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权力游戏:简明春秋战国史(套装共2册)

第二十章 平凡时代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权力游戏:简明春秋战国史(套装共2册)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乱世纷扰

  可能上天并不希望中国在这个时候统一,就在晋悼公一步步地迈向自己的宏大目标的时候,一场疾病突然将他击倒,他从此再也没能恢复过来。那时候他才二十八岁。

  公元前五五八年冬天,正处在政治生涯上升阶段的晋悼公意外离世。历史的车轮急剧转向。

  国际社会轰然震动,所有人都在观望晋国的局势。悼公的继任者是年少的晋平公。他也是合格的君王,但显然他不具备自己父亲那样惊世骇俗的才干和气魄。

  晋国的霸权还可以保持,但无法更进一步。风起云涌的英雄时代结束了,所有那些剑与火的故事都变成了旧时代的记忆,尘封在祖先斑驳的木匣子里。

  人们迎来了一个平凡的时代。

  尘世纷扰,众生蒙昧,这是一个星光暗淡的时代。没有霸主,没有豪杰,所有人都资质平平,在一轮又一轮自作聪明的虚与委蛇里消耗着乏味的人生。

  这个时代的主角是这些人——

  楚康王:楚共王之子,励精图治的中兴之主;在对吴国的战争中取得了比较出色的战绩,打破了晋吴联手遏制楚国的局面,暂时终止了楚国国力的下滑趋势。

  吴王诸樊:吴王寿梦之子;继承父亲的事业,继续向楚国的方向扩张,却被楚康王打败,吴国西扩之路遭遇重大挫折。

  齐灵公:一个轻浮的小人,背信弃义,发动各种力量来挑战晋国的霸权,但随后就被打得很惨。

  秦景公:秦桓公之子;一个被遗忘的国度里的被遗忘的国君,偶尔招惹一下晋国刷刷存在感。

  晋平公:才能平平的君王;早期靠着父亲留下的豪华班底继续指挥中原群雄,后来昏庸无能,引发了晋国大量的内部矛盾。

  平阴之战

  晋悼公的中原同盟,最不稳的就是东方国家。其中的邾、莒两国在悼公末期就开始挑战盟约,多次发兵侵略鲁国。当时悼公已经病了,没有讨伐他们。

  晋平公即位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这两个刺头。在溴(xiù)梁之会上,平公把邾、莒两个国君抓起来,送回晋国去面壁思过。

  齐国的大夫高厚也在会上。他一看势头不好,盟会也不参加了,赶忙逃回齐国。

  齐国也是最早叛盟的国家之一。齐灵公是个轻佻的小人,晋悼公在世的时候他就时常跃跃欲试地想搞点事情,但看到悼公领袖群伦的赫赫声威,他终究没敢乱动。

  现在晋悼公不在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他也想尝尝霸主的滋味,所以马上撕毁跟晋国的盟约,发兵攻打鲁国。在随后的三年里,齐国五次侵略鲁国。鲁国疲于应对,只好向晋国求救。齐灵公同时还攻打卫、曹等中原小国,又跟楚国暗通款曲,明目张胆地背叛了中原同盟。

  楚国那边也正在找机会。楚康王刚刚继位,这个年轻小伙励精图治,想把国家从共王末期的泥潭里面拉出来。比起他爹,他的作风要坚决果断得多。他继位以后马上打退吴国的挑衅,给了吴人当头一棒。晋吴联盟第一次受到挑战。

  晋国人也知道楚国是中原联盟的最大威胁。公元前五五七年,刚刚登基的晋平公第一件事就是派中行偃、栾黡带着一部分军队去打楚国,跟楚军在湛阪相遇。

  这时候晋悼公时代的余晖还在,晋军势不可挡,瞬间击溃楚军;然后晋军一路追击,再一次打入楚国本土,直打到方城山之外。楚国的核心地带百年以来第一次被人侵略,代表楚国的力量衰落到了极点。好在晋国本身侵略意愿也不强,见好就收,留下楚康王慢慢收拾残局,带领楚国逐渐修复战争创伤。

  接下来轮到齐灵公那个小丑了。公元前五五五年,晋平公行使霸主职权,组成十二国联军讨伐齐国;齐灵公带兵迎战,双方在平阴对峙。

  齐灵公一开始没当回事,咋咋呼呼地下令挖一条一里长的堑壕,让众人加强防御,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国际联军一面在正面战场假装攻城,一直跟齐军耗着,一面偷偷派出两路兵马到鲁国和莒国,从他们那边翻过沂蒙山,直奔齐国首都临淄。

  平阴这边对峙了一段时间以后,范宣子忽然派人告诉齐国大夫析归父:“我私下通知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的大军已经快到临淄了!”

  析归父赶紧去报告齐灵公。灵公一听犹如晴天霹雳,惊慌失措,赶忙带人去山上查看敌人的情况。

  国际联军早就布置妥当。他们把山坳里所有能站人的地方全部开辟出来,把战车平均分布到这些地方;车上左边站着真人,右边摆着假人,队伍前面高举旗帜;战车后面拖着树枝,一跑起来,漫山遍野都是尘土。

  齐灵公被吓坏了,说联军势力这么大,我们怎么拼得过,还是赶紧回去救临淄吧。于是当天夜里就带着齐军偷偷撤退了。

  其实绕道去攻打临淄的军队规模很小,不过做个样子罢了,根本不指望真能打得下来。齐灵公纯粹是被吓倒了。他坚持防守才是正确的;这样一撤退,顿时引发连锁反应,齐军的信心瞬间崩溃。

  国际联军一发觉齐军撤退,立即追击。齐军慌不择路地逃窜,兵败如山倒。国际联军如同潮水一般涌入齐国,一路攻城略地,横扫齐国本土。齐国本土第一次遭遇全面入侵!

  当年十二月,联军打到临淄城下,疯狂烧杀抢掠,然后焚烧四面城门,从各个方向杀进临淄城内,势不可挡!

