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君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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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斯人
齐襄公有两个弟弟:公子纠和公子小白。襄公残忍好杀,王公贵族们害怕被迫害,纷纷逃亡,公子纠和公子小白很早以前就逃出了齐国。公子纠去了他的姥姥家,鲁国;公子小白逃到了莒国。两人都密切关注着齐国的国内局势,准备随时回去争位。
公子小白出逃之前跟高傒关系很好。现在高、国两大家族掌握着齐国的国政,公孙无知被弑的事情一出来,高、国两大家族马上暗地里通知公子小白,要他火速回国争位。
另一边,身在鲁国的公子纠也听说了齐国发生变乱,也是立即动身奔向国内。
十万火急!
两拨人马在两条道路上狂奔。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比赛,谁先回到齐国,谁就有很大可能登上君位!
公子纠这边眼看赶不上了,就让手下的大臣管仲轻装上阵,抄小路去拦截公子小白。
管仲连夜飞驰,赶到公子小白的那条道路上,等到公子小白的车队过来,看准方位,迎面一箭射过去,正中公子小白腹部。公子小白大叫一声倒在车上。管仲以为他死了,不敢久留,赶紧逃回去复命。
但这一箭其实射到了公子小白的衣服带钩上面。公子小白反应极快,马上假装受伤倒下,成功骗过管仲。
公子纠一行人听说公子小白中箭,就放下心了,不紧不慢地走回齐国去。等到达齐国的时候,他们才发觉太迟了。公子小白几天前已经入城,跟高、国两大家族集结起军队,正在城墙上等着他们。公子纠知道获胜无望,只好黯然退回鲁国。
公元前六八五年,公子小白登基,是为齐桓公。齐国历史的顶峰正式到来!
管鲍之交
公子小白手下最重要的辅政大臣是鲍叔牙,公子纠手下的是管仲和召忽。这几人都是齐国顶尖的贤才。
齐桓公即位以后马上发兵攻打鲁国。两国在乾时这个地方交战,鲁军大败,被齐军包围,撤退的道路都被阻断了。鲁庄公换了一辆车,用原来的车子迷惑齐军,这才勉强逃脱。
齐桓公写信给鲁庄公说:“公子纠是我亲哥哥,我不忍心杀他,请你帮我杀掉他。召忽、管仲是我的仇人,我恨极了他们,特别是那个管仲,请把他们送过来,我要亲自把他们碎尸万段!如果不答应,我们就踏平鲁国!”
鲁庄公只好把公子纠杀了,又准备把召忽、管仲送回齐国去。
但这其实是鲍叔牙的计谋。
鲍叔牙跟管仲年轻的时候就是好友,彼此都很佩服对方的才干。
他们一起做生意,由于鲍叔牙家里比较富,而管仲家比较穷,所以管仲就让鲍叔牙多出一些本金。但是到了分利润的时候,管仲又多分一些给自己。有人就跟鲍叔牙说:“管仲这样占你便宜,不是太过分了吗?”鲍叔牙回答:“我知道他家里困难,要养家,让他多拿一些也是应该的。”
后来两人一起参军,管仲每次打仗都躲在最后面,撤退的时候却跑在最前面。大家都嘲笑他怯懦,只有鲍叔牙说:“我知道他家里有老母亲要养,他是为了尽孝才这样的。”
管仲去做官,当了几次官都被免职了。大家都说他是个无能之辈,只有鲍叔牙说:“我相信管仲的才能,他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主人和时机而已。”
(这些都是管仲的自述,难免有夸张的成分。)
后来两人分别侍奉两个公子,站到了对立面,但他们的情谊并没有丝毫改变。(两人可能有私下约定,各自辅佐一个公子,哪方获胜了,就引荐另一方过去,这样可以避免两人同时站错队,被一网打尽。)
桓公即位以后,问鲍叔牙,什么样的贤才可以辅佐自己。
鲍叔牙说:“如果要振兴齐国,依靠我和高傒就够了;如果要称霸天下,非有管仲不可。”
桓公惊讶地问:“先生您的才能都不及管仲?”
鲍叔牙说:“我远远比不上他。管仲到哪国,哪国就可以称霸天下。”
桓公恨恨地说:“那个匹夫差点杀死我!”
