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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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染的病恶化得很快,十月初婚礼后别过,再到月中送进医院,最后十一月初罗晓南再去医院看他,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面前躺在病床上体重骤降,面如菜色的人,和婚礼上还意气风发帅气潇洒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罗晓南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明明可以第一时间去医院探视,但他拖拖拉拉等了半个月才姗姗来迟。因为他没办法说服自己这是真的,他那个从小像山一样屹立于他面前的哥哥,居然就要这么轰然倒塌了,他接受不了,真的接受不了。
还有一个人也接受不了,那就是陈染的母亲。别人家的孩子生病住院,母亲肯定是跑的最勤的一个,可她在接到诊断书那天起,就再没有在医院里出现过。陈染的妈妈,就像她曾经逃避自己儿子的性向问题那样,逃避着她马上要是失去他的事实。
罗晓南尽量轻声的挪到陈染病床前坐下,陈染细长上吊的眼线抖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
他清明的眼神不见了,现在只剩一副混浊的眼眸慢慢转动,艰难的看向自己的表弟,然后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气若游丝道:“你来啦。”
罗晓南的眼泪一下子就如泄洪的闸门打开,扑簌簌往外流,止都止不住。
“为什么啊……”罗晓南把脸深深埋在手掌里,弯下腰俯在病榻上,他肩膀抽动,眼泪像坏了的水龙头不听使唤的流出来,透过指缝染湿了一片洁白的被单。
一只手抚上他头顶,轻柔的撸了两下,温柔地说道:“别哭了。”
罗晓南还在抽泣,“呜呜”的发出闷闷声音好像气都要上不来一样,使了全身的劲想克制又克制不住的样子。
“对…对不起…对不起啊!”除了“为什么”就是“对不起”,罗晓南反反复复断断续续重复这六个字。
陈染转头看向窗外,华灯初上,这座城市正直繁忙的晚高峰,外面的人为生活奔走,而他,躺在病床上,连活着都恐怕是奢望。
刚开始的时候,他也问自己: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啊?
他自问自己活了这二十七年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唯独有一件,就是在生命的尽头前,他要娶一个自己不会爱上的人,但他已经在尽力做到对得起良心了,问世间又有多少夫妻是因为单纯的相爱而结合?又有多少因为爱而结合的能保证自己余生没有异心?
他想要对得起所有人,他父母、他的妻子、他曾经爱过的男人,哪怕他为了对得起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对不起自己,他也认了,他心甘情愿受着。
可命运为什么还是要这样耍他?
不是!命运也许不是耍他,而是对他不薄。
陈染有一天终于想通,他大概是过的太压抑太辛苦了,命运为了减轻他的痛苦,所以才要结束他的生命吧。
那一刻,陈染释怀了,他不再怨天尤人,感叹命运的不公,他甚至觉得,上天格外眷顾他,对他冲满了怜惜之情,不忍心再看他那么痛苦的坚持,给他提前按下了Reset键,让他重头来过吧。
“别哭了,都是命。”陈染反过来安慰罗晓南。
罗晓南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脸上还爬满了泪痕,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你……哥……”他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罗晓南居然那么平静,他这半个月心情跌宕起伏,日日不能安睡,夜夜无语问苍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眼中全世界最好的人?