  这时临淄外城已经被烧光,齐国仅剩的兵马都困在内城,做困兽之斗。齐灵公感觉快要亡国了,手忙脚乱地准备车马,想逃到邮棠去。齐国太子牙和大夫郭荣死命拉住他说:“社稷之主一旦逃走国家就彻底完了。现在敌人四处奔驰,这是在抢掠物资,说明他们就快要撤走了。大王千万不要惊慌。”

  齐灵公不肯听,坚持要逃;最后是太子牙拔剑砍断了马缰才把他拦下来。

  太子他们的说法是对的,国际联军确实没想常驻齐国,因为他们还是很忌惮楚国的威胁。这时楚国那边已经行动起来,对郑国动手了,郑国已经派人来告急。

  楚康王看到中原联军在忙着打齐国,果断行动。他派兵跟郑国的子孔里应外合,准备消灭郑国的亲晋派;但是楚国军队遇上大雨,推进得并不顺利。

  晋国高层也算准了楚国短期内拿不下郑国,所以并不惊慌,联军继续在齐国土地上左冲右突。最后诸侯们一起在祝柯开会庆祝,把齐灵公的跟屁虫邾悼公抓了起来(前两年抓到晋国去的是邾宣公),又强迫邾国割地给鲁国,作为对这几年侵略鲁国的赔偿。

  最近几十年,鲁国一直当晋国手下的一号马屁精,现在终于有了回报。鲁襄公感激不已,在鲁国的蒲圃招待晋国的将领们,给予他们丰厚的赏赐。宾主把酒言欢,各国将领们狂饮一通,最后才载着满满的战利品各自回国,只留给齐国人一片破碎的山河。

  这是春秋时期齐国被打得最惨的一次,齐灵公终于为自己的轻佻无知付出惨重的代价。他是个昏庸无能的变态君王,有这样的下场也是应该的。

  变态君王齐灵公

  齐灵公家族做人做事都很奇葩。他母亲声孟子淫乱之名传遍天下。

  鲁国大将叔孙得臣的儿子叫叔孙侨如,他在鲁国的时候就跟鲁成公的母亲有私情,因此被政治对手季孙行父赶到了齐国去;哪知到齐国以后他又跟声孟子搞在一起。

  叔孙侨如的女儿嫁给了齐灵公,所以他跟声孟子是儿女亲家。两亲家一见钟情,郎情妾意,没事就黏在一起,也不管别人的看法。

  声孟子处处优待这个情人,给予他很高的官位。但齐国人显然接受不了这种不伦之恋,都在背后戳他们的脊梁骨。叔孙侨如最后实在无法忍受千夫所指的生活,只好私自逃到卫国去了。

  声孟子耐不住寂寞,很快又勾搭上大夫庆克。庆克是齐桓公之后,论辈分是声孟子的叔父。他为了跟声孟子私通,常常扮成女人,乘坐辇车混进宫里。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了宫里有男人出入的丑事。

  朝廷里的大臣鲍牵和国佐商量这件事。国佐是上卿,管理文武百官,他就去把庆克找来狠狠训斥了一顿。庆克从此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再也不敢去宫里厮混了。

  声孟子知道了这件事后,怀恨在心。正好齐灵公出国去参加诸侯会盟,高无咎、鲍牵在国内主持内政,声孟子就在齐灵公回来的时候派人对他说:“高无咎、鲍牵在策划谋反,想赶走你,迎立公子角继位;国佐也是他们一伙的。”

  齐灵公不辨是非,当即暴跳如雷,砍掉了鲍牵的双腿。高无咎逃到了莒国,他儿子在齐国国内发动叛乱,据守卢地对抗政府。

  齐灵公随后派庆克领兵去围攻卢地。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国佐这时正在参与诸侯联军围攻郑国的战争,他听说齐国发生内乱,马上带兵返回,赶到卢地;直接打败政府军,杀死庆克,然后加入叛军的队伍,一起对抗齐国政府。

  齐灵公没办法,只好服软,跟国佐讲和。双方谈好了条件,国佐才回到朝廷里继续当他的上卿。

  但这是齐灵公的缓兵之计,他随后就派刺客杀死国佐父子,赶走了国氏的人,又立庆克的两个儿子为官。——真是一条路走到黑。

  一直到二十年以后,齐灵公病死了,高鲍两个家族趁机发起政变,杀死声孟子,齐国这一连串闹剧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齐灵公不仅在声孟子这件事上表现得昏庸残暴,他自己在生活作风上也是臭名远播。

  他有个特别的癖好,喜欢看女人扮成男人。

  他经常让自己的后宫佳丽们女扮男装供自己娱乐。没想到这种风气很快流传到外面,齐国的妇女们都开始模仿,一时之间,大街小巷全是穿男装的女人。

  齐灵公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下令严禁这种行为。他派了许多人去街上查看,只要有女扮男装的就拦下来,当场扯断她们的衣带,撕碎她们的衣服。

  禁令实行以后,齐国街上到处是衣裳被扯碎的妇人。哪想到这样还是没效果,大家依然我行我素,不肯改过来。

  著名的大臣晏婴(晏子)去拜见齐灵公,对他说:“大王自己在宫里带头这样玩,却禁止外面的人,这就好比挂羊头卖狗肉,怎么能让大家信服呢?依我说,大王只要自己不带这个头,老百姓就会自动改过来。”

  齐灵公听了他的,下令宫内停止女扮男装的游戏。过了没多久,齐国街上的人们纷纷恢复正常,没人这样穿了。

  齐灵公的昏庸是全方位的,在立储这种头等大事上他也犯傻。

  灵公的原配夫人是鲁国来的颜姬。颜姬没有生儿子,她的陪嫁婢女生下公子光,被立为太子。后来灵公又宠信宋国来的仲姬、戎姬姐妹俩,仲姬生了公子牙,交给戎姬抚养。齐灵公经不起这姐妹俩的枕边风,就想废掉公子光,立公子牙。

  这时候公子光已经成年了,有自己的政治势力,废他的话一定会引起他们这股势力的激烈反抗。这种局面在历史上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已经被证明是一定会出乱子的做法。

  但齐灵公不管,谁劝都不听,坚持废长立幼。他把公子光贬到位于边陲地区的即墨,立公子牙为太子。

  大臣们普遍同情公子光。公元前五五四年,平阴之战刚结束不久,齐灵公病重,朝中权臣崔杼(zhù)趁机偷偷地把公子光接回来。公子光把大臣们召集到朝堂上,声称自己才是合法的太子,并且当众砍死戎姬,把尸体摆在那边让大家参观。

