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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天纵奇才晋悼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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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外来临的机会

  孙周虽然是晋国公族的后人,但他们一家子离开晋国已经四十多年了,跟晋国政坛的关系已经很遥远。年少时的他,根本不会想到有再回晋国的一天,更不可能有当国君的打算,只是安安静静地当一个隐居的贵族罢了。

  他从小跟着周王手下的单襄公学习。他聪明好学,才识过人,得到单襄公很高的评价。

  他也在密切关注着国际局势和晋国国内的政治生态。那时候他的理想,可能是在周王手下当一个得力的谋士吧。

  如果不是公元前五七四年晋国那一连串的政治动乱,孙周可能会成为周王手下又一个著名卿士,在洛邑的宫殿里为周王出谋划策,以便让周王室在杀机重重的国际环境中艰难生存下去。

  但一切都被那一连串动乱改变了。

  晋厉公被监禁以后,荀罃、士鲂(fáng)到洛邑拜会孙周,请求他回到晋国当国君。对于这样一件天上掉下来的喜事,孙周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开心的样子,而是疑虑重重。

  这一回去实在是太凶险了。先不说能不能成功登基,就算真的成功登上了君位,按照以往的经验看,这样的君王必然是弱势的,一定会受到权臣们的挟制,最后能得善终都不错了,哪里能期望有什么政绩。

  而且他在晋国没有任何根基,基本上举目无亲,他单独一个人有什么本钱去管理那些枝繁叶茂的百年大家族?何况,那些大家族本来就是看到他势单力孤才选的他吧?

  那些大家族既然可以选择血缘关系很远的他,当然也可以选别人;他们会不会一不高兴就把他踢掉,再换成别的公子?

  前方实在充满着太多未知的危险。

  所以这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个很艰难的选择。

  但年少气盛的他,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以后,还是决定迎难而上,去会一会晋国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政坛大佬们——输了大不了就是死嘛,有什么好怕?人生在世终归是要死的,何不冒险干一番事业?

  他接过了那些大佬们抛来的橄榄枝抑或是毒箭,踏上了回国的路程。

  既然下一任国君是孙周,那就不怕他替晋厉公报仇,毕竟两人基本没有交情。所以,听到孙周答应回国的消息以后,晋国那边,栾书立即命令手下把厉公杀了,然后用一辆破车载着厉公的尸体,随便葬到了东门外,准备开始迎接新时代。

  孙周到达晋国以后,大臣们全部匍匐在地,恭顺地迎接这位新主人。他们心里却都在冷笑:“不就是个会吟诗作赋的少年公子嘛!回头我们亲自教他社会的黑暗。”

  孙周命大家快快请起,不必拘礼,然后淡淡地说:“孤王本来没有期待会来当国君,现在能来纯粹是天意。不过按我的想法,国君就是要发号施令的,诸位既然把我请来坐了这个位置,我就是你们的主人,以后就得听我的命令。诸位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你们说呢?”

  人们心里都有些惊讶:这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说出来的话?这个新主人看起来不好对付呀。尤其是栾书,已经在暗暗地后悔;但现在反悔当然来不及了,只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百官齐声回答:“下臣们齐心拥戴公子,岂敢不听命?”

  孙周就在当地与晋国官员们盟誓,正式接受了他们的拥戴,然后才进入绛城。

  公元前五七三年二月,孙周登基为晋君,是为晋悼公。

  天纵奇才

  举行完祭拜太庙等仪式后,晋悼公开始行使君王的职责,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

  他首先追查之前作乱的那些奸臣们,把乱国的责任全部归到夷羊五、清沸魋这些小喽啰身上,把这伙小丑贬斥出朝廷;然后对大家宣布,厉公朝末期的奸佞们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新时代正式开始!

