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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明星老千(26)

赌城深处 海宁 13230 2021-04-05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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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娜走了,还是阿宁送她去的机场。走下赌台的她又恢复成了一个华贵丽人的模样,浑身上下都洋溢着高居人上的风采。可能只有阿宁明白,现在的她是真正的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华丽的皮囊下塞着一肚子的烂肠子,全是愁火烧的。

  临进安检,云娜平视着阿宁,肯定地说:“明天等我电话,到时候给我账号就行了!”然后挥手转身,迈动公主的步伐……

  借给云娜的五百万港币就这样飞进了赌场的大码盘里,阿宁和大平洗码的利润是十五万多一点,云娜一直到把钱输没,赢的记录加起来只有一千五百多万。

  结出码粮,阿宁和大平先一人一半均分了。手表、腰带、手机、烟嘴之类的典当之物只能暂且“束之高阁”,等云娜还钱再赎吧。

  见到施慧之后,阿宁没有说云娜的情况,施慧也没问,就好像云娜最终把钱输掉是法定的一样,无需去问。也可能他们更不想谈论这个令人倍感沉重的话题,犹如等死的囚犯都不愿谈论今天哪个囚犯被枪毙了一样。

  钱放在别人兜里是缺乏安全感的,云娜没还钱之前,这笔钱就等于不存在了。无奈,大平又马不停蹄地穿梭于各个赌场之间,所谓要饭不嫌馊,大小买卖都得干了。这就说明成熟的人都很务实,对自身有利的事情肯定会积极去做的。当然了,他们更明白集腋成裘、聚沙成塔的道理,都知道大钱靠命,小钱靠挣。因为大买卖不是每天都能碰上的,所以像卖房间、往金店*客提成、在赌场给人叫牌之类的大平都不放过,反正能挣钱的事儿碰上啥干啥,就这样攒鸡毛凑掸子,尽可能多地弥补由阿宁这头瘦驴非要拉硬屎而造成的巨大损失。但无论什么时候,马前卒的角色阿宁这位“大咖”是不会去演的,大平一旦见到够分量的猎物,就会及时通知他出现。

  都已经晚上十点了,阿宁和施慧才回到酒店。施慧每天都是赢三五万就收手,不过今天有阿宁陪伴她心情好,就多玩了几把,赢了八万多。他俩吃完晚饭又去看了场电影。看电影可是件挺浪漫的事,阿宁快二十年没看过电影了,在银河酒店的豪华影院,他们看了两部美国大片,都是施慧推荐的,看得很过瘾。

  也许是阿宁半天的陪伴让施慧觉得“物超所值”,也许是别的原因,反正她出奇的快乐,在电影散场时,她闪着大眼睛高兴地对阿宁说:“我们先去金店把你的东西赎回来吧!一看你的裤子没有了腰带,只用扣系着,腕上又没了表,光秃秃的,我就想笑,如此枭雄也落得秦琼卖马呀!呵呵……”说完捂着嘴笑了起来。

  阿宁上下看了自己一眼,也笑了,没有作声,腼腆地默许了。要赎的东西可是他的行头,万一大平那边有行动的话,他连基本的“装备”都没有,可咋去狩猎?这不相当于上战场的士兵没有武器吗?唉!默许施慧帮自己赎东西也是被逼无奈啊。

  赎完东西,他又多欠了施慧四十多万。现在阿宁都有点搞不懂自己越来越愿意和施慧在一起的动机到底是因为她的钱,还是因为她的人?

  明天是云娜还钱的日子,阿宁恨不得从今夜跳过去,直接就到明天。因为这些钱都是皇帝买马的钱啊!家里的情况就不用说了,那八十万人民币说不上是从多少人那里东挪西凑来的呢,对于普通平民百姓来说,这个数目真就相当于身家性命了!大平的钱虽然也很重要,但可以慢慢挣钱补。关键是施慧的钱,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目中的身价、地位和尊严,都是在办事方面体现的。用前些日子跑单那位河南苏大姐的话说,讲究是需要资本的!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这句话蕴含着丰富的人生哲理,打个比方,像关二爷那么仗义的人如果总是欠别人的人情而无法偿还的话,他老人家也会被人说成不“讲究”的!况且施慧还是一个女人,一个与自己素昧平生的女人,又是一个与自己素昧平生还敢借钱给自己、又敢跟自己同床而眠的女人,这种信任可是无价的,比千钧还重!更重要的是,施慧是一个给自己异样感觉的美丽女人,自己能让这样信任自己的女人失望吗?云娜明天是否还款,决定着太多太多……