  病床上的齐灵公听说这件事,气得吐血数升,不久以后就暴毙身亡了。公子光登基,是为齐庄公。齐庄公随后杀了公子牙和支持公子牙的高厚等人,崔杼登上了朝廷里一把手的位子。

  齐灵公昏庸了一辈子,几乎没有干一件正经事,把齐国搞得乌烟瘴气,甚至差点亡国。难怪孔子评价说:“灵公污,晏子事之以整齐。”一个“污”字准确地概括了他的一生。

  齐庄公登基以后也没干多少好事,不过他很幸运地等到了一次搞乱晋国的机会。

  公元前五五一年,齐庄公登基三年之后,国际社会又传来一则大新闻——晋国六卿之间再次爆发内讧。

  这次的主角是栾书的孙子栾盈。

  栾范两家的矛盾

  “三郤”被灭以后,晋国剩下的大家族还有:韩、赵、魏、范、栾、智、中行。在晋悼公时代,这七家之间至少表面上还是和谐的,还能齐心协力地为国出力。

  不过到了悼公末年的时候,六卿之间的矛盾渐渐浮出水面,最主要的就是范栾两家的矛盾。

  这两家的关系说来话长,其实他们还是亲戚。当时栾氏的宗主是栾黡,范氏的宗主是范宣子。范宣子把自己的女儿叔祁(qí)嫁给栾黡,生下了栾盈。

  栾黡纯粹是靠着他父亲的权势上位的。他本人是个咋咋呼呼的浑球,没什么本事,只有一身臭脾气。他进入政坛以后,凭着自己的这身臭脾气,把所有能得罪的人全部得罪了一遍。

  而且大家其实心里都记得栾书的弑君罪行,嘴上不好说而已。所以在人们看来,栾氏家族是有原罪的,大家对于他们喜欢不起来。

  但晋悼公却一直纵容栾黡,或许他认为这种把恶字写在脸上的人才最好管理;又或者有这种傻大个在前面当靶子,大家都朝着他开火,背后的君王反而可以腾出手来做很多事。

  总之,在悼公的手下,栾黡一直耀武扬威却一直被原谅。

  但在悼公末年的“迁延之役”中,栾氏跟范氏却真正结下了深仇大恨。

  公元前五六二年,秦国趁着中原联盟围攻郑国,晋国内部空虚的机会,在栎地打败晋军。

  公元前五五九年夏天,晋悼公召集十三国诸侯去找秦国报仇。悼公在国内等待,让中行偃带领诸侯们去征战。

  但这时候晋悼公的控制力似乎已经下降了。这一次行军,各国诸侯们都不太齐心,到了泾河以后就有点闹别扭;联军勉强渡河以后,又被秦国在上游下毒,毒倒一大片人。一时间大家都没了斗志,都有了撤军的念头。

  军队到达棫林以后,中行偃鼓励大家拿出斗志来,准备继续进军,这时候栾黡的臭脾气却发作了。在头一年的军队高层调整中,中行偃坐上火箭,直接被提拔到正卿的位置,而在下军将的位置坐了十几年的栾黡仍然原地不动。对此事他一直憋着一股气,这次正好发作出来。

  他跟中行偃唱对台戏:“你发布的什么命令啊?没听过。老子不奉陪了,告辞!”说着竟然带领自己的下军往回撤走了。

  下军一走,其他人更没了斗志,附属于下军的新三军随后也跟着撤走了。中行偃刚刚当上正卿,辖制不住众人。看着大家一个个地往回跑,他实在没办法,只好下了全军撤退的命令。十三国联军都跟在栾黡后面撤出了秦国。

  这场复仇之战因此半途而废。秦国人很开心地把这次战争称为“迁延之役”,嘲笑晋国人自己打了退堂鼓。

  但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栾黡的弟弟栾针跟他哥的态度刚好相反,他觉得国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就用这么窝囊的方式报效国家吗?于是跟范宣子的儿子范鞅商量好,两个毛头小伙带着兵马一起往前冲,跟秦军大战一场。他们这点人当然打不过秦国大军,大败亏输。栾针勇敢战死,范鞅自己逃了回来。

  这下栾黡就不干了。范宣子是这次战争的副统帅,他找到岳父范宣子闹:“你怎么管理军队的?你儿子忽悠我弟弟一起去送死,结果他倒好好地回来了,就把我弟弟给害死在那边,你们这是故意的吗?得给我一个说法。”

  栾黡本来就是暴脾气,这一闹起来,噼里啪啦,顿时响炸天。范宣子焦头烂额,只好让范鞅先逃到秦国去,避一避风头,等栾黡气消了再说。

  不料秦景公鸡贼得很,马上又把范鞅给送了回来,顺便还托人转告晋悼公:“这小伙不错啊,以后大有前途,您一定要好好重用他。”

  栾黡气得三尸神暴跳,恨不得把范鞅给撕成八块。栾范两家就这样从亲戚变成了大仇家。

  栾氏的覆灭

  转眼过了六年,已经是晋平公的时代。这时候栾黡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他儿子栾盈当上了栾氏的宗主。

  栾盈跟他爹完全不一样,对人和蔼可亲,一心一意地埋头为国家做事,很快成为晋国的政坛新星,前途一片光明。

  但他却有个很不让人省心的老妈。他妈栾祁(本叫叔祁,嫁到栾氏以后才被称为栾祁)守不住寡,偷偷地跟家里的仆人州宾私通。老寡妇久旱逢甘霖,对情人爱不释手、百依百顺,甚至把家里的财产都转移给了他。

  这种事在那个年代可是非常大的丑闻。栾盈知道了以后,又羞又气,下令严把门户,禁绝闲杂人等出入。

  栾祁从此没法跟情人来往了,为此甚至恨上了自己的儿子。她就去找父亲范宣子商量。

  范宣子正担心栾盈的势头压倒范氏,现在听到女儿的哭诉,旧恨又添新仇。父女二人就商量好,由栾祁出面诬告栾盈意图谋反,范鞅从旁作证,范宣子很“震惊”地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晋平公。

  栾氏的主家婆亲自控诉栾氏,谁能反驳?晋平公立即相信了她的话,然后由范宣子操刀,针对栾氏及其同党的大清洗开始了。

  范宣子先派栾盈去著地筑城。等栾盈一离开京城,范宣子马上召集兵马全城抓人,该关就关,该杀就杀。栾盈的人缘特别好,所以这一抓就牵连出来十几个家族,都是朝廷里的重臣。晋国朝堂上一时间哭喊声震天,无数人从此家破人亡,作为晋国中坚力量的士大夫阶层遭到沉重打击。