  随后对晋国朝廷进行大换血,一口气提拔了一堆新人——魏相、士鲂、魏颉、赵武为卿士,荀家、荀会、栾黡(yǎn)、韩无忌为公族大夫。这里面包括了魏、赵、韩、范、栾、智、中行七个大家族的新一代领军人物。六卿家族的年轻一代闪亮登场,开始逐步从老一辈手上接过权力。

  职位安排上,悼公非常注意公卿家族的势力平衡。之前栾氏太嚣张了,他现在就着重提拔韩、赵、魏几个弱一些的家族。

  他对韩厥非常看重,给了他很多发展机会,甚至在不久以后就把他提拔为正卿。韩厥这人人品端正,做事又特别靠谱,是个能干实事的人。他在悼公手下得到重用,不仅为晋国带来诸多好处,也使得韩氏的地位稳步提升。

  悼公还把已经成年的赵武拉进幕僚的行列。从此以后,赵氏在赵武手上得到复兴,成为制衡其他家族的一支力量。

  另外,他特别在意提拔魏氏的人。之前鄢陵之战,魏锜射中了楚共王的眼睛,直接造成了楚国的败逃,但魏锜在这场战争中不幸牺牲,所以提拔魏氏有奖励烈士家属的意思,同时又分了其他几个老牌公卿的权势。魏氏从魏犨起就一直被打压,一直不愠不火地处在二线的位置。从悼公起,他们渐渐开始坐大,成为后来的大家族之一。

  韩、赵、魏三家都是受到过沉重打击、经历过惨痛的低谷才复兴的家族,他们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做事低调沉稳,多干实事,少搞帮派斗争。所以他们当政以后,晋国六卿之间的关系比以前单纯了很多,大部分时间以良性竞争为主。

  至于阴险的栾书,悼公对他的态度就比较暧昧。一方面,他是扶立自己登基的头号功臣;另一方面,他有弑君的罪行,得不到大家的拥护,悼公也防着他。最后可能双方达成了某种协议,栾书自动退出政坛,把位子交给韩厥;作为交换条件,悼公提拔他的儿子栾黡入三军,并且赦免了他们家族的弑君罪行。

  另一个弑君的罪魁中行偃也没有受到惩罚,但他长期被压制,一直得不到擢升,直到十三年之后才坐上了正卿的位置。

  应该说在对待弑君二人组的态度上,悼公采取的是低调务实的策略:既不得罪人,又尽量避免被人说闲话。

  除开这几家以外,悼公还提拔了很多六卿以外的有才干的人,不动声色地分了六卿的权力。

  为了制衡六卿,悼公还引入了公族势力。之前在献公时代,晋国的公族们被杀了个精光,后来晋国一直缺少公族势力,这是六卿能够横行霸道的一个主要原因。所以悼公重新开始培育祁氏、羊舌氏为首的公族势力,把他们都迁到绛城,鼓励他们立军功,准备逐渐把他们培养成为六卿之外的一股新兴政治势力。

  悼公的特点就是“精明”,既不好哄,又不好骗。他凡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任免官员全凭自己的判断,而且他的判断极其精准。他提拔的人,基本上后来都被证明相当合格,没有一个是平庸的。

  还有,他把平衡术玩得相当溜。每次调整三军的人事,他都会把几大家族的人交错安插在一起,让他们互相牵制。他似乎对这些家族们私底下的关系了如指掌,总是安插得恰到好处,每个家族都发现自己被竞争对手包围了,翻不起大风浪。

  他特别爱起用新人,尽量让人脉关系差一些的新人踩在老油条上面,这些新人又都是老油条们的后代,谁也没有理由反对他们。而且每次他都迫使老油条们表态主动“让贤”,这样表面上一团和谐,又让他们有苦说不出。所以在他执政期间,没有出现栾书那种只手遮天的强势人物。

  这一系列熟练手法令晋国朝臣们叹服不已。老牌公卿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悼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没人再敢有非分之想。大家都埋头于自己的事务之中,晋国就这样迅速地走出了厉公末期的混乱局面,走向了全面的兴盛。

  当然,晋悼公绝不仅仅是一个善于玩弄权术的阴谋家,他的治国才能表现在方方面面。

  刚刚登基的时候,他就发布新政,大规模地改革晋国的制度,从经济、军事到社会、法制,全方位的改革。这些改革给晋国社会带来全新的风气,使得晋国很快出现了全面振兴的迹象,在经济和社会方面远远超越了其他国家,以至于其他国家一窝蜂地抄袭这些政策。

  另外,他特别在意照顾社会中下层的民众,尽力保护农民、穷人、孤寡老人、弱势群体的利益,他的政策给百姓带来了真真切切的实惠,是真正的“仁政”。其中包含的惩治贪腐、减税减负、减轻刑罚、藏富于民这些政策,非常的超前,即使在今天看来都有很大的借鉴意义。

