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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二轮晋楚争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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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中》之喜

  晋国的运气很好。正当他们准备跟齐国摊牌的时候,楚国那边传来大消息——楚庄王过世了。

  公元前五九一年,伟大的霸主楚庄王病逝,年仅十岁的楚共王继位,国际形势发生巨变。

  楚国不仅失去了一位深谋远虑的掌舵人,而且主少国疑,一下子进入了不稳定状态。

  前几年,庄王的弟弟子重曾经请求把申、吕两地的农田赐给他。庄王本来要答应的,巫臣却坚决反对,说:申、吕两地的税赋和兵源对于抵御晋国有很大作用,不应该赏赐这两块地方给人。庄王因此就作罢了。

  巫臣的说法本来是为国家考虑,却严重得罪了子重。

  另一方面,当年他骗子反不要娶夏姬,后来自己偷偷跟夏姬成婚。这件事也让子反恨之入骨。

  庄王在的时候,子重、子反不敢闹事。现在共王登基,他们登时跃跃欲试,准备对巫臣发起清算。

  巫臣也是人精,马上就感受到了危险,他必须赶紧逃走。

  当时齐鲁大地已经是山雨欲来的感觉。齐顷公母子俩拿郤克他们几个人的身体缺陷取笑,同时得罪了晋、卫、鲁三国,所以三国都在准备打击齐国。而齐、楚早已决定共同遏制晋国,所以就出现了晋、卫、鲁对阵齐、楚的局面。

  楚庄王过世的那年春天,晋、卫联军进攻齐国。战争规模虽然不大,但当时可能庄王已经病重,楚国没法出手帮忙。齐国抵挡不住,很快投降,跟晋、卫签订了停战条约,并且让公子强去晋国当人质。晋国这才作罢。

  鲁国一直是首鼠两端的国家。他们本来是想尽量拉拢楚国共同对付齐国的,但楚国没答应,所以鲁国就站到了晋国一边。

  这样当然就惹恼了楚国,楚国便策划当年冬天去打鲁国。他们想联合齐国一起,所以派人先去齐国通风报信,约一个共同行动的时间。

  巫臣表现得很积极,自告奋勇地去出使齐国。共王是个小孩,哪里懂那么多套路,就派他去了。

  不料巫臣出使是假,出逃是真。他出发的时候偷偷带上了全家老小一起走。

  楚国大夫申叔跪刚好在路上遇到巫臣。只见巫臣驾着辆小车,哼着支小曲儿,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申叔跪就说:“这家伙好奇怪,既像怕被人追上,又像有《桑中》之喜的样子。这是要带着情妇私奔吗?”《桑中》是著名的淫诗,“《桑中》之喜”就是说巫臣满脸都是要去会情妇的淫荡表情。

  巫臣果然去找他的情人了。去齐国要路过郑国,到了郑国,他把出使的事情丢到一边,直奔夏姬的住处。分别已久的情侣终于团圆,互诉衷肠,都是又惊又喜。

  郑国显然不能保护他们,巫臣想带着夏姬和全家老小逃到齐国去。正在这时候,传来了齐国在鞌(ān)地被晋、卫、鲁联军打败的消息。他说:“我们怎么能去战败的国家呢?”就临时改变主意,逃到了晋国去。

  他找到郤克的侄儿郤至请求庇护。晋国对于楚国叛逃来的将领当然很欢迎,何况还是这种一流的权臣。晋景公大喜过望,立即封巫臣为大夫,给予重用。

  巫臣从此跟夏姬在晋国幸福地生活着。

  夏姬找到了自己的真爱,从此洗心革面,安安心心地做一个贤妻良母,将近五十高龄的她竟还跟巫臣生了一个女儿,一家子其乐融融。

  巫臣能够成功逃走,主要是因为楚国新君刚立,国内乱糟糟一团,让他钻了空子。当然他本人反应神速、决策明智也是一个原因。

  楚国的子重、子反他们可就火大了,忍了这么多年,眼看要报仇的时候,却让仇家跑了。两人把怒火都发泄到巫臣的家族屈氏身上,对屈氏展开大屠杀,甚至连襄老的儿子都没放过,一起杀了;然后把这几个家族的财产全部吞为己有,把他们的女人都抢了过来。

  这事在楚国造成轰动,激起楚国的内部矛盾,间接加速了楚国的衰落。

  巫臣听说了自己家族的惨状,咬牙泣血,给子重、子反写了一封信说:“我要让你们疲于奔命致死!”

  他对楚国恨到极点,立誓要报仇。往后余生,他只剩下唯一的任务,就是消灭楚国……

  驱逐东门氏

  楚国乱纷纷一团,东边的鲁国也正在乱。

  当年东门襄仲强行废嫡立庶,立了鲁宣公为君,从此东门氏跟季氏共同执掌鲁国国政。

  后来东门襄仲死后,他儿子公孙归父继承了他的位子,依旧权倾天下。

  这时季氏的掌权人是季文子。他是才干非常出色的传奇人物,在他的带领下,号称“三桓”的孟氏、叔孙氏、季氏渐渐抬头,开始威胁到东门氏的地位。

  宣公和东门氏看到这情形难免坐立不安。宣公的位子本来就是抢来的,心里不踏实,怕又被别人抢了,就跟公孙归父商量怎么除掉“三桓”;但他们自己的力量显然是不够的,于是决定去晋国借兵。

  公元前五九一年,楚庄王过世不久,公孙归父偷偷去晋国商量借兵的事。哪知道他前脚刚走,留在国内的鲁宣公就神秘死亡。

  季文子立即翻旧案,在朝堂上声泪俱下地控诉当初东门襄仲杀先君嫡子的事。当年他实力不够,只能曲意逢迎,眼看着东门襄仲作乱,杀嫡子、赶走哀姜、压制“三桓”。他忍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可以吐露心扉了,要求大家清算东门氏的罪行。

  虽然也有人质问他,东门襄仲的罪行关他的后人什么事?但现在大局已定,谁也改变不了,大家只能听季文子的安排。

  于是他们把东门氏的人全部赶出了鲁国,只留下东门襄仲的一个儿子,叫东门婴齐的,继承了家族之位;但强迫东门婴齐改为“仲氏”,改称仲婴齐。东门氏从此凋零。

  公孙归父听说国内发生巨变,借兵当然不成了,但他还是大胆回到鲁国。因为他认为自己还是鲁国的大臣,必须汇报完出使的结果才算完成任务。

  可是君王都已经不在了,他向谁汇报呢?他只能在郊外找了个土坛,在旁边向自己的副手“汇报工作”;完了以后,他以麻绳束发,按照朝廷上的站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放声大哭。然后他就离开鲁国到齐国去了,从此消失在历史上。

