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春秋第一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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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霸的开始
齐桓公当上了诸侯盟主,不服管的肯定要打。北杏会盟的第二年,齐国带领陈、曹两国军队去讨伐宋国,追究去年宋国背叛盟约的责任。
这次出兵,齐国做了充分准备。齐桓公首先派人带着厚礼去见周天子,向周天子述说宋国不肯合作的事——
“去年我们不是按照王上您的命令开了一个会议吗?大家都很愉快。只有御说那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跟大家对着干,这分明是在打大王您的脸!我们这就去替您教训他!”
周天子当然没法反对,只能颁下御旨,“命令”齐桓公替自己去讨伐宋国。有了这张大旗,发动战争就名正言顺了。
三国联军到宋国附近驻扎,没多久周天子就派了手下的单伯来助阵,顺便当调停人。周天子对宋桓公隔空喊话,要他服从齐桓公的命令。
宋桓公刚刚登基不久,国内不稳定,又看到对方这样声势浩大的样子,把天子的令牌都请下来了,不服不行,而且大家都清楚齐桓公不过是要争个面子而已。所以宋桓公很快就服软了,向周王的军队投降,开门把三国国君都接进来,大家讲和,重新订立盟约。
齐桓公基本没费什么力气就迫使宋国服软,争回了面子,不得不说他的分寸把握得相当好。这也成为后来齐桓公对诸侯用兵的标准模式,不用血腥厮杀,而是以武力威慑的方式让对手屈服,算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吧。
而且齐桓公要争的也不是什么土地人口之类,这些齐国都不缺,他要的不过是个面子而已:只要你承认我的盟主地位,给我面子,我们就相安无事。
各国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不见了,春秋历史进入了一段相对文明的时期。
当然这期间齐国也吞并了一些小国家,但都是小规模的战争,影响不大。
这一年的冬天,齐桓公又拉上单伯,跟宋、卫、郑三国在鄄(juàn)地会盟。这次把上次缺席的卫、郑两个中等国家也拉过来了,又让宋国补了一个盟约,宋国彻底屈服,而且还有周王的人在旁边当见证人。这次的盟会可以说大获成功,齐桓公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了。
紧接着,第二年,公元前六七九年的春天,齐国拉上宋、陈、卫、郑四国再一次在鄄地会盟,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盟主地位。按照史书上的说法,这算是齐桓公真正称霸的开始,是一次标志性的会盟。
但有个问题——蔡国去哪了?为什么这几次都没来?
因为蔡国正被楚国按在地上狠揍!
南方大鳄来挑战齐桓公了!
楚王与桃花夫人
楚国这一轮北侵,起因是为了一位绝色美女。
息妫,又称为息夫人,本是陈国公主,后来嫁给了息国国君。她还有个姐姐,嫁的是蔡国的蔡哀侯。
据说息夫人风华绝代,是世间罕有的美人,她出生时漫山桃花盛开,她的容颜如同桃李般娇艳,世人因此又称她为“桃花夫人”。
蔡国在陈国和息国中间,息夫人出嫁的时候要路过蔡国。
蔡哀侯早就听说了息夫人的美貌,有意要见见,就说:“我的小姨子来了。”派人去路上把息夫人接来,假模假样地招待她。
这老色鬼一见到息夫人就起了淫心,开始疯疯癫癫的,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
息夫人内心很愤怒,但还是很礼貌地告辞了,离开了蔡国。
这件事传到息侯的耳朵里,他大动肝火,但息国国小力弱,根本没办法去招惹蔡国。息侯又实在憋不住这口气,想来想去,竟想出一个离奇的方案——
他派人去联络楚国,说:“求你们来打我们国家吧。我们是受蔡国保护的,我们被打了,蔡国肯定会来救援,你们就可以顺势打下蔡国了。”
还记得那个“称王”的楚武王吗?现在是他的儿子楚文王当政。楚文王也是特别有作为的君王,他继续祖上的事业,逐渐蚕食周边的小国,把国土一步步地向中原推进,现在已经推到了息国边上,再过去就是中原最南边的蔡国了。蔡国可以说是楚国染指中原争夺霸权的第一站,意义重大。
所以楚文王听到有人求他去打自己,顺便还打包送个蔡国这种大好事,毫不犹豫地就派出了军队。
公元前六八四年秋天,楚国攻打息国。
蔡国马上听到了这个消息——息国是他们面向楚国的缓冲带,不能不救——就赶忙派兵去救援,这下就上圈套了。
楚国假装很愤怒地说:“你个臭小子还敢跟我打?不知天高地厚!”于是放过息国,直接跟蔡国当面对打。蔡国抵挡不住,很快投降,连蔡哀侯都被楚国活捉了去,沦为阶下囚;息国也成了楚国的附庸。
到这时候蔡哀侯才明白自己上当了,心里恨极了息侯,想要挑拨楚王去对付息侯。他知道楚国历代君王都好色,就对楚王大肆渲染息夫人的美貌:“大王您这样的英雄,只有息夫人那样的美女才配得上。”
这是个很恶毒的伎俩,楚文王听到以后果然心动,男人征伐四方不就是为了财富和美女嘛,他也打起了息夫人的主意。
他假意说去息国视察,带着大队人马来到息国。息侯刚刚报仇成功,正为自己如此“聪明”的计谋而洋洋自得,听说楚王到达,连忙盛情款待。
楚文王要求看看息夫人。息侯没办法,只好让息夫人出来。楚王一看,息夫人媚眼如丝,果然有国色。他也跟蔡哀侯一样,瞬间就被迷得神魂颠倒。
他可不是蔡哀侯那种夯货,他要的人是肯定要弄到手的。
楚文王请息侯赴宴,暗中埋伏军士,在宴席上直接活捉了息侯,然后把他捆了叫人送回楚国去,给他一套士兵的服装,发配他去守卫城门。
息国就这样被灭了。古人所谓的美人能倾国在息夫人身上成为了现实。
息夫人被掳到楚国。楚文王软语相求,要立她为正妻。
息夫人起初想自杀,但有个下人劝她:夫人如果自尽了,文王肯定拿息侯出气,息侯会很惨,息国的百姓也会遭殃。息夫人想到这些,只好牺牲自己,答应了文王的请求,从此成为楚国夫人。
楚文王可能也是真心喜欢息夫人,一直给她特别高的待遇。息夫人接连给文王生了两个儿子,有一个后来还继承了王位。
但她始终不开心,寡言少语,几年都不跟文王说话。文王再三问她原因,她才说:“我一个女人嫁给两个丈夫,又不能自尽以守节,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文王只能叹息而已。
对此,后人吟诵道:
莫以今时宠,
难忘旧日恩。
看花满眼泪,
不共楚王言。
又有:
息亡身入楚王家,
回看春风一面花。
感旧不言常掩泪,
只应翻恨有容华。
仗势欺人、强夺人妻,这样的事情在人类历史上数不胜数,息夫人只是其中一个。她无法反抗命运,只能以沉默的方式表达不满。
后世的人们很同情息夫人和那些跟她一样遭遇的女子,无数文人在诗句里反复吟咏息夫人的传说,民间也纷纷传诵息夫人的故事,“桃花夫人”成了中国的一个文化符号,留下不少著名景点,至今湖北还有“桃花夫人庙”供后人凭吊。
从这一点来说,息夫人算是很幸运的吧。
左右为难的郑国
楚文王见息夫人不开心,想到这一切都是蔡哀侯挑拨离间的结果,就说“夫人,我替你报仇” ——当然也为了北侵中原。于是楚国又一次发兵攻打蔡国,又一次把蔡哀侯抓过来。蔡哀侯被关在楚国,一直到死为止。这一回蔡国彻底臣服,成了楚国的属国。中原南大门已经向楚国敞开了。
几乎相同的时候,齐桓公召开鄄地会盟,正式确认了霸主地位。齐、楚两个霸主即将碰头!
