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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1 被调包的子弹天空没有颜色,就像安东海此刻的眼睛。
安东海被崔志明高高地举起,像沙袋一样被扔了下去。他感觉身体在迅速下降,却永远也到不了地面。他瞪着眼,仰望着天空,仿佛看到自己脑浆迸裂,鲜血四溅。他趴在地上,周围全都是自己的血,那一刻,突然又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把他拽入了无尽的深渊。
脑袋像西瓜一样碎裂时,梦醒了!
幸好这只是个梦,可又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
安东海喘息着睁开眼坐了起来,大汗淋漓。他摸着头,当发现脑袋还安然无恙地挂在脖子上时,却仍然惊魂未定。可他很快就发现了异样,好像有些地方不对劲。他慢慢扭过头去,顿时就被躺在身边的人吓得滚到了床下,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嗷嗷的叫声。他冲到门口,转身看到躺在床上的人丝毫未动,这才稳住了情绪。
“小艾、小艾……”安东海失魂落魄地站在床前,轻声呼喊着小艾的名字,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妻子,心如刀绞。
小艾双眼微闭,面色安详。
安东海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画面,包括他老婆死亡的情形,可为什么她此时又会躺在自己枕边?难道我仍然是在做梦?他再次摸了摸自己脸颊,确信自己并非做梦,冰冷的心开始有了温度。他走过去,轻轻抓起她的手。她的手冷如寒冰,却肌肤嫩滑,就像并未死去,而只是熟睡罢了。
他把妻子的手捧在脸上,泪水涟涟,深情地呼喊着:“小艾,我好想你呀,你别睡了,快醒醒呀。”
小艾本就是哑巴,此时更是不可能跟他说话的。他的泪水滴落在她手背,对她的思念不觉间又增了一分。他闭上眼,躺在床上,从后面环抱着小艾的身体,享受着跟老婆独处的时光。可是很快,他竟然发现妻子的手从自己手里渐渐消失。他感觉不对劲时,慌忙睁开眼,却发现妻子的身体正在一寸寸离开自己。他紧张不已,想抓住妻子,但她已经像一束烟雾冉冉升起,然后又像尘土一样四散飘落,很快就完全消失不见了。
“小艾,老婆,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安东海眼睁睁看着妻子从面前消失,顿时急得泪水涟涟,可已经于事无补,最后趴在床上,紧紧抱住妻子刚刚躺下的地方,久久不愿松手。他像个孩子嘤嘤哭泣,泪水打湿了床单。突然之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地问:“小艾,你为什么会突然来找我?是不是有心事没了?”
幸好,这仍然只是个梦。
而此时,沉睡中的他依然不知道自己出现在病房隔壁的监视屏上,监视屏前的那双眼睛显得无比阴晦,那张脸,也如此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久久未动。
安东海醒来后,坐在床头,想起刚才的梦境,在梦里见到的小艾,感觉一切都是多么真实。
“不行,我得回去了。小艾,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没了?我一定帮你完成心愿。”他埋头沉默了片刻,猛地起身冲向门口,使劲拉门,门却再次被紧锁了。他绝望了,正在垂头丧气之时,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看着门口,眼里充满了期待。
门开了,进来的是龙飞。龙飞见他没躺在床上,而是站在门后看着他,丝毫没觉得诧异,只是担心地说:“看样子,又做噩梦了吧。”
安东海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里,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身后一眼,心事重重。
龙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别看了,已经走了!”安东海悲情地叹息道。
“什么走了?”龙飞满脸疑惑。
安东海两眼无光,转身走向床头,按照惯例,准备吃药!
龙飞也没再多问,从口袋里拿出药,递到安东海面前,安东海接过来,做出要吃药的样子,但手停在半空中,又缓缓放下。
“怎么了?”龙飞问。
“我想待会儿再吃。”安东海说。
“行吧,那你待会儿可要记得吃药。”他说完这话,便打算转身离去,但突然挨了重重的一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安东海双手捧着心率显示屏,手臂还在发麻。他蹲下身去,看着了无声息的龙飞,探了探鼻息,深深地叹了口气,夺门而出。
走廊依然空旷,空无一人,一眼也望不到尽头,虽然有灯光,但总是让人感觉阴森森的。
他不知道究竟如何走出这栋大楼,不得不沿着走道一直往前走。走道两边的房门全都紧闭,偶尔扑闪扑闪的白炽灯,好像短了路,也令他魂不守舍。他想加快脚步,双腿却完全不听使唤,越是心急越是缓慢。他边寻找出路边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有人追了上来。
电梯!