  这是晋平公时代的一个重大转折点。悼公时代积攒下来的强大国力受到严重削弱,六卿之间亲密合作的和谐氛围也荡然无存,晋国走下霸主的神坛,从此泯然众矣。

  这次动乱跟“下宫之乱”一样疑点重重,很多疑问永远也无法解开了。我们只知道,范氏是这场政治动乱最大的受益者,不管怎么算,这场血案都只能赖到他们头上。

  处于风暴中心的栾祁竟然诬告自己的儿子,这虽然意外,但仔细思考也想得通。毕竟她是范氏的人,当初范氏把她嫁给栾氏说不定动机就不单纯,甚至有人怀疑她曾经谋杀亲夫——栾黡就是被她给害死的,这种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

  栾盈在外地听说了绛城发生的变故,如同五雷轰顶,赶忙逃到楚国去避难。晋国随后连续几次召开诸侯大会,要求诸侯们不得收留栾盈。楚国当然不理他们。

  栾盈手下的将士们也纷纷逃走,著名的勇士州绰和邢蒯都逃到了齐国。他们不久前还在平阴之战中跟齐国作战,齐庄公不计前嫌,把他们都收到自己手下,编入“勇爵”的队伍——这是一个由超级猛士组成的小团队。

  在楚国的栾盈听说这个情况,也从楚国逃到齐国去投靠齐庄公。齐国人被晋国压制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一个报复晋国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庄公当即把晋国的警告抛到一边,以高规格接待栾盈,把他留在齐国居住,相当于公开打了晋平公的脸。

  当时大家以为齐庄公只是想恶心一下晋国,出口气就算了,哪知道庄公的计划远远不止于此。

  第二年,晋平公要把公主嫁给吴王诸樊。齐庄公表现得很热情,派出宗室之女给晋国公主当媵妾,让析归父把她送去晋国。析归父去的时候,偷偷把栾盈他们一群人载在车里,一起带进了晋国。

  这才是齐庄公的恶毒计划。他要栾盈他们在晋国国内闹起来,自己再发兵从外部攻打晋国,里应外合,给晋国来一次狠狠的教训。

  栾盈的采邑在曲沃,他们进入晋国以后就偷偷潜入曲沃,找到当地的大夫胥午,劝他加入造反的队伍。胥午不同意,但表示可以帮助他们,就把栾盈等人藏在自己家里。

  胥午请栾盈以前的手下将领们参加宴席。在宴席上,酒至半酣,胥午装作若有所思地说:“唉,要是栾怀子在这里的话多好!”

  大家听了都伤心流泪,纷纷感叹当初栾盈对自己的恩情。

  胥午又试探说:“要是栾怀子现在突然回来了,你们会继续忠于他吗?”

  众人全都坚决表示,一定会继续跟从少主人,绝无二心。

  胥午一拍手掌,栾盈从幕后走出来。人们个个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惊又喜,赶紧下拜。

  栾盈说:“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谢谢大家现在还对我忠心不二。既然这样,今后就听我的安排。”

  栾盈在曲沃召集旧部,整顿兵马,密谋反叛。当年四月,他带领自己的人马杀回绛城。

  但栾氏多年以前到处得罪人的恶果这时候显露出来了。

  赵氏被栾书屠杀过,跟栾氏有大仇,肯定是他们的敌人;韩赵一家,韩氏当然也不亲近栾氏;“迁延之役”,栾黡跟中行氏结下仇;智氏跟中行氏本来就是一家,现在智盈年纪还小,更是处处听中行氏的。

  只有魏绛一直在下军,是栾盈的上级,现在魏绛的儿子魏舒还算比较同情栾盈。

  所以栾盈的盟友只剩下魏氏一家。这次栾盈能够顺利进入绛城,也是魏舒有意放水的结果。

  栾盈入绛城的时候,范宣子正和平公的宠臣乐王鲋在一起。他听到栾盈来的消息吓了一跳,但乐王鲋却劝他别慌,给他出主意:马上进宫,控制平公,同时争取其他几个卿族的支持。

  范宣子进宫的路上怕被栾盈的线人注意到,需要伪装一下。正好杞孝公死了,晋国太后(晋悼公的夫人,杞孝公的姐姐)那段时间正在宫里办丧事,范宣子就穿着丧服,扮成吊唁的命妇,混在一群女人中间进入了宫里。

  范宣子向晋平公说明情况,取得了平公的支持,然后带着平公去别的宫殿里面躲避。同时发令,绛城进入全面戒备状态。

  另外一边,范鞅亲自赶到魏舒家。魏舒的车马都已经准备好了,兵丁们排好阵势,整装待发,准备跟栾盈里应外合杀进宫里。

  范鞅假装不明就里,大喊:“栾盈杀回来了,现在大臣们都在宫里议事,请魏献子跟我一起入宫面见君王。”说着他一下跳上魏舒的马车,坐到魏舒身边,一手抚剑,一手执马缰,下令:“入宫!”就这样把魏舒劫持到了宫里。

  范宣子当面向魏舒行礼,许诺以后把曲沃送给他;魏舒只好答应配合。栾盈唯一的盟友就这样被控制住了。

  这时候栾盈的兵马已经出动,在绛城内发起猛攻;他们一路横扫,很快打到宫室附近。宫内侍卫拼死抵抗,双方战斗很激烈。

  栾氏的先锋叫督戎,勇猛无比,无人能挡。宫里有个叫斐豹的奴隶,他站出来对范宣子说:“只要烧掉我的丹书,我就替你去挡住督戎。”

  当时奴隶们的名字都会被用红字刻在一支竹简上,称为“丹书”,烧掉丹书就意味着废除他的奴隶身份。范宣子当场指太阳为誓,保证一定给斐豹自由。

  斐豹于是就一个人冲出宫去,故意把督戎引来;他跳过一堵墙,埋伏在墙后杀死了督戎。

  外面喊杀声震天,栾氏的军队已经翻进宫门了,宫里的人都躲到一座高台后面。范宣子对范鞅下了死命令:“务必守住国君的宫殿,否则你就死在这里!”

