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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冰坐下以后就开始自顾自说起来，他也不管韩母有没有看他一眼。他没说自己和韩剑一路走来的那些风雨坎坷，多么不容易，而是说自己的事情，说小时候那些曾经难得的美好回忆，然后怎么被一点点蚕食，支离破碎的。语气里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可那些都是从不为外人道的伤疤，如果不是因为有韩剑，或许那伤口还在化脓溃烂。

　　一直说到出国，本来以为终于该韩剑登场了，韩母这一路听下来居然还真听进去了。结果骆冰压根没怎么提，一句：就那么认识了，总结了一切。韩母依旧背对着骆冰，但已经止住眼泪听得入神。

　　骆冰继续说，该说到他家巨大的变故以及和家人决裂的部分。

　　骆冰没有刻意渲染自己的身世，也不是故意卖惨，好吧，或许有一点。因为他总是能抓住别人心里的弱点，就像韩母，从韩剑平日的描述，他知道对方不过是口硬心软，外刚内柔。所以他知道说什么能打动她，但这不是什么谈判技巧，全是他的肺腑之言。

　　骆冰三十多年的人生被他简短的归纳在20分钟的时间里，但已经足以让韩母动容，她是个母亲，他爱自己的孩子，将心比心她怎么能不心疼骆冰呢？毕竟这家伙把自己那段混蛋岁月也只是总结为短短的一句：颓废了一段时间。

　　“阿姨……”骆冰轻声唤她，对方决绝的背影早就在这二十分钟里逐渐放松下来，头还微微偏向他这边，好听得清楚。“我知道你们一时接受不了，但我求你们试着去理解，但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是这样了，我真的不希望韩剑也变成我这样。我现在孑然一身，只有他了，但他还有你们，他真的很在乎你们的想法，也就是因为在乎，所以才一直不敢坦白……”骆冰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韩母没有什么表示，她虽然为骆冰的身世动容，但不至于那么容易就松口，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儿子和另外一个男的……她就浑身不得劲。

　　又过了差不多十分钟，有人敲开门，是韩剑。骆冰转头见他脸色很不好，便上前两步，握了握他的手臂，低声问：“怎么了？”

　　韩剑闭了闭眼摇摇头。

　　“你先出去吧，我跟韩剑说两句。”韩母突然开口。

　　两人都看向她，她躺在那里闭着眼睛说：“帮我把床摇起来点。”

　　骆冰出去了，出去前冲韩剑勾了勾嘴角，算是笑吧。

　　医院空调打的特别低，韩剑手脚冰凉，周身却滋滋冒着冷汗。

　　“坐吧，杵着干嘛。”韩母把站在门口像一尊雕像一样的儿子叫到跟前。

　　“妈。”韩剑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韩母锤了锤胸口，“这里不舒服！”

　　韩剑闭上嘴，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

　　“我就问你一句。”韩母探出身子，用力抓着韩剑，那手因为早年下乡干农活而变得粗糙黝黑，指关节粗大。

　　“还能不能改？”

　　韩剑抬眼看自己母亲眼眶泛红，自己绷不住一股酸意涌上鼻腔。

　　他很想回答她“能”，有什么不能的呢，他也不是非男人不可，而且他本来就对这些东西感觉淡薄，找个他父母满意的女孩结婚生子，了此一生有什么不可？

　　但他可以，骆冰怎么办？

　　骆冰没了他大概会死的吧……韩剑不是自负，只是他了解骆冰，这人看起来洒脱心里却偏执的可怕，总是把微笑留给他，把悲伤留给自己，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但即便是在一起的这些年，他也时不时会失眠。他有什么情绪都喜欢憋着，容易憋出事。韩剑在他身边算是好的情况，这要是人走了，丢下他一个人……韩剑根本不敢想。

　　见儿子迟迟不回答，韩母心里着急，“儿子，你本来不是这样的啊！你明明差点就和之前的女朋友结婚了，怎么突然就？”

　　“妈，不是的……”韩剑努力寻找措辞，可脑子里一团浆糊，已经罢工了，“我们……我们两个也可以孝敬你们，你们不过是希望我有一个伴，是男是女没那么重要，真的，在这里大家都很宽容。”而且他只有我了，韩剑心说。