他走了很远,看到一扇虚掩的门,迟疑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当他看到门后的电梯时,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颤抖着猛按了几下,指示灯上的数字从一楼开始上来。奇怪的是,整个电梯的指示灯数字只显示一楼,其余的楼层数字全是空白,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身在几楼。
安东海在等待电梯上来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口哨声,口哨声不仅节奏感强,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慌了,可电梯一直未到达。他心慌不已,再次不停地按来按去,口哨声离自己更近了。
“怎么还没到?”他心里悬着一块巨石,被压得喘不过气,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身体像是被掏空了。
口哨声还在继续,但脚步停在了原地。
安东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瞪眼看着门口。
几秒钟过后,口哨声突然又变得越来越悠长,而且越来越慢,最后断断续续的,好像要停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清晰的脚步声。
安东海侧耳听着,一声声脚步好像踩在他心上。他屏住呼吸,双眼在门口和电梯上来回不停转换。脚步声在门口陡然停了下来,那一刻,他急得心脏就快要爆炸,电梯门终于徐徐打开。
他来不及多想,便一头窜了进去。
电梯门徐徐合上!
安东海觉得自己安全了,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感觉电梯在下降,悬着的心也终于慢慢落下,于是靠在电梯里,闭上眼,想让自己放松。几秒钟过后,他的思维仍处于混沌状态,突然电梯好像受到一股巨大的阻力,随着一声巨响,然后稳稳地停了下来。
安东海再一次被吓得惊恐万状,身体紧贴在电梯里,这才发现自己满头大汗,身上的每个细胞都紧缩了起来。
可是接下来的问题,又让安东海变得不淡定了。
他要的是安全逃出这栋大楼,所以打算按下一楼,这才发现电梯里根本没有任何按钮。他越发慌张,找遍了每个角落,都没能如愿,在心里恼怒地大骂起来,最后试图徒手打开电梯门。
就在他打算这样做时,电梯突然又开始运行了,一开始很慢,很快,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处于真空中,快要腾空,快要飘浮起来。
电梯失控了!
在这生死关头,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瞬间灵魂出窍,再次被吓得闭上了眼,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这个时候,他是没有任何思维的,和所有面对危险的人一样变得非常无助,在面对死亡降临的时候,虽然有求生的本能,却已经丧失了求生的能力。
我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就在安东海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突然一阵眩晕袭来,仿佛整个时空都在旋转,但是很快,全世界安静下来。
四周,包括他的前后左右,头顶和脚下全是棱镜,一大片棱镜,将他紧紧地包裹了起来。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懂这些棱镜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身影出现在每一面棱镜里,密密麻麻的,令他自己都感到眩晕。
他快速扫视着每一面棱镜,每一面棱镜里的自己,突然都冲他露出了邪恶的笑容,笑声充斥在他耳边,振聋发聩。他感觉耳膜都快破裂,实在受不了,不得不捂住耳朵,蜷缩着身体,嘴里念叨着:“这一定是幻觉,一定是我的幻觉,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他试图让自己走出这种幻觉,奇怪的是,他的情绪果然慢慢平静下来。他狐疑地松开捂着耳朵的手,睁开眼睛,开始重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棱镜还在,可是棱镜里自己的身影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很诧异,想起灵魂出窍这回事,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发现还有温度,于是重新打量起周围的棱镜,又伸手触碰了一下。棱镜是冰凉的,而且是那种透彻骨髓的冰凉。他只敢碰了一下,很快像弹簧一样缩回手,仰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棱镜,又垂下眼皮看了一眼脚下的棱镜。他不敢乱动,生怕棱镜破裂,自己也会随之而掉落下去。