楚国北上的脚步还在继续,郑国是下一个受害者。
公元前六七八年,楚国突然向郑国宣战,理由是说两年前郑厉公从栎城杀回新郑,夺回了王位,但没向楚国禀告这件事。这纯属无理取闹,郑国的顶头上司是周天子,要汇报也是向天子汇报,跟你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南蛮有什么相干?
但楚国不管这么多——我现在已经称王了,跟周王并列,你不能眼里只有周王没有我。
于是这一年秋天,楚国发兵教训郑国。荆蛮终于闯入了中原的核心地带!
这时候的郑国有点惨。
去年郑国不是参与了齐桓公的鄄地会盟嘛,盟会结束以后,齐桓公带着一帮小弟去打郳(ní)国。刚刚重新登基的郑厉公初生牛犊不怕虎,趁着这个机会又去侵略宋国。这是公开跟国际联盟作对,国际秩序不容挑战,所以国际联盟回过头来就把郑国收拾了一顿。联军前脚刚走,楚国后脚就到了:“你小子登基敢不跟我说?”又把郑国教训了一顿。
正手一耳光反手一耳光,真是爹不疼娘不爱。
楚国打了郑国以后可能很快就撤退了,这是一次小规模的战役,是楚国对于中原联盟的一次试探。
郑国只好去找国际联盟哭诉,国际联盟象征性地安慰了他们一番。随后又在幽地举行了一次会盟,有齐、鲁、宋、陈、卫、郑、许、滑、滕九国参加,这是声势最大、与会国最多的一次会盟,也是中原国家集体阅兵以向楚国“亮肌肉”。
但这样的安慰当然是不够的,对于郑国来说,楚国已经是一个家门口的威胁,他们必须在齐、楚两大强国之间保持平衡,不能得罪任何一方——但这样做实际上又同时得罪了双方,真是左右为难。
结果就是齐桓公、楚文王都在破口大骂“臭小子不听我的”。齐桓公还扣压了郑国的大臣以示警告。
郑国成了国际社会的孤儿。
好在郑厉公毕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在挫折中锻炼出了敏锐的判断力,随后他就找到一次绝佳的机会,成功让郑国翻盘,重新赢得了国际社会的尊重。
王子颓之乱
公元前六七五年,很久没有新闻的周王室突然大乱,惊动天下。
当时的周天子是周惠王,他还有个叔叔,叫颓,史称王子颓。
王子颓从小就很受父亲周庄王宠爱,给他找了蔿(wěi)国国君当老师。他跟其他被宠坏的王子一样,对于自己没能继承王位耿耿于怀。
他的哥哥当国王的时候他还不敢怎么样,等他的侄儿惠王继位以后,他仗着自己是天子的叔叔,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当时以蔿国国君、边伯为首的五个大夫都跟王子颓关系不错,这自然引起了惠王的猜忌。惠王上台后不久就开始给这帮人“穿小鞋”,他夺了几个大夫的田产,又占着蔿国的菜园用来养牲畜,还把边伯的房子圈到自己的宫苑里去。
周惠王的这一系列小动作惹恼了五大夫,他们跟另一个大家族苏氏的势力联合起来,一起拥立王子颓,发起宫廷政变。双方在都城内展开激战,叛军被打败了,逃出了王畿,但周王的军队也伤亡惨重,没能追上去消灭他们。
苏氏的人保护着王子颓逃到卫国。
这时候有个人趁乱来捅了周王室一刀。这个人就是当初阴谋害死两个亲哥哥的卫惠公。
当年卫惠公在齐国的支持下杀回国内,赶走了卫君黔牟,黔牟逃到周庄王那里躲避,卫惠公因此一直都记着这笔仇。这时候他终于找到机会,虽然已经是周庄王的孙子在位了,他也要找周王室报仇——总之就是,你越乱我越开心。
所以卫国跟南燕国勾结起来,共同支持王子颓。这个南燕国是惯犯了,一直以来就在想尽办法给周王室捣乱,当年王子克作乱也是受他们的支持。
两国联军保护着王子颓转身打回周王畿,把王子颓扶上王位;惠王反而被赶出去了。
这样的事情如果早五十年发生那将是惊天动地的。但现在周王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地位,所以国际社会的反应不是太激烈,几个大国都没有站出来勤王。
齐桓公作为中原盟主,又一直受周王支持,这时候竟然没什么反应,周王也没去向他求助,这明显不合常理,也许史书上漏记了一些事,或者齐桓公跟周王有矛盾。(卫惠公是齐桓公的侄儿,可能也是齐桓公不帮周惠王的原因之一。)总之,为这件事情,后人都责怪齐桓公,认为他没有尽到盟主的职责,很不地道。
这时却是被国际社会孤立得很惨的郑国勇敢站出来,向周惠王伸出了援手。
郑厉公首先尝试让双方讲和,结果卫燕两国不听。郑厉公就直接把南燕国国君抓起来,然后把周惠王接到栎城——当年郑厉公被祭足赶走以后居住的那个地方——去居住。也许郑厉公在周惠王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同病相怜,对惠王非常同情。
不管郑厉公是出于什么考虑,这样雪中送炭的侠义之举都是值得称赞的。郑庄公的四个儿子的确只有他最出色。
有郑国的保护,王子颓一党没法继续追杀周惠王了。同年秋天,郑厉公护着惠王回到洛邑,搬走王室的各种生活用品,准备让惠王在栎城常住下去。这时双方可能讲和了,所以王子颓也没阻止。
王子颓一党占据王畿,自以为天下已经平定了,于是开始纵情声色。他们在洛邑召开庆功大会,犒赏五大夫。会上歌舞升平,糜烂至极,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郑厉公就找到西虢公说:“王子颓这种货色像成大事的人吗?我们不如共同扶助惠王回去即位。”西虢公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两国开始合作。
想当年,郑伯和虢公分别是周王朝的左右卿士,共同辅佐周天子;现在他们的后代终于再次联合起来,帮助天子平叛。
公元前六七三年,郑虢两国联军打进洛邑,打击王子颓乱党。联军获胜,斩杀王子颓和五位大夫,重新把惠王扶上了王位。周王朝再次平定。
郑虢两国在洛邑举行仪式庆祝周王复位,庆典严格按照周朝的礼仪举行,山呼万岁,四夷宾服。一时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天下诸侯共朝天子的那个遥远的时代。
郑国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四王子争位之后,终于通过这种方式重生,再次闪耀光芒!可惜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辉煌了。
同时,这也是西虢国灭亡前最后的余晖。这个一直以来最忠于周王朝的老牌诸侯国,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惠王重回王位以后大肆封赏郑虢两国,把仅剩的为数不多的领土都赠送给了他们。这种自杀式的封赏背后是否有这样一种想法:反正这些领土我也守不住了,与其被人抢走,不如送给你们两个最可爱的小伙伴吧。
曾作为天下共主的周王朝退缩到了一片小小的城邑之内,生活条件还不如诸侯。一个时代谢幕了。
而郑厉公,在完成了这样一次惊人的壮举以后不久就过世了。这个不算贤明的君王,历尽波折,在人生的最后阶段猛然爆发,在史书上留下了精彩的一笔。
另一边,作为这次叛乱幕后黑手的卫国,马上会有人来收拾……
霸主的责任
卫惠公帮助叛军推翻周王,这是公然以下犯上,引起了诸侯们的不满。但他的后台老板是齐国,齐国不发话,大家就不好说什么。
几年以后,卫惠公病故,他儿子卫懿公继位。齐桓公随后就发兵攻打卫国,数落几年前他们推翻周王的罪行。
为什么齐桓公一定要等到卫惠公死了以后才去打卫国?这个我们只能猜测:也许是宣姜在中间劝和,齐桓公要给这个亲姐姐留面子。
总之,卫懿公继位以后齐桓公马上就不客气了。桓公直接攻入卫国,大肆敲诈一笔,满载而归,并撂下一句话:“周王,我替你报仇了。” 从而拿了一个拱卫王室的美名。
卫惠公犯罪关他儿子什么事?你不捉拿正犯,只找他儿子出气。这件事情上可以说齐桓公展现了明显的小人心态,投机取巧,吃相很难看。
但卫国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这个后面再说。
