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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2 生死博弈

白日梦 谭琼辉 24840 2021-04-05 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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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2 生死博弈从远处望去,这座三层高的楼房正好处于六道镇街头,楼房周围也全都是低矮的房屋,颇有点鸡立鹤群的感觉。但是很奇怪,整栋楼似乎没有一个人住,尤其是到了晚上,本就不太繁华的六道镇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点点昏黄的灯光摇曳,而这栋被人称作“鬼楼”的楼房,更显得阴森恐怖。

  安东海似乎从来没注意过这栋楼房,记忆中也从未听说过与楼房相关的故事,不过有一点他记得很清楚,大楼前的街道是他去县城进货时的必经之路。

  大楼里破旧不堪,死气沉沉,更散发出一股怪异的阴气。

  安东海正望着头顶的门牌号发呆,身后突然又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他猜到是龙飞再次追了上来,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龙飞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走道的尽头。

  见鬼!他暗骂了一声,很快就到了楼梯间,发现下楼的门被铁链锁住,使劲拽了拽,但纹丝不动。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都能听见龙飞的喘息了。情急之下,他只好转身往楼上跑去,因为太过慌张,脚下一滑,一脚踩空,顺着楼梯滚了下去,脑袋撞在墙上,差点晕过去。

  安东海捂着脑袋呜呜地呻吟着,挣扎着站起来,额头被撞的地方一片乌黑。头晕目眩的他几乎站立不稳,但依然不得不紧咬着牙关全力逃命,正一瘸一拐沿着楼梯上爬行,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再次倒下时,突然被人抓住了脚。

  他回头一看,只见龙飞趴在楼梯上,一只手抓住他的脚,正使劲往后拽。

  龙飞也是一时心急,不小心摔倒在地,这才趁势抓住了安东海一只脚。

  安东海一连几脚踹在龙飞手上和脸上,龙飞却依然死不放手。他急得哇哇大叫,挣扎着想逃,但很快就被龙飞奋力拉了回去。

  龙飞翻身坐起来,抡起拳头朝着他脸打下去。

  安东海挨了几拳,幸好龙飞的拳头软绵绵的,像绣花枕头。他还能挺住,也没晕过去,终于使出浑身力气,在龙飞再次出拳时侧脸躲了过去。龙飞一拳打在坚硬的地上,顿时痛得他妈娘地惨叫起来。

  安东海用膝盖将龙飞撞开,然后从后面踢了龙飞一脚,龙飞顺着楼梯一头栽了下去,像滚雪球似的,脑袋撞在地上,还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他都能感觉到刺骨的痛了,但不敢多逗留,又慌不择路地沿着楼梯往上逃,虽然尚不清楚楼顶是否有生路,不过此时别无选择,必须得赌一把。

  他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无力,每走一步都异常吃力,突然右腿一阵疼痛,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留下了一长串血迹。他这才知道自己受了伤,血已经染红了裤腿。

  “前面没路了,你休想逃跑。”龙飞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从地狱传来。

  安东海好不容易爬上一层楼,发现除了右前方的走廊是畅通的,再也无路可走。他窥探了一眼身后龙飞摇摇晃晃而来的身影,只好往走廊那边走去,但走着走着,便发现走廊尽头也没了出路,不得不又折回来。

  龙飞横在面前,虎视眈眈地盯着安东海。安东海回应着他的目光,突然侧过脸去,看到了近在手边的一根废弃的铁棍。他抓起铁棍,想吓唬龙飞,龙飞却巍然不动,眼里还闪烁着轻蔑的表情。

  “放我走吧,我想回家,想回家还不成吗?”安东海虽然手里有铁棍,但仍然全身无力,一半是乞求,一半是威胁。他不想再跟龙飞发生冲突,更不想武力解决二人之间的纷争。

  龙飞不动声色,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安东海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想凭借一张嘴说服龙飞是绝无可能的了,于是抡起铁棍,一步步逼近过去。他满脸凶光,企图从气势上吓唬龙飞,没想到龙飞不慌不忙,居然拔起了枪。安东海始料不及,止步不前,垂下铁棍,耷拉着脸,突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哀求道:“我就想回家,就想活着回家,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你是我的病人,你的病没治好,我怎么可能放你回去。”龙飞晃着枪口,示意他起身,他却耷拉着脑袋,无力地摇头道:“你不让我走,干脆杀了我吧。”

  “想死还不容易吗?”龙飞冷笑道:“一个心理有问题的人,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会被人当成疯子,所以你同时也是个危险人物。你从‘心理研究与干预中心’逃走,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担心你会对社会造成威胁,所以我可以作为危机处理,甚至杀了你也不会负任何责任,你懂我的意思吗?”

  安东海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以及龙飞阴晦的眼神,只好松手,铁棍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是聪明人,照我说的做,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那么大家就会相安无事。所以你要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龙飞示意他起身,他从龙飞面前踉踉跄跄地走过去,然后下楼梯,沿着之前的路返回。

  安东海的腿还在流血,一撇一拐的,每走一步都会钻心地痛,所以步伐非常缓慢。

  龙飞在滚下楼梯时伤了右眼,还流着血,眼镜镜片也破损了。他眯缝着眼,持枪紧跟其后,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安东海的身体一秒。

  安东海提着受伤的腿,在下楼梯时特别困难,每下一步台阶,就如同被刺了一刀,全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豆大的汗珠浸湿了外套,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咸咸的,还伴着血腥味。他咽了口唾沫,没想会引起更为剧烈的疼痛,顿时龇牙咧嘴,双手撑在楼梯栏杆上,脸色苍白,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再也挪不开脚步。