  万一明天云娜的钱到不了账可咋办?那么大一笔钱现去赌场赚,得多大的机会啊!阿宁心中忐忑,人一心虚,就乖巧许多。今晚回来的早,洗漱完毕后,施慧抿着嘴拿起录音笔往床上一靠,阿宁就知道自己和她这对不是夫妻的男女,又要例行不是“公事”的公事了。

  “主子,看在您今天又对奴才施了大恩的份上,我给你好好讲讲第二次进看守所的事儿,我的叙述水平能达到您的要求吗?”阿宁喝了口施慧专门给他泡的茶,卖弄着说。

  “你都可以写小说,真的!特棒!”施慧兴奋地闪着清澈的大眼睛,上身往阿宁身边凑了凑,好像离阿宁越近,故事就越精彩。

  惨痛的人生记忆犹如大烟膏子和可*卡因,一心想要忘记,却偏偏记得最牢。

  阿宁把身体靠舒服之后,又叠上双腿,回忆起了陈年的往事……

  九十年代中期,十九岁的阿宁能自己买辆六千多元的摩托车骑着,已经算混得相当不错了。五月末的一天,他和一个哥们儿每人骑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到了离滨城三百公里远的江城。他们这是第五次往江城送服装了,服装是从滨城郊外一个大批发市场批发来的。那年代生意好做,人好糊弄,料子瞅着挺好,其实里面刷了一层胶,这样做出来的西装外行人真看不出问题,但是一沾水就变成一团烂布了。进价才二十八元一套,出手却是每套八十,净赚五十多块。他俩每人的摩托车货架上都拉了一箱,是三十套。送完衣服收好钱,俩小伙子在商场里逛了一圈,准备晚上回滨城。因为晚上车少,可以在公路上飙车。

  商场里人挺多,两人正走着,阿宁突然觉得*股后面被碰了一下,回手一摸,直接就从外裤摸到*裤。他心里一紧,小声惊呼:“不好,被人掏了。”立马回身寻望……

  原来后*股兜被小偷用刀片之类的东西割了一个大口子,钱夹不见了,里面有身份证和今天的一半货款,另一半货款阿宁揣在了夹克衫内兜里,这是经验。

  阿宁和小伙伴在商场里瞎转了半天,也没发现像小偷的人。这时他俩心里都明白,人早跑了,还找个屁!气得够呛,也真他妈上火,可是找不着小偷一切也是白搭,只能自认倒霉吧!钱丢了,两人自然也没心思再逛了,垂头丧气地向商场出口走去。眼看就要到出口了,旁边坐着的几个妇女一看见阿宁右手捂着*股,似乎一下明白了什么,连忙大声喊:“补裤子,补裤子……”

  你说气不气人,这补裤子是割裤子的小偷带动的行业。有割的,有补的,一条龙服务。阿宁花了二十块钱,裤子补的还不赖,在刀割的口子上绣上了一条龙的图案,还真专业。付完钱他俩就要走,补裤子的妇女搓着手问阿宁:“除了钱,还丢啥了?”

  阿宁沮丧地说:“钱夹里还有身份证!”

  那妇女胸有成竹地说:“五十块钱我帮你找回来!”

  血气方刚的阿宁岂会放过这个机会,豪气地说:“找回来给你一百!”

  妇女涮了左右两眼,贼溜溜地说:“你不准跟着,报警也没用,我就知道他们偷完包拿完钱之后把包扔哪儿!”说完走了。

  阿宁是极聪明的,他肯定不会跟着妇女,等妇女拿回自己那个被割坏的皮夹后,他在接皮夹时把掖在手里的两张绿色百元大钞塞给了妇女。那妇女一看钱多了,转了一下眼珠,贪婪地说:“再给二百告诉你谁偷的!”