鲍叔牙说:“各为其主而已,管仲并没有错。如果大王能任用他,他一定会尽心竭力地辅佐大王。”
鲍叔牙又向桓公分析当前形势:“鲁国也有人知道管仲的才干,他们一定会逼管仲辅佐鲁国。如果管仲答应了,鲁国以后就会强大起来威胁到齐国;如果管仲不答应,他们肯定马上把管仲杀了,以免他辅佐齐国。根据我对管仲的了解,他一定不会答应,他始终忠于齐国,所以大王您要赶紧去要人,迟了就来不及了。而且为了避免鲁国怀疑,您要装得很生气的样子,说您要亲自杀了管仲以泄心头之恨,否则鲁人必定不会把他交回来。”
于是桓公就给鲁庄公写了那封信。
管仲听说齐国要引渡他们回去,知道是鲍叔牙向桓公引荐了他们,他在监狱里跟召忽商量这件事。召忽却很平静地说:杀了我的主人又任用我,这样的屈辱我不接受。我放弃宰相之位追随公子纠而死,算是公子的“死臣”;你帮助齐国称霸天下,算是公子的“生臣”。“死者成行,生者成名”——我成就气节,你成就功名。公子纠有我们两个大臣,也该瞑目于九泉之下了吧?
槛车装着管仲和召忽回到齐国,鲍叔牙在前方带着人马迎接。召忽一到齐国境内就自刎而死,只剩管仲跟鲍叔牙见面。
齐国的军士立即打开槛车放出管仲。管仲脱去囚服,换上冠带,入阊
阖(chāng hé),穿青琐,踏丹墀(chí),拜伏在瑶台之下。
桓公降阶以迎,亲手扶起管仲,君臣一笑泯恩仇。
管仲献上一套详尽的治国方略,从扶植工商,到富国强军,应有尽有,为桓公指出了称霸之路。桓公大喜,当即拜管仲为相,仿照武王对姜太公的礼遇,称管仲为“仲父”。
从此以后,鲍叔牙一直心甘情愿地位居管仲之下,让管仲大力施展才干,而不在乎他的光芒掩盖了自己。他对管仲的爱才之心和知人之明为后人所津津乐道,管仲也感激地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
“管鲍之交”遂成千古佳话,代表了一种互尊、互让、为国家利益舍弃个人私利的伟大友谊。这样的情谊一直让后世文人念念不忘,杜甫就曾经写诗感叹:“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
曹刿论战
齐鲁两国的恩怨还没了结。
乾时之战,齐国打败鲁国,逼鲁国杀了公子纠以后才撤兵。
但事情还没完,齐国仍然盯着鲁国,随时准备再去打劫。
这时的齐国仍然延续齐襄公时代对外强硬出击的政策。第二年齐桓公不顾管仲的反对,又一次发兵去攻打鲁国。如果说乾时之战还有国内争位这个理由的话,这次的战争就是纯粹的侵略。也许桓公是想通过这一战来给自己立威,而鲁国是最近又最好欺负的对象。
齐襄公和齐桓公都是鲁庄公的舅舅,但两人对鲁国的态度却有明显差别。鲁庄公拼命地奉承齐襄公,又有文姜在中间斡旋,所以齐襄公后期基本把鲁国当成自己的小弟了。而齐桓公则不太吃这一套,该侵略就侵略,不留情。
鲁庄公去年在乾时被杀得狼狈逃窜,回来以后痛定思痛,仔细研究对付齐国的方法,对于齐国这次的入侵,他是做了充分准备的。
这本来是一次普通的侵略和反侵略战争,然而因为一个人的加入,却意外地成了中国历史上的一次著名战役……
鲁国有个叫曹刿(guì)的隐士,是周文王的后人。他听说齐国入侵的消息,就主动去求见鲁庄公。
他问庄公:“大王准备怎么抵抗齐国的军队?”
庄公回答:“衣服饮食,我不敢单独享受,都会跟周围的人分享。”
曹刿回道:“小恩小惠只能遍及周围的人,老百姓仍然不会尽力帮您。”
庄公又说:“寺庙里的祭品,我不敢有任何短缺,对神明一直保持诚心。”
曹刿回道:“这点诚心根本不够,神明不会因此就保佑您。”
庄公又说:“国家的大小事务,不管能不能办好,至少我全部尽力去办了。”
曹刿这才说:“这才真正是国君该办的事。既然您有这样的态度,应该可以和齐国交手了。打齐国的时候请叫上我一起。”
于是庄公带着曹刿向前线进发。
公元前六八四年正月,齐鲁两国军队在长勺对决。
春秋早期的战争,大家都很讲究“礼仪”,战场上的规矩是“击鼓进军,鸣金收兵”。先找一大片空地,两军面对面列好阵势;然后双方击鼓,前、中、后三军,中军、侧翼分别前进;碰头后集体打一架,哪边先扛不住后退了,哪边就输了。
庄公看到阵势已经列好,就想下令击鼓;曹刿却说:“等一等!”