  “少给我耍花样,快走!”龙飞在背后呵斥道,还拿枪顶了一下他的后背。

  安东海强忍住剧痛,难受地说:“你就算一枪打死我,我也走不动了。哎哟……”他话刚说完,就再也支撑不住坐在了台阶上。

  龙飞阴沉着脸,突然也被一阵疼痛折磨得裂开了嘴,不得不在离安东海身后两步台阶的位置坐下,眯缝着眼,尽量保持呼吸平稳,试图让痛苦得到舒缓。

  “难道仅仅为了逼我回去,你就搞出那么多事,还杀了那么多人,你到底是谁?”安东海早已怀疑龙飞的身份,此时安静下来后才终于道出了心头的疑惑,“我算是终于明白了,你不是医生,更不是警察。”

  “那你认为我是什么人?”龙飞踌躇不决,晃了晃枪口。

  安东海双手用力压着膝盖受伤的位置,希望能止血,但血还是不停往外渗出。

  龙飞冷冷一笑:“如果再不止血,你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安东海根本不关心自己的生死,喘息着回应道:“所有发生的事都像做梦一样,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龙飞的腿也麻木了,他用枪托砸了砸麻木的大腿,大声说:“你说得对,你就是在做梦,而且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所以你所看到的,感受到的,都只是梦,是根本不存在的。”

  安东海终于用手压着止住了血,可双手上也沾满了血。

  龙飞叹息道:“算啦,马上跟我走,跟我回去吧,所有的事,相信很快就会揭晓答案。”

  “不,我真的走不了了。”安东海不相信他的话,所以试图以此为借口试探他的反应,没想到他果然愤而起身,拿枪口抵在安东海后脑勺,厉声威胁道:“我的话不会再说第二遍,想活命就别那么多废话。”

  安东海一开始依然无动于衷,龙飞拿枪的手用了用力,他才不得不慢慢腾腾地站起来。

  龙飞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再次提醒道:“别耍花样,子弹可不长眼。”

  安东海沿着走廊,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脑海里陡然浮现出那条隧道,突然转身看着龙飞。他的表情把龙飞惊得一怔,随即呵斥道:“我劝你不要自寻死路。”

  安东海冷冷地回道:“开枪吧,反正你不是说我在做梦吗?既然是做梦,那我就一定死不了,所以我想试试。”

  龙飞眼里泛出凶狠的光,像一头饿慌的狼,随时要一口吞下安东海。

  安东海见他不吱声,又一把抓住枪口,咆哮道:“开枪吧,杀了我,我的梦也该醒了。”

  龙飞阴沉着脸,做出要扣扳机的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在枪响的瞬间,安东海突然猛地偏过头去,子弹擦着他耳朵射了过去,但枪声震得他脑袋里一片嗡嗡声。虽然如此,他却没有松手,而是想把枪抢过来。

  龙飞飞身一脚,正好踢中安东海腹部,安东海强忍住剧痛迎了上去,把龙飞死死地按在楼梯的墙上,一只手抓着他握枪的手,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脸,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仍然无法制服龙飞,再加上龙飞伤势较轻,很快就反客为主,用膝盖狠狠地踢向安东海跨步,安东海再也使不上劲,双手捂着肚子,沿着楼梯滚了下去。

  呸!龙飞啐了口血水,追着下了楼梯,拿枪抵着安东海额头,怒骂道:“你真的这么想死?想死我成全你。”

  安东海此刻也疯了,不以为然地笑道:“我已经受够了,杀了我吧,我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

  龙飞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满脸狰狞,看样子都快控制不住。

  安东海似乎看到死神在冲自己招手。

  他神情坦然,闭上了眼睛,但没想到又挨了重重一脚,在地上翻滚着,感觉自己身上的骨头断了,每个器官也都破裂了,可他已毫无还手之力,任凭龙飞的拳脚雨点似地落在身上,最后像一堆被打烂的肉,蜷缩在墙角没了动静。

  龙飞终于累了,骂道:“贱骨头,非要逼我动手。”

  安东海满脸是血,鼻子歪了,眼睛破了,嘴巴也合不上,此时正处于半醒半迷之间,但还能隐约听到龙飞的声音。他强挤出一丝笑容,挣扎要站起来,但又被龙飞一脚踢翻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呜呜……

  安东海趴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突然间,只听见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慢慢扭过头去,只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子快步冲了过来。这群男子不由分说便将他和龙飞按在了地上。他快失去知觉,被人按住脑袋,脸贴在地上,几乎要被揉碎。

  “你们要干什么,快放了我,放了我!”龙飞瞪着眼,挣扎着,号叫着。

  穿白大褂的男子手里突然多了两只注射器,他们对着安东海和龙飞的身体扎了下去。

  安东海感觉有股冰冷的液体在血管里流动,仅仅只过了几秒钟,他的上下眼皮便像打架似的,很快就无力地合上了。

  天空下起了血,全世界变得殷红。

  安东海缓缓睁开眼时,发现周围的世界一片血红,眨了眨眼,才发现双眼被血水蒙住。他渐渐恢复了知觉,也有了思维,又发现四肢还能勉强活动,于是想从地上爬起来,可稍微一动,就感觉全身疼痛。

  接下来,他的两只眼睛开始四处打量。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不像医院,也不是修理店。他是斜躺着的,侧面有一扇窗户,窗户紧闭,只有微弱的光射进来。他挣扎着打算站起来,但很快发现双腿被绑住了,动弹不得。

  安东海又挣扎了一下,头轻轻动了动,顿时如被万箭穿心,一股剧痛瞬间传遍全身,比起之前的头痛来得更烈。

  他不得不安静下来,疼痛这才慢慢褪去。他翻动眼珠,这才发现头上插满了管子,准确地说,像是电线,电线的另一端接着身边的机器,机器上亮着很多灯。那些灯也是五颜六色的,不停在闪烁。

  “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陡然从背后传来,安东海无法回头去看,但感觉自己身边围了一圈人,其中一人翻开他眼皮看了看,然后朝着左侧一个不确定的方向点了点头。

  安东海从来没见过这些人,想起了被抓前的情景。他跟龙飞是同时被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按倒在地的,如果他被抓来这里,龙飞肯定也在附近,可现在龙飞人在哪儿?