  阿宁是敢下注的人,他跟小伙伴一合计,这事干得。整不好还能追回一千多元钱,而且还能出口恶气,值个!于是就又给了妇女二百元。

  妇女很快收拢满意的表情,神秘兮兮地说:“谁都知道是‘锉刀’干的,你们是外地人就别惹他了,他有后台!”形容完锉刀的样子后,她又说道:“收了你们钱,我也得对得起良心,里边那个公共厕所就是锉刀的‘点儿’,千万别让人知道是我说的!”说完马上坐回自己的小马扎上。

  阿宁他俩很快找到了那个厕所,隐在暗处偷偷瞭望。果然,在商场关门前他们看到了妇女口中那个锉刀。这小子三十五六岁,一米五左右,贼眉鼠眼的一脸*相,一看就是个贼。要不怎么说年轻是铠甲也是软肋呢,他俩要是沉住气再观察一会儿,那就少惹老鼻子祸了!可是阿宁毕竟年轻,根本把持不住自己。他憋了好几个小时的火,在见到锉刀的那一刻就压不住了,两步跨到锉刀身边,抬起一脚狠踹在锉刀后脑勺上,小伙伴也抽空削了锉刀一个大“电炮”。

  锉刀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回头一看,是两个毛头小子,他急忙冲公厕方向大喊:“抢劫!抢劫!”

  喊声刚落,厕所旁边的亭子打开,从里面冲出三个人,两高一矮,嘴中喊着:“不许动!警察!”不容分说把阿宁扑倒在地,扭胳膊就给他带上了手铐。这还不算,他们也没拉起阿宁,就地一顿拳打脚踢。小个子还掏出手枪,用枪柄照着阿宁的脑袋就砸了两下,顿时血就流了下来,把阿宁眼睛都给模糊了。阿宁心里别提多委屈了,大声喊着:“你们抓错人了!我是抓小偷的,放开我,我是好人!”一大群人在旁边围观,悄悄地议论着。

  这时,一旁的锉刀突然到阿宁身上摸了一把,手里顿时多了一沓钱,狞笑着说:“还他妈不承认,这就是从我身上抢的钱,我都知道这是几百。咦?还有一个呢?跑哪去了?幸亏警察大哥及时赶到,谢谢,谢谢!”

  “走!带回局里。”小个子下了命令。

  阿宁被三个警察加上锉刀连推带搡地押着向商场外走去。路过的每一个柜台,阿宁没被血迷住的那只眼睛看到的都是同情。走到门口,他也看见了拎着马扎的妇女,两人眼神一对,妇女“嗖”地一下挤进了人群不见了。阿宁刚想张嘴喊,后面马上重重地抡过来一脖拐。

  在江城市公安局现行大队的办公室里,阿宁被铐在暖气管子上,挨的揍就数不清了。但打死他也不能承认自己是抢劫啊!他心里有底,好哥们儿跑了,肯定会搬来救兵!

  听见这间办公室里连打带骂地进行着审讯,有几个民警推开门问这三个警界败类:“这小子啥事啊?连喊带叫的!”

  小个子骂着说:“这小子胆大包天呐!大白天在商场里就敢抢劫!你们说说该收拾不?”

  问话的人本身应该是个秉公执法的好警察,被小个子这么一扭曲事实,他边转身边说:“那得收拾!这么点儿岁数就目无王法,将来那还了得!得好好教育教育!”

  小个子大声说:“那可不!这小子还他妈是个硬种,死活不承认!”

  这下坏了,笔录是做不下去了,除了这三个警察,办公室进进出出的人都知道阿宁是个抢劫还拒不认罪的顽固分子,不是这个踢一脚,就是那个给一巴掌。

  锉刀做完被害人笔录之后,还从门口看了一眼阿宁,嘲笑着说:“兄弟,小小年纪学点儿好,别看我长得矮就想抢我,人民警察是不会饶了你的!”他说完和小个子警察打了声招呼:“领导我先撤了。”然后潇洒地扬长而去……