齐国那边已经击鼓了,齐军如同潮水一样涌过来,鲁国这边却只是拿盾牌硬顶着。箭如飞蝗,齐军冲了一会冲不过来只好停下。
庄公看到有机可乘,又想击鼓;曹刿却还是不让。
齐国第二次击鼓前进,再次冲击鲁国的防线,还是没能冲破。
齐国只好第三次击鼓,再度冲过来;曹刿说:“可以出击了!”于是庄公下令鲁军击鼓前进。
鲁国军队撤掉盾牌,发一声喊,一起涌出去。齐军没想到他们会突然杀过来,顿时抵挡不住,阵势开始散乱,有零星的士兵已经开始后撤。
庄公想发令追赶,曹刿又说:“再等等。”他亲自下车去看了看,又上车登高望了片刻,才说:“现在可以出击了。”
于是鲁军大肆冲击。齐军被杀得七零八落,大败而逃。
鲁国意外地打赢了这场战役。
这是历史上一场著名的以弱胜强的战役。
事后曹刿向庄公分析这场战役,说出了中国军事史上那段著名的理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是战场上一种最基本也最常用的战术——积极防御,避其锋芒,等敌人耗尽了士气再出击。这种思想也可以用在一切战斗包括格斗、商战甚至职场竞争中。
至于为什么不马上追击敌人,曹刿的解释是:为了避免中埋伏,要先看清楚情况。看到敌人车辙乱了、军旗也倒了,这才确定敌人的确是败退了,才可以去追击。
这又涉及另一种常用战术——诈败诱敌和识别敌人的诈败。这种战术及其变种,在战争中有无穷无尽的应用。
他的这些理论在当时是很重大的发明。从此以后,各诸侯国在战争中就越来越重视军事理论的研究,各种各样先进的战法被研究出来,战争也就越来越变成了智力水平的较量。
不过我们也不该过于夸大战争技术的作用,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是花架子。长勺之战鲁国能获胜的一个主要原因,恐怕是因为齐桓公刚刚结束了长期流亡生活回到国内,这时离他回国才大半年,手下的军队基本上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君臣之间、军官和士兵之间的配合都还很生疏,像鲍叔牙这些人恐怕都是第一次指挥军队,交学费也在情理之中。
另外,长勺是在鲁国境内,鲁国有地利优势,且鲁国又为这次战争做了充分准备,这也是他们获胜的原因。
长勺之战给刚刚上位的齐桓公当头泼了一瓢冷水。他的外甥告诉他,做一个大国国君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接下来他需要更加的谨小慎微,步步为营,才能做好齐国这艘大船的掌舵人。
齐桓公早期的战争
齐桓公不甘心被自己的外甥打败,要找回这个场子,他听取鲍叔牙的建议,找到宋国帮忙。这时的宋国也刚刚被鲁国打败,齐桓公跟宋闵公执手相看泪眼,决定联合起来找鲁国报仇。
长勺之战刚刚过去半年,齐宋两国组成联军进攻鲁国,到乘丘跟鲁军相遇。
鲁国的公子偃对鲁庄公说:“宋国军容不整,我们可以先攻击宋国。宋国一败退,齐国的军心也就散了。”
这是对付多国联军的最有效方法:先打弱的一方,弱的一方败了就会拖累自己的盟友,特别是联军的双方强弱差距明显的时候更是如此。之前周桓王带领几个小国攻打郑国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况。所以强弱联合的效果往往还不如强国单独出击。
鲁庄公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不同意这样明智的提议。所以公子偃就自作主张,带领自己的军队偷偷溜出去,在鲁国大军还没开动的时候就出发了。他们在战马身上蒙上虎皮——当时的人们为了打赢战争也真是绞尽脑汁——直接冲向宋军阵营,宋军的战马被吓得惊叫起来。
鲁庄公这边听说公子偃已经出击了,也就带领大部队冲上去,宋军顿时兵败如山倒。齐军那边一看这阵势也就跟着撤退,一对难兄难弟又一次被鲁国打败。
鲁国在这场战争中最大的胜利是活捉了宋国的著名将领南宫长万,后来在宋国的请求下又把他放回去了。
关于这场战役,史书上还记载了两位勇士被冤杀的故事。