这一刻,他小心翼翼地站在棱镜中央,胸口也随着沉重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他虽然感觉不到电梯是否还在下降,可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敢做,只能悬着心等待。
短暂的停留之后,电梯里的所有光亮几乎同时消失,眼前的世界变得一团漆黑。
安东海非常害怕黑暗,稍稍平静的心情再次陷入混乱状态,突然又感觉电梯在下降。他紧握着拳头,极力控制着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希望克服恐惧,不叫出声。这种坐过山车一样的感觉,常常会让一个人在感到刺激的同时也可能陷入疯狂。安东海很明显属于后者,他适应不了这种刺激,如果继续下去,心脏很可能会因为不堪重负而爆裂。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彻底把安东海推向了万丈深渊。
安东海眼前的世界又亮了起来,他很惊异,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他看到所有棱镜好像变成了电视屏幕,全都出现一些奇怪的画面时,瞬间就窒息了。他哑口无言,喉咙里涌起一股酸涩的味道,然后吐了出来。
他呕吐,并不是因为眩晕,而是画面里的内容。
棱镜里的画面还在像放电影一样继续。
安东海居然看到了孩童时候的自己……
他躲在门外,隔着门缝,看到母亲正在屋里跟一个男子抱在一起,而那个男子并非他父亲。屋里传出不堪入耳的声音。安东海闭上眼,捂着耳朵,悄悄退了出去。他在书桌前坐下来,本来想安安静静地做作业,但屋里传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大,尤其是男女的坏笑声,像针一样刺在他身上。他难受至极,哪里还能静下心来写作业。
这些画面将他的记忆慢慢唤醒……
安东海脸色苍白,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棱镜,脑子里浮现出那幅清晰的画面。那不仅是他童年的阴影,成了他整个人生中的阴影,像梦魇一样,如影随形,永远也别想逃离。
那一刻,他记得自己当时想到了在外务工的父亲。
紧握着笔的安东海,全身颤抖。突然,他像火烧了屁股似的,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握着尖尖的笔一步步走向房门。他轻轻推开门,从门缝里看到了母亲和男子的身影。他感觉自己双眼通红,好像在滴血,胸膛里那颗幼小的心,也被眼前的情景烧得火辣辣的。
安东海握着笔,一步步逼近母亲。他如此近距离站在男子背后,非常清楚地看到母亲闭着眼,所以完全没注意他的到来。
小小年纪的安东海,在面对这一幕时,脸上毫无表情。他满脸大汗,感觉自己的身体都是麻木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明明不敢再看下去,但还是瞪着满含惊恐的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房间里飘荡着污浊之气,入眼的一幕也是污浊不堪,不忍直视。
年幼的安东海像个冰冷的机器人,高高地举起了被削得无比锋利的铅笔。
这时候,他母亲突然睁开眼,当她看到站在近前的孩子时,顿时大骇,但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安东海已经把笔深深地插进了男子颈部。男子哼都没哼一声便趴在母亲身上没了动静。
安东海奋力把笔抽出来,那血哗一下就喷了出来,像一股细细的喷泉。
啊——
安东海看到惊恐万状的母亲尖叫起来,然后将男子从自己身上掀开。她身上也被血染红了,紧紧地捂着嘴,看着已经没有动静的男子,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安东海看到血时,居然一点也不害怕,眼里还闪烁着兴奋的光,就像现在的他一样,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但想起那一幕,眼里仍然毫无表情。
不过,有时候他会笑,笑容是苦涩的。笑容背后,隐忍着浓浓的悲伤。
母亲毕竟是成年人,见自己孩子杀了人,很快就从惊恐里清醒过来,从安东海手里抢过带血的笔,然后推着安东海出门,让他去找父亲。
安东海站在门口,听到母亲关上门。不久,从屋里发出了一声嘶竭力的惨叫。
紧接着,画面跳转到了刑场,母亲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双眼仰望着苍天,没有半点表情。
安东海仿佛再一次听到了枪响,他喉咙里发出嗷嗷的难过的叫声,想哭却哭不出声。他的心在滴血,母亲临终前的眼神像刀疤一样刻在了他幼小的心里,他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表情。从那之后,他懊恼过,后悔过,可是母亲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他偶尔会想一个问题:“那件事,我做对了吗?”