  房间里除了机器,还有站在面前的这几个面无表情的陌生人。

  他们应该是医生吧,也许正在给我治疗。

  安东海这样想着,他眼里的医生开始拨弄他身边的机器,机器发出滴滴滴滴的声响,虽然没有感觉到实质上的肌肤之痛,但他还是被吓得闭上了眼。这是人的本能反应。安东海发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突然又听到“咔”一声脆响,这才缓缓睁开眼,却发现在他正对面的墙壁,居然变成了一面屏幕,而屏幕上正在播放一些看上去很陈旧的画面。

  一个小孩子,准确地说应该是小时候的安东海。他发现画面中的孩子是他自己时,那种无比讶异的表情,哗啦一下就冲破了他的身体,像有股巨大的电流流遍全身。

  安东海瞪着眼,看到的画面是自己在福利院时的生活。他独自坐在门口,默默注视着福利院门前的两棵大树。那是安东海在福利院最喜欢的地方,也是他最喜欢的姿势,经常一个人坐在那儿,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他自己,而且一坐就是很久很久。

  “我知道你不是哑巴,你能说话,只是不想说话。”小小年纪的安东海坐在那儿,双手托着腮帮子,眼里带着笑容,突然扭头看着身边,好像身边有个人似的。

  许久之后,安东海收回眼神,又看着前面的大树,眼神深沉地说:“算啦,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你不想说话就不说呗,等哪天你想说话的时候,我一定陪你说个够。”

  “小艾,你说这两棵树几岁啦,比我俩还大吗?”

  “你有爸爸妈妈吗?瞧我怎么像个傻子,没有爸爸妈妈怎么会有你,其实我也有爸爸妈妈的,只是他们都不在了,你的爸爸妈妈呢,是不是也不在了?没关系,我俩都是没有爸妈的孩子,以后我陪着你,你陪着我,咱俩一起玩,永远都不分开好吗?”安东海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屁股都坐痛了,你肚子饿吗?要不我陪你吃点东西去?”小小年纪的安东海说完这话,终于站了起来,同时向身边伸出了手,然后像只快乐的小鸟,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多吃点,来,我的鸡蛋也给你吃。”安东海从饭盒里夹起鸡蛋,递到了面前的饭盒里,然后看着对面,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可他对面并没有人。

  安东海看着画面中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自己,突然像再次受到电击,浑身颤抖着,大声叫嚷起来:“小艾,我的小艾,你在哪儿,你去了哪儿呀?”他说完这话,又瞬间变得安静下来,瞪着眼睛,惶恐地嘀咕道,“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你没看错,这就是你的童年,你在福利院的生活,每天都在跟空气对话,而你嘴里的小艾,其实并不存在,是你臆想出来的,准确地说,你患了一种病,叫分裂人格……”一个医生在他耳边说,“你刚才所看到的画面,是我们从你生活过的福利院取回来的,从你五岁时,就被检查出患了一种叫分裂型人格障碍的疾病,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人格分裂。”

  安东海想起龙飞也告诉过他患了这种疾病。

  “我们知道你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可这就是事实,你必须接受,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想办法治疗你。”医生说着,将一摞资料放在安东海面前,安东海快速翻阅,一目十行,上面记录的全都是他五岁时到现在的病历,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分裂型人格障碍”几个字上,身体变得异常无力,虽然他之前已经从龙飞嘴里得知自己的病情,但此刻亲眼所见这些资料,仍然难以接受。

  投影中的画面还在继续播放,那些画面一帧一帧地从眼前划过,却永久性地停留在了他眼球上,再传递到脑海里,往事也一幕幕被激发出来。

  安东海此刻是清醒的,他完完全全想起了在福利院生活的场景,一直以来,他有且仅有小艾一个朋友,俩人一起成长,两小无猜,长大后,他娶了她,她成了他老婆……这一路走过来的画面,安东海记得清清楚楚,但此时此刻,画面上所有他跟她在一起时的镜头,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无与伦比的刺激,甚至比当初失去父母时还要感伤,所以他无法接受,即便这是事实。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儿,他仰着头,尽量不让泪水落下来,可最终还是不争气打湿了脸庞。

  “不,我不相信,我不信……”安东海像在梦呓,可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绝大多数人格分裂患者都不会承认自己已经患病,这就跟喝醉酒一样,明明已经醉了,但醉酒者还不停地说自己没喝醉,还能喝。在你面前的资料,全都是这些年来对你的跟踪检查报告,从你五岁第一次发病时起都有记录,中间有短暂康复,但后来又再次恶化,从单一的人格分裂发展到了多重人格分裂。”

  安东海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天花板是白色的,他的世界也全是白色的。

  “小艾是你第一次发病时的分裂人格,所以她成了你童年的朋友,也正是她,陪伴你度过了童年。当你成年后,以至于你再次发病时,竟然把她当成了你的老婆。”医生继续讲述,“两年以来,你一直认为自己跟小艾生活在一起,这时候,你的病情还未继续恶化,直到几个月前,你再次受到刺激,也就是你目睹一尸三命的时候,你内心深处的阴暗面再次被触动,所以你的病情进一步恶化,分裂出了除了小艾之外的另外几个人格……”