春秋时的战车通常载三个人:中间的一个人是车夫,负责赶马;左边的人手执弓箭负责远程攻击;右边的人手拿长矛负责近战,有时也拿钩去钩旁边的车。
乘丘之战的时候,鲁庄公和县贲父、卜国乘一辆战车,县贲父在中间驾车,卜国在右边护驾。在战况激烈的时候,庄公这辆车的马突然惊厥,掀翻了战车。庄公掉到地上被人救起来,惊出一身冷汗,就怪罪县贲父和卜国,说:“你们的力气不够啊,马都拉不住。”
两人都很惭愧地说:“以前我们驾车都没问题,今天怎么会这样,这是我们的责任。”由于没有照顾好君王属于严重失职,两人便自杀身亡。
后来战争结束,马夫给这辆车的马冲澡,发现马的大腿内侧插着一支箭,才知道马是因为受伤才惊厥,不能怪驾车的人。
庄公知道错怪了他们,很后悔,就作了诔文纪念两位勇士。
从这个故事能看出当时鲁国的军法的确是很严明的,鲁庄公算一个比较靠谱的君王,这也是鲁国能打败齐国的原因之一。
另外一边,齐桓公两次都没能打败鲁国,无可奈何,只能罢战。
这一年齐桓公派人去向周王汇报国政,相当于走一个流程,声明自己即位了,同时向王室求婚。王室同意了他的求婚,把王姬下嫁给齐国,并且让鲁国当证婚人。桓公正好找这个台阶下,就跟鲁国言归于好了。
初登政坛的齐桓公,在遭遇了几次挫折之后,终于渐渐地成熟起来,正式拉开了称霸天下的序幕。
北杏会盟
管仲当政以后,齐国经济和军事实力迅速发展,领先于各国。齐桓公就有了当诸侯首领的想法。
要当诸侯的首领,就得把诸侯们都召集起来,开个会,推个盟主——能不能召集到诸侯,能不能让他们推举自己为盟主,这是是否称霸的主要标志。
以前国家之间会盟,往往名义上都是平等的关系,相当于大家结成一个军事集团,共同去对抗敌人,例如当年齐、鲁、郑结盟去打宋国就是这样。
现在齐桓公的目的不一样,他是要当首领,要让大家推举他为盟主。这种情况在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以什么借口召开这样一次盟会就是个问题。
这时候恰好宋国国内发生变乱,齐国的借口来了。
南宫长万是宋闵公手下的勇士,传说他力大无比,有万夫不当之勇。前一年在乘丘之战中,他被鲁国的神射手射中,被活捉,然后又被放了回来。这件事成了他最大的耻辱。
有一次南宫长万跟着宋闵公去郊外打猎,两人因为猎物归属问题争执起来。闵公火冒三丈,骂他:“你不过是鲁国的战俘嘛,牛什么牛?”这句话严重刺伤了南宫长万的自尊心,暗中便有了弑君的念头。
这次争吵以后闵公不当一回事,没有防备,大概他觉得自己只是随口说说,别人怎么会当真。没想到南宫长万却在暗地里仔细谋划,第二年就在蒙泽设计杀害了闵公。
朝中大臣听说国君被弑,一片哗然。仇牧和太宰华督带领军队攻打南宫长万,在城内激烈战斗。最后南宫长万一方获胜,仇牧和华督都被杀了。
南宫长万把公子游扶为傀儡君王,其他公子闻风而逃,都跑到城外去避难。宋国出现了剧烈动荡。
但是南宫长万这样暴力夺权实在太缺乏正当理由了,不能服众,宋国的各路政治势力纷纷起来反抗。
几位公子分别逃到了萧邑和亳(bó)邑。其中,公子御说是宋闵公的弟弟,最有威望,他逃到了亳邑。南宫长万随后就派兵去围攻亳邑,但两个月都没打下来。
这时朝中大臣跟宋国的公族势力联合,又向曹国借兵,跟公子们的军队合力来救援亳邑。他们打败了南宫长万的军队,一直打回都城,杀了公子游,立公子御说为君。是为宋桓公。
公子御说成了这次政变的最大赢家。他是个比较有作为的君王,他儿子更是赫赫有名,后面我们会提到。
南宫长万逃到陈国,宋国向陈国发出通缉令,要求引渡南宫长万。但南宫长万太英勇了,陈国不敢直接抓他,就送给他几名美女,让美女在宴席上把他灌醉,然后用犀牛皮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装在车上送回宋国。
南宫长万在半路上醒过来了,拼命挣扎。他个子又高,手长腿长,很快手脚都从绳索里面挣脱了出来。车夫吓得赶紧赶路,眼看他要逃出来的时候终于到达目的地。宋人抓住他,把他剁成肉酱。宋国的动乱终于平息了。
管他宋国怎么闹,反正有了故事可以讲,机会难得,齐桓公就说:“我们大家来开会谈谈宋国的事吧。”于是召集诸侯到齐国的北杏歃血为盟。