安东海在父亲的陪伴下送走了母亲,幼小的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母亲是为给他顶罪才会被送上刑场,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一直认定是自己害死了母亲,同时也害死了父亲。
那是几天以后的事,当他接到父亲出事的消息赶到工地时,父亲的尸体横穿在朝天而立的钢筋上,血还在凌空滴落。他看到父亲双眼圆瞪,仰望着天空,似乎永远也合不上。
父亲就是在楼上干活时,一时间精神恍惚才跌落下来。
安东海站在父亲身边,仰视着正在修建的高楼,心里冷冰冰的。
父亲离去的时间,离他母亲被枪毙仅仅一个月。
从那以后,他成了孤儿。
啊——
安东海惨叫着,从惶恐中收回了目光,他没想到还能清晰地看到那一幕幕往事,终于不敢再看下去,嘶哑地叫嚷着,使劲揪扯着头发,蹲在棱镜上号啕大哭。
棱镜上的所有画面,突然扑闪了一下,然后消失。
就在这时候,电梯门突然开了。
安东海听到一声脆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还以为眼花了,但确定电梯门确实大开后,根本来不及多想,随即就冲出了门,不过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他还是没能逃离棱镜的包围,棱镜阵型一直向前延伸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站在那里,正不知所措,进退两难之时,突然身后又传来了跟先前一样清亮的口哨声。
这一次,他没有逃跑,而是转身,怔怔地望着身后口哨声传来的方向。口哨声伴随着脚步声由远而近,来者好像不急不躁,步伐始终是那么平缓。
安东海站在棱镜阵型构成的空间之中,全身的血液都已凝固。
他看到了那张脸,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来者居然是龙飞,可他刚刚不是被自己打晕了吗?安东海思绪凌乱。
龙飞吹着口哨,面带笑容,一步步迎着安东海走来。
安东海咽了口唾沫,直视着那双漂浮不定的眼睛。
龙飞突然向着安东海撒腿奔跑过来。那一刻,他的身影也闪现在所有的棱镜里,无数个龙飞吹着口哨,同时向安东海围拢。
安东海的神经被口哨声扰乱,感到巨大的压力,原本想与龙飞当面谈谈的,此时不得不再一次转身逃跑。龙飞也加快了脚步,很多个龙飞从棱镜里冲过来,继续从各个方位向安东海逼近。
安东海面对紧追不舍的龙飞,加上萦绕在耳边那一片乱糟糟的口哨声,脚下一滑,摔了出去。他丝毫不敢怠慢,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又继续狂奔。
紧接着,一阵女人的笑声从背后传来,和口哨声交融在一起,在这个四面棱镜的空间里飘扬,更显得阴森恐怖。
安东海一边奔跑一边回头去看,他居然又看到了米茹,而且是手握着枪的米茹。米茹也正对他紧追不舍,还发出阴森森的笑声。几秒钟过后,二人奔跑的身影同时在棱镜里交替出现,如同电影里闪回的画面,令人眼花缭乱。
安东海当然还记得米茹,可她手里怎么会有枪,而且为什么要跟龙飞一起追赶自己?他无从知晓答案,但明白只要自己被追上,必定离死不远。
他已经气喘吁吁,两腿酸软无力,随时都可能再次倒下去。他陷入了绝望,心想自己这次是肯定要完蛋了。
砰——
一声枪响,安东海头皮一麻,还以为自己中弹,差点尿裤子。绝望之余大叫起来,但没感觉到疼痛,这才意识到子弹并没打中自己。
很快,又一个身影闯入了视野,居然是正在奔跑的吴晓彤。他亲眼看到米茹开枪击中了吴晓彤,吴晓彤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了。
安东海被惊得头皮发麻,就算已经精疲力竭,但实在想不到不继续逃命的理由。
“安东海,我看你还能跑多快,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认识的人和最亲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龙飞在后面狂笑,安东海似乎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回头一看,顿时就再也抬不起脚了。
小艾被米茹挟持,米茹手里的枪也换成了锋利的刀,刀架在小艾脖子上,做出随时要隔断她喉咙的样子。