  季文子他们扶立宣公的儿子黑肱继位,是为鲁成公。季文子的地位从此无可撼动,鲁国的国政也彻底落入了“三桓”的手中。

  鞌之战

  鲁国人处理完东门氏的问题以后,就开始全力备战。

  这时候两大集团之间已经势同水火。齐、楚、晋三大国都想着先下手为强,鲁国知道齐国一定会来打他们,而一旦鲁国跟齐国的战争爆发,晋、楚两大国一定会卷入,所以备战的事一刻也不能耽搁。

  这两年周王室跟戎人又闹崩了。戎人随时威胁着周王室,晋国不得不提防着,准备必要的时候去勤王。

  齐顷公跟他母亲一样轻佻,看到这情形,以为晋国忙不过来,可以浑水摸鱼,所以他第一个动手。

  公元前五八九年,一开春,齐国就派大军直接杀奔鲁国。

  鲁国在战争中俘虏了齐顷公最宠爱的大臣卢蒲,然后不顾齐顷公的苦苦哀求杀了他。齐顷公陷入狂暴状态,拼死攻打鲁国城池。

  卫国随后出动,从侧面攻入齐国,但吃了败仗。

  鲁、卫两国眼看抵挡不住,于是一起向晋国求助。

  六月,晋国约上曹国一起出兵攻打齐国。郤克领军八百乘,士燮、栾书辅佐,韩厥监军,晋国精锐尽出。晋、齐之间的战争终于爆发!

  这是晋国新一代领导集团在国际上的初次亮相,其出动的军力超过了当年的城濮之战,可见晋国对这一仗的重视程度。

  除了士燮以外,其余几名晋国将领都是参加过邲之战的,而且在那场战争中都有过不错的表现,也对那次惨败刻骨铭心。

  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避免犯以前的错误。大家团结一心,坚决避免无谓的内部纷争。

  大军刚到卫国境内,就发生了一则事故。

  当时郤克手下一员将领违反军令,按律当斩。韩厥作为军队的执法者,毫不容情,立即把这人斩首。郤克想为他求情,紧急赶过去,到那边才知道那人已经被处决了。郤克马上转换态度,大赞:“韩将军做得好!”并且让人把那人的首级在军队里示众。

  这样是为了保持领导层内部的团结。在当时,保持内部团结已经成为晋国领导集团内部的共识,不管有什么分歧,大家都会保持密切合作。所以这一代领导层的效率跟邲之战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几天以后,晋、卫、鲁、曹四国联军到达莘地,跟齐军对峙。

  双方按照规矩先展开骂战。齐顷公表现得很傲慢,郤克也强硬回复他说:“你们侵犯我们的兄弟国家,寡君已经下了死命令,能进不能退。你等着瞧吧。”

  这跟当年士会对楚国的软弱回复形成鲜明反差,也代表着晋国新一代将领的强势作风。

  战争随即开打,但晋军却表现得不太给力,让齐国小胜了一场。

  原来晋军主力偷偷转移到了几百里外的鞌地。齐军发现以后,连夜急行军赶到鞌地进行拦截。第二天凌晨,双方军队在鞌地相遇,这里才是晋军选择的主战场。

  齐顷公年轻气盛,对手下人说“灭此朝食”,然后带头冲锋。齐国军队连早饭都来不及吃,马也来不及披上铠甲,只凭着一股匹夫之勇,就冲向了晋军阵营。

  双方战斗得非常激烈,连郤克都受伤了,鲜血一直流淌到鞋子上。他大叫着让车夫停一停,但同车的两名手下根本不停下来,只是对他说:“我们也受伤了,并没叫苦!怎么能为了您的伤坏了君王的大事?”说着快马加鞭,更加凶猛地冲向敌军。

  后面的晋军受到鼓舞,纷纷摇旗呐喊,一起往前冲。

  晋国长期跟北方的戎狄作战,又有跟楚国多次大规模战争的经验,军队的战斗力足以碾压柔弱的东方国家。而齐国一直跟鲁国、莒国小打小闹地玩,所以根本抵挡不住晋军的冲锋。齐国军队很快开始溃败,连那么嚣张的齐顷公都开始逃命了。

  韩厥驾车冲到最前面,紧紧追赶齐顷公的战车。

  战争的前一晚,韩厥曾经梦见他父亲对他说:“不要站在车子的左右两侧。”所以战斗的时候他一直站在中间,亲自驾马。

  齐顷公那辆车的车夫是邴夏,车右是逢丑父,顷公自己拿着弓箭站左边。

  邴夏看到韩厥神威凛凛的样子,就对顷公大叫:“射中间那人,他是真君子!”

  齐顷公却说:“知道他是君子还射他,这不合礼仪。”于是便连发两箭,射倒韩厥左右两人。但韩厥依然不停,继续驾车冲过来。

  这时晋国的另一个将军丢了战车,一个人跑了过来,要搭韩厥的车。韩厥停下来让他上了车,但知道左右两边都危险,所以连着推了他几下,要他别站左右两边,站自己身后去。那人就站到后边去了。

  不料这片刻之间,齐顷公就偷偷地跟逢丑父换了位置和衣服。但是韩厥没注意到。

  两架战车又追了一会,来到一片密林中。齐顷公的马挂到了树枝上,挣脱不开,只好三个人一起下来推车。

  谁想打仗前一天,逢丑父睡觉的时候被一条蛇爬到身边,打蛇的时候伤了自己的手臂,所以他这时候没力气推车了。他们终于被韩厥赶上。

  韩厥牵着马缰走过去,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酒杯和玉璧,一手持酒杯,一手托玉璧,恭恭敬敬地跪到“齐顷公”跟前说:“寡君亲自颁下命令,下臣无法抗拒,只能依命行事,还望谅解。”

  这是要活捉齐顷公了吗?

  假冒齐顷公的逢丑父说口渴了,装模作样地命令真齐顷公去附近的泉眼里取水。齐顷公假装答应,拿着个水壶,走了一段路一溜烟跑掉了。

  韩厥也没注意这个细节,载着假齐顷公回去复命,献给了郤克。郤克一看就捂着脸说:“大兄弟你抓错人了。”

  韩厥这才发觉上当,冒死冲杀这么久,最后抓到个假国君过来,也够郁闷的,当场就要杀掉逢丑父。

  逢丑父却冷笑着说:“我是代替国君受难的人,杀了我,以后谁还会这样为了君主而牺牲自己?”

