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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三牤子已经先阿宁一步来到小十八的沟沿上。他左手拎着小白龙,黑着脸用右手里的一根腊木杆探到沟底量了一下深度,然后回头冲不怀好意的季中队点了一下头。
季中队坐直身子,大声问:“三牤子,他挖够一米八没有?”
三牤子粗着嗓子喊:“一米六还不到呢!”
“让他滚过来!”季中队站起了身,脸上带着狞笑。
小十八像只小鸡一样哆嗦着身子被三牤子提拉着拖到季中队面前。他把小十八往季中队跟前一扔,双手掐着腰,叉腿站在旁边。
阿宁愣愣地看着这架势,心想自己还是慢了一步,带着急迫的表情看了两个女孩儿一眼。他想给小十八姐姐一个让她们快走的眼神,哪知两个女孩的眼睛早被趴在地上的小十八牢牢吸住。
季中队先摘下墨镜放在椅子上,然后脱下绿色半袖制服衬衫,光着膀子踏在小十八*股上,接过三牤子递过来的小白龙,抡起来照着小十八一片水泡的肩背猛抽,小十八“哇哇”大叫,小手本能地背到后面抵挡。季中队打得起兴,喘着粗气喊:“三牤子,把他手按住!嘴堵上!老子今天好好教育教育他!”
三牤子先拽下自己肩头的汗巾堵住小十八的嘴,然后扯下运动鞋的带子,麻利地捆住小十八的双手,恶狠狠地说:“季中队执行家法你也敢连喊带挡的,看今天不扒了你的皮!”说完松开手立在一旁。
小十八胸前垫着被捆绑的双手,嘴里堵着浸满汗味儿的毛巾,像只案板上的小猪一样皱眉挤眼地呜咽着。季中队每一白龙下去,硬塑管都会和小十八的后背撞击出似汗似油的飞溅物,啪啪直响。每一下不但打在孱弱的小十八身上,更打在姐姐纯朴善良的心上。试想一下,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人被惨无人道地虐待不肝肠寸断?小十八的姐姐不顾同伴的阻拦,哭喊着奔了过来,白色纱裙下的小腿颤抖着跪到季中队面前,语无伦次地哀求:“领导,领导,求求你,我弟太小不懂事,他会好好干的,再给一次机会……求求你……”
小十八疼痛之中听见姐姐的声音,擦着土面侧过头,鸣咽着喊着谁也听不出内容的话语,只能听到他从鼻腔里传出的“呜呜”声。
这时,打人累出汗的季中队假装震惊地斜了小十八姐姐一眼,冲不远处的一个年轻管教喊:“冯指导,你干个他妈啥呢?家属怎么跑到警戒线里边来了呢?赶出去!快!赶出去!”
冯指导虽然不到三十岁,但很沉稳,他冲三牤子说:“老三,让家属后退,咱们这是正常管理教育,让家属别妨碍公务!”
三牤子带搭不稀理地哼了一声,用手中的腊木杆一指小十八姐姐:“后退,退出五米,家属不能进警戒线里面来!”边说边晃动腊木杆,像驱赶牲口一样驱赶着女孩儿。
小十八也忍着巨痛一个劲儿地冲姐姐点着下巴。
女孩儿大放悲声地哭着站起来,扭头捂着脸跑回树荫下,和同伴抱头痛哭。
冯指导鄙夷地狠瞪了一眼季中队,把脸扭过一旁,和另外几名管教交换了一下神色,漠然地值守着自己的警戒区。
这一刻,阿宁心里有一股无名的火焰蹿了出来,他抬起手中的镐把瞅了瞅,如果这时自己冲上去,一镐把一个将季中队和三牤子打倒,那将会怎么样?
