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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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靳言走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人了。
江凝这个决定做的太仓促,他甚至都来不及跟身边的人道别。
今天上午他和他爸去徐阳办公室的时候,周靳言全程没说什么话,毕竟他爸周绛替他说了所有的话。看着他说话的时候,周靳言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一股心悸。他忽然有点心疼他爸,他不知道他妈妈和周绛说了什么,让周绛连夜坐飞机回来,就为了给自己办转学。
昨天晚上他用了一个晚上时间说服江凝和周绛让他去学校最后看一眼,“有些东西何邵不知道怎么收拾,我得去一趟”,等徐阳和周绛进班的时候,他在后门口站着,看见何邵站起来去帮他收拾东西,看见祁臻的笔掉在地上。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拉扯着边缘,有点疼。
等这个教室里就剩他一个人,徐阳和周绛都出去的时候,周靳言忽然被卸了劲似的靠在墙边。这一根线绷了太久,直到这两个人的脚步声远去他才松了口气。
这生活发展太戏剧了,有点好笑。
昨天晚上他妈妈从常安平家里回来后,江凝见到他的瞬间就抱住他,痛哭不止。
“靳言,你理解妈妈的对不对,你是知道妈妈想要离开这里的,你知道妈妈再不走妈妈会疯了的,你也会疯了的。我们下周走,一周时间,你收拾一下你的行李,跟妈妈走,妈妈不能没有你,妈妈只有你了,你是站在妈妈这边的对不对?”
江凝抓着他的手腕,抓得死紧。她头发都乱了,眼圈红得不行,周靳言注意到她连青筋都绷起来了,在他印象里自己妈妈没有过这么失态的时候。或许是昨晚上姥姥的一些话刺激到她了,又或者是什么动作触到了她的逆鳞,总而言之江凝昨晚失控地抱着周靳言哭了一夜。
周靳言觉得常安平一定是说了什么,不然江凝不至于这么崩溃,能让他妈妈哭的人不多,但能让他妈妈哭成这样的只有常安平这一个人,她一定是跟她说了些什么,否则他妈妈不会这样:大概是觉得极度荒谬,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是抱着周靳言,咬着他的肩膀哭。
好疼啊。
“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妈妈撑不下去了……妈妈不是这个意思,靳言,靳言你特别好……但是妈妈真的撑不住了,你看到你姥姥对我什么样子了,你必须考好,你要给妈妈争口气啊!你一定要做到最好……”
他想都不敢想。
他如果提出反对,提出抗议,江凝会疯了的。
他不知道他妈妈在自己面前会做出什么事情。他不能承受这件事发生带来的后果。
所以他能做什么,他做不了。
他难不成也来个割。腕绝食上吊三件套?不可能的。
他现在十六岁,打工都不行,别异想天开了。
其实本来周靳言是能冷静地想一想解决办法的。
但是当他接到他爸的一个电话之后,他脑子里所有的理智轰地一声炸成了废墟。
——他得先把何邵说通,这是周靳言唯一的想法,不然何叔叔那边的药就拿不到了。
*
“你这大晚上叫我出来啥事。”何邵吸了吸鼻子,“大晚上的我饭都没吃呢你叫我来。”
周靳言把一张单子丢给他,走到天台边缘抽了根烟:“帮我保密一件事情,好吗?”
“我擦你怎么不告诉我啊?祁臻……”何邵看完整张纸,刚想说祁臻知道吗,结果被周靳言一个眼神堵了回去,咽了咽口水,“不是,你等等,我没反应过来,你这样那祁臻怎么办啊?”