  郤克为了表彰他的忠义就赦免了他。

  韩厥虽然被骗抓了假国君,但这场战争能获胜确实有他很大功劳,所以他回国以后还是受到了嘉奖。

  韩氏本来是曲沃桓叔的后人,是晋国的老牌公卿之一,根正苗红;可惜后来他们支持晋惠公,站错了队,被晋文公打压,从此衰败。

  韩厥的父亲死得早,他从小被赵衰收养。堂堂公室贵胄,竟然沦落为赵氏家臣,也是令人唏嘘。

  值得庆幸的是赵衰对人不错,一直把韩厥当赵氏的自家人看待,给了他很多发展机会,也让他跟赵括几兄弟一起,进入了晋国政坛。

  韩厥自己也很争气。他最早亮相是在公元前六一五年的河曲之战中,他担任三军司马,亲自斩杀了赵盾的扰乱军纪的车夫,因此受到赵盾表彰。

  后来的几次战争中他都担任执法者的角色。他执法公正严明,无人不服,树立了很高的威信。

  这次鞌之战,他又立下头功,更加受到赏识,从此仕途平坦,步步高升。

  当时谁能想到,一个没落贵族之后,只凭自己一个人的优异表现,就能开创出一支全新的公卿家族——新的韩氏。

  从韩厥起,浴火重生的韩氏开始进入晋国权力的顶层,跟其余几家公卿竞争,并成为笑到最后的胜利者之一。

  再说回鞌之战来。齐顷公虽然侥幸逃脱,但齐国军队已经溃败,而且他们也见识到了晋国的强大实力,知道不可以跟晋国对抗,和平谈判才是唯一的选择。

  晋军追击齐军,直接杀到齐国境内,到达马陉。

  齐顷公派人带着大量财宝去跟晋军谈判,并且同意归还侵占的鲁、卫土地。

  但郤克不同意,他提出两个条件:其一,把齐顷公的母亲萧同叔子送到晋国当人质,以报当初“登台笑客”之仇;其二,齐国境内的田垄要全部改成东西走向的,方便以后晋国的战车随时开过去。

  这是齐顷公绝对不可能答应的条件,答应了他的国君也就不必做了。

  所以齐国使者据理力争,说:“萧夫人是寡君的母亲,按照诸侯的对等地位来说,也相当于晋君的母亲。晋国怎么能把诸侯的母亲扣为人质呢?这是严重的不孝!会让天下人怎么说?

  “至于田垄的朝向,这是当年周天子亲自划定的,为的是便利天下百姓。你一个诸侯怎么能修改天子划定的田地呢?而且是为了方便战车开过来,不顾老百姓耕种的需要,你们如此贪得无厌,怎么当盟主?”

  一番话说得郤克无言以对。

  鲁、卫两国将领也觉得过分了,一起劝说郤克。郤克没办法,只好答应了齐国使者的条件。齐国归还鲁、卫的土地,双方议和,晋、齐结为盟友,晋国就此撤军。

  鞌之战以后,齐国认识到晋国才是第一强国,所以改变态度,抛弃楚国,从此跟晋国走得越来越近了。

  而晋国打掉楚国最大的盟友,相当于砍掉了楚国的臂膀,收获非常大,走出了霸权复兴的第一步。

  第二年,齐顷公亲自去晋国拜见晋景公,双方言谈甚欢。齐顷公见到韩厥,还开玩笑说:“我是逢丑父,只不过换了件衣服。”双方一笑泯恩仇。

  这次会面,齐顷公还亲自送了玉圭给晋景公。这是朝见周天子的礼节,据说这是在暗示晋景公称王。晋景公吃了一惊,但没答应。

  其实齐顷公母子都没有什么坏心眼,只不过比较孩子气而已。吃了这次败仗,齐顷公也开始成熟起来,从此轻徭薄赋,振孤问疾,善待百姓,尽心尽力地治理国家;对外也结好诸侯,不再发动侵略。所以在他执政的后半段,齐国成为了一个和平、富足的国家。这也是鞌之战带来的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吧。

  不过还有个问题,楚国呢?齐国被打的这段时间,楚国干吗去了?

  新一代的晋国政坛

  楚国还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等齐国都战败了,他们还没收拾完呢。

  庄王死后,他的两个弟弟子反和子重就轮流掌握国政,因为共王年纪太小,所以楚国的事都是他们两个说了算。

  可惜两人都是草包恶棍型的人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鞌之战的时候,共王已经继位两年了,可是楚国内政还是一团糟。子重、子反两兄弟正事没干几样,都在忙着杀巫臣家族的人,连无辜的襄老家族都不放过。

  晋、齐、鲁、卫、曹五国打得沸反盈天的,楚国也没反应,眼睁睁看着齐国这个最大盟友两次被晋国打败,最终投入了晋国的怀抱。

  当时楚国如果及时出手援助齐国,齐国不会那么容易败,晋国也不会那么容易走出黑暗时代。

  结果子重在齐国战败以后才出手,仅仅把鲁、卫两个小国教训了一顿。两个小国当然是“你来打我我就投降呗”。所以楚国很顺利地就“征服”了他们,又例行公事地签了个和平条约,然后在蜀地会盟十一国诸侯,看起来声势倒也十分浩大。

  但实际上这次会盟水分很大,包括齐国在内的大多数国家都只派了一个大夫去参加,剩下几个国家也最多只派个卿士。一群大臣在那里讨论国家关系,这就尴尬了,以至于鲁国人都笑他们这次聚会是“匮盟”。

  晋国对他们这次会盟很轻蔑:“就凭你?”当即让巩朔绑了一群齐国战俘,按照俘虏蛮夷的传统,去洛邑向周王“献俘”。这是公然挑衅刚刚成立的十二国联盟。

  周定王也很尴尬,周朝开国五百年来,第一次有一个诸侯抓另一个诸侯的人来献给他。他只好躲着不见,说:“齐国跟我们大家都是亲戚,这样不好吧?”晋国这才作罢。

  子重刚刚召集的十二国联盟对这一幕只能视而不见,没人替齐国说一句话。

  这样的结果,齐国当然是不满意的,所以再也不谈什么齐楚联盟了。从此在齐国眼里,天下只有晋国一个霸主。

  不仅对外不给力,子重、子反相互之间也不合作,各怀鬼胎,互相拆台。作为国家高层的两个最重要的当权派,这样相互争斗,对国家的伤害可想而知。

  当然,两人最大的错误还是逼反了巫臣,从此给楚国造成无尽的困扰。

  而现在一切仅仅是开始,以后很多年的楚国朝廷都会是这两兄弟的天下。这还远远没完,后面还有子辛、子庚、子南……基本上都是能力不大脾气很大的草包恶棍型人物,就是这群人,一步步地带着楚国走上了衰败的道路。

  那么,为什么楚国一定要任用这群烂人来主持国政呢?