先说霸主的事。
齐桓公作为中原盟主,其中一个主要责任就是维持各诸侯国内部的稳定,防范出现弑君篡位这样的事。应该说,抛开他夹带私货的那部分,齐桓公整体上做得还是不错的,他当霸主这些年,阴谋家们都不太敢活动了,各诸侯国的内乱明显少了很多。
但他却没防到离他最近的鲁国。鲁国在平静了两代之后,内乱再度爆发。这一次内乱的元凶想都想不到,是齐桓公家族的又一个“妖艳贱货”——哀姜。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鲁国国君世代娶齐国公主,这是他们无可奈何的一项国策。即使在文姜那样耸人听闻的性丑闻爆发以后,鲁国人也只能暗暗地哀叹“家门不幸”,但跟齐国的联姻还是不能断绝。
所以鲁庄公娶的又是齐国公主。这个公主是齐襄公的女儿、齐桓公的侄女哀姜,她也是鲁庄公的表姐妹。
公元前六七二年,那个以淫乱闻名天下的文姜终于病死了。在她生命的最后那几年她一直没闲着,在各个国家之间跑来跑去,具体干什么不用说也知道。她是太后,谁也拦不住。鲁国人只能恨恨地在史书上一次又一次地奋笔疾书“夫人又跑某某地方去了” ——简直欲哭无泪啊。
文姜死后,鲁国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想着那段丢人现眼的历史终于结束了。哪知道第二年就传来消息:鲁庄公跟齐国公主哀姜订婚,即将迎娶回国。
这时鲁人的内心肯定是崩溃的。
其实在这之前,庄公早已有了自己的女人;这时候他人届中年,娶哀姜不过是政治联姻而已。
庄公喜欢的那个女人叫孟任。
庄公年轻的时候,有一次筑了一座高台,这座高台挨着党氏的庄园,庄公在台上无意中看到了党氏家的女儿孟任。豆蔻年华的少女,笑靥如花,庄公一下子就爱上她了,把她娶回了宫中。他们曾有过一段十分恩爱的时光:孟任与庄公割破手臂盟誓,为庄公生了公子般;庄公亲口许诺以后会立她为夫人。
但热恋中的情人说过的誓言都是靠不住的。庄公是一国之君,必须考虑国家利益,他与齐国的政治联姻不可避免。
孟任不愿放弃幻想,她一直痴心地等着,终于有一天,等来了庄公娶哀姜的消息。齐国公主被立为鲁国夫人,曾经的海誓山盟最终烟消云散,孟任也在失望中郁郁而终。
也许男人永远忘不了自己年轻时心动过的第一个女人,庄公临终前想起孟任,觉得自己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她,很希望做出一点补偿,于是就想让公子般继承君位。
哀姜嫁给庄公以后一直没生孩子,只好领养了自己的陪嫁侍女的儿子公子启。公子般算庶子,所以立公子般为君是不合规定的;但公子启也不算真正的嫡子——这个就挺为难。按照传统,这种情况下也可以让君王的兄弟继位。
庄公家有四兄弟,按年龄排分别是:庆父、庄公、叔牙、季友。庄公是嫡长子,庆父是庶长子。所以公子般、公子启和庆父都成了潜在的君位候选人。
宫廷斗争是残酷的,哀姜也身不由己。她知道公子般不会原谅自己,一旦公子般继位,她的下场就会很惨。她必须寻求支持,于是找到了庆父。
哀姜拉拢了庆父和叔牙。坊间传说她跟庆父有奸情,是一对奸夫淫妇。历史上很多女政客都会找一个强势的男人当情夫,这并不一定代表她喜欢那个男人,只是为了找一个靠山和盟友而已。所以即使哀姜真的跟庆父有奸情,也是出于政治利益的考虑而做的牺牲。
另一边,季友却支持公子般。
庄公在弥留之际分别召见几个弟弟,问他们对继承人的意见。叔牙说:“我觉得哥哥庆父挺好,可以把王位传给他。”庄公没说什么。
后来庄公问季友。季友说:“我以死保荐公子般。”庄公有意无意地说:“可是叔牙说庆父更好呀。”季友出来以后立即假传君命,让叔牙到针巫氏那里待命,然后让针巫氏毒死了叔牙。庆父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支持者,力量天平开始向季友那边倾斜。
不久以后,庄公病逝,季友扶持公子般登上君位。公子般为了躲避庆父的威胁,暂时住在他母亲娘家党氏那里。
庆父很不服气,觉得自己被季友给阴了。所以两个月后他就串通公子般的马夫,在党氏家里刺杀了公子般。季友听到消息以后赶忙逃到陈国避难。
但庆父在鲁国不受欢迎,他直接即位的话还是挺心虚的,加上哀姜在中间活动,所以就暂时立公子启为君。是为鲁闵公。
鲁国的动乱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关注。齐桓公让仲孙湫去鲁国吊唁公子般,顺便调查鲁国的情况。仲孙湫回来以后向桓公汇报说:“不去庆父,鲁难未已。”——只要庆父还在,鲁国的麻烦就还没结束。
齐桓公考虑直接出兵灭了庆父一党,但仲孙湫劝他说:“师出无名,这样不合适。只要再等等,鲁国会自己乱的。”
其实按理说让庆父当国君也不是不可以,为什么鲁国人这么抵触呢?背后可能有这样一种心理:文姜和齐襄公这对狗男女带给鲁人的伤害太深了。这两人弑杀鲁桓公,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文姜甚至以国母身份善终。鲁人心里的怨念无法消除,现在看到哀姜就想起文姜;哀姜跟庆父又是奸夫淫妇合谋弑君的剧情,看起来就是文姜和齐襄公的翻版。鲁人难免“恨乌及屋”,把当年留下的仇恨都转移到他们身上。所以庆父这个锅背得稍微有点冤。
庆父等了两年,发现始终没人支持他,最后只好出下下策——暴力弑君。他还是利用鲁闵公跟下人的矛盾,买通下人刺杀了闵公。
至于哀姜,可能她认为庆父上台以后也会扶立她,闵公又不是她亲生的,本来就是道具而已,所以放任庆父弑君。
庆父三年两次弑君,鲁人彻底不能忍了。我们治不了齐襄公还治不了你吗?人们发起暴动反对庆父。庆父在鲁国被严重孤立,只好逃到莒国去了。
这时候在国外的季友带着庄公的另一个儿子公子申回到了鲁国,并扶立他登基。是为鲁僖公。
僖公登基为什么如此顺利呢?这背后可能有齐桓公在暗中支持,但史书上并没写这一点。如果真的是齐桓公选择了僖公,这可能是他的一个错误。因为僖公是一个极其精明的君王,几乎算无遗策,他以超高的政治天赋,在后来的国际冲突中左右逢源,为鲁国赢得了许多利益。
僖公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贿赂莒国,让莒国把庆父送回来。庆父自知罪孽深重,在回鲁国的路上自杀了。持续三年的鲁国内乱终于平息了。
庆父虽然身败名裂,但他的后人却相当杰出,甚至出了一位彪炳千古的圣贤级人物孟子。另外,庆父、叔牙、季友他们三兄弟的后人最终成为三个大家族,史称“三桓”。三大家族后来窃取了鲁国国政,成为鲁国事实上的统治者。
再说哀姜,庆父逃亡以后她也无法在鲁国立足了,只好逃到邾国去。她没有去找庆父,说明他们的政治联盟其实很不稳固。
这时的哀姜已经穷途末路,变成了一个无儿无女流浪在外的老寡妇,但齐桓公却不肯放过他。齐桓公跟齐襄公那个老淫棍不一样,他是天下霸主、诸侯领袖,是要脸面的,对于家族里面出的这种丧德败行的人物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所以齐桓公向邾国发函,要求他们引渡哀姜回齐国;然后让人在半路上就把哀姜杀了,把尸首打包送给鲁国。
对于齐桓公的这种做法,鲁国人是不太认可的,他们觉得哀姜稍微有点可怜,所以用国母的礼仪安葬了她。
哀姜的父亲齐襄公跟齐桓公是政敌,齐襄公死得早,然后是齐桓公掌权,所以哀姜当公主的时候可能就没受过多少关爱;嫁给鲁庄公以后,庄公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初恋情人。哀姜无儿无女,没人可以依靠,只能拼命地攀上庆父这艘大船,不料大船这么快就沉没了,也顺道淹没了哀姜,只留下“淫妇”的名声被记在史书上。
她是一个可恨又可悲的女人。一个“哀”字作为她的谥号,说明了人们对她的同情。
齐桓公伐戎
鲁国国内闹得沸沸扬扬,但诸侯们的目光其实不在这里。这几年真正惊动各诸侯国的大事件是——北方蛮族大规模入侵中原,真正的大战来临!