“我说过他心太软。”周靳言手指轻轻弹了一下烟灰,吐了口烟,“我要是跟他说这些事情,我就……没办法这么做了……”
凭着何邵对周靳言的了解,何邵本能地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太对,但是这个节骨眼上他什么也想不出来,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分析,直男雷达让他实在没法短时间内接受现实:“不是你把这话说清楚,你用点我听得懂的语言给我讲明白你要我做什么,我一定站在你这边,你放心好了。”
“保密,替我向祁臻保密所有事情,我求你了。”周靳言舔了一下嘴唇,或许是太久没抽烟了,刺鼻的辣味刺激的他嗓子不舒服,咳了两声,“别透露我提前和你见过,也别透露我和你说的这些话。”
何邵看着他,愣了一会,叹了口气。
“行,我替你保密。”
*
这是昨天晚上周靳言和何邵说的,其实这一番话漏洞百出,何邵只要稍微用脑子想想就能想出来周靳言这一堆话的漏洞在哪,但是幸好何邵在这个方面脑子转得没那么快。就算他能想明白,那会周靳言也已经脱身了。
如果自己对上的是祁臻,周靳言想都不敢想。
他不得不佩服自己最好的朋友幸好是何邵这种听不懂弯话的人,这要是祁臻,三下五除二就能把所有漏洞都给他挑出来,躲都没处躲。
昨晚上江凝睡着之后,周靳言一个人回家,洗了把脸终于冷静下来。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再过两年他必须换签证,换签证他就必须回国,满打满算他和祁臻分开也就两年。
但是这两年他都没有信心。
对他来说,任何不确定因素都是煎熬。
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不确定因素——江凝的情绪,祁臻的情绪,包括他自己。
就算他能撑过去,祁臻撑得过去么,万一祁臻有了新的人呢。他甚至都不敢打保票说两年过去祁臻还会像现在一样爱他。
周靳言始终想不通。他其实完全可以打个电话跟祁臻把这事说清楚,但他犹豫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摩挲了很久,但那个晚上他到最后也没有拨通祁臻的电话。
听到祁臻的声音,他真的会忍不住哭。
他可以控制祁臻,但他不能控制江凝。
江凝的情绪就像一根稻草一样,稍稍一碰就会垮掉那种,稍微有一点动静都会雷声大雨点小,都是一场狂风骤雨。周靳言和她折腾不起。
一旦跟江凝闹翻,前面等着的周靳言的就只有腥风血雨。
到时候她也有可能迁怒于其他人,迁怒周绛,甚至别的人,那万一,万一她知道什么,迁怒于祁臻怎么办。而且再者,万一她会跟常安平说这些事呢,他姥姥这个人疯起来什么都不顾,他可以承受,江凝怎么办,家里人怎么办。
没人承受得住。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周靳言绝对不会做。
其实这么分析下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想到这,周靳言刚好装完最后一本书,重重松了口气。
徐阳和周绛在帮他办转学手续,其他同学在上体育课,这个时间点不会有人进来。
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周靳言吸了吸鼻子,走到光荣榜的位置,看着第一排的名字,忽然眼眶一阵发酸。
他竭力抑制住自己想哭的欲望,一点一点用手划过祁臻的名字。
一笔,两笔,一下,两下。
手指上蹭了点浅红的痕,他摸了他的名字好几遍。
当时学校发光荣榜的时候,每个人的名字都是祁臻写的,因为祁臻的字是班里公认的最好看的字。这个人写字的时候最后一下不是送出去的,而是收着的,所以整个字看起来不会太过于夸张,力道刚刚好。
他还记得祁臻当时写他名字的时候,是斜靠在椅子上,唰唰唰地提笔就写上去了,连一点磕巴都不打的。当时何邵还嘲笑祁臻不好好写人名字,把自己和他的名字挨得那么近,祁臻就笑了笑,手在底下捏了捏周靳言的指尖。
好像当时祁臻说了句话,然后他踹了祁臻一脚。
“你看,咱俩名字一起写在这上面,像不像结婚证。”
周靳言拍了张照片,然后收起手机,抬眼朝自己的座位那边看过去。
祁臻的桌子上挺干净的,有几张数学卷子摊在上面,还有本没写完的笔记也摊在那里。
周靳言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祁臻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桌上作业放得乱七八糟,祁臻朝他挑了挑眉,还勾着唇角,声音懒散又低沉:“我叫祁臻,认识一下?”