  甚至对于其他国家,他也展示了自己的仁义。他缩减了诸侯们对晋国进贡的数量,对于负担太重的诸侯给予“减负”;小国诸侯来朝觐,他亲自到郊外迎接。这些温和的举动都在国际上赢得了许多好感,小国们都诚心归附到晋国的旗帜下来。

  而且他非常勤政。从登基以后,他一刻也没有休息过,要么在为国政操劳,要么就在诸侯中间纵横捭阖。他八年之内九合诸侯,这个频率远远超过之前列代君王。如此勤恳的君王,加上一群卖力的下属,晋国政府的效率当然就很高了。

  晋悼公就是这样一个接近于完美的帝王——有权谋、有胆略、有才干、有仁德,面面俱到,作为一个君王所需要的一切素质他都具备。

  至于一个十三岁的、没有任何政治经验的少年,是怎么拥有如此全面的治国才干的?谁教他的这些?这是一个谜,可能永远无法揭开了。

  我们看到的事实是:这个少年似乎从一开始就拥有了五十年以上的从政经验,而且很突兀地就出现在了晋国历史上,仿佛是上天赐给晋国的一份礼物,让他给两百年的纷乱局面画一个休止符。

  现在是时候了,晋国的内政得到整肃以后,悼公已经做好准备,对国际上那些“邪魔外道”的全面打击即将开始!

  最后一轮中原争夺战

  鄢陵之战过后,楚国的实力已经明显弱于晋国,但他们一时半会还存在侥幸心理,还在试图再把局势扳回来。

  晋国内乱的这一年,子重他们以为机会来了。他们纠集了郑国一起去侵略宋国,占领宋国的彭城,然后把宋国叛逃过来的鱼石等五个将领安置到那里,作为楔入中原的一枚钉子,正好卡在晋、吴相通的道路上。

  楚军随后撤走,看看晋国跟宋国会怎么反应。

  宋国的争斗本质上是戴族跟桓族在争权。华元是戴族的领袖,而鱼石他们五个大夫是桓族的首领,他们五人内斗失败才逃到楚国。结果楚国现在又把他们送回来了,让宋国人继续斗。

  华元果然带领宋军去打彭城。楚国给彭城很多援助,让他们始终保持在打又打不下来、不打又不甘心的状态。华元白消耗了很多兵力,焦头烂额,无计可施。当年冬天,眼看有一点进展了,结果子重带兵再一次援助彭城。华元只好向晋国求救。

  晋悼公没有太多犹豫,亲自带兵援宋。

  楚国反而有点措手不及。他们没想到这个小孩儿这么有胆略,刚上台就敢发动大战,本来想欺负晋国新君刚立国内不稳,先占个有利地势的,结果失算了。楚国其实还根本没做好跟晋国对决的准备,子重在靡角跟晋军短暂对峙以后就撤退了。

  晋悼公出动的同时,也派人向齐、鲁、卫等八个盟国请求出兵协助。这也成为他惯用的手法,后来历次战争都会召集盟友们协助。

  第二年年初,九国兵马集齐,开始攻打彭城。子重远远地看着却不敢来救。小小的彭城根本抵挡不住,很快竖起白旗,开门让九国联军进城。

  悼公把彭城还给了宋国,然后把鱼石等五大夫迁到晋国的瓠丘去居住,免得再跟华元闹。

  这次战争晋国出手果断,尽显大佬风范。从此以后宋国完全拜倒在晋国脚下,连续几十年都是晋国的铁杆盟友。

  下一个就轮到郑国了。晋军没有回国,略微休整以后,直接从彭城开去打郑国。晋国休息的这段时间顺便威胁了一把齐国,因为齐国竟敢不派人来参加彭城之战。齐灵公收到晋国的警告,当即怂了,只好议和,把太子光送到晋国去作人质。

  当年五月,晋军侵入郑国,势如破竹,一路打到新郑城外。

  郑国军民死守新郑。晋悼公也不跟他们死磕,只在城外掳掠一把就走,开到鄫城跟各路诸侯会合;随后分出一部分兵力,由韩厥带领,向南直接杀奔楚国本土。

  晋军打到楚国的焦、夷两邑,耀武扬威一番,然后迅速退出,向东攻打陈国。

  这是十年来楚国本土第二次被晋国侵略,不过伤害不严重,因为晋悼公的策略是快进快出,以骚扰为主。

  从这时候起,晋楚之间的战争就进入了新阶段,不再有大规模的战略决战,而是一系列短兵相接的游击战。这是晋悼公爱用的模式,以最小的代价达到目的,同时也为了响应国际社会普遍的反战情绪。