春秋时期,周人并没有完全占据华夏大地,各诸侯国实际上是由一座座城邑组成的,城邑之外的荒地上是各种野人,周天下之外更有各种蛮族虎视眈眈。所以周人的土地其实处在蛮夷的包围当中,好似一大片蛮荒地带中的一个个闪光点,即所谓:
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
而周人的发展方式就是不断地向外拓荒、殖民,占领新的根据地,不停地消灭或者归化蛮夷。
这是我们祖先艰难的开拓史,但这必定会跟蛮夷发生冲突。
如果是杂在诸侯国之间的原始部落还好,周朝疆域以外的蛮夷就难对付了。他们往往已经有了比较完整的组织,有一定的冶炼技术,武器也比较先进,战斗力在周人之上,而且他们擅长骑兵作战,来去如风,叫人防不胜防。
所以在春秋时期,这些蛮族给周人带来了很大的苦难。《诗经》里面有一首《采薇》就写了人民遭受猃狁侵略,士兵连年征战的痛苦: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
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
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
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gǔ),不遑启处。
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
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
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kuí)骙。
君子所依,小人所腓(féi)。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
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蛮族里面,以北方的戎人和狄人最为强悍,他们是匈奴的前身。戎狄南下进攻周朝,首当其冲的就是晋国。但晋国实力太强,又连续出现英明的君王,打得戎狄抱头鼠窜。戎狄只能向东寻找薄弱环节。东部的卫国、邢国和燕国(这是北燕国,不是跟周王作对的南燕国)顿时感受到极大的压力。
公元前六六三年,山戎大举侵犯北燕国领土。燕国势危,向诸侯们紧急求援。第一大国晋国态度暧昧。齐桓公是盟主,义不容辞,所以带上众多小弟们就冲过去救燕国了。
这是齐桓公称霸以来中原国际联盟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这次不仅打退了敌人的侵略,还直接打进了山戎的贼窝,是一次漂亮的反击战。
联军一直打到燕山山脉,顺便消灭了山戎的两个盟友——孤竹国和令支国,并把他们的土地并入了燕国。燕国的地缘条件得到极大的改善。
这只是一连串军事行动的第一波。后来齐桓公还多次讨伐山戎,对山戎造成重创,基本上解除了其对中原的威胁。
在这一系列战役中,盟主的重要作用充分显露出来。中原诸侯们需要这样一个强大的核心,把他们拧成一股绳,共同抗击外敌。
燕国国君感激不已,他在齐国军队撤走的时候一路相送,一直送到齐国境内。齐桓公就说:“按照礼仪,诸侯相送不能出国境。你已经到了这里,那么这里就应该属于燕国了。”所以就把燕国国君走过的地方全部送给了燕国。
这个举动在国际上赢来满堂彩,诸侯们纷纷夸赞齐桓公是仁义的君王,从此更加的拥护这个盟主了。
平心而论,就算是作秀,一个强国国君能做到这个样子也是很值得称赞了——老虎不吃人已经是奇迹,更何况把嘴里的食物送给人,这件事必须给齐桓公点赞。
戎人的威胁刚刚过去,在另一个方向,一次更大的危机正在来临——狄人也对中原发起了大规模进攻,中原北部的卫国首当其冲。卫国就没有燕国那样的实力和运气了,他们遭遇的是一场惨烈的灭国之灾。
好鹤亡国
卫国最大的问题是自己的国君太不争气。卫懿公是一个著名的昏君。
卫国人特别喜欢公子伋,当初公子伋兄弟二人被杀是卫国人心里永远的痛。所以他们都怪罪卫惠公靠暗算公子伋而上位,一直很厌恶惠公,也把这种厌恶情绪带到了惠公的儿子懿公身上。
结果懿公不居安思危,反而整日寻欢作乐,荒淫无比。
他有一种独特的爱好——爱鹤。
他把对鹤的喜爱做到了极致:他在宫中到处养鹤,且整天在鹤群中游玩,不理朝政;他出行要用精美的轩车载鹤同行,对鹤的待遇甚至超过了很多朝廷官员。在他的带动下,卫国上上下下都以养鹤为乐,充斥着醉生梦死的气息。
懿公当政几年以后,卫国朝政荒废,军备松弛。这让旁边的狄人看到了机会。
公元前六六〇年冬天,赤狄发动大军进攻卫国。懿公紧急调动军队,军官们却说:“那些鹤才是真正的高官,让鹤去抵抗敌人吧,找我们做什么?”