“不要、不要伤害小艾!”安东海哭丧着脸,苦苦哀求。
吴晓彤的死,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但现在快要被杀的却是他老婆,他不能继续装作无动于衷,也不可能继续当逃兵。
龙飞占了上风,冷笑道:“跪下,跪下求我,说不定我会放你老婆一条生路。”
安东海双膝一软,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双手颤抖着,继续哀求龙飞放他老婆一条生路。
龙飞不以为然地看了小艾一眼,惬意地说:“我可以答应你,但你现在必须跟我乖乖回去,而且不许再耍花样。”
安东海不知所措,看着绵羊一般任人宰割的小艾,眼里流露出惊恐和哀怨的光。
“怎么样,还没想好吗?”龙飞又看了米茹一眼,冷笑道,“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乖乖跟我回去,否则你们俩都会死。”他顿了顿,又皮笑肉不笑地说,“算啦,不想再跟你废话,作为对你不听话的惩罚,我现在答应你,如果你跟我回去,我可以放过你,你虽然不会死,但你老婆同样会死。”
安东海听他如此说,顿时就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米茹满脸狞笑,用刀轻轻一划,小艾的喉管就是一道细细的血痕。
啊——
安东海发出一声惨叫,瞬间就崩溃了,看着小艾眼里的光慢慢黯淡,最终一点一点消失,他想制止,却发不出声。
米茹松开手,小艾瞪着眼,软绵绵的一头栽倒在地。
安东海没想到龙飞居然真的冲小艾下了黑手,瞬间就窒息,几乎晕过去。
“抓住他!”龙飞向米茹下达了命令,米茹再次拔出枪瞄准了安东海,安东海脑子一紧,眼看不妙,拔腿便跑。
米茹开了两枪,子弹向着安东海飞了过去。
安东海听见枪声,感觉子弹在身后跳跃,脑门一阵发凉,子弹仿佛擦着头皮掠过。他吓得腿肚子一软,趔趄着,险些撞上棱镜,突然背部一痛,然后整个人便腾空了起来。
他感觉这次自己真的中弹了!
安东海的身体像一团轻飘飘的海绵,向右前方呈九十度飞了出去。
他腾空而起的时候,枪声还在继续。
“给我抓住他!”龙飞又咆哮起来。
安东海在空中失去了重心,根本无法控制方向,忽地撞向棱镜。最先接触棱镜的是他的脑袋,发出一声脆响,也不知是脑袋破裂,还是棱镜破裂,然后就听见哗啦一声,棱镜四散飞溅,像子弹向四面八方射了出去,碎得满地都是。
这是梦!
这不是梦!
安东海趴在地上,全身酸痛,一开始还以为自己中弹,但当他慢慢爬起来,查看全身,才发现完好无损。
可是,很快他又感觉不对了,仿佛穿越了时空,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这是一个完全陌生之地,不仅不见了棱镜,也不见了大楼。
他记得几分钟之前,自己明明从大楼里乘坐电梯逃出来,然后闯入了一个棱镜群,最后撞破棱镜……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又迷糊了,难道自己仍然处于幻觉之中?
前面是一片森林,一片茂密的森林。
他脑子里陡然浮现出吴晓彤和小艾被杀的情景,内心剧烈抽搐着。不觉间,脑袋又开始疼痛。他捂着头蹲下身去,希望能缓解疼痛,还不断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小艾早就死了,怎么可能再活过来?
他在为自己的幻觉寻找借口,突然,身后又传来龙飞的笑声,他惶惶然转过身去,虽然没看到人,但龙飞的笑声依然没有停止,而且好像隔着时空,渐渐的,笑声离自己仿佛越来越近。
那个像鬼魅一样跟来的笑声缠绕着他,在耳边经久不息。
安东海不得不再次撒腿狂奔,很快就闯入了丛林。树木密密麻麻的,全都高耸入云天,遮天蔽日,压抑得令他快要喘不过气。他慌不择路,一路狂奔,一直跑了很远,直到再也跑不动才终于停下脚步。他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息,嗓子干渴得都快哑了。
突然,一个人影从眼前迅速晃过,像只兔子,唰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安东海在抬头的时候,只感觉眼前好像有个人影瞬间闪了过去,然后就又什么都看不见了。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但揉了揉眼,再定睛看去,前面不远处果然站着个人影。人影很模糊,穿着黑色雨衣,还戴着帽子,整张脸都淹没在雨衣大大的帽子里,一动不动地面朝安东海站立着。