  阿宁早已看出端倪,他知道自己无论说多少遍经过、无论给他们看多少遍被割坏的裤子和钱夹都没用,因为他们是警匪一家,玩的就是双簧,自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那个年代,警察带着小偷去偷东西的事屡见不鲜,成为法制疏松的一个亮点,给社会带来诸多危害。阿宁的肺都要气炸了,他发誓,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让他们为今天的行为埋单。一年后,阿宁确实履行了他的誓言,那是后话了。

  一顿暴揍之后,阿宁已经被铐在暖气管子上四个多小时了,*憋的膀胱都要炸了,但警察说不承认抢劫就不让他*。最后看他真要*裤子了,警察怕弄的满屋是味儿,就拿了两个啤酒瓶子,让他往瓶子里*。他这泡*可真够有量的,把两个瓶子都*得满满的。

  撒完*,阿宁更不承认抢劫了。但那时的警察有的是损招儿,他们让阿宁把*瓶摆在头顶通风口的窗台上,然后用两根细绳系着瓶子嘴,两条绳子的另一头各绑在阿宁的一只手腕上,这种姿势必须脚跟离地才不至于拽倒*瓶。就让他这样站着,还说如果*瓶洒了,就让他舔干净。

  两个小时后,阿宁的体力撑到了极限,脸上和头上的血早已结了痂。不想活的勇气都是被逼出来的,忍无可忍的阿宁要来一次自杀式袭击。当时,小个子警察悠闲地看着电视,一个大个子在旁边的椅子上摆弄着传呼机,不时地瞧一眼脚直打颤的阿宁。小个子是背对着阿宁的,电视里播放的节目阿宁看的清清楚楚。他瞅准大个子低头的空当儿,说是迟那时快,一扽手腕上的绳子,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接住一个往外溢着*水的瓶子,猛地窜到小个子身后,狠命地砸了下去……

  由于长时间的踮脚站立和高举双手,阿宁的肢体都麻木了,再加上另一只吊在手腕上的瓶子的牵绊,这一下砸偏了,没有打中小个子后脑,只是贴着头皮砸在了他的耳根子上。小个子的身体向前倒去,脖子瞬间鲜红一片。瓶子没有碎,阿宁举起瓶子要砸第二下……

  这时,大个子蹿过来把他紧紧地按住。瓶子里的*液洒了阿宁满身,扽瓶子时洒在头脸上的*液流进他口中几滴,事后回忆,自己的*也没什么怪味嘛!

  接下来的遭遇就让阿宁刻骨铭心了。他的左手被铐在暖气管子上,身子被踩在地上,衣服也都被*光了,水泥地上还泼了水,四根电警棍一齐在他身上招呼,钻心的灼痛刹那间蔓延到全身每个角落,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着。伴随着电警棍接触皮肤发出的“叭叭”声,空气中飘荡着一股皮肤灼烧产生的焦味儿。阿宁的手不受控制地拼命往下拉铐在暖气管子上的手铐,铐牙深深刹进肉里,模糊一片。事隔十八年了,至今这道勒痕清晰可见。

  阿宁是怎么昏过去的自己就不知道了,醒来时,他浑身酸痛,躺在一张折叠钢丝床上,双手从两侧铐在了床头,衣服也被胡乱地穿上了。铮亮的手铐反着光,阿宁从光影里看见自己脸上的血不见了,估计是他们给擦的。这时,隔壁传来了说话声,他侧耳倾听,似乎有父亲的声音在里面,他赶忙焦急地大喊了两声:“爸!爸!”嗓音是沙哑的。

  喊声过后,隔壁的说话声停了,走过来一个没见过的着装警察。他冷着脸对阿宁说:“别喊了,你现在就祈祷刘队长没事吧!否则你可摊大事儿了!你爸来了,正研究怎么处理呢,消停待着别再瞎喊了!”说完走了。

  之后才知道,他整整被铐了一天两宿。第三天上午,他被几个警察带出关押室,准备推上警车押送看守所。在被带出公安局门口时,他看见了父亲和昨天遛走的那个哥们儿以及几个好朋友都来了。他估计那哥们儿肯定是风驰电掣地往回赶,然后一群人又风驰电掣地奔这儿来。