他眼神里面的东西不但被近在咫尺的石头看到了,同时也被不远处的冯指导看在眼里。冯指导轻咳了一声,吸引了阿宁的目光。在与阿宁对望时,冯指导抛过来一个让他稍安勿躁的眼神。阿宁虽然没和这个冯指导说过一句话,但仅从这一眼,他便看到了冯指导的正直。
突然,阿宁的手被人拉了一下,侧脸一看是石头。石头贴近他的耳畔小声说:“别大惊小怪的,这算啥?这帮瘪犊子专门在家属面前打犯人,这样才能挤出油来。现在是季王八执政,冯指导他们说了不算,如果所有管教都像他那么损的话,咱们还有啥活路?”
经石头一说,阿宁才知道季中队的外号叫季王八,后来经过知情人透露,便了解到详情。季祥之所以当上了中队长,原来是他老婆在大队长那里给他支的“水门”。
小十八总共挨了一百五十白龙,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后背上血肉模糊,在炙热的阳光下如果撒点作料的话,把他当成烧烤都可以了。
季祥累得气喘嘘嘘,折磨人很让他兴奋,接过三牤子递过来的矿泉水,咚咚咚一顿暴饮,然后冲阿宁喊:“小战犯,找两个人把他抬到沟边上晒着,明天中午给他来个重茬!”喊完,他腾地一下坐在逍遥椅上,摸过墨镜卡上,隔着黑黑的骷髅眼继续贪婪地斜瞟着树荫下掩面而泣的少女。
阿宁立马喊石头帮忙把小十八抬回到土沟边,掏出小十八嘴里的毛巾,解开他手上的鞋带,也不顾季中队恶毒的眼光,阿宁关切地小声问:“兄弟,咋样?还活着不?”
小十八通红的脸上费力地挤出一丝苦笑,声似蚊蝇地说:“没……没事,我就是又渴又困,想喝水,想睡觉……”
阿宁赶紧到饮水桶里给他舀了一瓢晒温了的凉水,想把他翻个身让他喝水,但小十八已经不敢翻身了,他像猪一样把水瓢压在下巴上,“嗞咯嗞咯”地大口吸着水,瓢底沾满了泥。
小十八喝完水,连动都没动,趴在沟边沉沉睡去。
当阿宁直起身时,第一眼便与小十八姐姐凄苦的目光相遇,他很明显地给了女孩儿一个快走的眼神,然后假装殷勤地冲三牤子喊:“三哥,这段沟咋整啊?”
三牤子黑着脸说:“给他留着,收工之前他要是挖不完,耽误了工程回去还给他开皮!后天再重茬!”
挨打叫“开皮”,结痂之后用小白龙的管头把痂一层层地揭掉叫“重茬”,不经历过的人就无法理解影视里给龙刮鳞为什么会痛不*生!当时教养过的人大多都经历过重茬,背后都会留下几道明显的疤痕,多年以后才能逐渐消退。
小十八的姐姐掩着泪眼张望着弟弟,但她什么也看不见。另一个女孩拉着她就走,边走边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十几分钟后,小十八姐姐和同伴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走到季中队面前,女孩儿轻轻放下塑料袋,陪着小心说了句什么,然后拿笔写了几个字。之后,她张望了几眼弟弟躺着的地方,又无限感激地和阿宁对视了几眼,转身恋恋不舍地走去。
阿宁清楚地从女孩儿的眼里读懂了深切的嘱托,他知道她多么渴望自己能像她看到的那样照顾她弟弟呀!
再一次和石头擦肩而过时,阿宁不动声色地问:“小十八他姐给季王八买的是烟吗?”
石头口唇蠕动:“看那样像两条烟,我刚刚看见他姐给季王八写东西,估计肯定还把联系方式写下来了呢!”
“传呼号码?”阿宁问。
“不好说,我没看见他姐带没带传呼机,没准写的是家庭住址。”石头说完走了过去。
当晚直到收工,后背给打伤的小十八都没完成任务,是阿宁请示三牤子之后调了两个老犯人帮着把沟挖出来的。
在回劳教所的路上,小十八前倾着身子握住帆布蓬里的横称,随着车身的摇摆他蔫头耸拉脑地对阿宁说:“完了!宁哥,晚上回去这顿揍可咋挨呀!”