这是齐桓公第一次会盟诸侯。他召集的国家很有意思,分别是:宋、陈、蔡、邾。宋国是当事国,是大家要“救助”的国家,其他三个都是中原地区的小国。
其他大国没有参加,这好理解,来了就不好推举盟主了;郑、卫、鲁、燕四个中等的国家也没来,而且来的小国数量也少。这说明齐国这时的影响力还不够。总体看起来,这次盟会是比较寒酸的。
但是好歹盟会开起来了,这是齐国朝称霸迈出的重要一步。
这次会盟还有一个重要特点——所有与会国都没有带军队去,只带文官,就是所谓的“衣裳之会”。这是一种和平的会议,表达出桓公希望以和平方式称霸的愿望。后来桓公召集的盟会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形式,后人称赞他“九合诸侯,不以兵车”。在兵荒马乱的春秋乱世,这是一种非常难得的高姿态。
公元前六八一年春天,旌帜林立,钟鼓齐鸣,经过一套烦琐的仪式以后,五国国君登上了匆忙搭好的高台。由齐桓公带领,献上三牲,焚香祷告,告慰天地神明、周朝先帝,然后依次歃血,对天盟誓。其余四国共同推举齐国为盟主,齐桓公推辞几番以后终于登上了盟主之位。台下百官朝贺,声震寰宇,气势之盛,在春秋以来还是第一次。
齐桓公达到了自己的第一个目标——会盟诸侯。
然而随后就发生了一件很尴尬的事:宋国“背盟”了。
宋国怎么“背盟”的,史书上没说。但我们知道,宋国一直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国家,明明是个普通的诸侯国,却总以为自己是天下的中心——“我祖上比你阔”,这是宋人面对其他国家的常见心态。
所以这次会盟,宋国被迫当马仔去捧齐国,心里肯定是不乐意的。况且齐桓公口口声声要替宋国平定内乱,可是人家的内乱去年就已经平定了,你今年来会盟算什么?
所以宋国难免面和心不合的,不太情愿捧场。
齐桓公当然不答应。人人都这样不配合,他这个盟主还怎么当?所以不配合的国家肯定要被修理一番。不过眼前还轮不到宋国,宋国的事先搁过一边。桓公目前最着急做的是——死磕鲁国。
曹沫劫盟
北杏会盟这一年,齐国跟鲁国又掐起来了。具体是什么情况,史书上欲说还休。由于流传下来的史书都是鲁国人写的,难免隐藏一些不好意思告诉后人的事。但我们根据之前之后的情况基本可以断定:这一年鲁国被齐国打了,而且被迫割地。
鲁国旁边有一个叫遂国的小国家,是鲁国的小弟。
按理说这个国家不会惹到齐国。可是北杏会盟过后,齐国马上说遂国不参与盟会,屁大点国家还又臭又硬。于是齐国就发兵把他们消灭了。
这么小的国家参不参与盟会有什么关系?至于发动战争吗?可史书上随后又很突兀地记了一件事:齐国跟鲁国在柯地会盟。好端端的会什么盟?春秋时期的会盟一般有两种情况:要打仗了,或者仗打完了。
这中间应该省略了一段鲁国被修理的经历,推测起来可能是这样:
齐国召集诸侯会盟其实很希望鲁国能参加。因为齐鲁是亲戚又是邻居,鲁国又是个比较大的国家,如果鲁国能捧场,北杏会盟的场面看起来就会热闹很多。但鲁国偏偏不捧场。齐国又不好直说,就找个借口打他的小弟遂国,鲁国一定会发兵去救,于是就演变成了齐鲁之间的战争。
这时候齐国已经经历了管仲的军事改革,军力比之前提升了很多,鲁国当然打不赢。所以鲁国吃了大亏,只好割地赔款;遂国也被齐国吞并了。齐国报了这之前两次被鲁国打败的仇,赚够面子也就收手了,于是双方在柯地签订停战协定。
这次签约出了一个意外状况,把齐桓公吓出一身冷汗。
鲁国有个叫曹沫的将军,以勇武闻名,但他的战绩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丢人——据说他三次参与对齐国的战争,三次都输了。(古代“三”往往表示很多次,不是确数。而且这里说的有可能是一场战争里的三次战役。)最近一次就是救援遂国的战争,他又输给了齐国,直接导致鲁国被迫割地赔款。
但鲁庄公并没有怪罪他,仍然任用他为将。
曹沫感到很惭愧,他必须拼死一搏来挽回自己的过失。所以他跟鲁庄公定了一个极端冒险的计划——在盟会上劫持齐桓公!