  安东海听见有人在耳边不停嘀咕,他仅仅听进去了一部分内容,脑子里全都是小艾的样子。他没等那个声音停止,突然自言自语道:“小艾不是不会说话,她只是不想说话,她不是哑巴,她是我老婆,我们约好一辈子都在一起的。”

  “小艾,别忙了,快过来吃饭啦。”屏幕上,画面转到了修理店,安东海坐在桌上,桌上摆着三个菜,两副碗筷。他嗅了嗅饭菜,幸福地说,“小艾,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他起身走到桌子对面,拿起酒瓶,分别给两个酒杯酌满酒,又回到原位坐下,看着对面,感激地说:“小艾,来,这杯酒我敬你,多谢你这么多年一直陪着我,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希望我们永远都能在一起……”他顿了顿,又伤感地说,“如果哪天没有了你,留下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呀。”

  安东海盯着屏幕的表情像个孩子,是那样的虔诚。他看见自己对着空气说话,眼里始终浮现着一丝幸福的笑容,直到画面停止,才眨了眨眼,无力地收回目光,闭上眼,靠在那儿,一动也不再动。

  当时间和空气同时凝固时,房间里变得静悄悄的。

  “我们知道你可能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是希望你能正视,这对你的治疗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一个声音又在耳边喋喋不休。

  “当然了,不管你怀疑还是坦然面对,这都是你的宿命,是无法更改的过去。”又一个声音传来,还带着一丝嘲笑。

  “如果你想抹杀那些印记,最好忘了自己叫什么,否则,他们会像鬼影一样一辈子缠着你。”

  ……

  无数个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像一张张开的大网,将安东海牢牢地困在了中央。

  “你们监视我,你们这些骗子、骗子……”安东海勃然大怒,惨叫声撕心裂肺。他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两眼望着头顶,突然想起龙飞也跟他说过的那些话,他原本还不怎么相信,但是现在信了,他就是实验品,是医学实验的实验品。他双拳紧握,颤抖着,突然发狂,猛烈地挣扎着,想要摆脱这满身的桎梏。

  “没错,我们一直在监视你,但监视你也是为了治疗你。”医生一只手按着他肩膀一边说道,“因为只有诱导你释放出别人格,我们才有机会帮你。现在你的人格已经一个个释放出来了,所以这是你康复的最好机会,希望你合作一点。”

  安东海停止了挣扎,眼睛红红的,充满了哀怨。他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崔志明、吴晓彤、陆天奇、陈丽、你的哑巴老婆小艾,他们都是你的分裂人格。作为医生,我们也会让这些人格一步步跟你的主人格,也就是你本身融合,因为从目前的医疗手段来说,直到你的主人格跟副人格全都融合,你才能从理论上说是康复了。”

  “可是他们全都死了。”安东海叹息道,“他们死在了龙飞的枪口下。”

  “他们根本就不存在,就算死,那也只是你的幻想。”

  “龙飞,他人呢?”安东海没理会那个声音,而是沉声问道,僵硬的目光也终于有了动静。

  房间里的灯光好像蒙上了一层灰尘,昏昏沉沉的。

  这个房间就在关押安东海房间的隔壁。房间中间摆放着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桌子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桌子两边是两把椅子,每把椅子上各坐一人,其中一个正是龙飞。龙飞好像刚醒来似的,即便灯光不怎么刺眼,但他仍旧眯缝着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在龙飞对面,也坐着个男子,年纪大约五十左右,白色胡须,头发向后梳起,脸色光滑,天庭饱满,看上去是那种保养得不错的男人。他也身着一身白大褂,两手平摊放在桌上,眼睛里看似神态自若,但又让人感觉无比威严。他很久都没动一下,此时已经盯着龙飞看了许久。

  “沈主任,我可不是你的病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熟悉你这种眼神,如果记得没错的话,你想看穿我的内心,或者说想知道我现在正在想什么,对吧?很可惜,可能会令您失望了,如果没什么事,我现在还要去看看我的病人。”龙飞揉了揉眼睛,正要起身,又想起了什么,微笑看着他的眼睛,直言道,“安东海是你的病人,所以你让人把我一起给抓了回来,这样做,莫非只是为了实验的需要,是为了演戏给他看?”

  他嘴里的沈主任就是桌子对面的男人沈一鸣,沈一鸣是中心的负责人,也是此次实验的总负责人,同时也是一直躲在监控室的显示屏前监视安东海的人。他一脸严肃地盯着龙飞的眼睛,龙飞见他不吱声,又轻轻敲了敲桌子,说:“沈主任,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所以必须给我解释清楚,既然是演戏,为什么还要给我打麻醉药,我可是医生,不是你的病人,更不是你的实验品。”

  沈一鸣仍旧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龙飞向后退了半步,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沈一鸣,突然咧嘴笑道:“其实我明白你的苦衷,你刚才让他们那样对我,也是治疗的一部分,让我跟病人的关系相处更加融洽,是这样吗?对,一定是这样,被我猜中了。好吧,我不怪你,换作是我,也许也会这样做,或者更加逼真。行了,我不会怪你,你先忙着,我真的要出去了。”

  他说完这话,正打算转身离去,但被沈一鸣厉声呵斥住了:“你给我坐下。”

  他半弯着腰,双手又在桌上撑了会儿,终于在沈一鸣凌冽的目光中重新坐了回去,但他甩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轻描淡写地说:“沈主任,我没得罪你吧,你今儿这是怎么了,我真的很忙,如果有什么要紧事找我,希望赶紧说。”

  “你敢这样跟我说话?”沈一鸣冷冷地问。

  龙飞不屑地笑了笑,抱着双臂说:“沈主任,你没搞错吧,我对你一直都很尊敬,难道还要我像奴才一样跪在你面前?”