  说来有点出人意料——这事得赖楚庄王。

  是他把若敖氏灭了,包括蔿氏之类的家族也都受到重大打击。

  从那以后,楚国就没有了强大的公族力量,权力全部集中到君王他们一家人身上。

  当年若敖氏何等的人才济济,子玉、子上、子孔等,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强人,更别提子文这个圣贤级别的传奇人物。

  公族被灭以后,没有了竞争机制,君王家的人都是靠出身混到最高层,当然就没法再保证人才的质量。

  而且权力一旦失去制衡,也很容易产生腐败,基本上就是君王家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人可以反对。这样怎么能保证国家利益呢?

  所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楚庄王消灭若敖氏,消除了国家分裂的隐患,却也使得国家人才匮乏,无法再支撑霸主地位。

  反观晋国那边,就正好相反。公族制度有各种严重弊端,但却带来一个巨大的好处,就是充分的竞争。

  晋国政坛顶层十来个公族激烈竞争,优胜劣汰,在这种环境里面脱颖而出的都是一等一的强人,基本上文武双全,要什么有什么。像赵盾、郤缺、范武子,这些人物,放到整个国际社会都是顶级的人才。

  晋国这种制度有一点点像后来的内阁制:上面是手握最高权柄的君王,下面一群幕僚共同参政议政;权臣之间相互牵制,既合作又竞争。

  在面对权力世袭制的楚国的时候,晋国的这种制度表现出了极大的优越性,为晋国打造出一届又一届群星璀璨的领导班底。

  像鞌之战这段时期,就涌现出许多才德兼备、智勇双全的政坛新秀。除了前面提到的郤克、韩厥、荀首以外,还有士燮、栾书、荀庚、荀罃、巩朔、韩穿等。

  士燮是士会(范武子)的儿子,又称为范文子。

  公元前五九二年,士会退下来以后,士燮继任范氏宗主,进入六正的行列,担任下军将——起点相当高。

  由于士会打下的极好的基础,士燮的仕途完全是一片坦途。他从进入政坛起就一直处在晋国朝廷的最高层,参与了之后二十年晋国的几乎所有重大事件。

  士会是家教极严的父亲,所以士燮也继承了父亲的才德,行得端,走得正,让人不由得不佩服。

  在新一代的晋国公卿里面,士燮是道德上最无可指摘的一位。

  在鞌之战中,他也是主要的将领之一,但他却非常低调。据说战争胜利后,班师回朝的时候,他故意走在最后,等别人都回到都城了,他才姗姗来迟。

  士会一直在等他回来,见到他的时候就埋怨他:“你知道我很担心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士燮回答:“城里的人们都在迎接胜利的军队,走在前面的人会很引人注目,这是主帅才有的殊荣。我没有什么功劳,不能抢主帅的风头。”士会听了很赞赏。

  这只是他在晋国政坛的初次亮相而已,他就已经表现出了老成持重的风格。这种风格伴随他一生,因此范氏才能在后来六卿家族的惨烈竞争中置身于风暴之外。

  除了士燮,荀罃也是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

  荀罃又名智罃,是荀首的儿子,荀林父的侄儿。

  在邲之战中,他被楚军活捉了。他老爹急了,闯进楚军阵营连杀几人,又俘虏了楚庄王的儿子公子谷臣,创造了一次败中求胜的奇迹。

  战后,晋国想用连尹襄老的尸体和公子谷臣换回智罃,但不知道怎么的一直没谈成。

  直到鞌之战过后的公元前五八八年,晋楚双方实力基本平衡了,才再一次谈判交换人质的事。这时候智罃已经在楚国住了十年了。

  这回谈判终于达成,楚国同意放智罃回国。

  楚共王召见智罃,接连问他“你恨我吗?”“你感激我吗?”智罃都回

  答“不”。

  共王又问:“你怎么报答我?”

  智罃回答:“我既不受怨,您也不受德,无怨无德,不知所报。”

  共王一定要问他的想法。智罃就说:“下臣回国以后,如果能有幸得到寡君的谅解,重新让我带兵打仗,在战场上碰到楚国的军队,我一定要竭尽全力为国战斗,绝无二心,以尽臣子之礼。这就是我能报答大王的方式。”

  共王很感慨地说:“晋国之人如此忠诚,楚国真的无法与他们相争了。”便以重礼招待智罃,然后把他送回了晋国。

  后来智罃继承了他父亲的爵位,成为智氏的宗主。他了解楚国内部的情况,又拥有很高的才能,最终升到了正卿的位置。后来晋国的强大有他的很大功劳。

  在新一代公卿里面,论家底最单薄的非栾书莫属,但他却又是最早接任大权的。

  栾氏是晋国历史最久的公卿之一。当年在骊姬之乱中,他们坚决支持重耳,所以在晋文公登基以后受到重用。

  赵衰看重栾枝的才能,向晋文公推荐他,使他进入了六卿的行列。城濮之战中,栾枝是主要将领之一。他提出计策,在战车尾部绑上柴草,拖出漫天尘土,让楚军误以为晋军败逃了,把楚军引诱进了晋军的埋伏圈,对于战争获胜起了很大作用。

  但他的儿子栾盾性格木讷,不受赵盾欢迎。他在赵盾当政期间一直被排挤,郁郁而终。

  所以栾盾的儿子栾书进入政坛的时候,起点并不高,长期游走在权力的边缘;栾氏当时也是公卿家族里面比较弱的一个。

  赵盾过世以后,荀林父当政。为了保持各家势力平衡,荀林父硬是压住了赵家几兄弟,在六卿里面给栾书保留了一个席位。

  栾书很快用自己的才能证明荀林父的选择是对的。

  邲之战中,栾书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下军佐,但他是坚定的主和派,跟士会、郤克他们站在一起,并且他发表了一篇洋洋洒洒的议论,旨在说明晋国现在不能跟楚国正面碰撞。后来的形势发展证明他的判断完全正确,但邲之战的惨败掩盖了他的光芒。战争过后,他仍然是下军佐,仍然不受人关注。