懿公没办法,只能自己御驾亲征。他给两个亲信大臣石祁子和宁庄子一人一件信物,要他们帮助防守都城,然后自己率领军队冲上了前线。
卫国的军队在荧泽跟赤狄展开大战,战况极其惨烈。
春秋时的战争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是诸侯间的战争。这种战争相对比较文明,只要对方认输就好——就像两个人当街打架,一方把另一方按在地上饱揍,问“服不服”,被打的那个说声“服了”,这架就打完了。
所以这种战争一年打几回都扛得住,甚至越打越欢乐,根本停不下来。
另一种就是蛮族入侵。这是真正生死存亡的大战,以消灭敌人的种族为目的,所以这种战争往往伴随着大规模的劫掠甚至屠城。这才是恐怖的大屠杀,一旦战败,就是灭国之祸。
这场大祸就这样降临到了卫国头上。
卫国只是个小国,敌不过凶悍的赤狄。荧泽之战,卫国大败,全军尽没,惨不忍睹。
后方的人起初还不知道战场的情况,只知道前线的士兵一个都没有回来。有一个叫弘演的大臣,刚刚出使外国回来,听说卫懿公在前线败了,就单枪匹马赶到战场去查看情况。
弘演看到的是地狱般的景象,残肢断臂堆满了山野。他在尸山血海中苦苦寻找,很久之后,终于找到一面残破的旗帜,那是卫懿公车上的帅旗;又在旗帜边仔细搜索,却怎么也找不到懿公的尸体,只找到一些零碎的内脏——里面只有肝脏还勉强完整。
原来懿公被狄人吃掉了,尸骨无存。
懿公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殉国,成为正史上记载的唯一被吃掉的国君。
弘演捧着懿公的肝脏,郑重其事地汇报出使外国的情况,汇报完以后伏地大哭,对身边的人说:“大王没有棺材,我就以自己的身体作他的棺材吧。”于是他剖开自己的肚子,掏出内脏,把懿公的肝脏放进去,然后倒地身亡。
卫国人听说这件事之后都很感动,以国君之礼安葬了弘演和懿公的遗体。
这场战争中有一件幸运的事:
卫国的史官华龙滑和礼孔被狄人抓住了,关在囚车里,带着他们杀向卫国首都朝歌(也是以前商朝的首都)。两人知道蛮夷没文化,就骗他们说:“我们是史官,负责祭祀。我们不先回去的话,是打不下来卫国的。” 于是狄人就放他们两个先回去。两人到了朝歌以后马上通知城内的人:“前线已经败了,赶紧撤退!”城内的居民便连夜撤走了。两个人的机智和勇敢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狄人一路追杀卫人,在卫国的土地上烧杀劫掠,无所不为。卫国彻底被毁,成了一片焦土;民众被杀得尸横遍野,只有很少的人逃了出来。
国际社会展开紧急援救。宋桓公带人在河边接应逃亡的难民,让人带他们连夜渡河,总算救下了一小部分卫人。
国不能一日无君,立新君是头等大事。虽然卫人仍然想念公子伋,但是公子伋跟卫君黔牟都没有幸存的儿子,只有公子伋的另一个同母弟卫昭伯娶了宣姜,生过几个儿子。逃亡中的卫国大臣们就拥立卫昭伯的儿子为君,是为卫戴公。
当时的情况极为凄凉,跟在戴公身边的只有七百多人,再加上共地、滕地的民众,也才几千人,这就是卫国剩下的人口。戴公带着民众到曹邑,在野外造草庐居住,艰难度日。
可能是生活太艰苦了,戴公也没活多久。卫昭伯和宣姜还有一个儿子叫公子毁,以前逃到了齐国,卫人把他迎回来立为新君,是为卫文公。
卫戴公和卫文公还有一个姐姐嫁到了许国,被称为许穆夫人。(另一个姐姐嫁给了宋桓公,所以宋桓公也很积极地援助他们。)许穆夫人是中国最早的女诗人,她亲眼看到祖国被毁,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惨状让她悲伤不已,于是写下了《载驰》纪念这场国难。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
驱马悠悠,言至于漕。
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
视尔不臧,我思不远。
既不我嘉,不能旋济?
视尔不臧,我思不閟(bì)。
陟彼阿丘,言采其蝱(méng)。
女子善怀,亦各有行。
许人尤之,众稚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控于大邦,谁因谁极?
大夫君子,无我有尤。
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当时许穆夫人听说卫国发生变故,急忙赶往曹邑去慰劳卫国民众,不料半路上她的丈夫许穆公派人追上来,命令她马上调转马头回许国。她不同意,双方在路上你追我赶地争起来。
许穆夫人心情极度郁闷,于是写下了这首诗。
在诗中许穆夫人以悲凉的笔调倾诉亡国之痛,抱怨许国的人们阻止她去探望卫国难民,最后说,她要亲自去向大国求援——“你们这些人说一百遍一千遍,都不如我亲自走一遭”。
她求援的国家可能就是齐国。
齐桓公的失误
卫国的惨剧震惊各诸侯国,诸侯们迅速团结起来对抗外敌。齐桓公带领多国联军去讨伐狄人,暂时打退了狄人的入侵;又派军队到曹邑保护卫国军民,并且赠送各种生活物资给他们。卫国人靠着这些援助才终于挺了过来。
齐桓公听说弘演的事迹以后很悲伤,说:“卫君虽然无道,但有弘演这样忠义的臣子,不能就这样看着他们国家灭亡。”于是就在楚丘分了一块地给卫人居住,重新建立了卫国。
齐桓公的原话是:“卫之亡也,以为无道也。”这话有点耐人寻味。齐桓公认为卫国灭亡是因为卫懿公“无道”,但“有道”的君王就能挡得住狄人的入侵吗?恐怕未必。不然齐桓公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去救援燕国,甚至一直打到戎人的老巢?燕国有没有“道”呢?
再说,位居中原腹地的卫国为什么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援,以至于酿成惨祸?为什么等卫国被彻底攻占以后中原各国才姗姗来迟?
所以有一种说法认为齐桓公是在“养乱为功” ——他故意袖手旁观,看着卫国被灭,等卫国灭亡以后再出来救助卫国,这样既消灭了对手,又获得了锄强扶弱的美名。联系到卫懿公刚上台就被齐桓公讨伐的事,这种说法也有点像那么回事。
好在新登基的卫文公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君王。他亲历了亡国之痛,彻底反思前代国君的失误,实行“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政策;还亲自下田,穿着粗布衣服跟老百姓一起劳作,同甘共苦。通过这些方式,重新聚集起了卫国的民心,卫国渐渐地恢复过来。
不过狄人的目标远远不止卫国,几乎同一时期,东北边的邢国也遭难了。
邢国是中原最北边的封国,东连燕齐,南接晋卫,正好卡在戎狄侵略中原的口子上,牢牢扼住了戎狄的进军路线。所以刑国一直以来就是中原诸侯国的北方屏障,史称“邢侯搏戎”,但他们受到的压力也特别大。
依游牧民族的习性,他们没有确切的进攻目标,基本上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所以他们常常在邢国、卫国的北边界上纵横来去,发现哪里可以占到便宜,就进攻哪里。
这一次他们大概发现卫国在卫懿公的统治下国政混乱,出现了薄弱环节,所以先对卫国发起了大规模进攻。
卫国一倒,邢国跟着遭殃,又是一次灭国之祸。
邢国公从战火中突围,逃到齐国,面见齐桓公,长跪不起。齐桓公当即发兵去救援邢国,但已经太晚了。狄人洗劫了邢国的城池,然后带着战利品逃走,只留下一片废墟。
齐桓公认为经常这样救来救去也不是办法,就把邢国剩下的人都迁到夷仪,让他们避开狄人的威胁。邢人因此非常感激。
另一边,狄人在国际联盟的连续打击下也只好退走。中原北部的边患暂时得到解除。
齐桓公接连救援和帮助了几个小国,打退戎狄的入侵,保卫了中原不受侵犯,因此桓公更加受到中原诸侯们的拥护,其霸主的形象更加光芒万丈。