  沈一鸣的脸色变得异常阴沉,指着他的鼻子,颤抖着,面孔都因为愤怒而微微有些变形。

  龙飞非常放松地靠在椅子上,迎着沈一鸣的目光,毫不躲闪,表情也变得比之前更加轻松。

  “你疯了是吧。”沈一鸣终于憋出了这句话,而这句话不像是从嘴里说出来,而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他说完这话,收回了手指,表情颓然地坐在那儿,整个人像是蔫了的茄子,无精打采,有气无力。

  “是,你说得对,我是疯了,可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安东海不是一般的病人,他不听话,既然是实验,那就会有伤害,甚至是伤亡,所以我那样对他,也是合情合理的。”龙飞说出的这番话,是指他之前暴力对待安东海,可他没想到的是,沈一鸣却冷冷地接过他的话说:“你心里应该明白,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龙飞似乎迟疑了一下,但随即摊开双手,满脸无所谓地说:“那我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希望直言相告。”

  “一直以来,我都当你是我最好的学生,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我希望你将来能接替我,成为这方面的权威和专家,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要背着我干出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沈一鸣挥舞着手臂,手指都快要碰到龙飞的脸。他的咆哮,如同打雷,轰隆隆的,震耳欲聋。

  龙飞的态度没有因为他的愤怒而有丝毫改变,反而一脸安详地看着他,待他冷静下来后,才不急不慢地说:“沈主任,你到底在说什么,怎么越说越离谱了,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你这个混账东西,还在跟我装傻。”沈一鸣被他这话激怒,气得七窍生烟,腾地站了起来,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当他拿开手时,桌上留下了一个弹壳。

  龙飞好像受到惊吓,死死地盯着弹壳,脸上布满了一层厚重的冰凌,一直过了许久,才重新舒展开笑容,轻松地说:“这、哪里来的弹壳,实验室怎么会有弹壳?我真是被你搞糊涂了。”

  “你当真不明白?”沈一鸣又在桌上重重地捶打了三下,震得弹壳也随之跳起来,然后向一边滚去,但很快就被龙飞抓在了手心。

  龙飞把弹壳举到眼前,好像在欣赏一件无价之宝,他双眉紧锁,缩成了一条细细的线。

  沈一鸣的头发因为刚才的愤怒而变得有些凌乱,像被风吹过。其实屋里并没有风,乱的则是他的情绪,这个很少喜形于色的男人,这一次,面对龙飞对自己的态度,也失去了应有的理智。

  龙飞把弹壳放回到桌上原来的位置,这次弹头朝上,像稳稳地贴在了桌面。

  沈一鸣的目光从弹壳移动到龙飞脸上,再从龙飞脸上移到弹壳,像审视犯人一样的表情。

  “沈主任,这玩意儿是你的吧,那可得保存好,兴许以后还能派上用场呢。很抱歉,安东海随时可能发病,我得赶紧过去盯着。”龙飞这种近乎请示和商量的口气,却惹得沈一鸣猛地抬起了眼睛,两只眼球上倒映着龙飞的脸。他胸中有一股怒火在燃烧,牙齿磨得咔咔直响,从牙缝中蹦出来几个字:“你到底想干什么?”

  龙飞毫不躲闪,依然迎着沈一鸣的目光,轻松地说:“有话请明示,我可不是算命的,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当然了,虽然我也是心理医生,不过在你这个老师面前,我这点雕虫小技又如何能猜中你的心思。”

  他笑了起来,这话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接下来必须要沈一鸣主动开口。

  “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沈一鸣终于回到了正题。

  龙飞也终于从他脸上移走了目光,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抑扬顿挫地说:“沈主任,你这话什么意思,不会也人格分裂了吧,我不就是你的学生龙飞吗?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你少给我装聋作哑!”沈一鸣一把抓住他衣领,恶狠狠地骂道,“这是我耗费毕生的研究,你要是杀了他,毁掉了我的实验,我绝不会放过你。”

  龙飞被他勒得快喘不过气,但没挣脱,而是逼视着他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止,不仅你不能,上天也不能。”

  沈一鸣从他眼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他死死地盯着龙飞的眼睛,要一口把他给吃了似的。龙飞却不以为然地回应着他的目光,还张开双臂,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沈一鸣沉重地吐着气息,面对龙飞嚣张的态度,突然咧嘴一笑,拍着他的脸颊,缓缓说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得逞!”

  “那就走着瞧。”龙飞针锋相对。

  “你别忘了,在这里,现在还是我做主。”沈一鸣好像瞬间变得心平气和了,龙飞却恶狠狠地吼道:“我说过,我想做的事,没有谁可以阻拦,你不能,上天也不能。”

  沈一鸣仰头大笑,好像永远也停不下来。

  龙飞也突然放声大笑。

  两个人都疯了,整个房间里充斥着怪异的笑声。

  他们对峙了大约一分钟,终于慢慢分开。

  龙飞收住笑声,脸色变得冰冷,整了整衣领,颓然地坐了回去,双眼血红,怔怔地盯着窗口方向某一个点,眼神飘忽。

  沈一鸣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但不像龙飞一脸冰霜,反而显得极为平静。他了解这个弟子,所以没再逼迫他,而是安静地等待着,希望他主动说出实情。

  “我要报仇!”龙飞终于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话,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沈一鸣似乎也微微一震,但异常平静地问道:“你跟安东海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龙飞的表情陷入遐思,那些尘封的痛苦记忆被他一点一点唤醒,很快,他的心颤抖起来。

  沈一鸣从他眼里看到了无尽的痛苦,但许久都没有等到答案,不得不轻声叹息道:“如果你不告诉我实情,我怎么帮你!”