  不过这时候的郑国很难对付。

  当年楚共王为了救郑国,发起鄢陵之战,结果被射瞎了一只眼睛。郑成公一直记着这个恩情,所以不管晋国怎么威逼利诱,他都坚持不背叛楚国。

  郑成公在世的时候,郑国一直咬紧牙关硬挺,他临终的时候留下遗训,要求继承人依然忠于楚国,所以继任的郑僖公还是挺直腰杆死扛;加上郑国出了个著名的贤臣子罕,上下同心,晋国一时半会居然把他们拿不下来。

  晋悼公也觉得郑国挺伤脑筋,召集诸侯们商议。这时候鲁国的孟献子出了个主意:在虎牢筑城逼迫郑国。

  虎牢本来是郑国城邑,最近才被晋国侵占。这里离新郑只有数十里,在这里修筑军事堡垒,相当于把刀架到郑国脖子上,不由得他们不慌。

  郑僖公本来还想继续跟晋军拖下去,拖到他们自动撤退为止;一看他们都在虎牢筑城准备长期驻扎下来了,顿时绝望,只好投降,跟晋国签订了盟约。

  收服郑国是晋国对外的重大胜利。晋悼公随后在鸡泽会盟天下诸侯,庆祝郑国投入自己手下。

  这时候陈国那边也传来好消息。楚国的令尹子辛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上台以后肆意勒索手下的小国们。陈成公被逼得受不了,主动派人到鸡泽大会上要求归附。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意外之喜,晋悼公当即表示欢迎陈国投靠,从此把陈国也纳入了自己的盟国行列。

  这时候楚国已经丢失了所有重要的盟友。虽然楚国实力不济,但楚共王也不得不出手了。他派何忌带领大军攻打陈国,想迫使他们再投靠回来。

  所以鸡泽大会以后,晋悼公马上派兵去援助陈国,顺便进攻许国。

  但不管是楚共王还是晋悼公,都低估了争夺陈国的难度。陈国在楚国旁边,远离晋国,跟晋国中间还隔着一个摇摆不定的郑国,再加上陈国传统上又一直是楚国的铁杆盟友,所以晋国援助他们非常吃力。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楚国占据地理优势,而且拼了老命要保住陈国;晋国实力比较强,又有天下诸侯的帮助。双方在陈国正好达到势力均衡,你来我往,谁也赢不了谁。这下就麻烦了。

  在随后的几年中,楚国一直在拼命攻打陈国;陈国心不在焉地抵抗,等着晋国来救。晋国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召集天下诸侯帮助防守陈国,同时还要对付随时来找碴的齐灵公,还有西边摩拳擦掌准备捞一把的秦国。这种压力,以晋悼公的超强才能,加上六卿家族的豪华班底,都渐渐感到扛不住了。

  拉锯战一直持续了四年之久,直到公元前五六六年,晋悼公在鄬(wéi)地会盟诸侯,准备再次救援陈国。这时陈国正被楚国围攻,陈哀公偷跑出去参加了会盟。

  陈国人早已经迫切地想要结束这一连串无休止的战争了。庆虎、庆寅想要投降楚国,就趁着陈哀公不在国内的机会,骗陈哀公的弟弟公子黄去楚国军营,同时私底下联络楚国的主帅子囊,让他扣留公子黄,子囊照着做了。

  庆虎、庆寅立即派人火急火燎地去鄬地报告陈哀公:“公子黄被楚国人抓了。现在国内人心惶惶,你再不回来只怕国内要生乱。”陈哀公一听,这事必须紧急回去处理,于是背弃了晋国的盟会,偷偷跑回陈国去。到陈国以后,众人一起胁迫他,没办法,他只好跟楚国签订了盟约。