  不过他的表现显然给郤克留下了良好印象,为后来两人的亲密合作打下了基础。

  当时赵氏内部已经严重分化,性格温和的赵朔亲近郤、栾两家,赵同三兄弟却嚣张跋扈,俨然是朝廷里的一霸。

  不曾想年轻的赵朔忽然神秘离世,性格刚硬的郤克对嚣张的赵家三兄弟看不顺眼,赵、郤两家关系明显恶化。

  郤克当上首席执政官后,为了压制赵氏,开始重用他比较欣赏的栾书。而栾书也抱紧郤氏的大腿,成为他们最亲密的盟友。栾书的地位迎来飞速提升。

  鞌之战中,栾书作为主要领导之一,表现优异。这场战争的胜利,使得他作为郤氏副手的地位更加稳固了。

  这时候他收到了一个大“红包”。

  公元前五八七年,鞌之战后不久,正在事业巅峰期的郤克就英年早逝,死因可能是鞌之战中受的伤。

  当时朝廷里风头最盛的是二荀(中行氏和智氏),一度有压倒郤氏的倾向。郤克临终前很担心荀氏从此坐大,所以他一咬牙,坚持要把正卿的职位交给一直忠于自己的栾书。栾书本来不够格,但正因为他的势力相对单薄,看起来人畜无害,所以收到的反对声反而比较小,这次任命最终通过了。

  这个长期不愠不火的年轻人从此一步登天,直接迈上了晋国权力的最顶层。

  到这时为止,晋国六卿家族分成了四个大的派别:二荀、范氏、赵氏与韩氏联盟、郤氏与栾氏联盟。

  栾书为了维持朝政稳定,竭尽所能地拉拢另外三个派别的代表人物:荀首、士燮、韩厥。四人共组内阁,构成了晋国权力的最高层。

  在栾书的主持下,晋国公卿之间的关系恰好达到平衡点。所以这套班底运转得非常平稳,晋国朝堂上一度出现各大家族和谐共赢的局面……

  不过凡事都是相对的,有“上智”就必然有“下愚”。除了这些才气逼人的政坛新秀以外,公卿家族也出了一些败类,表演出一场又一场令人哭笑不得的悲喜剧。

  就在新一代领导班底携手合作其乐融融的时候,平静了很久的晋国朝廷爆出大新闻:赵氏家族内讧爆发!亲兄弟之间正式开打!

  下宫之难

  我们再重新捋一下赵家几兄弟的关系。

  赵衰跟原配生下嫡长子赵盾,后来又娶了晋文公的女儿赵姬,生下赵同、赵括、赵婴齐。

  赵盾为了报答赵姬对他们母子的照顾,把赵氏宗主的位置传给了赵括。

  但在人们心目中,显然赵盾这一支才是赵氏的主力。

  赵盾的长子是赵朔,赵朔娶了晋景公的姐姐赵庄姬,生下儿子赵武。

  赵朔是赵家这一辈人里面才能最出众的,人缘也好,又有正卿父亲和公主老婆的双重加持,仕途一路顺畅,眼看就要成为晋国新一代里的领军人物了。

  不料世事无常,正值盛年的赵朔意外猝死,丢下了赵庄姬和赵武这对孤儿寡母。当时赵武还是个小孩,没有政治势力。

  从此,赵氏的权柄就把握在了赵同三兄弟手上。但这三兄弟的人品和政治立场都跟赵朔完全相反,基本上就是三个富二代小霸王。他们横行无忌,得罪了不少人,特别是得罪了当权的郤氏、栾氏联盟。

  公元前五八七年,晋国政坛上忽然开始流传一则桃色绯闻:赵朔的遗孀赵庄姬跟小叔子赵婴齐有私情!

  绯闻是真是假很难说,也没人知道这是谁最早传出来的,但确实够劲爆,一次性打击了晋君跟赵氏两大家族。

  赵氏内部炸锅了,赵同、赵括一起找赵婴齐算账,不久以后就把他驱逐到了齐国去。(他本名可能叫赵婴,因为流落到齐国才被后人称为赵婴齐。)

  赵婴齐被驱逐之前为自己辩护说:“有我在,栾氏不敢发难,赵氏能保全;我走后,赵氏必亡。”

  赵同、赵括不听他的,还是把他赶走了。

  这一闹,赵家内部人心惶惶,各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凭赵同、赵括两个草包,根本无法安抚人心。曾经无比强大的赵氏,内部终于出现了裂痕。

  赵庄姬在赵家住不下去,只能带着赵武回到宫里去住。赵氏跟晋君的联系因此被斩断,晋景公对赵氏的态度也转变了。

  这之后几年赵庄姬是怎么生活的,无人知晓。

  沉寂了三年之后,赵庄姬突然发难,亲自向晋景公控告赵同、赵括谋反。

  当时栾氏、郤氏、荀氏个个都不是好惹的,赵家两兄弟凭什么可以谋反?而且在宫里的赵庄姬怎么可能知道这么私密的事?

  但这样一个明显不合理的指控,景公竟然马上就信了。同时,栾、郤两家也站出来替赵庄姬作证。一瞬间,所有人的矛头都对准了赵氏。

  公元前五八三年夏天,栾、郤两家派出军队攻打赵氏的住宅“下宫”。于是,由赵庄姬和景公牵头,栾、郤两家操刀,一场针对赵氏的大清洗开始了。史称“下宫之难”。

  赵同、赵括两家在这场屠杀中被灭族,赵氏受到沉重打击。

  晋景公甚至把赵氏的田产都没收了,送给祁氏。从赵衰开始几代人建立的根基被铲除得干干净净。

  后来多亏被赵家收养过的韩厥向景公进言:“即使桀纣那样的暴君都留下了后人;赵衰、赵盾都是有巨大功勋的国之栋梁,要是连他们都绝后了,岂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