  “我不用你帮,我自己的事自己能搞定。”龙飞从回忆里走出来,不假思索地说道,声音瞬间抬高八度,房间里飘荡着嗡嗡的回音。

  沈一鸣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抢过他的话吼道:“安东海是我的病人,是我们目前存在的最完美的实验品,我花了毕生精力,就是为了完成这项实验,现在你却要亲手毁了他,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

  他因为愤怒大幅度挥舞着手臂,好几次都快要碰到龙飞的脸。

  “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使命,没人可以碰触我的底线,我警告你,如果你敢乱来,天王老子我也不会饶恕。”沈一鸣依然爆裂地喊出属于自己的口号和宣言,而龙飞似乎全然将自己封闭起来了,正襟危坐,面色全无。

  被当成空气的沈一鸣好像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太过冲动,怒发冲冠之后,见龙飞仍然无动于衷,只好收敛怒火,换了副口气说:“龙飞啊,你也别怪我刚才发火,换作是你,估计不光发火这么简单吧。”他顿了顿,又叹息道,“不过我们都是心理医生,一定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坏情绪,不然怎么帮助那些病人?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心情,我们在一起并肩作战,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这其中也有你的心血,目前实验正处于最关键时刻,如果因为某种外力而导致失败,我想这也不是你希望看到的结果吧。”

  龙飞见他的态度有所好转,紧绷的表情似乎也慢慢松弛,但眼睛看着别处,仍然没有想开口说话的意思。

  争吵声停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后,房间里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突然,一阵有节奏的敲击桌面的声音传来,敲击声很清脆,持续了好一会儿。

  沈一鸣死死地看着龙飞的眼睛,当龙飞的双眼在敲击声中慢慢变得迷离时,很快就靠在椅子上微微闭上了眼。

  “好吧,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将空包弹偷偷换成真子弹,为什么要杀安东海?你们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沈一鸣停止了敲击,安静地看着龙飞,龙飞像梦呓般呢喃:“他杀死了我老婆。”

  沈一鸣微微一愣,问:“你老婆叫什么名字?”

  “米茹!”

  “什么?”沈一鸣听到这个名字时好像受到了重击,瞬间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坐正了身体,直直地挺着,好像被冻住了。

  米茹?米茹!好熟悉的名字,虽然已经很久没叫过这个名字,但这个名字在沈一鸣的生命中曾经留下过太深的痕迹。

  这个名字,他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忘记了,缓缓地念叨道:“你说的是我曾经的学生米茹?这儿的心理医生米茹?”

  原来,米茹之前确实是这里的心理医生,但是后来发生了一起事故,她被病人给杀了。

  沈一鸣从来就没有忘记过这件事,而且经常想起,像噩梦一样想起。他盯着被自己催眠的龙飞,想从他脸上看出他是谁,但毫无印象,略微迟疑了一下,继续追问道:“那么,现在告诉我,你又是谁?”

  龙飞眼神虚无,缓缓地说:“我叫龙飞,是米茹的丈夫。”

  沈一鸣从来没见过米茹的丈夫,当年米茹出事时,是她母亲来处理后事的。

  “我是问你的真实身份。”沈一鸣不相信他的话,呼吸沉重,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承受不了。不过,他好像明白了龙飞所说的要报仇的事了。片刻之后,接着问,“我是问你在来这里之前是到底做什么的?”

  “警察!”龙飞脱口而出,简单地吐出了两个字。

  沈一鸣脑袋嗡嗡作响,他感觉事情正朝着越来越糟糕的方向发展,沉思了片刻,表情凝重地说:“米茹生前确实是这里的心理医生,但后来如你所知,五年前发生了意外,她被病人杀死。既然你想找安东海报仇,想必你已经知道杀死你老婆的人正是他,但那是个意外,谁也没想要悲剧发生。”

  龙飞像睡着了,良久都没动一下。

  “当然了,我也明白你的心情,作为米茹的丈夫,你理所当然要为亡妻报仇,这是人之常情。可事情都过了这么久,况且安东海不仅是中心的病人,也是我们此次心理实验的重点研究对象,要是他死了,我们的实验可能就前功尽弃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安东海杀人时正处于发病期,这在当时是有医疗鉴定结果的,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他的行为不受法律制约,如果你杀了他,你就是杀人凶手,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沈一鸣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像在讲述一个尘封的故事。他定定地看着睡眠中的龙飞,然后打了个响指。龙飞好像从噩梦中睁开眼,环顾四周,表情无比惊诧,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诧异地问:“我、我这是怎么了?”

  “你刚刚睡了一觉,还做了个梦。”沈一鸣笑笑说,“刚才你在睡梦中跟我坦白了一切,我也明白了真相,你老婆被害,你要为她报仇,这没有错,换作是我也会这样做,但是对于米茹的死,我只能说,非常抱歉。”

  “不可能就这么算了!”龙飞陡然明白了沈一鸣这一番话的意思,大叫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当时我得知米茹出事后,而杀人凶手却因为有所谓的人格分裂心理疾病而免受法律惩罚,我心痛啊。作为一个警察,我抓了那么多罪犯,保护了多少人的安危,却不能亲手将杀死我老婆的凶手绳之以法,我还能道貌岸然地活着吗?后来我的精神垮了,崩溃了,也差点自杀,但老天爷眷顾我,没让我死。从那以后,我每时每刻都想着为老婆报仇的事,但身为警察,我无能为力,所以一气之下就辞去了警察的工作,去美国学习心理学……”

  “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因为米茹死在人格分裂心理病人手里,所以你就想去学心理学,然后找他报仇?”沈一鸣斜眼看着他,仿佛钻进了他心底。

  龙飞却只是冷冷地笑了笑,又摇摇头说:“我远赴美国学习心理学,主要还是因为我不信安东海杀人时正处于人格分裂疾病的发病期,也就是说,人格分裂患者,也会有间歇性的正常阶段,所以我挖空心思加入这里,就是为了研究安东海,看看他杀害米茹时是否正处于发病期间。我要找到真相,米茹不能白死!”