阿宁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硬着声音为他打气:“没事儿!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一会儿我跟三牤子打声招呼,让他下手轻点儿!”
小十八哀叹了一声:“我姐拿来的吃的和穿的一会儿你分给集训队娄哥和石头点儿吧!”
阿宁摇了摇头:“娄亮那儿啥也不缺,吃饭时叫石头过来一起吃一口就得了!噢!对了,你姐有传呼吗?”
“有啊!接见时刚告诉我号码,是126---12426,咱能想办法打电话传她吗?”小十八灰蒙蒙的眼睛亮了一下。
阿宁心说坏了!他姐临走时给季王八写的肯定是自己的传呼号。回想刚刚收工时季王八神气活现地跨上摩托车的样子,阿宁的心凉了半截。
今天晚饭后的节目是惩罚没完成任务的犯人,各个组的倒霉蛋加起来有十几个人。他们一字排开,后面人的脑袋插在前面人的*下,一个插一个,全都大劈叉又倒剪双手开着飞机。排在第一个的就是小十八,他的脑袋顶着墙,当了“机头”。撅了半个小时后,三牤子吃完饭了,他穿着拖鞋走到这排人的后面,朝最后那个倒霉蛋高高撅起的*股狠狠一脚,刷地一下,整排人颓然向前扑去,东倒西歪地摔在地上。由于惯力使然,“机头”小十八的脑袋狠狠杵在墙上,险些没把脖子崴断,他憋得脖子粗脸红,挣扎着往起爬。
这还是因为阿宁说情了,三牤子才把“开飞机”的一个小时缩短成半个小时,否则光这一个小时的“飞机”就够受的!
三牤子一招手,狗子从门旁的墙壁上摘下了他那条拴着红缨的小白龙。原定其他未完成生产任务的犯人每人三十白龙,但小十八得五十白龙。经阿宁说情,小十八的五十白龙减为了二十白龙。
三牤子喝令小十八脱掉裤子在铺边趴好,准备受刑。他刚举起白龙还没等落下,管教室的窗子里传出了冯指导的声音:“老三,季中队让你接电话。”说完很漠然地关上了窗子。
三牤子放下手中的白龙,阴着脸冲小十八说:“滚前面撅着去!一会儿再给你开皮!”
阿宁给小十八递了个鼓励的眼神,意思是一会儿要挺住,别连喊带叫的,那样太丢人!
两分钟后,三牤子从管教室回来了,他拿起白龙往小十八后脑勺上点了点,面无表情地说:“去接电话!”说完用白龙指了一下管教室。
阿宁迎着小十八莫名其妙的眼神也莫名其妙起来,等小十八出了监门,他和在铺边上抠脚的石头对望一眼,两个人都似有领悟地皱紧了眉头,连三牤子对那几个倒霉蛋上演的“白龙过江”都没心情欣赏。
不一会儿,小十八回来了,默不作声地直接坐在阿宁身边,嘟着嘴想心事。
阿宁和刚抡完白龙的三牤子对望一眼,意思是怎么了?小十八的这顿暴揍赦了?
三牤子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点了支烟,撇撇嘴说:“哼!小十八以后就是皇亲国戚了,呵呵……”
阿宁赶紧问小十八:“咋回事?”
小十八眼泪在眼圈直打转,小声说:“我姐……我姐和季中队在一起吃饭。”
阿宁心里突然疼了一下,一种有形的屈辱和愤怒袭上心头,咬了咬牙,起身向洗手间走去。
他先洗了把脸,用凉水浇了浇窜上心头的怒火,然后点了支烟,倚坐在窗台上,望着远处乌蒙的夜色。
第二天,小十八又接见了,虽然她姐姐比季中队的摩托车晚五分钟才拐过街口,但是明眼人都能想象到一个场景,女孩子在摩托车即将拐弯时才松开紧抓季中队后腰的手,然后轻盈跃下摩托车的后座,假装从别处走来。
姐姐把几张钞票和一塑料袋熟食交到小十八手中,没说什么,表情复杂地看着弟弟,眼睛有些发红。她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小十八涨红着脸,瞪着愤怒的眼睛,好像突然换了一种人格,摔下手中的钞票和塑料袋,厉声大喝:“姐,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我死在这儿也不用你管!你快走!走!走啊!快走!”