  景公这才恩准归还赵家的田地,让赵武继承赵家的宗主之位。赵氏的血脉终于在赵武身上得到了延续。

  “下宫之难”有很多古怪的地方,是一宗疑点重重的悬案,这宗悬案背后的秘密可能永远无法揭开了。

  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是,晋景公和栾、郤两家都是这场大屠杀的受益者。

  赵氏当初曾经弑君,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后来继位的君王要说心里对他们没有戒备,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碍于情势不好表现出来。铲除赵氏可以说去掉了君王的一块心病,当然是君王乐于看到的。

  赵家三兄弟对国家没有任何贡献,却手握大权,天天跟栾书等人唱对台戏,这当然也会引起包括晋景公在内的各方势力的不满。以暴力的方式让他们腾出位置给其他人,把晋国朝政拉回正确的道路上来,这应该是各方势力都希望的结局。

  对于栾、郤两家来说,除掉了这个主要的政敌,朝廷里从此没人跟自己作对,以后就可以放开手按自己的想法施政了,这当然是一个很理想的结果。

  甚至对于赵庄姬来说也算一件好事。她的儿子终于取得了赵氏宗主的位置,从此赵家就是她儿子家,再没人盖得过她们母子的地位。

  所以赵氏的覆灭在当时可算得上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有太多的既得利益集团希望这件事发生了。最后大家共同打默契球,挤掉了赵家三兄弟这个所有人的眼中钉。

  赵氏被灭以后,晋景公缩小军队编制。赵氏不用说了,荀、韩两家都有人被踢出权力高层,郤氏的名额扩大为三人——郤锜、郤犨、郤至,合称“三郤”。从这以后,“三郤”成了晋国政坛上一个恐怖的组合,横冲直撞,无人能挡,比当年的赵家三兄弟更加让人畏惧。景公和栾书悔之晚矣。

  对于赵氏的后人来说,“下宫之难”是家族史上最大的灾难,而且中间还掺杂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黑暗内幕。这些内幕都是他们不希望后人知道的,他们必须要想办法掩盖。

  他们开始编造各种故事来掩盖历史的真相。

  于是,我们在史书上就看到了这样一个荡气回肠的传奇故事——赵氏孤儿。

  赵氏孤儿

  当初晋灵公昏庸无道,宠幸奸臣屠岸贾,多次谋划暗杀赵盾。最后灵公被赵穿所杀,屠岸贾也受到沉重打击。

  晋景公继位以后,重新起用屠岸贾。这个奸邪小人对于当年的事一直怀恨于心,密谋报仇。

  他瞅准一个机会,鼓动大臣们起来反对赵氏:“大家评评理,赵穿弑君,赵盾能不知道吗?依我说,他才是幕后黑手。现在他们赵家还在朝廷里呼风唤雨,天理何在?请以弑君之罪诛杀赵氏!”

  韩厥等一干大臣站出来反对:“当初先君都没有治赵氏的罪,如今你是要违背先君的意思吗?妄自诛杀大臣就是作乱。屠岸贾,莫非你想作乱?”

  但这些正直的大臣终究不是屠岸贾的对手,更多的人被屠岸贾蛊惑。群情激奋,都想诛杀赵氏。

  韩厥偷偷向赵朔报信,要他逃走。赵朔是忠义之人,不肯背叛国家,坚决要留下来。韩厥也无可奈何,只能称病不出,拒绝跟屠岸贾合作。

  不久以后,屠岸贾发难,带领一群不明真相的大臣攻进赵氏的宫室,大肆屠杀,把赵朔在内的赵氏全族屠杀得干干净净。

  大屠杀之时,赵朔的妻子赵庄姬已经有了身孕。她是景公的姐姐,躲进了宫里,所以没有被杀。

  赵朔有两个手下——公孙杵臼和程婴,都对赵氏忠心耿耿。见到主人家灭门的惨案以后,公孙杵臼问程婴该怎么办,程婴回答说:“如果赵庄姬生的是男孩,则好好奉养他,将来还可以复兴赵氏;如果是女孩,则天要绝赵氏,我们只能自杀殉主。”

  不久以后,赵庄姬生了一个儿子,起名叫赵武。屠岸贾听说以后,害怕他将来复仇,就派人到宫里捉拿这个孩子。

  赵庄姬无处躲藏。危难之际,她把这个婴儿藏到自己的胯下,用裙子盖住,向天祈祷:“如果赵氏合当绝祀,这孩子待会就会哭;如果天不绝赵氏,孩子就不会哭。”

  结果屠岸贾的手下来搜查的时候,那小孩真的一声不吭。他们到处都搜不到人,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但是大家都知道,屠岸贾不会这样死心的,不找到这孩子他不会罢休。

  公孙杵臼跟程婴商量,他问程婴:“抚养孤儿跟死哪个更难?”

  程婴回答:“抚养孤儿更难。”

  公孙杵臼就说:“那就让我来承担容易的任务吧,抚养赵氏孤儿的事就交给你了。”

  程婴便和他约定:“我把赵氏孤儿带大以后再来地下与你相会。”

  两人商量好,给程婴家刚出生的儿子穿上宫里的服装,冒充赵武,让公孙杵臼带着这个婴儿躲进山里;然后程婴去向屠岸贾“告密”,说赵武被藏进山里了。

  屠岸贾大喜,重赏程婴,马上派人跟着程婴去山里抓人。

  程婴带着他们来到公孙杵臼躲藏的地方。公孙杵臼目眦欲裂,大骂程婴背信弃义出卖主人。程婴恼羞成怒,喝命武士们一拥而上,杀掉公孙杵臼,把他怀里的婴儿当场摔死在地。

  屠岸贾一伙以为赵氏孤儿已经被除掉了,得意非常,放松了警惕。程婴终于找到机会偷偷从宫里带出赵武,带到深山里独自抚养。

  这样过了十五年,赵武已经长成了勇武的少年,仪表堂堂,文武双全。他听程婴讲述了家族的惨痛过去,一心要替家族报仇。

  一次,晋景公生了重病,占卜的巫师说,是因为嬴姓的后人受到迫害的缘故。韩厥知道赵氏遗孤的秘密,就趁机向景公进言说:“嬴姓的后人绝祀的不就是赵氏吗?大王灭了赵氏,天下人都很哀恸,所以才有了邪祟入侵,请大王深思。”