  他越说越激动,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他的姿态,像个激情澎湃的演说者。

  “疯子在任何时候都会千方百计证明自己不是疯子,而在法律面前,正常人又会千方百计证明自己是疯子。这就是现实,是很多人违法犯罪后得以逃脱法律制裁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以我一定要找出安东海杀人时的状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龙飞的话像一阵风吹过。

  沈一鸣此时像个安静的听众,双手放在桌上,依然十指相扣,神态安详地看着龙飞。

  龙飞脸色涨红,重重地咽了口唾沫,眼皮微微有些下垂,目光落到弹壳上,懊恼地叹息道:“我以为老天爷会帮我讨回公道,可为什么现在连你都不帮我?我只是给亡人报仇,难道也错了吗?”

  “你说得对,也许老天觉得安东海还命不该绝。我在想,你那一枪要是打准一点,米茹的仇也就报了。”沈一鸣顺着他的话说,“不过,要是安东海现在躺在太平间,不仅我毕生的研究完了,你也完蛋了,所以你不觉得老天这次还是在帮你吗?”

  龙飞听他如此一说,怒火中烧,像只无头苍蝇乱叫道:“那是因为死的人不是你老婆,你关心的仅仅只是自己的研究,换作是你,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婆被一个疯子杀害而无动于衷吗?我不是你,不像你这么冷血无情,所以我做不到!”

  “你……你就不能冷静点?”沈一鸣几乎被他气得吐血,“我不认同你的话。首先,我没有结婚,所以不可能有老婆,我这辈子,都献给我的实验了;其次,我关心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研究,还有你。”他顿了顿,才接着说,“你可能不知道,在我心里,你是这个实验室里除了我之外最优秀的心理医生,所以如果哪天我要找接班人,那一定会是你。”

  “所以你无法感受到亲情和爱情的愉悦,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自私鬼。”龙飞对他的许诺无动于衷,指着他的鼻子,手指在微微颤抖,“对我来说,我们追求的东西完全不一样,我要的是家庭,是爱我的妻子,而不是冰凉凉的实验结果,更不是泯灭人性,以牺牲别人性命为代价的……”

  “不要再说了!”沈一鸣赫然打断了他,“我们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从另一方面来说,还应该是严谨的科学家,因为我们正在从事的研究和实验,正是为了探索人类未知的领域。比如安东海,这些人格分裂患者,从某一方面来说,其实是天才,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们不是普通人。你既然在美国攻读心理学,必定了解全世界一些特殊的人格分裂案例,比如,最著名的有二十四个比利,还有英国单身母亲诺白,尤其是诺白,她分裂出的十二个人格,每一个都有自己独特的绘画风格,每一种风格都独具艺术特色。所以很多分裂者,可能就是我们还没有认知的天才,我们研究他们,就是为了探索未知,激发他们主体人格无法表现出来的潜能,推动社会进步……”

  沈一鸣侃侃而谈,见龙飞不言语,又添油加醋地说:“安东海,也是我们研究室最特殊的一个案例,他第一次发生分裂是在五岁时,之后我们一直在观察和记录他的人生轨迹,这么多年了,我们花费了多少人力和物力,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他的分裂人格,其中有医生,有老师,还有司机和女人,这是一个复杂的集合体,所以很有研究价值,如果因为你的一己私利而毁掉了这个实验品,你说,该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从大了说,你的所作所为,就是在阻碍社会进步,阻止人类发展。当我的实验成功时,很多年后,人们都会记得我,记得这个地方,一个新的时代是从这里开始的!”

  龙飞眼神灰暗,终于,再次闭上了眼。

  “我明白你迫切复仇的心情,咱们这么多年的合作,既像父子,又像兄弟,情同手足。我明白,你是个善良的人,有情有义,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如果你现在打算做别的事,不管是违法还是犯罪,我都会支持你,但是除了毁掉我的实验品。”沈一鸣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听上去无可反驳。

  龙飞的头完全趴在了桌上,他的肩膀一上一下,看上去像在抽泣。

  沈一鸣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佛门有句禅语叫‘一念一清净,心是莲花开’。我该说的都说了,希望你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放下执念,不要再执着下去了。”

  龙飞突然惶惶然抬起头,好像全身上下都不舒坦。他坐立不安,颤抖着,在浑身上下摸索,可是翻遍了所有口袋,也未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沈一鸣看在眼里,不知他在找什么,直到他开口说:“烟,给我烟……”

  沈一鸣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到他面前,他接过烟含在嘴里。沈一鸣又帮他点燃,他狠狠地吸了一口,表情如此惬意,如此陶醉。无数个烟雾串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在眼前缭绕,然后冉冉升起,但又久久没有散开。

  龙飞吸烟的样子很贪婪,好像每一口都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然后张开口,呈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天空,嘴巴一张一合,任凭烟圈在眼前摇曳。他的目光也随着烟圈摇曳着,看上去一片迷茫,好像随时都可能睡着。