  范鞅急红了眼,带着手下军士跟敌人拼了。双方你来我往,展开激烈的争夺战,血溅宫廷。

  范鞅的战车遇到了栾氏的将领栾乐,两人是老相识。栾乐不由分说一箭就射过来,范鞅对他大吼:“你要敢射中我,我到了天上都要控告你。”这招果然有效,栾乐立即分心,一箭射偏;他再要射,车子却撞到树上翻倒了。栾乐滚到地上,被围上来的敌人砍成了肉泥。

  打了一会以后,栾氏损兵折将越来越严重,另一名大将栾鲂也受了重伤。他们没有后援的部队,伤亡人数多了以后就撑不住了;而且其他几个家族的援军也已经赶到宫里来支援,晋平公这边顿时声势大壮。栾盈一看势头不好,只好下令撤军,全体撤退到曲沃去据城防守。

  他们之所以还留在晋国,是在等齐庄公那边的消息,因为齐国说好的要发兵呼应他们。

  没想到齐庄公这人特别不靠谱,一直在拖延,拖到了秋天才发兵。齐军首先攻打卫国,占领了朝歌,然后兵分两路,分别从晋隘道和太行山口侵入晋国。

  这时候晋国军队全体都在围攻曲沃,齐军进入晋国以后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杀到绛城附近的少水。他们还是怕晋军抽出兵力来包抄自己后路,所以在少水用晋军的尸骨筑了一座京观,以表示对于平阴之战的报复,然后就赶忙撤出了晋国。撤退的路上晋军果然追了上来,杀得齐军大败而逃。

  这次战争齐军根本没碰到晋军的主力,只能算象征性的获胜而已,但对于晋国这个老霸主的羞辱还是够了。

  齐庄公一撤走,可就苦了曲沃的栾氏。他们在晋国全国军队的围攻下苦苦支撑了半年,不仅没等到援军,反而听到了齐国人被赶跑的消息。曲沃城的信心瞬间崩溃,就这样被政府军打下了。

  政府军攻破曲沃以后,对罪魁祸首栾氏展开大屠杀——又一个百年大家族灰飞烟灭,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只有栾鲂逃到宋国,勉强为栾氏保留了一丝血脉。

  当初他们把赵氏和郤氏杀得只剩一个孤儿,现在自己也被杀得只剩一个人;他们家的人弑君,最后又全家被君王屠杀;他们支持赵庄姬诬告赵氏,最后也被自家媳妇诬告……种种巧合,只能说天道好轮回吧。

  至于乘人之危挑起别人国家内乱的齐庄公,他的报应也马上就来了。

  天网恢恢,连环仇杀案

  齐庄公发兵攻打晋国之前曾经跟崔杼商量,崔杼非常积极地撺掇他发动战争。庄公怎么也不会想到崔杼在背后酝酿的险恶用心。

  齐庄公是靠崔杼扶立上台的,因此两人的关系一度很亲密,随时都有来往。庄公也就见到了崔杼的妻子棠姜。

  棠姜是东郭氏的女儿,本名东郭姜,后来嫁给棠公才被称为棠姜;棠公死后她改嫁给了崔杼。

  她是个妖艳而放浪的女人。庄公跟她见的次数多了以后,一来二去的两人就勾搭上了,从此庄公三天两头地就往崔家跑。两人根本不避嫌,闹得尽人皆知。庄公甚至还拿着崔杼的帽子赏赐给别人,就差直接告诉崔杼“我给你戴绿帽子”了。

  崔杼当然咽不下这口气,起了杀心。正好庄公想趁着栾氏的内乱去打晋国,崔杼灵机一动,就大肆撺掇他去,想让他跟晋国结下仇,然后再把他杀了去向晋国请功。

  所以齐庄公在跟栾盈里应外合坑晋国的时候,崔杼也在准备跟晋国里应外合坑庄公。

  可惜崔杼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也一直没能跟晋国联络上,所以这个计划也就只好半途而废了。

  他只好继续等机会。两年以后,他终于感到时机成熟了,决定再次下手。

  当时莒国国君到齐国访问,庄公亲自接待他,崔杼装病不去。庄公还以为他是真病了,第二天就亲自去崔府看望他——当然主要目的还是看望棠姜。

  崔杼早就布置好了,只等着齐庄公来上钩。他知道庄公手下有个叫贾举的宦官,曾经犯了错被庄公打过一顿,一直怀恨在心;所以他就悄悄联系上贾举,两个人商量好,准备一起干掉庄公。

  这天,庄公来到崔府,跟往常一样,又跟棠姜眉来眼去的。棠姜假装顺从,把他带进后院的卧室,然后跟崔杼一起从旁边的小门溜出去,把庄公一个人锁在了里面。

  崔杼把府里的门全部关上,叫贾举在前面把风,拦住庄公的随从们。庄公在里面等了半天没见到棠姜出来,都还没察觉到不对劲,还拍着柱子唱歌,想把棠姜引来。

  哪知道随着一声大喊“捉贼呀”,四周猛然窜出来一大群披甲武士,冲进屋里不由分说就要抓人。

  庄公吓坏了,慌忙逃窜到一个高台上,说:“我是你们的国君,你们也敢抓?”武士们回答:“我们只是奉主人的命令捉拿淫贼,其他一概不知。”说着就冲上去。

  庄公只好翻墙逃走,不想被追兵一箭射下来。众人围过来当场把他砍死在墙角下。

  崔杼随后带领士兵打开大门冲出去,先杀了等在外面的庄公手下们,然后在临淄城内展开大屠杀。所有亲庄公的大臣除了著名的贤臣晏子外,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齐国还有个手握大权的人物,叫庆封,他也是这次弑君案的幕后策划者之一;他爹就是大名鼎鼎的奸夫庆克。所以他们家族搞乱国家是有传统的。

  弑君以后,崔杼跟庆封一起把庄公的弟弟杵臼扶上君位,是为齐景公。然后崔杼和庆封分别担任右相和左相,共同把持朝政。

  因为两人曾经共同犯罪,所以崔杼非常信任庆封,把他当成铁哥们,梦想着就这样跟他和谐共处下去。但他肯定没听说过一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庆封的心肠比他更坏。

  弑君案两年以后,崔杼家里闹起了矛盾。

  崔杼的原配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崔成和崔强,棠姜又生了崔明。崔杼虽然宠爱棠姜生的儿子,但崔成是嫡长子,按规定要继承家业,一时半会也没有理由废掉他。

  棠姜有个弟弟叫东郭偃,她跟前夫有个儿子叫棠无咎,这两人都在崔杼手下担任家臣。他们跟棠姜串通好,都在想着怎么挤走崔成、崔强两兄弟。

  公元前五四六年的一天,崔成因为得了某种慢性病,被东郭偃他们废除了继承人的资格,改立崔明为继承人。崔成就向父亲申请把老家崔邑送给他养老,崔杼同意了。但东郭偃和棠无咎不同意,他们说:“崔邑是我们崔氏的宗邑,只有宗主才能占有。”他们口里的“宗主”当然就是崔明。