小十八的叫喊把大家都喊愣了,包括所有管教和埋头苦干的犯人。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这个刚刚成年的孩子,不知道他这喊声里为什么会有仇深似海、家破人亡的歇斯底里和毒怨!
姐姐被弟弟的喊声震乱了脚步,她浑身一颤,齐腰的长发柔顺地抖了一下,漫着轻微弧形的*部僵在这个弧度上,像是在以这个弹性又青涩的弧度告别她洁白的青春。随即,她缓缓侧过脸,但她终将没有勇气回头。顿了几秒,这个不再洁白的白色身影疾步向远处走去,她要迅速逃离所有人的视线。
直到白色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小十八仍直直地站在路边,他眼里沮着苦涩的泪水,嘴唇在轻轻蠕动:“走……走……走……别再来……走……别再来……”
这时,钻进卡车驾驶室里的季祥才假装检查完甲方对昨天工程质量的验收表,对不远处的三牤子说:“那啥,别让小十八干活了,让他跟陆姐做午饭吧!”说完急忙卡上墨镜,躲闪着其他几位管教眼含鄙视的目光。
三牤子牛皮哄哄地走到小十八跟前,似笑非笑地说:“八弟,你这回牛掰了,不用干活了,中午帮陆管教做饭。”说完要伸手去拍小十八的肩膀。
三牤子的手刚碰到小十八的皮肤,小十八猛地一耸肩,大踏几步跨到施工的路边,一把推开一个正用二十四镑大铁锤砸柏油路面的老犯人,抓起大锤狠命地砸起来。孱弱的身躯被锤身的荡力悠得直晃,但他没有松手,仍一锤狠似一锤地砸向地面,哐哐的声响好似要敲开地狱的大门,更像要把某人的脑袋砸碎,连骨头渣子都砸碎,粉碎……
阿宁木讷地看着疯狂的小十八,心里失落极了,像是刚刚被强敌抢走了情人。他就那样看着……看着……
中午饭阿宁一口也没吃,一个组员接见时家里送来的烤鸭和肥肠很香,但他没胃口。石头也没吃,因为小十八在上午十点的时候,累吐了血,住院了。
晚上收工时,季祥走在最后一位。驾船的舵手没看见这一队收工的劳教人员已经来到岸边,铁皮船仍静静地停在对岸。季祥让犯人们都双手抱头蹲在岸边,他掏出六四式手枪,推弹上膛,照着夜空“啪”“啪”“啪”放了三枪,三条火线嗖嗖嗖蹿上高空,飞到极限后呈抛物线形状坠得无影无踪。随即,铁皮船的马达声隆隆响起。
铁皮船马上靠岸了,季祥才把手枪插进枪套。就在这时,三条黑影同时从犯人群中闪电般蹿出,在所有人刚反应过来的瞬间,三条黑影飞速跨过公路,钻进了黑幕一样的玉米地。
四个值班的管教只有季祥和另一名副大队长有枪,他俩快速拽出手枪向玉米地“啪、啪”地打了几枪。然后季祥一回头,发疯野狗般暴喝:“全趴地上!双手抱头!谁动打死谁!”