  虽然父亲平时可以和儿子不交流,甚至可以和不听话的儿子做血浓于水的敌人,可是,儿子一旦有事情发生,父亲肯定是风驰电掣的……

  阿宁至今仍无法忘记父亲当时的表情,可能今生都无法忘记。当时警车停在门口,阿宁的腿上砸着二十多斤重的脚镣,戴着手铐的双手拎着拴在脚镣上系着的一根细绳,一步一猫腰,哗啦哗啦地迈着短步。一身的伤痛使他每挪一步都疼的呲牙咧嘴,脸全都肿了,嘴唇也肿的向前凸起。当他见到几米外注视着自己的父亲时,走形的脸上不知是安慰父亲还是自嘲,反正是奇怪地笑了一下。父亲本来聚精会神的眼睛一下朦胧了,泪水在眼中凝聚着,慢慢地张开了紧闭的嘴唇,喉结随着嘴唇的颤抖上下窜动了一下,但没有发出声音,一只手向前伸了伸,却被一个穿绿色警服的人拦了回去。父亲的眼睛一秒都没有离开变形的儿子,眼神直直地担在绿色警服的肩膀上……

  直到警车启动,阿宁扭头从后风挡看去,父亲的眼神仍像峡谷间绷直的绳索,直直地定格在车窗上,脚步机械地向前迈着……

  自始至终,父子俩谁也没说上一句话。父亲无奈地难舍着,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儿子将奔向怎样的苦难啊?

  讲到这儿,施慧一下抱住阿宁的脖子,把头深深地埋在他胸前的臂弯里,口中呜咽着说:“让我哭会儿!”

  说完更使劲地搂着阿宁,手心都能触感骨骼的温度,滚烫的泪水浸湿了阿宁的肌肤。

  阿宁也紧紧地揽着施慧的腰。此时,两颗滚烫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零距离的两颗心会产生灵魂的对接。没有*望,没有性的冲动,荷尔*蒙在这一时刻泛滥是多么的不合适宜啊!

  这段痛苦的遭遇,是阿宁让施慧分享了他生命中的一个段落。但在灵魂深处,这对男女都明白,他们已经在冥冥之中像少男少女那样相爱了。一个无时无刻懂得珍惜的人是可靠的,两人都看见幸福的美酒已经摆在面前了,随时随地都可以享用。但他们都没有轻率地触碰它,他们都希望它再放久一点,再甘淳一些……

  其实,幸福从来不曾远离我们,也不曾抛弃我们,只是有时候它会别有深意地前来试探,它要看看我们是否在意它的存在。它要让我们明白,通往幸福的过程越是艰辛,抵达终点的喜悦就会越强烈,那样才会更显珍贵。

  此时此刻,两人仿佛在跟私*角斗,角斗是痛苦和煎熬的,角斗也是幸福和甜蜜的。这种幸福甜蜜犹如手指触到了一层薄薄的窗纸,而窗纸已经泛潮,只需轻轻一捅,他们便可拥抱色彩斑斓的世界……

  施慧抬起头的时候,长睫毛刷到了阿宁的下巴。阿宁托着她芊细的腰肢,轻轻地把她扶靠在床头,接着往下讲……

  江城公安局离看守所不远,警车十多分钟就开到了。阿宁被警察半扶半托地拉下车,大黑铁门缓缓开启,露出里面戒备森严的院落。两层的青黑色楼房在阴沉的天色里让人从心底涌起一丝凉意,令阿宁感到阵阵不安。

  办完收押手续,公安局的人走了,临走的时候打开了阿宁身上的镣铐。看守所的管教让他脱*身上的衣服,进行了彻底的检查。检查完后,管教让阿宁把衣服穿上,但鞋被扣下了。一个中年的管教很负责任地对阿宁说:“在市局没少吃苦,到这里老实点儿,否则身上的伤好不了!”说完,管教把他带进了两道铁门里面,让他站在一号监门前。管教一边拿钥匙开铁门,一边冲铁门里面说:“别动他,身上都是伤!”