罗晓南正要开口说什么,陈染望向他,摇了摇头,笑了。
从病房出来,罗晓南还是无法理解,他理解不了陈染的母亲,怎么可以这么绝情,他理解不了陈染,怎么在生死面前那么豁达。
他这次来其实是带着任务的,陈染自己提出放弃治疗,这个决定就像一道惊雷当头劈在他们全家人头上,没有人愿意接受他的决定,尤其是他父亲。家里所有亲戚朋友都来医院劝了一轮又一轮,但陈染决心已定,丝毫没有动摇。
最后罗晓南实在顶不住他妈整天在家里要么唉声叹气或者轻声抽泣,在逃避了半个月以后终于踏进陈染的病房,就是为了劝他不要放弃,积极配合治疗,虽然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跟死神抢时间,而抢到的每一天都跟偷来的一样宝贵又短暂。
可他还没开口,陈染就了然于胸地冲他摇了摇头,意思就是你别劝了,没用。
说实话罗晓南很生气,他气陈染的放弃,气陈染母亲的逃避,也气自己,他为他做过的事感到深深的后悔,但最气的是骆冰。
凭什么陈染在这里独自面对痛苦和死亡,而他可以逍遥快活?如果不是因为他,陈染的人生可能大为不同。他会成就一番大事业,就算没有,他至少也会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伴侣携手相伴一生。
陈染是个极度自律的人,不烟不酒,每周健身,即使在事业的上升期,他也不怎么熬夜,每天保证充足的睡眠,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他过的那么健康,而健康却抛弃了他。
罗晓南在去看陈染之前上网查了很久也问了很多医生朋友,谁都没有办法给他一个科学的解释,但有一点,医生和网上都说,这人要是心情太压抑太郁闷也会影响健康。
罗晓南默然,他不知道陈染到底得多压抑多郁闷,才会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无论如何,他认定骆冰都是罪魁祸首,而他自己是那个帮凶……
其实对骆冰的恨意不过是转嫁了自己的悔意,罗晓南需要一个出口,要不然他恐怕自己也会悲愤欲绝的想死……
而这种恨意在陈染一个月后终于散手人寰,以及得知骆冰即将和韩江雪订婚的消息时达到了顶点。
出殡这天陈染的母亲还是没有出现,听家里人说,他妈说她儿子一直在国外没有回来,总之是不愿意接受现实。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大概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吧。
陈染的遗像用的是他大学时候的一张照片,据说是他亲自挑的。在生命的最后阶段,除了必要的人,他没有再见任何亲人朋友,一个人却把自己的身后事都安排了妥当,而他这么做却是给家里人莫大的刺痛,让大家眼睁睁看着油尽灯枯,却束手无策。
陈染终于在死前彻底自私了一回,不再去照顾别人的感受,不再想着要怎么才能对得起每一个人,现在,他只需要对得起他自己。
丧礼的最后,天空象征性的飘了几滴小雨,算是上苍为他的英年早逝留下几滴遗憾的眼泪。可这眼泪在罗晓南看来不过是鳄鱼的眼泪,他狠狠怒视天空,任由细密的雨水浸润他的眼睫,他皱皱眉,用力擦掉不争气的眼泪。
“晓南。”小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罗晓南身后。
“小茉姐。”罗晓南收拾起一脸的狰狞,换上一个勉强的微笑。
陈染的这个遗孀,刚新婚就成了寡妇,但却是个有钱的寡妇。陈染在生命最后把几乎属于他的东西都留给了他这个没有夫妻之实的妻子,他到死也就对她心存一份愧疚。
小茉身穿一套黑色洋装,裹着她弱小的身躯显得更加弱不禁风,长发挽起来束在脑后,发间夹着一朵白色的小花。
她走近两步,示意罗晓南借一步说话,于是他们走到一片可以遮雨的屋檐下。她手里捧着一个皮制的盒子,盒子不大,罗晓南直觉这盒子是陈染留下的。
那次会面是他们的最后一面,而小茉是为数不多陪着他走到人生尽头的人。
“这个,是陈染让我给你的。”果然,小茉把盒子递到罗晓南面前,她表情平静没有起伏,看不出来悲伤,就像陈染最后留给他的印象一样,淡漠而释然。
“是…什么东西?”罗晓南隐隐有种预感,“我可以打开吗?”
“可以。”小茉点头。
罗晓南手指有些颤抖,第一下居然愣是没有打开搭扣,他显得有点急躁地又拨弄了几下,才把盖子打开。
最上面是一块手表,名牌表,价值十几万,到也不是最贵的那种,款式很低调,很符合陈染的气质,而不是那种暴发户喜欢的金表。手表下面还压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纸片,有电影票、收据、明信片等等。把这些扒拉开,一张照片跃然眼前,那么熟悉,正是陈染那张遗像用的照片,不同的是,这张照片边上还有一个人。
照片里陈染和骆冰坐在一张户外长凳上,陈染一贯坐得很正,就像他的为人。脸上和煦的笑容仿佛如沐春风。身边的骆冰靠在椅背上,微微仰着头勾着嘴,笑得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一只手搭在陈染身后的椅背上,一条腿打横翘在另一条腿上。
罗晓南震惊得瞪圆了眼睛,不禁偷看小茉的表情,结果对方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冲他勾了勾嘴角。
“我知道。”她说,“那段时间陪着他,他就一直跟我讲他们的事情。”小沫挽了挽鬓角的碎发,“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开心的样子,我想那一段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吧。”
“这些东西……”罗晓南哽咽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手里紧紧捏着那张照片,照片上骆冰的脸都被他捏皱,捏变了形。
“他说随你处置。”小沫顿了顿,“他还说这都是他的命,是他自己的选择,让你不用自责。”
罗晓南愣了一会儿,才艰难的点点头,雨势却在这时候越来越大…… 寒冬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