的君是指赏识我，认可我，理解我的领导人，这样的君是我愿意为其服务一生的。”
“先生是想告诉我，佐佐木希大佐不是先生认可的君？所以先生就离开了他。”小原听到这忍不住打断了方伯良的话。
“岂止不是，他就是个昏君，我这个人是绝对不会为昏君服务的，因为我不想做比干，岳飞。”方伯良明明听出了小原话中的不满，还是不想掩饰蔑视佐佐木希的情绪，如果因为侮辱了日本人让小原震怒，那就随他去好了，大不了不做这个县长，反正在这个位置上自己坐了六年，事实已经证实了自己不是吃干饭的。“很多读书的儒生都认为国家为大，所以忠于国家是没有选择的，其实这些人的想法没有错，但是个人有个人的理解。”
小原就是这样想的，觉得忠于国家是做人不二的天职，因此他被罢免了，看见天皇的事业要遭受损失，还是义无反顾地来到平谷劝说佐佐木希，可惜佐佐木希太固执，自以为是，没有听从他的劝告，但是死了那么多皇军他还是很难过，毕竟他们是帝国的军人。现在方伯良虽然在说中国人，但是他的感觉就是在说自己。因为小原不知道，虽然日本明治维新之后脱亚入欧，可是大和民族骨子里的东方文化是脱不掉的。很多西方人是把自己的独立，自由凌驾于国家之上的，日本人根本就不可能这样的思维，所以小原反感是一定的。
“愿意听听先生的高论？”
方伯良根本就不在乎小原的讥讽，因此点燃了一支烟，徐徐地吐了一口，脸带固执地骄傲说：“国家就是一个符号，她是由一个个人和一个个集团组成的，如果是个圣明的君主，或者是个圣明的领导人，他们可以代表国家，民族，如果是个昏君，他就没有这个权利，所以忠于国家实际上就是忠于某个人，因此对于我来说，终于昏君就是个伪命题，我为什么要忠于他？”
小原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荒谬的理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方伯良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虽然知道他的论点是悖论，因为理论水平和方伯良相差太远，一时之间到感觉无话可说。由此他似乎明白了，读了一肚子圣贤书的人，为什么当他的国家沦陷地时候，他却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走进了敌对国一方。如果按照他的理论来推断，当然不会看的起佐佐木希，也当然不会帮佐佐木希出谋划策了。
“如此说来先生一开始就知道佐佐木希大佐必然失败？或者说希望看见他的失败？”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少自以为是的蠢材，昏君，他们的存在就是对优秀人才的侮辱，我对这种人的生死没有一丝一毫地同情之心，因为他们是垃圾，世界上垃圾多了，苍蝇蚊子就会横行无忌，所以他们还是早一点死去的好。”
“先生，这不是他个人的事情，因为他的失败，给帝国带来了巨大地损失。”小原提高了声音说，感觉方伯良的冷血超乎常理，就算佐佐木希对他不够恭敬，他也不该对佐佐木希如此地憎恶。
方伯良这一次没有回小原的话，只是发出了一声冷笑，然后端茶杯喝茶了。
小原顿时明白了方伯良冷笑地含义，脸色立刻涨得通红，像似被人狠狠地搧了一个耳光，因为方伯良目光里袒露地意思是：你的帝国管我屁事，我欣赏的是你小原，不是你的帝国。小原当然不能忍受这种侮辱，在他心目中，帝国的利益是高于一切的。
“方先生，你太放肆了。”
看见小原涨红地脸，方伯良知道触及到小原的肺管子了，心说不能让这种危险往下进行，反正自己该表达的意思也说清了：就是不愿意为佐佐木希这样的人服务。
“小原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做人的准则，谁也不要强迫谁。我方伯良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中华民族，但是对得起你小原君，这是事实吧？”
方伯良后面的话当然是在灭火，小原哪里会听不出来，想一想他跟自己这些年，的确是尽心竭力，为平谷的治安，经济军事做了太多的事，看来他就是这个性格，因为一直怀才不遇，恨昏官也合乎情理，强求他忠于帝国勉为其难，没有用。
“这个的确是没的说的。”小原点头认可。忽然感到方伯良十分值得同情，何必强求他认同自己的价值观？方伯良走出投靠自己这条路，其实已经断了后路，如此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就因为性格的原因，把自己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的确够悲惨的。“方先生，你对我的友谊和帮助，我是不会忘记的，当然我希望方先生和我一样，全心全意地为大日本帝国效力，而不是仅仅为我个人效力。”
“这个的，我很难做到。”方伯良直接拒绝了，也不肯隐瞒自己的观点。“我方某已经失去了国家，不会再去寻找另外一个国家去热爱。”
看见方伯良的话说的如此决绝，小原明白很难劝转方伯良了，自己又不能真的失去他，就决定转换话题。“如果我回到平谷，方先生还会一如既往地帮我么？”
“这个是自然的，小原君既是我的伯乐，也是最能理解我的朋友，我方伯良没有理由不帮小原君。”方伯良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其实他自己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认可，并且接受自己的人很少，小原差不多是唯一的，如果这个唯一的再失去，他只能做孤家寡人，凭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只能被世界抛弃，最后凄冷，孤独地结束一生。一个背叛国家，性格怪异地人，除此当然没有别的选择。小原这颗大树虽然不一定可靠，结实，但是当他看不见别的树木的时候，只能孤注一掷地拜倒在小原脚下。
“好的，那么我告诉方先生，我很快就要回到平谷。”
方伯良并没有露出吃惊地表情，只是微微一笑地说：“你的上司纠错的能力很强啊！当初对你免职就是个错误，现在当然需要你去收拾残局了。”
“方先生果然是火眼金睛，似乎早就预料到了，那么就请方先生出院，和我一道回到平谷，如何？”
“敢不从命？”方伯良回答，随后两个人一块笑了。 血沃关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