  至此,四年的围陈之战结束,晋楚双方都付出巨大代价以后,陈国还是回到了楚国怀抱——兜兜转转一圈,大家都白忙了。

  这是晋悼公执政生涯中最大的失算之一,但不影响全局,晋楚相争的主战场还是在郑国。

  英雄的传说

  鸡泽会盟之后,郑国虽然表面上已经归附晋国,但内部却出现严重分歧:郑僖公站在晋国这边,公子騑(fēi)为首的一群大臣却想投靠楚国,双方各不相让。

  公元前五六六年的鄬地会盟,郑僖公本来也要去参加的。他都已经出发了,公子騑一看拦不住他,就抢先下黑手,买通僖公的厨师,在僖公食物里下毒;僖公中毒以后紧急返回郑国,结果还没到郑国就死了。鄬地会盟因此就缺了郑陈两国。

  公子騑随后扶立郑简公登基,并对外宣称郑僖公死于疟疾,想把这宗弑君案遮盖过去。但这种话能骗得到谁呢?国际社会基本上都知道真相,不好明说而已。

  郑国的公子们心里都不服,暗地里谋划推翻公子騑。不料公子騑又一次抢在前面,发动政变,一口气杀了为首的四个公子;剩下的公子们都逃出了郑国。郑国的亲晋派受到沉重打击。

  这以后几年,郑国果然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重新在晋楚中间摇摆,晋国来打就投降晋国,楚国来打就投降楚国。甚至出现了这样的情景:晋国或者楚国跟郑国签订了盟约,然后撤走兵马;刚一出郑国就听说郑国又投到敌人那边去了,只好又回头去打。

  结果晋楚双方都一直在郑国的土地上空耗国力。

  这是晋文公以来历任晋君一直头疼的问题,悼公也为郑国这种情况伤脑筋。最后是荀罃献上了关键性的一个计策——

  荀罃说:“解决郑国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楚国,所以我们用这种方法拖垮楚国:我们把诸侯联军分成三份,每次只出动其中的一支军队去打郑国,另外的在家休息;下次再换另外一支。三支军队轮流出动。”这种方法称为“三驾疲楚”。

  “三驾疲楚”的关键在于:郑国离晋国近,离楚国则远很多;晋军可以采取侵扰战术,快速来去,只要见到楚军就退走,见不到楚军就大肆掳掠。而楚军每次来一趟消耗都很大,来了还不敢追击晋军。因为虎牢关就在不远处,诸侯联军正在那边虎视眈眈地等着。

  这种“敌进我退,敌退我扰”的骚扰战术是后世很多战法的鼻祖。

  这种战术开始实行以后,郑国的噩梦就来了。诸侯联军每天每时每刻都可能突然出现在他们城外;而楚国为了救郑国,三天两头来回奔波,疲于奔命,他们仅剩的国力就这样被一点点地磨损掉。日积月累,双方的实力对比终于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晋国同时用两个大招消耗楚国的实力,除了“三驾疲楚”以外,还有一个是“联吴制楚”。

  这些年,晋国一直在跟吴国保持密切合作,尽量把吴国拉到中原同盟里来。但吴国跟中原之间路途遥远,他们想参加晋国主持的会盟,却有心无力,常常来不了。

  所以晋悼公也花了很大力气去打通吴国跟中原的通道,其中最有名的是偪阳之战。

  偪阳是吴国和宋国中间的一个小国,相当于一座城邦。他们一直以来都保持中立,不跟任何人结盟。

  但偪阳恰好卡在吴国通往中原的道路上,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晋国想把他们控制到手里,就借口他们亲附楚国,于是纠集起十三国兵力共同去打他们。

  为什么打这么小的一个国家竟然需要十三国兵力呢?因为晋悼公是个算得很精的人,让一堆仆从国跟着参战,可以让他们分摊战争费用,把经济压力转移到他们头上。这是他的惯用伎俩,正是因为用了这招,所以在整个悼公时代晋国可以不停地对外发动战争,同时国内经济还欣欣向荣。

  公元前五六三年四月,十三国兵马在柤地集会,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偪阳城,预计会迅速碾碎他们。

  不料这个小小的城郭居然硬得很。偪阳长期保持中立,一切都靠自己,所以特别注意军事防御,通过一代又一代人的持续加固,他们把自己的城池建得固若金汤。十三国联军一时半会竟打不下,只好开始了长期的围城战。