明明是很近的,怎么一下子全都变了,忽然之间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翻开祁臻放在桌子上的笔记,翻页的时候看到书页里夹着什么,是张照片。
好像是游学的时候,何邵不知道从哪拿来了个拍立得,吵着闹着要给他俩拍一张。周靳言拗不过祁臻,只好乖乖地陪他拍了张照。
照片上的祁臻穿着白色T恤,右手拎着校服外套搭在身后,吊儿郎当,下巴微扬起的弧度很好看,眉梢挑着的弧度虽然懒散,但是,是张扬的。
瞳色如墨,嘴角带笑,连睫毛垂下的弧度都好看,都意气风发。
看到这张照片的瞬间,周靳言一个晚上建立起来,自以为坚固无比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几乎一瞬间崩溃。
教室里开了暖气,明明穿大衣会热的一个温度,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教室,照在周靳言身上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周靳言看着那张照片,眼圈一点一点的红,可能是教室太冷,而脸上又太热,眼泪不知道怎么得就自己滚出来了,啪嗒一声砸在桌面上。
直到水渍在纸面上晕开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周靳言赶忙拿袖子抹了把泪,把那张照片藏在自己手机壳里,又把祁臻的笔记本放回去,甚至还按角度还原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好想见祁臻。
他满脑子都是祁臻那张笑起来很好看的脸。
他甚至还觉得祁臻会像以前一样抱着他,还会跟他说“宝贝不哭了,哥在呢。”
明明不敢见祁臻,可真当分开的时候,他最想见的人还是祁臻。
明明只认识了一年,他却觉得已经认识了这个人很久,久到一生。
他把所有的运气都用在遇见祁臻身上了,已经透支了自己全部的幸运额度,却只换来了这一年的好风景,不过这已经够了。
现在他要回到本该属于他的世界去了。
周靳言翻开自己书包,把自己饭卡上的钥匙链取下来了,又打开祁臻书包,找到他的饭卡,把那个钥匙链挂上去,扣死了。然后站着想了一会,又把祁臻的钥匙链拽下来,挂在自己的钥匙上。
他骨子里也是有点偏执的,但一个男生,有些偏执不能摆到明面上来,就只能偷偷地,在没有人知晓的时刻悄悄发作一下,比如这个钥匙链。
他总要留点什么在祁臻面前。
他想和祁臻说一句对不起,想说一句谢谢你。
对不起,骗了你的真心那么久。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也是可以被人爱着的。
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这世界真的有人可以像太阳一样灿烂,发着光,照亮别人。
不过周靳言清楚的知道,自己只不过是祁臻这个人生路上某一个节点突然出现的人,甚至放大到人生长路漫漫的旅途里,不过是沧海一粟。
所以自己离开,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生路那么长,人这一辈子会爱很多人,也会被很多人爱,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这样的待遇,但至少祁臻会是。周靳言一个人在教室里收拾书包的时候想着。
这个世界上他很爱祁臻,那么别的地方也会有一个和他一样的人,比他好,比他优秀,比他还要爱祁臻,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个人一辈子那么长,凭什么就非得费劲心思在一个人身上,何况,还是一个对自己百害无一利的人身上。
这些祁臻会明白的。他那么聪明,他不会不明白的。他那么聪明,会很快地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再去找到新的朋友和新的爱人的。
只是自己又要花时间去重新适应,重新调整自己了。不过这没什么难的,对于周靳言来说,这就跟吃一顿不太合胃口的饭一样而已,何况,他也没怎么吃过合胃口的饭。所以不重要的,这些都可以被克服的。