  景公问:“赵氏还有后人吗?”韩厥便说出了藏匿赵氏孤儿的真相。景公这才恍然大悟。

  景公跟韩厥合谋,偷偷把赵武带进宫中,然后召集将领们来看望景公的病情。大家都来了以后,景公让赵武蓦然现身,向大家说明了这些年的真相,请大家主持公道。

  众人见到这个情形,都只好把责任推到屠岸贾身上,说当年跟随他是不得已的,现在全听景公的安排。

  于是在晋景公和韩厥的安排下,程婴和赵武带兵打进屠岸贾的宅邸,灭掉屠岸贾家族,报了赵氏被灭的仇。

  随后,景公让赵武继承赵氏的宗祀,把当年夺走的田产和封邑都还给了他。赵氏从此复兴。

  又过了几年,赵武行弱冠礼以后,程婴把众人召来,说明当年跟公孙杵臼的约定,如今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要去地下陪公孙杵臼了。说完他便自杀身亡,全了自己的忠义之名。

  赵氏从此世世代代祭祀程婴与公孙杵臼,香火不绝。

  不过,不管程婴还是公孙杵臼,又或者屠岸贾,很可能都是不存在的人。历史早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赵氏孤儿”的真相只能永远湮没在历史尘埃之中了……

  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赵武继承赵氏宗祀以后,吸取了自己家族过去的教训,开始低调做人,努力维持跟其他公卿家族的平衡关系。这使得赵氏远离了风暴中心,在后来一波又一波的公卿家族大火并中能够独善其身,终于笑到了最后。

  而“下宫之难”的大赢家栾氏和郤氏,从此横行无阻,耀武扬威,反而走上了赵氏的老路。只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当然,“下宫之难”只是赵氏一族的灾难,对于晋国的国力基本没有影响。赵氏被其他公卿排挤的这几年,晋国在晋景公的主导下,一直在稳步恢复国力,逐渐吞噬掉了楚国的优势。两大国之间开始进入势均力敌的状态。

  但这种平衡状态没有维持太久。几年以后,楚国的大麻烦就来了。

  楚国的麻烦

  鞌之战过后,晋国重新对外扩张,想从楚国手中夺回霸主之位。中原各个小国在清静了几年以后,再次陷入被两大国夹击的漩涡之中。

  漩涡中心仍然是可怜的郑国。

  郑国是楚国最大最重要的小弟,所以晋国千方百计打郑国的主意。

  鞌之战后不久,郑国跟许国闹矛盾。郑国仗势欺人,连续几次攻打许国,占了许国的土地。

  他们两个国家都是楚国手下的小弟,所以他们的矛盾算是楚国集团的内讧。这本来不关别人的事,但栾书偏就要管。他借口替许国打抱不平,派兵攻打郑国。

  楚国当然不干:我的小弟们打架,你有什么资格来插手?所以楚国马上派子反去救郑国,跟晋军对峙——多年前的老剧本再次重演。

  子反来到郑国前线,许灵公与郑悼公赶忙扯住他要评理,都说是对方先惹事。子反听他们闹了半天还是决定不了,只能让他们去楚国找楚共王分辩。

  两人告到共王跟前。由于这两年晋国一直在拉偏架,明里暗里地支持许国,许国明显有倒向晋国的倾向。共王急着要拉拢许国,所以就偏袒许灵公,判郑悼公败诉,并把郑悼公的儿子扣在楚国当人质,命令郑国回去归还许国的土地。

  这正是栾书想要的结果。郑悼公回去以后,含冤带恨,觉得共王对他不公平,就去联络晋国,要求归附。

  栾书大喜,马上跟郑国签订了和平条约。楚国通过邲之战辛苦抢来的郑国,就这样轻易投入了晋国的怀抱。晋楚争霸的形势明显逆转。

  当年冬天,晋景公约了齐、宋、卫、郑等八个国君在虫牢结盟,以庆祝郑国回归晋国集团,顺便公开向楚国示威。这是十几年来晋国第一次召集天下诸侯会盟,楚国的霸权又被抢回来一大块。

  楚国当然不答应,楚共王立即出手。郑悼公刚开完九国大会回来,子重的军队就杀过来了。

  晋国也不甘示弱。栾书亲自带兵救援,跟子重在绕角对峙。眼看晋楚大战又是一触即发。

  但子重显然心虚,没敢真打起来,而是悄悄撤退了。

  栾书得理不饶人,再逼进一步,直接打到蔡国门口。前面说过,蔡国是最贴近楚国的中原国家,打蔡国就是在楚国家门口打他家的车夫。楚国不可能再退,于是派出申、息两县的人马去救蔡国。

  这点人马等于给晋军送人头。晋国的将领们纷纷请战,要求直接灭掉这支队伍。栾书却听了士燮、韩厥等人的建议,认为楚国接下来派出大军的话,晋国的军力未必顶得住,不如先暂时隐藏实力。所以他放过了申、息两县的军队。

  回国的路上,栾书顺便打下了楚国的小弟沈国,活捉了沈国国君,算是可以向国内交代了。

  楚国人以为晋国怕了,自信心膨胀,第二年就贸然发起反击,由子重带兵攻打郑国。

  晋国组成规模宏大的九国联军参与救援,展现了他们真实的实力。他们在郑国城下大败子重的军队,抓住楚国的著名音乐家郧公钟仪,把他关进晋国监狱,顺便留下了“楚囚”的典故。

  栾书再接再厉,又一次攻打蔡国,并终于获得大胜。然后他乘胜追击,直接杀进楚国本土。楚国抵挡不住,眼看要全面溃退了,栾书见好就收,抓了他们一个将领就撤走了。

  但楚国本土几十年来第一次被攻破,霸主的威名扫地,对他们的信心打击极大。

  郑国也趁火打劫,冲过去把许国打了一顿,大肆抢劫,出了这几年的窝囊气。对此,楚国的反应极其丢人——他们竟然用重金贿赂郑国,求着郑国跟他们和谈。郑国勉强答应,双方私下进行了会盟。

  楚国居然求着郑国要和好,这简直是亘古未闻的怪事。

  公元前五八三年前后,晋国在栾书、士燮、韩厥这一群天才将领的主持下,对楚国打出了一套组合拳,一步步把楚国逼到墙角,打得楚国差点跪地求饶。随后晋国又三次会盟诸侯,效率之高令人无法想象。其中最大的一次马陵会盟,有十个国家参加,显示了晋国无与伦比的号召力。

  晋国的霸业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复兴了!