但也可以看到这个事实:齐国在这一系列扶危济困中除了获得形象的提升以外,并没有得到实质的好处。
表面风光之下隐含着齐桓公的一个失误——他太注重“仁义”的形象了,很少侵占别人的领土,除了几个极小的国家以外,他几乎没吞并过别的国家。这样固然可以赢得诸侯的尊重,但在跑马圈地的春秋时代,谁占的土地少谁就吃亏。在齐桓公的时代,齐国没有大肆扩张,到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齐国终于没能成为超级大国,霸权也无法长期保持。
对比隔壁臭不要脸的晋献公,差距就更加明显了。
唇亡齿寒
曲沃小宗历经三代人六十七年,弑杀五位国君,在曲沃武公这一代,终于夺下了晋国的君位。那是公元前六七八年,齐桓公召开九国会盟的那一年。
这之后晋国就开启了暴走模式,疯狂向外扩张。
当齐桓公一遍又一遍地召集诸侯会盟的时候,远方的晋国却很低调,从来不参与他们的这些聚会,只是闷声发大财,在众人的视线之外默默地跑马圈地。这样,齐桓公挣够了面子,便宜却都让晋国占了。
公元前六七七年,晋武公过世,他儿子晋献公登基。
献公继承了他老爹的执政方式,继续用曲沃一族冷酷嗜血的方式处理国内外事务。
首先就是在国内展开大屠杀。
曲沃以小宗的身份武装夺权,推翻了合法的大宗政府。他们害怕后人依样画葫芦,所以就对晋国王室的旁支展开了彻底的灭绝行动。
之前晋武公打败翼城的晋国政府的时候,已经把原来的晋国王室全部杀了个干净;现在的晋国王室都是曲沃小宗的后人,跟献公是近亲。
但这些人献公也不放过。
在登基八年之后,献公感到位子已经稳固,就突然发难,对曲沃小宗的众多亲属们挥舞起屠刀,很快就把他们也清理干净了。至此,晋国王室只剩下献公自己的直系亲属,“曲沃代翼”的大规模动乱再也不可能重演了。
晋国王室已经成为一个没有亲戚的家族,这就留下了巨大的权力真空。一个国家总得有一些贵族豪强来扶助君王,所以献公只能培养异姓贵族——也就是所谓的公卿贵族——来填补这个空缺。于是公卿贵族的势力越来越大,到后来甚至左右朝政,他们相互之间的攻讦也变得越来越激烈。此是后话。
再说那些被屠杀的“公子”们。他们基本无力反抗,只能尽量逃走,很多就逃到了旁边的西虢国。
西虢国就是前面多次提到的,对周王室特别忠诚的那个老牌诸侯国。虢国公世代都是周朝的卿士,跟周王室的关系非常密切,每一次王室有难,他们都带头冲在前面。
虢国跟晋国是老冤家。当年“二王并立”的时候虢公翰支持携王,晋文侯支持平王;后来晋文侯打到虢国去,杀了携王,才结束了“二王并立”的局面。曲沃小宗袭击晋国政府的时候,周天子多次派出虢公林父去支援晋国政府,他们一度把曲沃小宗打回了曲沃老家。所以晋国——现在是由曲沃小宗掌权的政府——一直记着这个仇。
这次虢国又收留晋国的逃亡公子们,甚至出兵帮助他们来打晋国,正是旧恨添新仇。献公暴跳如雷,想跟虢国来一场大战。大夫士蔿劝他:“现在时机不成熟,我们等虢国发生内乱的时候再去打。”
就这样一直等了九年,虢国内部终于发生动乱。晋献公认为消灭虢国的时机到了。
但虢国和晋国中间隔着一个虞国。虢国和虞国唇齿相依,他们结成同盟抗击大国,要一次性把他们都打下来的话代价太高。大夫荀息就向献公建议:赠送厚礼给虞国公,让他借道给晋国去打虢国;等虢国打下来以后再打虞国。
晋国有两样国宝:屈地的名马和垂棘的宝玉。荀息建议用这两样礼物去贿赂虞国公。献公起初还舍不得,荀息劝他说:“这些东西就当暂存在虞国那里,等打下虞国以后还不是要还给您啦?”献公才同意了。
虞国公是个见钱眼开的货色,收到财宝以后就想答应晋国。手下的大臣宫之奇劝谏说:“虞国和虢国就像牙齿和嘴唇的关系,相互依靠,唇亡而齿寒。虢国一旦被消灭,虞国也就难以保住了。”
对于如此浅显的一个道理,虞国公竟然不相信,他坚持认为晋国跟虞国是同姓宗亲,不会威胁到虞国。所以他同意了借道的请求,甚至出兵跟晋国组成联军,共同攻打虢国。宫之奇只好带着全族人逃亡到国外。
公元前六五八年和公元前六五五年,晋国两次穿过虞国国土去攻打虢国。虢国失去了虞国的支持,同时还面临戎人的威胁,根本无法抵抗强大的晋军,所以很快就被消灭了。最后一任虢公逃到了周王那里去躲避,周王朝最重要的伙伴就这样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
晋军在班师的路上经过虞国,他们趁虞国没有防备,顺手又把虞国给灭了:虞国统治阶层被一锅端,虞国公和大臣百里奚都做了晋军的俘虏,良马和美玉也回到了晋献公的手上。这就是“假途灭虢”之计,其中的虞国公成了见利忘义的典型人物,永远被后人嘲笑。
晋献公靠着翻脸不认人的做法,轻松地拔掉了两颗眼中钉。这一仗是他一生中的代表作,也清楚地展现了他的个人作风:只讲利益,不讲道义。这种作风在春秋时期很吃得开,献公也靠着这种高明而龌龊的手腕连续吞并了周围许多国家,史称“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这个数量是恐怖的,甚至超过了同时期的楚国吞并的国家的数量。晋国在他手上国土迅猛扩张,终于膨胀成为超级大国。
到这时为止,春秋初期的跑马圈地运动基本结束——能吞并的小国都被吞并了,剩下的要么是大国,要么就是大国的小弟们,各国的疆域逐渐稳定下来。在这场一百多年的圈地大赛中,两个心狠手辣的大国——晋国和楚国——成了最大赢家。他们扩张的势力范围已经开始重合,两个超级大国的对峙即将拉开帷幕。
但要打击楚国,目前还轮不到晋国出手,齐桓公和他的小弟们早就不能忍了。
召陵之盟
这些年,南方的楚国一直摩拳擦掌的要侵入中原,自从拿下蔡国以后,郑国就成了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中原同盟国为了保郑国,跟楚国进行了多次拉锯战:你来打,我就救援;你一撤,我就走。楚国等援军撤走,回头又来打。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玩了很多次,郑国的局势也一次比一次更加惊险。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
在打退了戎狄的进攻以后,中原北方的边患暂时解除,国际联盟就掉转头来开始啃楚国这块硬骨头。
公元前六五六年,齐桓公率领齐、鲁、宋、陈、卫、郑、许、曹八国组成的联军对蔡国发起大规模打击。
有一则小道消息描述了这次战争的起因。
蔡哀侯死后蔡穆侯继任蔡国国君,他把自己的妹妹——史书上叫蔡姬——嫁给了齐桓公。
有一次蔡姬跟齐桓公一起划船,蔡姬故意晃动游船。桓公不会游泳,有点害怕,叫她不要再晃了。蔡姬大概觉得这样撒娇很可爱,反而晃得更凶,故意要看桓公害怕的样子。桓公气急败坏,下船以后当场休了蔡姬,把她撵回了蔡国老家去。
蔡国那边,蔡穆侯也怒了,赌气就把蔡姬又嫁给了别人。
可是齐桓公跟蔡姬的婚姻并没有解除,这样一来,成了蔡姬“休”了齐桓公。齐桓公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于是发动多国部队攻打蔡国——蔡国是楚国的手下,打蔡国就必然要跟楚国正面冲突。
这个传闻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只能说,春秋时期的任何小事都可能引发战争,这不奇怪。但当时齐楚两国确实必有一战,齐国要打楚国,必定得先把蔡国这颗石头踢开,所以蔡国挨打这件事基本没法避免。
八国军队浩浩荡荡扑向蔡国。蔡国哪有能力抵挡,一触即溃,蔡穆侯也被联军活捉了。
前方就是楚国本土,但联军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向南推进,一路攻到楚国境内。
楚国有点懵,没想到中原联军这么直接的就来了:“难道不该是我欺负你们的吗?”
当时的楚国国君是息夫人的儿子楚成王。成王派人去质问齐桓公:“我们两国‘风马牛不相及’,你为什么来侵略楚国?”