十六岁的周靳言不觉得这是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只要忍一忍,这些事情都可以过去,没有什么是不会被时间消化掉的,哪怕是再刻骨的爱和恨,在时间面前都渺小如尘埃,轻轻一碰就没了影。
就像他以前很恨他姥姥,恨她让自己的妈妈变成这样,但他现在也不会了。他以前很恨他爸爸,恨他没有再坚持着保护江凝,现在也不会了,他以前很爱祁臻,爱到就连分离时刻都想要再见他最后一面,以后也不会了。时间会冲淡一切的感情,包括爱与恨。
周靳言拎着书包走出去的时候,学校里那只大白猫正在台阶上伸懒腰,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骨碌翻身起来去蹭周靳言的脚。周靳言一愣,看它在自己鞋面上蹭了一会,又拿爪子拽了拽他的裤脚,一只雪球团子整个人黏在了周靳言身上。
“我要走啦。”周靳言蹲下来,手指穿过大白的毛,揉了揉它的脑袋,语气难得温柔一次,“希望你还记得我啊,我还给你带过吃的呢。”
大白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是拿爪子在他手心里蹭了蹭,莫名其妙有点像之前祁臻在他肩膀蹭来蹭去的样子,而且这只小猫貌似还撞见过他俩接吻。
他叹了口气,最后揉了一下大白,拎着书包向大门口走去。
学校下课铃总是来回换,今天不知道是谁投稿的,喇叭里放的是see you again。周靳言之前莫名不喜欢听学校的下课铃,总觉得又吵又长,耽误他下课出去吃饭,但他今天突然想听完这首歌。好像多听一会,就能晚点离开这个学校似的。
刚刚拿了半块饼干的大白就在槐树下靠着,胖得跟个球似的,身子就缩在尾巴里,舒舒服服打了个滚,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类又来揉了它一把,不过这人给了块饼干,而且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那就让他揉吧。
周靳言踩着歌曲结束点踏出校门,朝着胡同外面走去。这会胡同里没什么人,学校里很吵闹,大概是刚下课,所有人都出来放风。他突然想,以后自己是不是也会遇到一个像祁臻这样的人,是不是也会在下课的时候和他一起去买饭,是不是以后也会有这样的同学也会让他这么关心,会让他什么都让着,让他气得无可奈何却还是舍不得说一句。
周靳言眨了下眼,眼泪忽然就啪嗒掉在了手机屏幕上。
他和祁臻是八月份认识的。
那个时候他和家里人赌气进了实验班,没想到踩着盛夏的尾巴,偶然闯入了一个有温度的世界。
他转了一圈,拥有了那个世界里的太阳。
这个少年虽然有点懒,有点欠,偶尔还有点皮,却比周靳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温柔,都要肆意张扬,让人觉得他无往不胜。
这个骄傲少年永远有最坚定的灵魂,他站在哪里,光就在哪里。
祁臻陪他度过了黑夜长于白昼的日子,让周靳言无论走在那里,都有光可依。
但黑夜是没有温度的,他不能带着太阳,他要回去了。
去一个新的城市,会遇见新的人,会遇见更好的人,会有更好的生活。
这是江凝和周靳言说的,是用来安慰他的话。
但其实只有周靳言自己明白,不会再有了。
他不会再有中午一下课就可以跑到饭堂去抢座的日子了,也不会再有徐阳,老范这种可以随时跑办公室的老师了,也不会再有这么一群无条件对他好的这群同学了。
他身边不会再有那个会替他准备着胃药和薄荷糖的人,也不会再有打饭记得给他买咖啡的人,更不会有那个在他疼痛难捱时可以哭着扑进怀里,说一声“哥哥我好难受”的人了。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即便认识了其他人,也不会再遇到像祁臻这样的人了。
周靳言伸出手,抓了一把天上的云,却清晰地感受到风从指尖滑过,像是浮在空中的雪片,又轻又凉,连一丝余热都不让他带走。
抓啊抓啊,抓不住了啊。
追啊追啊,追不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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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Unpredictab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