安东海依然在喘息,眼前直冒金星。
他觉得很奇怪,这荒无人烟的丛林里,怎么会有人来?但又一想他自己不是也闯进来了吗?然而,在无法确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他不敢做出任何行动,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对方。更为奇怪的是,黑衣人也同样盯着他看了许久。
安东海经历了这么多事后,早已慢慢习惯了恐惧,好歹也刚从枪林弹雨里闯了一回,这回终于决定上前去会会此人。他刚迈出脚步,没想到对方居然转身走了。
“给我站住!”安东海怒吼着小跑追了上去,谁知对方也加快了脚步。他慢下来时,对方也慢了下来。如此一折腾,安东海实在是无力再跟上去了。
唰唰唰——
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而且越来越快。
安东海回头看去,只见身后不远处的林木全都在左摇右摆,像有猛兽正往这边而来。他紧走几步,再次看到了先前跟他对峙的黑衣人,对方又站在原地不动了,回望着他,好像在刻意等他到来。
安东海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起雾了,刚刚还通透的丛林,瞬间陷入一片浓雾之中。
安东海在浓雾里摸索着前行,脸被树枝刺得生疼。他停下来四下观望,却突然又不见了黑衣人。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正常人都会心生恐惧。当恐惧无限蔓延时,那种超越生死的感觉,会令一个人的思维变得怪异。
安东海分不清方向,就连刚刚来时的路也找不着了。于是,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估摸着黑衣人也许是来救他出去的。
想到这里,他居然把生的欲望寄托在了黑衣人身上,于是继续往前摸索,没想刚走没几步,猛一抬头,黑衣人果然再次闯入视野,虽然在浓雾中若隐若现,但他确定就是先前那人,终于没忍住大声质问道:“你是谁,是人还是鬼?”
无人应答,黑衣人也没出声。
空寂的回音,在丛林里迂回旋转了一会儿,然后消失。
他的问话没有得到答复,而且很沉闷,好像被浓雾和丛林遮挡住了。
黑衣人再次转身离去。
安东海急了,忍耐力此时已经超出底限,心里窜出一股火焰,一咬牙,加快脚步向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快步追了上去。
哗啦一声,倾盆大雨突如其来。
安东海无处可躲,被淋成了落汤鸡。他仰头看着天空,雨水像飞速射来的箭,哗哗地冲击着他的脸。他感觉自己的皮肤被雨点砸得生疼。不过这还不算什么,更严重的是,因为雨太大,不少树木断裂,疯了一般迎头倒下,要不是他躲闪及时,恐怕早就被砸中了。
紧接着,他感觉身后有异响。回头一看,只见一棵棵参天大树成片倒下,像影子似的对他紧追不舍,丛林里变得暗无天日。
为了活命,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开始疯狂奔跑,丛林的道路很不平整,不知道踩上了什么,一个狗吃屎栽倒在地,哼哧哼哧的半天没爬起来。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身首异处了!
雨还在下,满目狼藉的丛林,遍体鳞伤。
黑衣人再次出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这边。
安东海支撑着慢慢站了起来,揉了揉疼痛的腿,发现只是受了点轻伤,幸好还能走路,但再一次忍不住大骂起来:“你到底是人是鬼?我可不怕你,有种别跑……”
他骂声未完,脚下一滑,整个身体悬空,顺着一面斜坡朝下滚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让自己停下来。
很快,安东海停止了翻滚,虽然撞击得厉害,但未感觉到明显的疼痛。他发现自己倒在了一堆软绵绵的东西上面,以为自己安全了,这个念头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就在此时,他的身体再次失去靠山,就好像悬空,迅速下沉,最后重重地跌落在了冰冷的地上。
在掉落的过程中,他的脑子是晕眩的!