  铁门里面有人“嗯”了一声。

  打开铁门,阿宁猫腰钻了进去,很规矩地站在门侧墙边。随后,铁门“咣当”一声关上了。这个江城看守所可比三年前阿宁待过的那个小县城看守所大多了,监内收拾的很清洁,也很规整,离监门两米远的地方是一面大板铺,铺上有三四十人整整齐齐地盘坐着,一个个都剃着光头,腰板挺直,面朝墙壁,背向监门。

  见阿宁进来了,水泥地上一个秃顶男人背手走到门边定定地看着他。十九岁的阿宁虽说经历不少了,但仍是毛头小子,面对这种紧张的气氛也是倍感压抑、不知所措。

  秃顶男人有四十岁左右,看了阿宁一会之后,声音沉着有力地说:“蹲下!”

  秃顶男人说完,阿宁看到坐在大通铺最后面的几个人回头向自己望了望,其余几十人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纹丝没动。

  蹲下?阿宁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瞅这架势,不蹲肯定是挨削了,那么蹲下又会是怎样的开始呢?

  还没等他做出决定,秃顶男人冲他当胸就是一脚,“咚”的一声闷响,一下将阿宁踹的靠摔在墙上。阿宁长这么大还没破过“打不还手”的记录,如果秃顶男人不踹这一脚,他还真不知该咋办?这一脚踹下来,反倒给了他一个答案:还蹲个屁!

  当秃顶男人穿着布鞋的脚第二次抬起时,阿宁猛地纵起,一个抱摔和秃顶男人一起滚倒在水泥地上。肿的发胀的左手被压在秃顶男人的身下,光这个疼痛就够阿宁受的了,何况浑身上下雨点般的拳脚了。

  原来,在秃顶男人第一声喝令蹲下时,通铺最后面的几个人就做好了大打出手的准备。因为他们已经看出这小子来者不善,绝对不是什么好饼,只以为他会难摆弄些,但谁也没想到,这小子竟敢反扑。这还了得,几个人马上下铺进行镇压。跟着,整个铺上的人都乱哄哄地往地下蹦,都要加入这场单方面的混战。这时,从人堆里脱身而出的秃顶男人大喝一声:“住手!都他妈给我滚回去码好!”

  就这么一句,阿宁身上的拳脚一下子全停了,只剩三四个人还在死死地按着他。虽然只有秃顶男人自己穿着鞋,其他人都没有穿鞋,但那些脚踹的也真够狠的,估计这帮家伙肯定是把平时压抑许久的火气全部都撒到了阿宁身上。十几秒的暴揍,让阿宁旧伤未愈又添新痕,浑身上下也不知哪里疼了,骨头像散了架一样,提不起一丝的力气。被摁在水泥地上的脑袋昏昏的……

  这时,就听监门外有人喊:“咋回事?松开!松开!”是管教及时赶到了。

  “这小子挺能咋呼的,进来就铲,也没削他,就是按地上了。”秃顶男人向站在门口的两个管教解释着。

  “贺彪,我他妈没告诉你吗?这小子一身伤,在办案单位给祸害够呛!”送阿宁进来的那个中年管教生气地训斥秃顶男人。

  几双按着阿宁的手赶紧松开了,随后都灰溜溜地爬上铺坐好。阿宁还是趴在水泥地上,想坐起来,但不知哪个关节可以着力。

  “能起来不?往这瞅!”中年管教冲阿宁说。

  “没事。”阿宁咬着牙,吃力地开始支撑身体。

  “下来几个给他抬铺上去。”那个叫贺彪的秃顶男人狠狠地吼着。

  阿宁被四个人小心翼翼地抬起来,平放在光滑的铺板上。他一尺远的地方,就是码在通铺最前面的第一排人。

  贺彪和管教在门口小声地交谈着,阿宁听不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隐隐约约觉得是和自己有关。

  此时,阿宁晕乎乎的,脑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倦怠,就像外面阴郁的天气,令人心里沉沉的……

  等他醒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睁开眼睛看见号子里的人还是那样腰板挺直一声不响地盘坐着。

  坐在阿宁旁边的一个大长脸见他睁眼醒了,立刻举起右手,利落地说:“报告彪哥,他醒了。”说话时,他只是嘴唇开合了几下,身子和脑袋纹丝未动。

  贺彪走过来站在铺下,阴着脸对平躺着的阿宁说:“小子,不是头一回进来吧?”