　　“怎么一样啊！你糊涂啊！他是个男的，他能给你生孩子吗？”韩母愤恨地抽打韩剑的手臂，力道不小，韩剑白皙的皮肤瞬间被打的泛红。

　　“……”韩剑没办法跟母亲说骆冰不喜欢小孩，其实他自己挺喜欢孩子的，但他理解骆冰不喜欢孩子的理由，其实是怕孩子像他一样。

　　虽然韩剑也劝过他，不能因为结果而去推导过程，换句话说，他和家里的决裂也是因为一直以来的相处有问题才造成的。如果他们有孩子，并且全身心的爱他，那并不会复制他自己的惨剧。但骆冰还是不能接受，他被那种内心深层的恐惧支配，他反驳韩剑：如果有孩子他会每天都害怕那一天的到来，这样或许会像墨菲定律，最后怕什么来什么，所以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如果想要个孩子我们可以去领养……”

　　“你真的是要气死我啊你！两个男人你们用什么身份养孩子！你们不要脸，让孩子怎么抬头挺胸做人！”

　　“妈……”韩剑急于辩解而变得口拙，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说，他却选了一句最糟糕的，“这里同性结婚都是合法的！我们养的孩子一样可以堂堂正正。”

　　韩母一个眼刀飞过，韩剑噤声，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什么意思？你们还想结婚？怎么结？你娶他还是他娶你？不像话！简直胡闹！”

　　韩剑垂下眼，不敢与他母亲对视，心里想说不管谁娶谁，反正已经结过了。

　　“你们……难道……”韩母突然福至心灵，见儿子眼神躲闪，好像抓到了什么重点，虽然两分钟前她连想都不敢这么想，可这一天，她不敢想的事情成了真的还少吗？

　　“妈……对不起。”韩剑算是默认，再多解释的话说不出口，虽然他们结婚确实是有原因的，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好啊你们……滚出去！滚！我没有这样的儿子！”韩母气得不轻，心口闷痛，手捂着胸口。

　　他们动静越来越大，吵闹声终于把门外的人招了进来。

　　骆冰推门进来，在韩母看来就是火上浇油，眼泪滚下来，抬手推拒他们，嘴里嚷嚷着让他们滚蛋。

　　护士也进来了，看病人情绪如此不稳，便叫来了医生，医生见状说要打镇定，韩剑阻止了他们，说没事，他们出去就好了。

　　这一晚两人在病房外守了一夜。

　　第二天韩母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待，坚持要出院。医生检查了说问题不大，但走之前还是提醒韩剑让他记得带韩母来复查，之前说的问题不能轻视。

　　韩母这出意外闹得韩父也吓得不轻，他本来血压就高，差点连他也送医院。所以儿子和同性友人“大逆不道”的行径，韩母也不敢和老头子提，自己一个人憋屈的不行。

　　关键现在不是分手那么简单，韩母一想到他们居然把证领了就一阵头晕目眩，每天看着韩剑心里那叫一个悔恨，经常一个人关在房里捶胸顿足，偷偷抹泪。没几天她就嚷着要回国，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这地方也没办法待了。

　　韩剑心里难受极了，不仅仅是因为他和骆冰的关系得不到父母的理解，还因为医生那天跟他说的事，关于母亲的病情。

　　那天骆冰独自在病房里面对韩剑母亲，而他魂不守舍的跟着医生，本来以为只是简单的交流，结果医生说着说着就蹦出一些韩剑不熟悉的单词。

　　英语里医疗术语大多来自拉丁语，又长又难懂，韩剑听得一头雾水，最后只能现场掏出手机来查。

　　Spinocerebellar Atrophy——小脑萎缩，韩剑看到这几个字就懵了，医生大概看出来他脸色苍白，安慰他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确诊，但韩剑已经耳鸣到听不清医生后面说了什么。

　　最近他一直在网上查关于这个病的信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骆冰，更不敢跟他父母说，怕雪上加霜。

　　一提到脑子，总觉得是很严重的疾病，他不敢再在这个时候给二老带去任何坏消息了。但病了就得看，也不能不管啊。

　　韩剑爸妈在加国没有保险，看病费用非常贵。上次住一晚上外加叫救护车就花了几千刀，韩剑倒是无所谓，但被他妈知道差点没撅过去，现在再让她回医院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当韩母提出回国的时候，韩剑也没有异议，他想陪父母一起回去，这个决定做之前他还得跟骆冰谈一谈。

　　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韩剑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父母安抚不好，骆冰那边现在也变得棘手。都说三十而立，现在他觉得自己还没立起来就要倒了，生活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寒冬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