这有非常高的风险,弄得不好就会变成当面火拼,只怕鲁庄公都自身难保。所以鲁庄公敢这样做,说明他真是一个很有勇气的国君。
这样的事情以前还没发生过,而且齐国以为鲁国已经被打怕了,双方又是亲戚,也没想到他们真敢孤注一掷,所以齐国防备得不严密,让曹沫有机会把兵器带上了盟坛。
在盟坛上,当鲁庄公和齐桓公准备签署协议的时候,曹沫一手搂住桓公,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抵在了桓公脖子上。
台下轰然而动,两国军士纷纷拔刀相向。局面顿时剑拔弩张,连管仲他们都禁止不住了。
台上齐国的僚属齐声大喝,却没人敢随便动手。
齐桓公问:“你要怎样?”
曹沫冷冷地说:“齐国这些年欺压我们鲁国还不够吗?现在鲁国都城的城墙倒塌都会压到齐国的土地,这样还要割我们的地,大王要把我们赶到哪里去?希望大王归还我们的领土!”
齐桓公只得点头:“先把刀放下,我答应你。”
所谓君无戏言,曹沫听后松开匕首,咣当一下扔到地上,略一施礼,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下了盟坛。周围阒然无声,人人目瞪口呆,都不知该说什么。
鲁庄公赶紧上来赔罪。齐桓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一摆手转身走了。盟会不欢而散。
齐桓公这次吃了大亏,又羞又恼,回去以后马上要翻悔,恨恨地说,要杀了曹沫那个匹夫以泄心头之恨。管仲却劝谏:“大王不可翻悔!大王在天下人面前亲口承诺的事,随后就翻悔,这样言而无信,怎么取信于诸侯呢?要称霸,必须先取信于诸侯。”桓公只好勉强答应他,下令按照之前的承诺归还鲁国的土地。
诸侯们都以为齐鲁会有一场大战,却听到了齐国归还鲁国土地的消息,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后来齐鲁一直相安无事,曹沫也活得好好的,大家才相信了眼前的事实。
再结合这几年的事,诸侯们渐渐认识到,齐桓公可能跟以前的君王都不同。
他不像以前那些大国君王一样,总是以蛮力压人。他是一个你可以跟他讲道理的人,不管你讲的道理他听不听,至少你有机会跟他讲,而不必担心人身安全——这一点太难得了。
他也不怎么记仇,之前对管仲的处理方式就说明了这一点。这次对曹沫也是。如果遇上的是齐襄公,曹沫死十次都不够,但齐桓公轻易地就放过了他。这样的人,你跟他相处的时候心里是踏实的。
他召集大家赴会,却带头把兵车都开得远远的,以至于闹出被劫盟的事。但正是这样的做法才让大家绷紧的神经都缓和了下来,恍惚中,好像已经走出了春秋乱世。
按照所有这些标准来看,他不就是大家一直盼望的“仁君”吗?难道我们已经静悄悄地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所有人都盼望的那个领袖人物已经来了?
在率兽食人的时代,突然出现一只不吃人的老虎,大家仿佛瞬间都找到了安全感。
这个时代,安全感太稀缺了。
诸侯们的态度渐渐地改变,开始试探性地接近齐国,寻求跟齐国结盟以获得保护——齐国在人们心中的地位逐渐不一样了。 权力游戏:简明春秋战国史(套装共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