“哎哟,哎哟,我的头……”安东海痛苦地呻吟着,被摔得眼冒金星,骨头似散了架,七零八落。很快,他就发现了异样,感觉自己身处的地方不怎么对劲,挣扎着爬起来,打量着周围,顿时一脸诧异。
我怎么会在这里?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东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跟外面他刚刚闯入的丛林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准确地说,应该是诊所,是崔志明的诊所。他打量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努力想弄清楚刚刚到底发生了何事,可几分钟前的记忆,自己刚刚经历的那些事情,好像突然就被从脑子里抹去了一般,又好像自己原本就在诊所里,只是刚刚醒过来罢了。
这是安东海的惯性思维,他独特的思维模式,注定他会迷失方向。这也是他的宿命,注定要一辈子为找寻迷失的自己而奔跑。
诊所里除了安东海之外别无他人。
这一刻,迷迷糊糊的他,多么希望能见到崔志明,这样就能证明自己刚刚确实在做梦。
一阵有节奏的响声传来。
他竖起耳朵倾听,敲击声并没有停,此起彼伏,好像是两块寒铁在互相撞击,刚劲而有力。他经过分辨,终于锁定了敲击声传来的方向:就是诊所里那个隐蔽的地下室。
安东海移开柜子,敲击声越来越清晰。他鼓起勇气进入了地下室,站在熟悉的地方,耳膜膨胀,脑袋里嗡嗡作响。
地下室里并没有人,但敲击声还在继续,尤为刺耳,好像正引诱着他前去一探究竟。
安东海站在隧道入口处,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时,敲击声突然加快,一声一声,尤为刺耳。
他屏住呼吸,心脏砰砰跳动着。
冥冥之中仿佛有人提醒了他,他猛然回头,只见眼前一亮,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朝着他后脑勺硬生生地砍了过来,幸好他躲闪及时,要不这会儿恐怕脑袋早已飞了出去。
“你、你、你,你干什么……”他脚下一崴,倒在了地上。杀手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又是一刀,从他两腿之间劈下,他被吓得屁滚尿流,嘴里妈娘地号叫着,呼啦一下就跳进了隧道。
他顺着长梯刚滑进隧道,脚下一软,直直地跌落在了地上,头顶随即又传来刀砍在铁盖上的声音,那刺耳的呲呲声,仿佛砍在了他身上,他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他连滚带爬,沿着隧道一直往前跑,心想着隧道尽头应该就是吴晓彤家,于是打算从出口逃出去。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印象中隧道并没有这么长,但这次却好像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终于,他累得再也迈不开步子,打算停下来休息片刻,这会儿才想起刚才又没看清杀手的脸,不知究竟是谁要追杀他,莫非跟身穿雨衣的黑衣人是同一个人?
很快,他推翻了自己的猜想。
在安东海前面大约二十米处,那个身着雨衣的黑衣人再次出现了,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刚刚追杀他的杀手,但再一看,终于看清了那张脸,居然是崔志明。
他陡然明白,是崔志明一直引着他来到了这儿。
身着黑色雨衣的崔志明,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片刻之后,一步步朝他走来,脚步轻盈。
安东海仍然心情紧张,忐忑不已,朝身后看了一眼,回头时,崔志明已到了近前。
俩人面对面而立,相隔距离不到两米。
“崔、崔医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安东海舌头打结,吞吞吐吐的。
“你看起来很害怕,可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有人追杀你?”崔志明脸色平静地看着他,“当然,我明白你的处境,也许很快,你就会没命了。”
安东海被人看穿心思,但转念一想,也许崔志明是来帮他的,虽然他暂时想不出崔志明为何要帮他,于是稳住自己的情绪,又朝着身后望了一眼,故作镇定地说:“崔医生你……”
崔志明沉声打断了他:“你不要说话,也不用否认,我知道有人追杀你,而且追杀你的人就在你后面,也许这会儿已经快到了。”
“你、你怎么知道?”安东海这一刻才做出想要逃跑的样子,又哀求道,“帮帮我,带我离开这儿。”
崔志明却用身体挡住了他的去路,双腿分开而立,双手交叉放在肚子前面,摇摇头说:“你不用害怕,我非常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在追你,所以我是来救你的。”
安东海瞪着眼睛,惶恐地问:“到底是什么人在追杀我?”
崔志明看了他身后一眼,说:“想活命的话,就别问这么多了,马上跟我走。你自己是不可能逃出隧道的,除了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带你走出隧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安东海觉得他这话很奇怪。
“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崔志明说完这话,安东海完全没听懂,还在发呆,一个愤怒的声音陡然传来:“崔志明,你居然敢出卖我!”又一个人挡在了隧道中央,堵住了他二人的去路,手里还拿着一把枪。
“龙飞,放过我们吧。”崔志明的声音不大,但令安东海脚下一软,几乎栽倒,他终于也看清了那张脸,做梦都没想到先前一直在追杀他的人居然就是龙飞。
龙飞轻蔑地看着他们二人,枪口指着崔志明,冷冷地说:“崔志明,你是我的人,应该帮我才对呀,怎么敢背叛我,而去帮另一个人?”