  崔成和崔强看到父亲也嗫嗫嚅嚅地不肯表态,只好去向庆封这个和蔼的“叔叔”求助,说:“叔叔您看,我们爹老糊涂了,连自己的儿子都不顾,只会听东郭偃的谗言。”

  庆封说:“你们先下去,我考虑一下。”然后去后面找到卢蒲嫳(piè)商量。

  卢蒲嫳是什么人?他的哥哥卢蒲癸(guǐ)是庄公手下的宠臣。前两年崔杼弑君的时候卢蒲癸逃到了晋国,卢蒲嫳还留在国内,蓄谋替庄公报仇。

  他心机很深,知道要替庄公报仇凭自己一个人肯定做不到,只能先打入敌人内部,从内部搞破坏。所以他就投靠到庆封手下,凭借过人的才干取得了庆封的信任,然后找机会挑拨庆封跟崔杼的关系。

  卢蒲嫳听庆封说到崔家的事,心里窃喜,对庆封说:“崔氏家里出乱子,您操什么心?崔氏越乱,对您越有好处,您仔细想想!”

  庆封也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想到崔氏衰落了自己才能单独掌权,也希望崔家乱起来。于是他就去对崔成两兄弟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有我在,你们尽管找他们闹,打不过有我来帮忙。”

  有庆封这个大佬撑腰,崔成两兄弟的胆气顿时壮了起来。不久以后他们就主动发难,在崔氏的朝会上发起突袭,杀了东郭偃和棠无咎。双方的人展开大战,崔氏内乱爆发!

  崔杼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一个人逃出来。外面的仆人们早都各自逃命去了,连一个驾车的人都找不到。他只好找个养马的下人来驾车,匆匆忙忙地逃到庆封家去避难。

  崔杼向庆封求救。庆封又是一脸正气地拍着胸脯保证:“有我在,不用怕,谁在迫害您老?我去替您打他们!”说完就派卢蒲嫳带兵去攻打崔成两兄弟。崔氏的院墙很坚固,里面的人顽强防守,一时半会还打不下来。庆封又在临淄城内发起总动员,动用所有的力量一起攻打崔氏,最后终于攻破了崔氏的堡垒。

  卢蒲嫳杀了崔成、崔强兄弟,并不停手,接着就对崔氏全族展开大屠杀,一举消灭了这个大家族,抢走了他们所有的财产。棠姜也在家里绝望自尽。

  卢蒲嫳大胜而回,找到崔杼说:“叛乱已经被消灭了,现在送您老回家。”让人驾车把崔杼载回家去。

  崔家已经是一片废墟,只留下遍地死尸。崔杼悲痛欲绝,终于知道自己中了庆封的套路。他一辈子算计别人,到老了却被人算计,原来上天果然有报应。他只好在绝望中上吊了。

  庆封从此成为无可争议的一号权臣,牢牢把持了齐国朝政。

  可他绝对想不到,这一连串的报应还没有结束,很快就轮到他身上了。

  卢蒲嫳为庄公复仇的计划还没有完成,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庆封。

  崔氏被灭以后,庆封对卢蒲嫳更加宠信,两家来往也更加密切。他又恰好看到卢蒲嫳的妻子年轻貌美,也学起了齐庄公,给卢蒲嫳戴起了绿帽子。卢蒲嫳正好借这个机会曲意逢迎,每天把庆封哄得美滋滋的。

  最后,庆封干脆把庆氏内部的事务交给自己的儿子庆舍,自己带着老婆搬到卢蒲嫳家里去住,日夜寻欢作乐。

  庆封长期不出门,最后文武百官们甚至都挤到卢蒲嫳家里来向庆封汇报工作。卢蒲嫳家的会客厅俨然成了齐国朝廷。

  卢蒲嫳看到时机差不多了,就向庆封推荐自己的哥哥卢蒲癸,说他是条好汉。庆封听了他的,把卢蒲癸从晋国召回来。卢蒲癸生得高大威猛,很适合当侍卫,庆封就把他留下来保护自己的儿子庆舍。庆舍也很喜欢卢蒲癸,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卢蒲嫳随后又推荐王何。王何也是齐庄公的宠臣之一,现在逃亡在莒国。庆封也把他召回来当庆舍的贴身保镖,让他跟卢蒲癸一前一后地跟在庆舍身边。

  到这时,庄公手下的三个死党都潜伏到了庆封父子身边,磨刀霍霍地对准了他们,他们却毫无察觉。

  卢蒲嫳同时也在处心积虑地挑拨庆封跟朝廷里的高栾两家的关系。当时齐国有规定,朝廷里办公的卿大夫,由官方供应午餐,每人每次有两只鸡。卢蒲嫳一伙人跟厨房里的人串通好,私自把鸡换成鸭子;上菜的人觉得这样还不够,干脆把鸭肉也偷了,只拿汤汁去上给卿大夫们。从此朝廷官员们就只能吃这种清汤寡水的“工作餐”了。

  栾氏的子雅、高氏的子尾两人火冒三丈,去找庆封投诉。庆封问卢蒲嫳怎么回事。卢蒲嫳轻蔑地说:“理他们做什么,他们在我眼里就是一群禽兽而已,我可以随便睡在他们的皮毛上。”庆封就没理他们。

  卢蒲嫳替庆封把人都得罪光了,却又偷偷地跟这些满肚子怨气的官员们联络,跟他们商量好里应外合攻打庆氏。

  公元前五四五年秋天,齐景公和庆舍带领朝廷百官在太庙里举行秋祭。王何与卢蒲癸拿着兵器在庆舍身边作护卫,庆氏的甲士环绕太庙,防备很严密。

  祭祀完以后,大家一起去“鱼里”喝酒看戏。人们发现庆氏的马很容易受惊,庆舍就下令让甲士们把铠甲都脱下来,把马拴到树上,一起进来看戏。

  卢蒲嫳一伙早已经跟栾、高、陈、鲍四家联系好了;四家的人马等庆氏的士兵们一进去,马上偷偷围上来,偷了他们的铠甲穿在身上,然后在外面发出信号。里面的王何与卢蒲癸听到信号,一起行动,当场把庆舍砍翻在地。