  这场战争并不算重大,但鲁国在其中的表现却相当亮眼,涌现出许多名动天下的英雄人物。其中最著名的是:秦堇(jǐn)父、叔梁纥(hé)、狄

  虒(sī)弥。

  有一次秦堇父从后方拉着一车物资到阵地上。城上的守军看到了,就打开城门,出来抢劫。秦堇父他们一群人看到这个漏洞,便一拥而入,冲入城内疯狂砍杀。

  没想到这是偪阳人的计谋,他们等敌人冲进来一半以后突然把城门放下,想来个关门打狗。

  先冲进去的人赶紧往回撤,却来不及了。眼看着闸门即将落地,危急时刻,力大无比的叔梁纥咆哮着猛冲上去,硬生生用肩膀把闸口扛住,使得城里的人们很惊险地撤了出来。偪阳的守军们都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到手的猎物就这样逃走了。

  叔梁纥是“至圣先师”孔子的父亲,所以孔子也是高大威猛的壮汉。

  还有一次,攻城正激烈的时候,城楼上的守军放了一条布下来。秦堇父马上抓着布往上爬,刚要到顶的时候,守军把布割断了,秦堇父重重地摔到城墙下。还好当时的城墙是有坡度的,所以秦堇父基本上是沿着城墙滚下去的,虽然摔得眼冒金星,还不至于毙命。

  他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见上面又放下来一条布,他又顺着攀援上去,又被摔一次。这样连续三次以后,城上的守军被他的勇气折服,终于不再引逗他了。后来联军统帅让秦堇父拿着三条断掉的布,在军营里四处夸耀,以表彰他的英勇。

  还有狄虒弥,他是天下闻名的大力士。有一次他拆掉一个车轮,在上面蒙上一件铠甲当作盾牌,手执着这只硕大无比的超级盾牌冲进敌军阵营,横冲直撞,无人能挡……

  这是春秋,是勇士和传奇英雄的时代,是人人有血性、家家有义士的时代。这些气吞万里如虎的勇士们,以他们无与伦比的神勇表现,为这个时代涂上了最亮丽的一抹色彩!

  偪阳城在坚持了二十九天以后,终于扛不住多国联军的重击,城破国亡。偪阳国君被贬为庶人,全体贵族阶层被迁到晋国的霍城居住。

  但这场战争中双方的英勇表现却足以永远载入史册。

  晋悼公打下偪阳以后把这个地方送给了宋国。中原小国们这些年跟着他南征北战,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所以需要安抚。而宋国是受损比较重的国家,所以先照顾他们。

  吴国到中原的通道从此也打通了。此后吴国跟晋国的联系更加紧密,两国可以通过更加无间的配合来绞杀楚国。

  而另一边,在连续两年的“疲楚”之战后,郑楚两国已经被消磨得焦头烂额,终于迎来了郑国争夺战的大结局。

  晋国的顶峰

  公元前五六二年七月,中原十二国诸侯在亳地会盟,共同对天起誓,向“司慎司盟,名山名川,群神群祀,先王先公,七姓十二国之祖”保证,各国将共同遵守国际条约,共同维护国际秩序,共同辅助周王室。当然,还有一句没有明说的话:在晋国领导下,打击共同的敌人。

  九月,诸侯联军再一次围困郑国,直接驻扎到新郑的东门,刀枪林立,铠甲鲜明,乌压压的铁甲覆满郑国的大地。郑国人也记不清,这已经是一百多年以来,新郑的东门第几次见到敌人的刀锋了。

  诸侯联军也不打,只是静静地望着城内,等郑简公给一个答复:降还是不降?

  这时候秦楚联军正在攻打宋国。郑国一直等不到楚国来援助,郑简公派人向楚共王发出最后一条求救信息,说:如果你们再不来,我为了保住江山社稷只能投降中原联盟了。

  楚共王倒是想救他,但楚国真的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沉默。

  郑国人彻底绝望了,升起白旗。九月二十六日,郑国开门迎接赵武入城受降;十月九日,子展出城代表郑简公跟晋悼公盟誓;十二月一日,晋悼公在萧鱼召开诸侯大会,庆祝郑国归附。郑国终于彻底拜倒在晋悼公脚下。

  萧鱼会上,晋悼公宣布释放郑国战俘,正式解除对郑国的围困,并且禁止军士劫掠郑国。鲁襄公马上拍马屁说:“我们懂了。小国犯了错,大国要负责教育他们;等小国改邪归正了,大国就会宽恕他们。”

  鲁国这些年一直贼头贼脑的,“政治敏感性”非常高。晋悼公登基以后,他们第一个去朝贺,顺便拉关系,然后就一直鞍前马后地追随悼公。这些年,他们看到悼公四处征伐,斩获良多,所以马屁也拍得一次比一次响。