  这时候离楚庄王过世还不到十年而已。

  在新一代晋国将领大放异彩的同时,老霸主楚国正陷在泥潭里苦苦挣扎。

  子重为首的楚国权贵阶层充分显露了自己的草包本质。他们除了对内搞大屠杀以外,简直毫无作为,面对晋国咄咄逼人的攻势,连最起码的抵抗方案都拿不出来。

  若敖氏被灭的恶果终于无可避免地显露出来了。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楚国内部的体制已经让这个国家无法重新振作,只能一步步地滑向深渊。

  在这同时,含冤带恨的巫臣也终于发难,向楚国捅出最致命的一刀——彻底终结楚国霸权!

  巫臣向晋景公献上一条计策:楚国的东南方有个吴国,处在遥远的蛮荒之地,几百年来一直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但不要小看这个国家,他们有惊人的潜力。我们可以如此这般,跟他们通力合作,必然让楚国人疲于奔命!

  晋景公一听——这个主意不错,当即答应了。

  吴国:流落蛮荒的帝王世胄

  吴国的出身极其高贵。

  相传商朝末年,周部落的首领古公亶父(周太王)有三个儿子,分别是:太伯、仲雍和季历。

  季历有个儿子叫昌,也就是后来的周文王。他从小就聪明贤能,很得古公亶父的宠爱。

  古公亶父想让姬昌继承家族的事业,于是就想传位给季历。但依照传统应该长子太伯继承家业,所以他很为难。

  按照周朝史书的记载,周王室祖上个个都是德配天地的贤良之人。太伯也不例外,他不忍心让父亲为难,所以就坚决推掉了家族的继承权,把位子让给季历——所谓“三让天下”——然后假装说去采药,带着弟弟仲雍逃到了江南的蛮荒之地。

  当时江南是百越族的地盘。兄弟两人逃到这里以后,按照当地人习俗“断发文身”,融入了当地居民,也彻底使自己失去了家族的继承权。

  兄弟二人建立了一个国家,叫“勾吴”。当时大约是公元前一一二三年。

  那时候的江南,水草丰茂,沼泽遍布,是一片还未开垦的原始丛林。太伯兄弟把中原地区的先进文化和技术带到了这里,带领手下的民众艰难地开拓这片荒原。勾吴逐渐吸收了周围的越人,一点点地成长起来,成为江南地区最先进的国家。

  太伯死后传位给仲雍,后来的吴君都是仲雍的后代。

  周武王一统天下以后,派人去江南寻访太伯兄弟的后人,找到了当时勾吴的首领周章,把他封为诸侯,吴国正式立国;又把周章的弟弟虞仲封到夏朝故土,这个国家就是“假途灭虢”的虞国。

  在之后的几百年里,吴国跟中原的沟通很少。中原诸侯们杀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他们还在蛮夷部落中间优哉游哉地过自己的日子,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天子世胄的高贵身份。

  平静的岁月延续了五百多年,一直到公元前五八六年,吴太伯的十九世孙寿梦继位,吴国的命运开始改变。

  寿梦即位以后不久就去洛邑朝觐周简王,这是吴国国君有史以来第一次朝见周王。寿梦受到周王的热烈欢迎,赐给了他不少礼物。不过他这次行程最大的收获应该是见到了沿途国家的风土人情,原来北方有一个如此丰富多彩的辽阔世界……这一切对寿梦的内心产生了很大的震撼。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中原各国的启发,寿梦回去以后就试着发动了一场战争,讨伐北方的郯国。郯国离鲁国很近,已经靠近中原,这说明吴国开始试探性地向中原进军。

  但中原各国都是一副“你谁啊你?”的样子,没人理睬吴国。寿梦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方向,还在迷茫中。

  这时从中原的核心位置传来一个石破天惊的大消息:晋国派巫臣来吴国拉关系了!

  作为中原诸侯的领袖,晋国一直是万众瞩目的明星国家。他们竟然会看上我们这群“乡下人”?吴国人有些不敢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巫臣不仅来了,而且带来一份大礼——晋国愿意提供大量的军事援助,并且无偿帮助吴国训练军队。

  寿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心得几乎跳了起来,吴国十八代祖宗没赶上的天降好事被他碰上了!

  他热情地款待巫臣。双方把酒言欢,很快决定推动两国的非睦邻友好合作关系。

  晋国随后就派来三十辆战车和一批经验丰富的将领,他们免费给吴国军队当教练,手把手地教他们最先进的战术,把晋、楚两国这么多年的战争经验倾囊相授;末了,还留下其中一半战车送给他们慢慢研究。巫臣还特地把自己的儿子留在吴国当军官,让吴国有不懂的随时问,晋国包教包会。

  吃饱喝足,打包走,还开车送到半路,晋国这一系列毫无保留的援助震动了平静的吴国,吴国的军事实力瞬间实现了几个世纪的飞跃!一个无限广阔的新世界向吴人敞开了大门。

  ——中原,遍地黄金的中原,锦绣繁华的梦幻之地,古老的传说里祖先生活的那个遥远地方,正在向他们招手。他们几乎想也不想就踏上了这段充满诱惑的征程。

  五百年田园诗的生活就此终结,吴人在这一刻苏醒过来,他们要亲自加入中原争霸战了!

  他们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刚刚学会绝世武功,急不可耐地要找那些不可一世的高手们挑战。

  他们初次睁眼看世界,拥有无限旺盛的精力,中原战法和蛮族血统的融合,焕发出无与伦比的杀伤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们见人就打,不分好歹,不管是楚国还是楚国的小弟们,甚至是中原小国,通杀!

  公元前五八四年,晋国带领九国联军应对楚国的时候,吴国发动突袭,连续攻打楚国、巢国、徐国。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到郢都,子重赶忙从郑国前线撤走,回防东部防线。楚国从此开始两线作战。

  晋国随后召开马陵之会。子重的军队刚杀到郑国,又传来吴国攻入州来国的消息,子重又赶紧回防……

  吴国已经打疯了,战火四处蔓延。一年之内,子重、子反七次奔波于东西两个战场。巫臣发过的毒誓“令尔等疲于奔命至死”终于从噩梦变成了恐怖的现实。

  郑国前线的楚军节节败退。晋军先打蔡国,然后直接杀进楚国本土。楚国手下的蛮夷部落们也纷纷被吴国打翻在地,子重、子反实在支撑不住了,最后终于出现了楚国求着郑国签和平协定的一幕。

  公元前五八〇年前后,楚国骤然陷入空前的危机,局面眼看要失控了。几百年来威风八面的楚国终于被迫改变对外政策,开始了跟晋国的漫漫和解之路…… 权力游戏:简明春秋战国史(套装共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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