  阿宁梗着发硬的脖子,抬了一下头,沙哑着说:“对,不是第一次。”

  “我说的嘛!凡是进来敢铲的都不是第一次进来。这样,既然你觉得自己像个人,那我贺彪就给你一个做人的机会。进来铲的有,最后都没铲起来!这么多人,大象都能扳倒。我在这里坐班一年多了,还没人敢动我一手指头。今天你敢削我,那我就得找回面子。挺得住十牙刷,从今以后,你在这儿横躺竖卧,家里来钱自己花,给他!”说完向身旁一努嘴,他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过来递给阿宁一张单据。

  阿宁缓慢地抬动胳膊,用动一动都好像能撕裂骨肉的缓慢把单据夹在指间接了过来。一看,是张存款单,金额是伍佰元,签字的地方写的是爸爸的名字。阿宁心里一热,浓郁的亲情顿时似一剂强心针注入他的心房,感觉精神多了。他知道肯定是爸爸和朋友们一路找到看守所,给自己存了钱。

  他慢慢地摸索衣服上的兜,想把单据揣起来。可是,胳膊和手指就像断了线的木偶,停在那儿不听使唤,摸索了半天也没完成这个动作。递给他单据那个年轻人一把抓过单据,揣进他夹克衫内兜里。阿宁脑海里一下又闪出爸爸那天的眼神……

  几秒钟后,阿宁定了定神,朝站在铺下的贺彪问道:“十牙刷,啥意思?”

  贺彪没说话,瞅了那个年轻人一眼。

  年轻人从门口墙上挂着的一排小布袋里拿出一支牙刷,转身跳到铺上,蹲在阿宁身边,伸手抓起阿宁肿胀的左手,把扁平的硬塑牙刷柄插在他的食指和中指缝里,然后,用另一只手把两根手指紧紧地握牢。固定完姿势,年轻人定定地看着阿宁,意思是在告诉他,我可要拧了!

  可想而知,扁平的牙刷柄夹在被握紧的两指之间,是没有空隙的,如果拧动的话,将是什么结果?

  阿宁看了看自己被年轻人握紧的手指,又看了看夹在指间的牙刷柄,心想,这能死人吗?

  见阿宁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恳求,年轻人一咬牙,猛地扭转了牙刷。蓦地,一阵钻心的疼痛由指间传向阿宁的头皮,连耳朵根都跟着刺痛了一下。本来散了架的身体随着钻心的疼痛一下翻转了半个身,后脑勺狠命地顶着铺板,高高地挺起*脯和下巴,口中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这可不是一般的疼痛,十指连心啊!再想憋住叫喊的人这时都会失望的。可能叫喊真的会减轻痛苦,阿宁的眼中也随着这一声叫喊渗出了一层泪水。

  年轻人拧了一下之后,停在那儿,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阿宁,等他的反应。

  阿宁明白如果这时候求饶,年轻人也许就不拧了,但以后自己就是败军之将了,这就跟大铺上码得和雕像一样的倒霉蛋们没任何区别。一句话,从此自己就不是“人”了。想到这儿,他歇斯底里大喊一声:“接着来!”反正也疼的想大喊,这一声憋足了劲儿。

  第二下,第三下,……每拧一下,阿宁都咬紧牙关,脸憋得通红。为了减少身体动作,他用后脑勺死死抵住铺板,眼睛瞪得圆圆的,腮帮子由于憋着气显得鼓鼓的,双脚的脚趾在钻心的疼痛袭来时狠狠地向里抠着,脚跟不由自主地抬起,一下一下地敲着铺板……

  十下拧完,剧痛终于到了尽头,阿宁浑身的力气也用完了,太阳穴蹦蹦直跳。这时,他才清楚地知道叫喊确实能缓解疼痛,自己为了要个脸面咬牙不叫,其实是多承受了许多的痛苦。

  年轻人松开阿宁的手指往下撤牙刷时,手指是滚烫的,牙刷柄上粘了一圈模糊的血肉,他分明看见了两根手指内侧*露出的白骨。 赌城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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