中原联军那边管仲出来回答:“当年召公亲口对我们太公颁下王命‘五侯九伯,汝实征之’,四海之内的诸侯有冒犯天子的我们就该管!你们不尊奉周天子,天子要你们进贡包茅,你们拖了多少年了?现在天子那边都没法滤酒了,祭祀也完不成,你说你们该不该罚?还有,当年我们周朝的昭王去你们那边,莫名其妙就失踪了,这个事情我们要好好谈谈。”
楚国使节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你们敲锣打鼓全体出动就是来要包茅的吗?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他:“包茅这个事情是我们国家的错,下次我们记得给就是了。至于你们的昭王,喏,据说就是在那边河里淹死的,你去看看,说不定还找得到。”
使节回去汇报情况,成王一听就懂了:齐桓公自己也心虚呀,他不敢也不想真打,这次来就是讨个说法而已,就指望我们卖他个面子。
其实不止楚成王,全体诸侯都看出来了。管仲说的这一通都算什么理由?楚成王是什么人?楚国几代国王就他对周王室最客气,前几年他刚上台的时候就主动派人朝觐周王。周王还亲自赐下祭祀用的肉给他,说:“大家好好相处,你在南方打谁都可以,别来我们北方闹事。”
所以事实上楚成王早就跟周王室讲和了!那个什么包茅,只怕周王自己都不想要。
至于昭王的事就更无厘头了,几百年前的事,诸侯们都懒得接话。
那么齐桓公为什么会抛出这样一堆可笑的理由呢?其实他就是要让楚王知道:他不诚心跟楚国干架!或者说,他只是来吵架的,你让他吵赢,他就回去了。
齐国这样的做法,背后却是难以言说的苦衷——中原联军的实力在楚国面前并不占优。齐国本质上只是一个经济大国,在冷兵器时代,经济实力并不保证能转化为军事实力。面对楚国这个武装到牙齿的军国主义国家,真要打起来,齐桓公自己心里都没底。
但他又不得不有所表示。楚国已经逼到中原核心部位来了,如果他假装没看见,那他这个盟主也就不必当了。
至于楚国这边,面对气势汹汹的八国联军,楚成王也不傻,他是个相当会算计的君王,他要的不是硬碰硬,而是四两拨千斤。跟中原打一仗可以,但不是在目前这个时候。这时候敌人同仇敌忾,气焰正胜,打他们不划算,要打他们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况齐桓公明确是想来和谈的,给他个面子他就退了,何乐而不为呢?
双方都探明了对方的底线,剩下的就是配合把这场戏演下去而已了。
中原联军继续进军,进逼到陉(xíng)地。楚成王派屈完带兵过去挡住。双方对峙几个月,中原联军最后撤退到了召陵。
屈完去找中原联军谈判。齐桓公让军队把阵势列好,然后带着屈完乘车检阅军队。只见中原军队刀枪林立,气象森严。
齐桓公说:“先生请看,我们这样的军队如果去征战,天下谁人能挡?如果去攻城,哪座城池能守住?”
屈完拱手回答:“大王如果以德行服天下,天下谁敢不服?如果以武力服天下,我们楚国把方城山当作城墙,把汉水当作护城河,大王的军威再强,我们也不怕。”
这个回答是典型的华夏民族的思维,说明这时的楚国的确受中原文化影响很深了。
中原联军就在召陵和屈完订立盟约,规定楚国继续进贡包茅给周王。联军宣布自己大获全胜,推着一车包茅就回去了。这次事件史称“召陵之盟”。
春秋前期最大的一次军事对峙以和平方式收场。齐桓公尽到了盟主的义务,保住了中原各国的面子;但他完全没能阻挡楚国北侵的脚步,算是输了半子。这次真正的收获反而是降服了蔡国。
蔡穆侯被绑过来跪着说话。齐桓公开始怒气还没消,喊打喊杀。诸侯们纷纷劝解,齐桓公也就找个台阶下,放蔡穆侯回去了。
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诸侯们刚刚回到自己国内,就听说周王室又遇到兄弟争位的问题。
惠王有两个儿子:王子郑和王子带。王子郑已经被立为太子,周惠王却想废掉他,改立王子带为太子。
废长立幼,取乱之道。诸侯们都担心周王室又来一次动乱,就想尽量帮忙巩固王子郑的地位。于是由齐国提议,在首止举行会盟,点名要王子郑来参加。
惠王看到诸侯们态度如此明确,没办法,也就只好打消了换太子的念头。
过了几年,惠王去世。齐桓公牵头,各国在洮(táo)地共同拥立王子郑继位。是为周襄王。
齐桓公有拥立之功,所以受到襄王特别高的礼遇。
第二年齐桓公召集诸侯在葵丘会盟。襄王派周公与会,赏赐祭肉、彤弓彤矢和天子车马三件礼物给桓公,并且特地恩准他接受礼物的时候可以不用下拜:这是当着天下诸侯的面指定桓公为霸主。桓公的霸主地位有了官方认证,含金量十足。
这次盟会最大的成就是发布了各国共同遵守的国际公约。公约大概的内容包括不要抢夺水资源、不要阻碍粮食交易、不要轻易废掉太子、不要让妾室取代正妻等,基本总结了当时各国最惨痛的经验教训,希望以后各国都能避免这些错误。
葵丘盟约在春秋历史上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因为这个盟约的存在,春秋时代才有了文明的一面,而不仅仅是战争和杀戮。更进一步说,在全人类普遍处于野蛮阶段的时候,葵丘会盟把华夏带到了当时人类文明的最顶端。
齐桓公一生举行了多次诸侯会盟,号称“兵车之会三,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实际上齐桓公组织的会盟不止九次,号称“九次”只是古人常用的表达方式)。到葵丘会盟,桓公达到了霸业的最高峰。
他带头尊奉周王,使周王室表面上受到尊敬;他团结中原诸侯共同抗击外敌,帮助战乱的诸侯国恢复秩序;他尊崇传统礼仪,讲究“仁义”,以诚信待人。所有这些,都完美符合后世儒家对于“圣主明君”的想象,所以齐桓公得到了儒家的高度推崇。孔子赞美“齐桓公正而不谲”,就是说齐桓公是靠正直、正义得来的霸主身份。
但我们也可以看到,有很多事情齐桓公做得并不好,甚至根本没有做。在他称霸的时期,邢、卫亡国;郑、蔡、宋被反复抽打;晋、楚四处吞并小国;周王甚至被赶出京城;还有很多国家都发生了内乱,他无心或者无力阻止。而最大的缺憾是,他没能挡住楚国北上侵略中原的步伐。
那么对于那些弱小的国家来说,这个霸主的作用在哪里?
特别是看到齐桓公一遍又一遍地跟小弟们召开胜利大会,觥筹交错庆祝自己治下的太平盛世的时候,诸侯们心里就更会有想法了。
转折点就在不经意间出现。
在周襄王奖赏齐桓公的那一年秋天,桓公又发起了第二次葵丘会盟。这次略微有点尴尬。
这次会盟,本来第一大国晋国也要参加的。但晋献公半路生病,耽误了行程。他们还没走到葵丘的时候,就遇到周朝派去参加大会的宰孔。宰孔刚参加完葵丘会盟回来,见到晋献公就跟他说:齐桓公现在狂上天去了,只想着到处去打仗,不修德政,诸侯们普遍都有意见,我看这个会盟您也不要去参加了。
晋献公听到这话就回去了——中原两大国共同会盟的壮观景象终于没有出现。
不管宰孔这番话是不是夹带私货,至少说明周王室背地里对齐桓公是有想法的。齐桓公的中原联盟实际上已经出现了裂痕。
而且宰孔这番话很有可能代表了当时很多诸侯的看法。当时的齐桓公确实已经狂得不成样子,他对管仲说:“我一生南征北战,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即使夏、商、周三代的帝王也不过如此吧?所以呢,寡人想去泰山封禅!”
管仲一听差点从座位上跌下来。“去泰山封禅”,这等于是公开宣布自己是天子了!比楚国称王还过分。桓公这是要搞大新闻吗?