随后,他和那个副大队长追到公路上,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另两个手持甩棍的管教脸胀得发烫,万分紧张地盯着趴在地上的犯群。
季祥和副大队长边走边换弹夹,来到犯群面前,副大队长“啪啪”地冲着夜空放了两枪。这种震慑是有效果的,犯人们都尽量把身体贴紧地面,头和脸都跟泥土草根零距离接触。
这个时候管教是不敢去追逃的,管教越少越容易跑人,再有人趁机逃进暗夜怎么办?所以,只能任三位越狱先锋逍遥法外。
四个管教,两把枪,虎视眈眈地逼着犯群,空气异常紧张。趴在人群边上的阿宁紧张的同时,心里升起一股异常的兴奋,他现在最渴望的就是和相隔几米远的石头对望,好像自己要从石头那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里得到鼓励和认同,然后两人脸上立马浮现出影视里地下工作者相见时的激动场面:“同志!我可找到你啦!”
可是,阿宁和石头的目光没有接触的机会。
这时,那位闲职的副大队长和季祥说了几句话,内容阿宁听不清,随后就听见季祥短促的喊了一声:“三牤子抬头!”
这种尖锐时刻可不是装B的时候,傻子也不想在混乱的紧急时刻挨枪子儿,此刻的三牤子也和其他犯人一样,趴得溜直。他双手抱住后脑勺,大声回答:“到!”
季祥咬着牙说:“清点人数,看看少的是谁?”
三牤子站了起来,大声说:“全体都有,报数!报一个举一只右手,开始!”
“一、二、三、四……”犯人们脑门顶着地,报完数齐刷刷地把右手举过头顶,活像胶东湾海滩上的单腿蟹。
数报完了,出工一百二十四人,一个住院,跑了仨,剩余一百二十人。
季祥大喝:“按互监组每五个人挎肘上船,报出脱逃人员姓名!”
话音刚落,在阿宁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报告!我知道谁跑了!”
阿宁一看,是自己组的犯人魏利,一副小人面孔。
“说!”季祥用枪口指了一下魏利。
魏利是四十岁左右的小瘦子,他利落地说:“是张宁小组的王鹏、五驴子和二马!”
“好!知道了,归队!”季祥一挥手,“第一组上船!”
互监组就是互相监督的小组,属于出工组里的小单位。犯人们按照事先编排好的互监组顺序,五个人一组,依次互相挎着胳膊上船。跑三个人那一组只剩下了两个人,在这个队伍里显得形单影只。
紧张的气氛一刻没松,整个队伍除了四个管教各自走在队伍的四个角落之外,剩下的所有犯人都“挎肘”而行。和阿宁挎肘的都是他自己这个出工小组的四个老犯人,按排序只隔了一个互监组的下一组,就是那两个被脱逃者遗弃的犯人。三牤子和石头、狗子,还有一个专门修车的犯人一组,他们这组的几个人都属于比较清闲的杂役,比别的组少了一个人,另一个四人组就是住院的小十八那一组。
这次目击犯人的强行逃跑,让阿宁那颗不安分的心蠢动不已。
队伍进楼之后,鸦雀无声,晚饭免了,连一中队那边都比往常消停了许多。几个“有头有脸”的犯人也不溜监窜号了。副大队长用那部稀有的“大哥大”在上船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大队长陈光。当然,劳教所党委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陈光的脱逃汇报,整个劳教所一片肃杀。
每个人的脚下都是轻微的,都不敢发出声响,甚至都刻意地压抑着呼吸,生怕喘气声音大了都会给自己惹来大祸。
进到监舍,犯人们无须指令,轻轻卷起褥子,悄悄上铺,一个挨一个地码得整整齐齐,双手的手心都向上放在盘起的膝盖上,腰板拔得挺直。偶尔几只蚊虫飞过,偌大的空间成了它们横行霸道的舞台。可能蚊虫都会纳闷,往日杀蚊如麻的家伙们今天怎么这样乖?叮在谁脸上,往死里叮,肚子都被血液胀得紫红溜圆,但这些地球的主宰者却都纹丝不动。