“因为我发现被你利用了,我不想继续做你的卒子,不想再帮你害人。”崔志明的声音听上去极度压抑,他挡在龙飞和安东海中间,试图阻止龙飞,又换了副口气哀求道,“你放过他吧,他是无辜的。”
安东海想到自己出现在车祸现场的事,想起龙飞拿着视频采集卡找他帮忙修理的情景,这一刻,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无辜的,我告诉过他,只要乖乖跟我回去,就绝不会伤害他。可他不听话,非要逃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龙飞阴阳怪气的样子,跟他之前相比判若两人,他的枪口抵在崔志明额头上,咬牙切齿,“虽然你背叛了我,我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仍然打算放你一马,但前提是,你要说服他乖乖跟我回去。”
“没想到这一切果然都是你设计的,你陷害我。”安东海终于没忍住说出了埋藏在心底很长时间的话,龙飞坦白道:“对,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但我是为了帮你,是为了……”他话没说完,就被安东海厉声打断:“我不用你帮,想我死的话,尽管来吧。”
崔志明突然抓住龙飞的枪,怒吼道:“你杀了我,杀了我呀,我替他去死。”
龙飞脸色憋得通红,拿枪的手在颤抖。
安东海像根木桩杵在崔志明身后,被崔志明用身体挡着,崔志明突然回头厉声吼道:“快跑,沿着隧道一直跑,记住,闭着眼睛跑,什么都不要想,很快就能到达尽头。”他猛地把龙飞往后推去,龙飞被按在隧道洞壁上,动弹不得。
“你真想为了这么个人去死?”龙飞杀气腾腾,崔志明横着心,冷笑道:“我帮你做了那么多坏事,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我现在只想做个好人,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
龙飞狂笑道:“别傻了,这个世界哪来这么多好人,所谓的好人,全都是伪装出来的。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安东海还在发愣,崔志明再一次头也不回地骂道:“还不快跑,留下来等死吗?”
安东海这才缓过劲来,把牙一咬,转身飞奔起来。他按照崔志明所言,再也顾不上眼前发生的任何事,开始闭着眼往前冲。这一刻,他感觉双腿从未有过的轻松,而且速度极快。
龙飞眼睁睁看着安东海逃走,自己却被崔志明拦着,一时之间什么都做不了,急得脸色都变了,情急之下,又冲崔志明吼道:“这是你自找的,别怪我,到了阴曹地府好好想想怎么做人吧。”
安东海正在竭尽全力地狂奔,突然听见一声尖利的枪声,猛地刹住脚步,睁开眼,转身看着身后黑暗的地方,眼里闪烁着惊恐的光。他明白身后发生了什么,有人因他而死了,崔志明替他死了,顿时感觉子弹像射在自己身上,透心凉。
隧道居然到了尽头,前面再也无路可走。
安东海大骇,想起崔志明跟他说的话,开始后悔睁开了眼。他在原地来回打转儿,但一抬头,突然发现头顶居然有个盖板。他一阵欣喜,急忙跳着推开盖板,刺眼的光亮迎面射来。
终于,他跳上去抓住了洞口边缘,然后用尽全力才爬了上去,又拿盖板将洞口封住。做完这一切,这才稍稍安心了些。他环顾四周,发现出口居然在一条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楼道里,而自己,正站在楼道中央。
楼道很旧,两边的墙壁也很是破败,全都是用火烧砖垒建而成,墙体斑驳陆离,大片大片地脱落,一看就是多年的老房子。楼道边胡乱堆放着很多杂物,大部分都是生活垃圾,看来应该是有人,或者说曾经有人在此生活过。
楼道里太过安静,安静得不正常。
安东海向两边张望,所有的门都紧锁着,看来已经很久没人在此居住了。
一连串疑问像珠子似的悬在心里。
经历了太多事,安东海的情绪起伏太大,此时又想入非非。短暂的停留之后,他开始谨慎地移动脚步,小心翼翼地审视着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值得他多看两眼的地方。
眼看着就要到尽头,前面好像有个拐角。
他以为很快就能离开这儿,可没想到刚过拐角处,正要迈开脚步快步离去,突然,两只眼睛直直地瞪圆了,凝视着近前,像被勾了魂儿似的。 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