  现场大乱,齐景公赶忙逃回宫里,庆氏的士兵跟四个家族和卢蒲嫳的人打成一团。卢蒲嫳他们是早就准备好的,庆氏的士兵哪里打得过,被杀得七零八落,四散而逃。

  几大家族的人发一声喊,一起冲进庆氏家里,把庆氏家里的人杀了个精光,终于替齐庄公报了仇。

  当时庆封正在莱地打猎。他听说城里发生变故,赶忙带兵杀回临淄,一路杀进城内,攻打齐景公的宫室,但一直打不下来。

  庆封无可奈何,只好退走,带着庆氏剩下的人逃到鲁国;齐国又派出使者去诘问鲁襄公,襄公不敢留他,庆封只好又逃到了吴国。吴王余祭还挺赏识他,把他封在朱方,让他作为封疆大吏镇守边疆,又赐给他大量财物。庆封在吴国重新过上了位高权重的生活。

  但命运还是没有放过他。七年过后,公元前五三八年,楚灵王带领诸侯联军讨伐吴国,打下了朱方。灵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把庆封家族一勺烩,全部杀光了。庆氏家族从此灭门。

  卢蒲嫳后来也被报复了。子雅、子尾一直记得他说的“睡在他们的皮毛上”的话,把他放逐到齐国北部边疆,到了公元前五三九年又把他驱逐到了燕国。

  至此,从齐灵公被气死到庆封被灭门,前后绵延十六年的连环仇杀案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其中所有心术不正的人都遭到了报复,天网恢恢,没有漏掉任何一个恶人。

  兄弟让位

  庆封逃到吴国是不得已的举动。吴国显然不是一个适合避难的地方,这些年他们非常不安宁,跟楚国的战争一直没间断过,而且败多胜少。

  当年寿梦主动向楚国发起挑战,一度打得楚国焦头烂额,被迫跟晋国弭兵。但弭兵过后楚国就很快缓过气来,加大了对吴国的压力;而且他们也渐渐适应了吴国的战法,吴楚之间的实力对比开始发生改变,楚国在两国交锋中渐渐占据上风。

  寿梦一生梦想参与中原的争霸大战,还私自僭越称王。天下从此有了周王、楚王和吴王。但他终生被楚国挡在东南角,连中原的边都没沾到,只能把逐鹿中原的梦想留给儿子们去实现了。

  他有四个儿子:诸樊、余祭、夷昧、季札。其中小儿子季札最有才能,也最得宠爱。寿梦本来想把王位传给他,他却坚决推辞。

  吴国还是半个“蛮夷”,保留了上古时代的一些淳朴风俗,比如兄终弟及。所以寿梦就把四个儿子召集到一起,大家谈好,先把王位传给诸樊,然后诸樊再传给弟弟余祭,四兄弟挨个传下去,最后传到季札手中。四个儿子都答应了。

  公元前五六一年九月,诸樊继位为吴王。

  他继位的第二年,楚国也发生了权力更替,楚康王登基。诸樊觉得机会来了,在楚国国丧期间发起突袭。

  这是明摆着欺负楚国新君刚立。楚康王毫不含糊,立即应战,派神射手养由基在庸浦打败吴军。

  这是两位新君的第一次正面交手,楚康王给了诸樊当头一棒。

  在后来的交锋中,楚康王处处压吴王一头。尤其是在公元前五四八年争夺舒鸠国的战争中,他更是让吴国人尝尽了苦头。

  舒鸠国是群舒九国之一,处在吴国和楚国中间的位置。楚穆王和楚庄王时期,楚国曾花费很大力气进攻群舒,消灭了其中的舒蓼等国,剩下的几个小国也都成了楚国的跟班小弟。

  吴国崛起以后,群舒开始在吴楚中间左摇右摆,类似于郑国在晋楚中间摇摆的情况。吴国也尽力拉拢他们一起对抗楚国。

  楚共王时期又消灭了舒庸国。到楚康王时期,群舒只剩下一个舒鸠国了。

  公元前五四九年,舒鸠国背叛楚国,投靠吴国。所以第二年楚康王就发兵去讨伐他们。

  吴王诸樊亲自带兵来救援,双方对峙七天七夜。不想楚军先派出少量兵力引诱吴军;吴国人登山眺望,看到楚军后面没有大部队,就放心大胆地追上去,结果被引进埋伏圈,被合围上来的楚军主力杀得大败而逃。楚军顺势包围并消灭了舒鸠国,把他们设置为楚国的一个县。

  这场战争使得吴国的战略缓冲地带被楚国占领,对吴楚之间的战略形势造成了很大影响。吴王诸樊急了,当年年底就发兵去攻打楚国手下的巢国,想扳回一城。

  这一次他又中计了。巢国人大开城门放吴军入城,让人躲在城墙下的角落里放冷箭,一箭射死了诸樊。吴军又一次大败。

  吴国这几次败仗都是因为缺少军事人才,将领们不了解兵法,只靠蛮力往前冲。可想而知,如果不解决人才匮乏的问题,吴国在跟楚国的对决中就永远占不到上风。

  诸樊在跟楚康王的竞争中全面失败,说明当初他父亲想传位给小儿子确实是有些道理的。

  诸樊死后,按照当初的约定,王位传给了余祭。

  余祭最著名的事迹是收留齐国逃来的庆封。但这显然是个思路清奇的决定,把在别国弑君的、被众人联合攻击的罪臣收留下来,还给他高官厚禄,这跟捡别人的破抹布做自家窗帘一个道理。结果他被人鄙视不说,还招来楚国的打击。仅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余祭是个很不靠谱的君王。

  果然,他在位仅仅四年就被一个越国俘虏杀死了,没有为国家做任何有用的事。

  随后轮到夷昧继位。夷昧最初也不肯登基,想把王位让给季札。季札坚决推辞,夷昧只好勉强即位。他当政十几年,无功无过,吴国基本太平无事。他临终的时候又一次要把王位传给季札,季札还是坚决推辞。

  为什么人人都如此看重季札呢?因为季札确实有才能,当时他就已经名满天下,是整个春秋时期著名的贤者。

  季札的封地在延陵,又被称为延陵季子。他负责当时吴国的外交事务,出使过徐、鲁、郑、卫、晋等很多国家。

  他身上有一种神奇的主角光环,跟之前的晋文公类似,不管他到哪个国家,都会迅速赢得那里的人们的欢迎;不管是齐国的晏子,还是郑国的子产,或者晋国的韩、赵、魏三家的宗主,都跟他成了私交甚笃的好友。