  这实际上代表了中原小国们普遍的态度。在晋国这位超级大佬跟前,当然越听话好处越多。

  就连齐国这个准一流大国也都不敢造次。早些时候齐灵公还三心二意的,想看看能不能找个空挑战一下晋悼公;但后来他发现根本没机会,也就服服帖帖地听晋国的话了。

  郑简公随后向晋悼公献上郑国的贡品,包括兵甲、武器、战车、乐器、女乐等,应有尽有。悼公照单全收。

  萧鱼之会是一座里程碑。在这次会上,中原所有重要国家都拜了晋国这个老大,晋国在中原拥有了无可争议的霸主地位。因此,这次会盟算是晋悼公称霸的正式仪式。

  这次会盟也有个不和谐声音:正当列国诸侯们在郑国土地上觥筹交错的时候,秦国突袭晋国本土。晋军认为小虾小蟹翻不起大浪,没在意;结果他们在栎地被秦军打败,算是丢了一点面子。

  不过秦国会为他们的冒进付出代价的,过两年晋国就会给他打回去。

  现在晋悼公的注意力并不在秦国那边,他有下一步计划。

  他是一个心机特别深的人。从登上国君宝座那一刻起,他就有自己的一套严密的计划,从调整晋国的六卿次序开始,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一直到现在,完成了对天下各国的最彻底的控制:晋国六卿都已经被他牢牢地攒在手里;北方的戎狄跟晋国开启了长期的友好关系;齐、鲁、郑、宋全体归服,中原已经是晋国的中原;秦楚两国被逼到遥远的角落里做困兽之斗。——天下已经没有人可以制衡他了。

  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用十年时间就登上了天下霸主的位置。但这并不是终点,而仅仅是一个起点,他的下一步计划即将展开——

  代周而立,君临天下!

  他早就在为这一步做准备了。他从小生活在洛邑,对于迟暮之年的周王室那些虚头巴脑的哄人招数看得清清楚楚,周王室在他眼里没有任何威仪可言。

  从他登基起,他就在有意地打压周王室的权威:他从不朝觐周王,更不会屁颠屁颠地去向周王求什么封赏。他一直拿着鸡毛当令箭,以拱卫周室的名义号令群雄。他频繁地召集诸侯会盟,带领他们东征西讨,目的就是要他们习惯自己这个新主人,而不是遥远的洛邑宫殿里那个混饭吃的周王。

  现在他的目的已经渐渐地达成了,诸侯们都奉他为天下之主。

  于是他更进一步,在公元前五六五年的邢丘之盟上,晋悼公发布新规定:从此以后诸侯们都要像朝贡周王室那样朝贡晋国,定时定量献上贡赋。这是迈向跟周王平起平坐的第一步。

  诸侯们都没有反对,默默地接受了。

  偪阳之战过后,宋平公感谢晋悼公对他们国家的照顾,设宴款待悼公。宴会上,宋平公忽然命堂上的歌舞都撤下。大家肃立待命,准备演奏《桑林》。

  在座众人全体震动。《桑林》是当年殷天子专用的音乐,宋国是商朝后裔,用这样的音乐招待晋悼公,这是在暗示奉他为天子!

  荀罃当即替晋悼公推辞,表示不敢当。中行偃、范宣子却狡猾地说:“鲁国国君都可以用《禘乐》招待嘉宾,鲁奉周礼,宋奉殷礼,宋国当然也可以用《桑林》招待客人。”

  这是明明白白的瞎说。按照规定,《禘乐》是祭祀仪式上用的,根本不能用来招待宾客。

  不过宋平公很满意他们的说法,传下命令,《桑林》正式开演。

  当宏大的表演队伍举着华丽的旌帜进场的时候,晋悼公还是犹豫了。他考虑再三,退到幕后,避开了这场演出。

  但这很可能只是故作姿态。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就是要诸侯们屁颠屁颠地来“求”他称王,然后他再义正词严地推辞掉。这是固定的套路而已。

  到了不久的将来,他会很“勉为其难”地接受诸侯们的拥戴,戴上那顶尊贵的王冠。从那以后,天下再不会有什么周天子,而只会有他——晋天子!

  晋国即将统一天下! 权力游戏:简明春秋战国史(套装共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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