中队长季祥在犯人们坐好的几分钟后进来了,他铁青着脸,光着上身,右手握枪,左手攥着白龙。他这条白龙和三牤子那条白龙可不一样,三牤子的白龙是空心的,抽在身上挺疼,但最多皮开肉绽,不会伤到筋骨。而他这条白龙却灌满了细细的江沙,抽到人身上有可能没把皮肉撕开,但却会震伤五脏六腑,从而形成内伤,口吐鲜血的内伤。阿宁在集训队时就听说过二大队二中队的中队长季祥用这种阴毒的家法打伤过人,有的人没解除教养就“病”死了,有的释放后落下了病根。
季祥杀气腾腾地在寂静的监舍里踱着步,恶毒的眼睛扫到谁,那个人就不得不把眼睛闭紧或挪开。他咬牙切齿地嘎巴了几下地包天下巴,在蚊虫振动一下翅膀都算噪音的监舍里照着监门就是一枪,“啪”的一声脆响,木制监门刹时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不规则的洞,红漆里泛白的木茬悲惨地*露着。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季祥把手枪往腰间一插,挥舞白龙跳上板铺,朝着阿宁这一组犯群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霎时,监舍里全是“啪啪……哎呀……妈呀……哎呀……啊……”的惨叫声,几秒钟就横七竖八地倒下了十几个人。
打红了眼的季祥边打边骂:“喊!喊!喊你妈的啥呀?靠你妈的,我让你们跑!专门赶我值班逃跑,不就是想把我跑下课吗?靠你妈的跑……我让你们跑……就算我当最后一天中队长,宁可打死你们打黄喽!也不能让你们跑黄喽!”
犯人们被打急了,也有还嘴的,一个年岁稍大一点的犯人是朝鲜族,大家都叫他“倒垃圾”,他捂脑袋时正好被白龙结结实实抡在手背上,手背立马红肿成一个肉馒头,“倒垃圾”大声嚷嚷:“你打我们干啥?我们又没逃跑,有能耐你把逃跑的抓回来打死他!”
这话一出口,白龙又抡在了他干瘦的肩膀上,“倒垃圾”一下栽倒,单手捂着肩膀呲牙咧嘴地*吟。季祥一脚踩在他胸口上,恶狠狠地说:“老不死的,你是不是辣白菜吃多了,不好好倒垃圾,还想倒点儿辣椒面啊!一个组的,他们一下跑了仨,你们能不知道?打你冤吗?”
倒垃圾不敢吱声了,季祥一脚踢开他,用白龙指了指稍稍侧身的阿宁,带着委屈的腔调说:“小战犯,你……你……你就是太小了,又刚来没几天,根本看不出这帮老狐狸的鬼心思,否则……否则……今天最该打的就是你这个组长!”
阿宁没躲季祥的眼神,他绷着凝重的面容与季祥对视。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个组长是有“过失”的,唯一的“过失”就是没看出那三个一声不吭、只知道埋头苦干、一直是本组主力的逃跑者竟然能有这么深的心机,能深藏不露地找准这个绝佳的时机越狱!如果自己早察觉他们的动机,肯定会早做准备和他们一起尥杆子!
刚刚季祥疯狂地抡白龙时,刻意没往阿宁身上抽。现在他的怒气还没撒完,瞅着阿宁倔强的眼神,一咬牙,回手一白龙就把那个在江边报告逃跑者姓名的魏利抽倒了,然后又抽了一下。
魏利蜷缩在铺板上,浑身*搐,嘴唇像触电了一样哆嗦。
季祥踩着他的肩膀,红着眼睛喊:“靠你妈的,你更该揍,早看出他们有逃跑的意思,为啥不早说!”抡起白龙又给他来了一下。
魏利像是被打到了要害,佝偻着身子,额头冒汗。季祥一看他不像装的,冲一直坐在铺边没动的三牤子喊:“来,把他捞一边去!张宁组剩下的人全下铺撅好!”然后一指阿宁:“小战犯,每人十白龙,跟逃跑那仨小子一组的俩王八犊子每人三十白龙!”说完把沉甸甸的白龙往阿宁怀里一扔,转身要下铺。
就在这时,被他一枪打了个窟窿的监门开了,一个白头发老头弯腰瞅着门上的窟窿对后边的胖子说:“这是枪打的,太不像话了吧!”