  他在鲁国评论周朝的音乐,发表了一番很精准的见解,被传为美谈。

  他在齐国建议晏子赶紧交出权力,使得晏子躲过了后来栾高之乱的大屠杀。

  在郑国,他跟子产讨论国政,准确地预言郑国将有祸患,以后子产会掌握郑国大权。

  在卫国,他的一番言论让孙文子赶紧停止寻欢作乐。

  在晋国,他很明确地说:将来晋国会属于韩、赵、魏三家。

  最著名的还是他坟前挂剑的故事。

  据说他出使晋国的时候经过徐国,徐国国君设宴招待他,两人谈得很投机。席上,徐君很羡慕地看着他佩戴的宝剑;季札知道他喜欢自己的这把剑,但自己要佩着它去出使晋国,不能送人,所以就什么都没说。

  等他出使完成,回来经过徐国的时候,却听到了徐君已经过世的消息。季札很伤心,带着随从去徐君的坟上祭奠,临走的时候把那把佩剑解下来挂到树上,说这是送给徐君的礼物。

  下人很不解地问:“人都已经死了,难道还要把剑送给他吗?”

  季札回答:“我的心里早已经承诺要送给他了,即使他死了,也不能违背我的承诺。”

  在讲究“信义”的春秋时代,季札这样的人完美地符合人们心中对“义士”的想象,成为国际明星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季札又是个极度清高的人,绝不肯让仕宦经济之学污染自己贤者的美名,所以尽管他的三个哥哥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位给他,他都坚决不肯接受。特别是在夷昧死后,按照约定确实该让季札继位了,他还是不同意;最后他实在被大家烦得受不了,只好逃到乡下去种田。

  吴国人无可奈何,只好让夷昧的儿子僚继位,是为吴王僚。

  季札固执地坚持自己的立场,留得贤名千古传。这样却让吴国一直缺少有才干的领导者,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始终无法翻过楚国这座大山。直到后来楚国人自己给他们牵线搭桥,才改变了一切。

  第二次弭兵

  再说楚国那边,楚康王虽然多次打败吴国,稳定了东南方的局势,但仅仅是稳定而已,这个炸弹始终在那。他无法消灭晋吴的任何一方,所以楚国始终不能从两线作战中脱身。

  为了摆脱这种窘境,楚国只能再次捡起“弭兵”这块老招牌。

  至于晋国那边,从栾盈之乱以后一直就没缓过气来,六卿之间同仇敌忾的气氛早就不存在了;晋平公也缩回了他的宫廷里,沉溺在声色犬马之中,根本没有任何人想再向外扩张。晋国整个国家开始了全面的战略收缩。

  执政的赵武也坚持和平外交政策,他先后在公元前五四八年和公元前五四七年跟齐国、秦国签订了和平协议。晋国对整个国际社会挂起了免战牌。

  至于中原小国们,原本就是晋国这个老大哥在带着他们四处征战,现在老大哥都不想动了,他们当然更没了斗志;而且这些年交给晋国的税赋非常沉重,各国早就怨声载道,都在抱怨晋国剥削他们。中原联盟离心离德,实际上已经瓦解。

  这个时代确实没人想再提“争霸”这种老掉牙的概念了。

  最先察觉到这个趋势的还是宋国人。宋国恰好又出了一个合适的中间人——他们的执政官向戌。向戌一直在协调国际关系,他跟晋国的正卿赵武、楚国的令尹子木私交都非常好。这一点跟当年的华元类似。

  所以向戌奔走在各国之间,先后询问了赵武和子木的态度,又问了齐秦等国的态度。大家的态度都很一致:争霸有什么意思?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活着难道不好吗?人生如此短暂,何不及时行乐?

  没有霸主,没有豪杰,没有气吞山河的豪情与君临天下的梦想,平凡的年代里,芸芸众生只求平安、平静地活着。

  休战是人心所向,不可阻挡。

  所以向戌很快就跟各方都谈妥了。大家约定,当年夏天,各国再次到宋国去举行弭兵仪式。

  公元前五四六年七月,晋国由赵武(赵文子)、叔向[羊舌肸(xī)]、荀盈(智悼子)出面,楚国由子木(屈建)和子皙(公子黑肱)主导,天下各国的国君和卿大夫们会聚于宋国商丘蒙门之外,共同商量弭兵事宜。

  这次弭兵得到所有国家一致支持。大家的积极性都很高,共有十四国与会,除了秦国以外,所有中等以上的国家都参与了,代表了国际社会普遍的民意。

  为了表示和平的诚意,大家同意,各国带来的军队都只用篱笆隔开,不挖壕沟;晋楚两国军队驻扎在两端,远远隔开。

  但晋楚两国世代为敌,没有那么容易就转变过来。会上,子木下令楚国士兵都在外衣下面穿上铠甲;晋国人看到了,也惴惴不安的,怕楚国人翻脸不认人。

  到了歃血的时候,两国又为谁先谁后争得不可开交。晋国人坚持说,我们是天下盟主,肯定应该第一个歃血;楚国人坚决不让。最后还是晋国退一步,让楚国人先歃血,但在盟书上把晋国写在第一位。春秋时代最重要的和平仪式就这样在吵吵闹闹中艰难完成。

  第二次弭兵之会前后持续了大约半个月,晋楚双方边吵边谈,宋国在中间打圆场,其他国家负责围观和拉架。终于在六月中旬达成了协议。

  协议的基本内容就是晋楚两国平分霸权,不再争夺霸主之位;除了齐秦两个大国以外,其他所有国家共同尊奉晋楚两个霸主,贡赋也平均交给两个霸主。

  这是一次真正“双赢”的会议,所有参与者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各国民众的厌战情绪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合力,倒逼统治者放弃了战争。

  会后,晋楚双方都派出使者去对方的国家面见君王,正式确认盟约的有效性;两国之间开始通好,百年恩怨一朝化解。晋楚争霸从此成为历史,中原大地迎来了一段长期的和平。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弭兵其实是双方不得已的结果,背后隐含了这样一个冷酷的事实——晋楚双方的国力都在急剧衰退,统治者已经无力挽回,一个更加颓丧的时代正在到来。 权力游戏:简明春秋战国史(套装共2册)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