  沈一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像在欣赏一场烟圈秀。严格来说,应该是心如止水,因为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悲喜的表情。

  “‘一念一清净,心是莲花开’,我也希望自己的心能像莲花一样开放……唉,很久没有认真听课了,感谢沈主任又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人生哲学课,知足了。不过沈主任什么时候开始吃斋信佛了?”龙飞突然收回目光,“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倘若最后都能做到心是莲花开,那我也不会如此痛苦了。”

  “你所谓的痛苦并非真的痛苦,老祖宗都说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放下仇恨,你就会觉得无比轻松。”沈一鸣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全然是把自己当成局外人的。他刚刚用敲击桌面的方式,故意对龙飞实施了浅催眠,只是为了使龙飞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然后套出他心底的秘密。

  这种浅催眠技术,也称之为潜意识沟通,并非为了让被催眠对象完全按照催眠师的指示而行为做事。所以催眠师的意图很明确,他要让被催眠对象的思维在现实和虚幻之间相互交叉,从而读懂被催眠者真正的内心。

  “在美国攻读心理学的那几年,我经常晚上会做噩梦,梦见米茹站在床前跟我说话,她告诉我自己死得太冤了,她还有很多梦想没来得及实现呢,可是命运捉弄,造化弄人,年纪轻轻的她就这样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世界。沈主任,你真的明白我的内心吗?这么多年,我警察也不干了,辞职远走他乡,辛辛苦苦努力了这么多年,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完成一个目标,那就是报仇,给我冤死的老婆米茹报仇。现在,就在刚才,你却劝我放弃报仇,不能毁了你的实验,不能毁了你毕生的研究成果。那么你告诉我,我的后半生,该怎么继续活下去?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忘记那个噩梦,才能不想报仇的事,才能每天面对杀妻仇人而无动于衷?”

  龙飞的眼眶红了,都快要流出泪水,可他强忍了回去,取下眼镜放在桌上,闭上眼,又使劲捏了捏鼻梁。

  沈一鸣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被他的情绪感染,却只是低沉地反问道:“你的大脑里,除了看到米茹,想报仇之外,难道没看到别的什么画面?”

  龙飞的样子很疲倦,两眼都快睁不开了,缓缓地说:“我看到了米茹,我们相恋八年,结婚三年,她一直说想要个孩子,但就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没能实现……不,她那时候已经怀了我们的孩子,孩子没了,全都没了……”

  他说到最后,又呜呜地痛哭起来,紧握着拳头,不停地重复着:“孩子没了,我们的孩子没了,我们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沈一鸣也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才叹息道:“如此说来,我是说服不了你了?”

  “我现在还活着,唯一的原因就是杀害米茹的凶手还没死,所以没有人可以打消我报仇的念头,就算这次没能杀了他,那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龙飞脸色苍白,看得出来他是在极力隐忍内心的愤怒,“当然,我一定会顾全大局,会听你的话,等你不再需要他的时候,利用完他的时候,我再动手。”

  沈一鸣听他如此说话,情绪才微微有些放松,但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眼睛,还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豪爽地说:“行,既然你退了一步,答应帮师父完成实验,那师父也答应你,等到合适的时候,这个仇,我这个当师父的帮你报。”

  龙飞又狠狠地吸了口烟,然后自然而有节奏地吐出几个烟圈,烟圈打着转儿向着沈一鸣的方向飘飞过去。沈一鸣一动不动,笼罩在烟雾缭绕之中,好像在享受香烟的味道。

  隔壁房间的安东海,性子不再像之前那样激动,这会儿已经安静了许久。他发现自己的脑子从未有过的清醒,虽然闭着眼睛假寐,其实心如明镜。他感觉这是自己这辈子最清醒的时刻。他想起了福利院,想起了小艾,还想起了五岁以前那个温暖的家。

  这些人和物确实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但有些一直都在,有些却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每个人都在成长,都在按照别人的方式或者自己的方式成长,唯一相同点是,时光慢慢流走,剩下的都是满满的回忆,当然,那些回忆,有些是甜蜜的,有些是痛苦的。

  安东海多么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五岁以前,还依稀记得自己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情景,那是个普通的家庭,但充满了温暖。他也是个普通的孩子,但有父母的疼爱和呵护。

  可是,梦很快就醒了!

  投影仪又开始播放,那是他在“心理危机研究与干预中心”之后的画面,有医生对他的治疗,还有他独自在病房里喃喃自语时的镜头……他呆呆地看着屏幕上的自己,突然疯了似的挣扎着,嘴里大叫道:“关了它,关了它……”

  可是没人理会他的挣扎和怒吼,即便他是清醒的,可没人这样认为。尤其是这一屋子的心理医生,他们不会对自己的病人妥协,所以也没人理会他的反抗。

  安东海像个婴儿失声痛哭起来,扭曲的身体和面孔,在哭声中变形。绝望已经完全占据他的身体,但比这更绝望的,则是他发现自己的哭声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剩下的人生,应该如何度过,和谁一起度过?空气吗?不,我不想,我不能就这么活下去。他渐渐有了认知,就好像立地成佛,突然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规划。

  画面中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安东海躺在床上,侧身做拥抱状,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小艾,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突然之间,也就在那一瞬间,安东海的目光静止不动了,思绪也停止了转动,刚刚有所好转的思维又像被人为切断。他望着屏幕,两只眼珠慢慢向中间靠拢,整张脸也随着张大的嘴而拉得越来越长。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他双眼突兀,满脸杀气。因为挣扎太过用力,手腕上和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在他身边这些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像一具具干尸,眼神平静,悠闲自得地围在他身边,在欣赏一只正在被研究的白老鼠…… 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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