胖子急忙皱着眉头摸了摸监门,然后冲季中队喊:“季祥,这是你打的吧?枪走火了是咋的?”说完沉着脸瞪季祥。
季祥一看来了领导,急忙跳下铺立正站好,冲白发老者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唯唯诺诺地说:“柳所长好。”又朝另一个面目威严的瘦子敬礼:“穆政委好!”然后面露尴尬地冲着胖子说:“陈大队,是我没干好工作,我正收拾他们呢!”说完贴着铺边给几位领导让路。
满头白发的柳所长和穆政委走到监舍中央,看着一片狼藉的被褥和东倒西歪的犯人,又瞅了瞅白色褥单上的血迹,两个人皱着眉头对望了一眼,柳所长愠怒着脸对肥胖的陈大队说:“小光啊!你是我亲手培植起来的干部,但你真的让我失望啊!从这一点上,真可谓窥斑见豹啊!政府的政策是好的,指示给一级一级贯彻下去,就贯彻成了另一回事。究其原因,都是因为每一级干部都要把自己的私怨和阴暗加进去才贯彻成这样。我们是劳教所,又不是劳改队。劳教所也是改造人的场所不假,但劳动教养并不是敌我矛盾,而是人民内部矛盾,我党的原则是教育人,改造人,你们这样做是不是有违方针政策呀!劳役那么累,收工又那么晚,劳教学员们能没有抵触情绪吗?唉!”然后又指着板铺上的犯人说:“看看,看看,就这么处理问题、解决问题吗?快把伤轻的全送卫生所包扎,伤重的送医院。明天开始你们二大队停产,整顿一个月。把这位小同志的配枪上缴,抓不回来脱逃的学员,他就不用上班了!”
柳所长说完,一眼都没看恭立一旁的季祥,伸手从阿宁怀里拿起沉甸甸的白龙在手上掂了掂,无声地递给身旁的穆政委,转身黑着脸走了。
大队长陈光快速扯下季祥腰间的配枪,然后瞪了他一眼,小跑着追了出去。
阿宁对这一行领导的表现很是不解,难道中队内部的情况领导层一点都不掌握?他弄不明白。不过,他对第一次见到的这个陈光大队长腰间的几样装备特别在意,一支枪柄上有绿色挂绳的手枪,一部当时最先进的掌中宝手机,一部闪着蓝屏的“摩托罗拉汉显”传呼机。
季祥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灰溜地走了出去。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撇了撇嘴,不知他那会支“水门”的媳妇得在陈胖子肚皮下使出怎样的技巧才能让他官复原职?
季祥一走,值班的管教和那个副大队长进到监舍,安排犯人们把伤者或扶或抬地送到楼下的卫生所,又安排三牤子组织犯人到食堂开饭。最后一条指示几乎让所有人欣喜若狂——明天不出工,可以睡到早上八点再起床。
刷地一下,整个监舍的气氛都轻松下来,犯人们都重重地舒出一口气。
吃完晚饭,阿宁和石头坐在水房的窗台上,穿过铁窗栏的空隙,望着窗外夜空里的点点繁星,两个年轻的小伙子都不说话,心中的惆怅和兴奋交织在一起,让人有种莫名的燥动。
两支烟抽完,阿宁按了一下石头粗壮的胳膊,示意他坐着别动,在这里等自己。他假装回监舍取点小十八姐姐送来的吃食,“顺便”看了看三牤子的举动。
三牤子趴在被窝里看画报,一个年轻的犯人坐在旁边给他按摩着后背。看见阿宁过来,他面无表情地说:“季中队如果抓不回来逃跑的人,就彻底下岗了!你今后得跟冯指导好好处着,弄不好他要接任中队长。”
阿宁“嗯”了一声:“三哥,小十八严重不?啥时候能回来?” 赌城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