他知道无论怎么劝桓公都不会听,只好编个理由:“大王,要封禅可以,但按规矩,得先有天降祥瑞才可以,比如出个凤凰、麒麟什么的。大王您可以等等,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有了。”
于是“封禅”这个事就这样黄了。
齐桓公正逐渐变得昏庸,齐国的霸权正在悄悄衰落……
齐国霸权衰落
挑战齐国霸权的还是楚国。
召陵之盟,中原各国表面上让楚国服软,签订了所谓的和平协议。但楚国其实一点都没被吓到,他们看清楚了中原同盟内心虚弱的一面。同盟军刚走,楚国就恢复了以前的策略,继续向中原渗透。
在召陵之盟的第二年,中原各国在首止会盟的时候,楚国出兵轻松灭掉弦国,一点都没给齐桓公面子。
而且首止会盟上还出了点状况:周惠王对齐桓公支持王子郑很不高兴,就挑唆郑国,搞得郑国国君在大会开到一半的时候就逃走了。
郑国的背叛对齐桓公来说是当胸一拳,让他更加没面子。所以第二年同盟军就去攻打郑国,包围了郑国的城池。
这时候的郑国地位很尴尬。郑国夹在齐楚两大强国中间,两大国都认为他是自己的小弟,都在怪罪郑国不听自己的话。
所以当齐国打郑国的时候,楚国就去救援;楚国打郑国的时候,齐国就去救援。
郑国内心当然是崩溃的。但是国小力弱有什么办法呢?
这次轮到楚国来救援。他们不肯跟盟军硬杠,就采取迂回战术,去进攻许国——许国也是中原同盟之一。盟军没办法,只好放过郑国去救援许国。盟军到许国的时候,楚国已经撤退了。
这说明猫捉老鼠的游戏还在继续进行,中原同盟跟楚国签的和平协议完全是废纸一张。
但楚成王精明得很。他虽然撤退,却只退了一半就停下来了;军队驻扎在武城,虎视眈眈。这让盟军追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么耗着。
耗到那年冬天,许国终于扛不住了。许僖公让蔡穆侯带队,自己嘴里叼块玉,反绑双手,后面跟着两个大臣——一个穿着孝服,一个扛着棺材——就这样到武城去,跪求成王原谅。
成王很奇怪地问大臣逢伯这是什么礼节。逢伯回答说:这是以前商朝灭亡的时候,微子启向周武王投降的礼节。当时武王亲手解开微子启的绑缚,接下他嘴里的玉璧,把他身后的棺材拿去烧了,这样就表示接受了他的投降。最后武王释放了微子启。
许僖公这样做有一个很狡猾的考虑:楚国不是一直闹着要跟周天子并列吗?他用微子启跪拜周武王的礼节,就是把楚成王比成了周武王。这个马屁拍得刚刚好,成王当然高兴。
所以楚成王就照着逢伯说的做,释放了许僖公。许国就这样被楚国收服了。
齐国那边,仍然认准了郑国打;郑国招架不住只好投降,跟齐国签订了盟约。郑国又一次投入齐国的怀抱。
郑国一倒,许国也动摇了,又跟齐国好起来。郑许两国都参加了随后的葵丘之盟,又不理楚国了。
这样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原地,齐楚还是打成平手。
齐楚两个大国像有默契一样,始终不照面,都靠打对方的小弟来扬威。一时之间,中原南部到淮泗地区闹得鸡飞狗跳,那一堆小国都遭了殃。
郑许两国只是一个缩影,代表了所有小国无奈的处境。
楚国眼看在郑国这个方向占不到便宜,便采取迂回战术,向东推进。楚国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在随后的几年中一举拿下了黄国、江国、英国。这一系列的胜利,齐国竟然来不及救援,到后来再去救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根本赶不走楚国。
楚国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公元前六四五年,楚国进攻徐国,这时楚国的势力范围已经向东推进很远了。中原诸侯们又在牡丘会盟,八个国家共同救援徐国,但齐桓公的控制力已经大幅下降,各国出工不出力,僵持了四个月都没能打退楚军。
同盟国只好迂回到楚国的大后方,去打楚国的小弟厉国,希望这样可以迫使楚国退兵。
这个思路是对的,但诸侯们实在是离心离德。同盟国中的宋国——万年搅屎棍——居然趁另一个成员国曹国内部空虚,去偷袭他。这导致了同盟国内部矛盾公开化,无法再合作。结果楚国大获全胜,成功拿下徐国。
正当盛年的楚成王节节胜利,齐桓公却已经垂垂老矣,霸权不再。
齐桓公的昏庸晚年
晚年的齐桓公开始宠信三个著名的奸臣:易牙、开方、竖刁。
关于这三个奸臣,民间传说描绘得活灵活现。
据说易牙是齐国最有名的厨师,他做的美味佳肴天下闻名。有一次桓公对下人说:“寡人尝尽天下美味,唯独没吃过人肉,未免有些遗憾。”易牙听说以后就把这事记在心里。过了没多久,在一次宴会上,桓公尝到一道肉羹,鲜美异常,跟以前吃的都不一样,就问这是什么肉做的。易牙跪下说:“这是用微臣四岁儿子的肉做的。”桓公吃了一惊,但又很感动——原来他为了让我开心竟肯杀掉自己的儿子,从此更加宠信易牙。
开方本来是卫懿公的儿子。当年齐桓公带兵打卫懿公的时候,开方主动归降,表示自己是桓公的超级粉丝,愿意去齐国侍奉他。到了齐国以后,他果然像个奴才一样侍奉桓公,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公子身份。他的母亲一个孤老太婆自己在卫国生活,他却从来不回去看一次。桓公也很感动,对他委以重任,甚至让他掌握军权。
竖刁据说是齐桓公的娈童。因为这种身份,他需要经常出入后宫,但又怕外人说他跟妃子们有奸情,于是他一咬牙就自宫了,变成了太监去侍奉桓公。桓公对他也是特别宠信,整天留在身边,据说还过继了一个儿子给他。
这三人在齐国民间都是臭名昭著的人物,但桓公却提拔他们当高官,大家敢怒不敢言。
公元前六四五年的一天,管仲病重。
桓公亲自去看望他,问他:“以后可以用谁为相?”
管仲回答:“大王自己清楚,何必问我。”
桓公只好挑明了问:“易牙怎么样?”
管仲回答:“杀死自己的儿子来讨好君王,没有人性,这样的人不合适。”
桓公又问:“开方怎么样?”
管仲回答:“背弃自己的亲人来讨好君王,没有人性,这样的人不能接近。”
桓公又问:“竖刁怎么样?”
管仲回答:“残害自己的身体来讨好君王,没有人性,这样的人不能亲近。”
桓公无言以对,他的身边已经只剩下这样“没有人性”的人了。
管仲最后说:“这三个都是小人,希望大王不要亲近他们。如果要选人来继承我的位置的话,我推荐隰(xí)朋。”
管仲随后病故,齐国最大的支柱倒了。
桓公答应了管仲的请求,立隰朋为相,短暂地疏远了那三个小人。但不久以后隰朋也死了——这似乎有点耐人寻味。桓公重新起用了三个小人。
从此以后,齐国的国政无可挽回地滑向了深渊……
我们先暂时抛开齐国这一堆烂摊子,说说其他国家的情况吧。
公元前六四三年的一天,下人向桓公报告:“晋国公子重耳求见。”
桓公有些惊讶:这个著名的人物竟然来齐国了。于是他急忙让下人召重耳进来。
重耳进入大殿拜见齐桓公。桓公仔细打量他,见他果然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就问他为什么来齐国。
重耳于是讲述了这些年他流亡国外的经历…… 权力游戏:简明春秋战国史(套装共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