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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破例
郭清野小声道:“你看,那狼群中有两头母狼身后都跟着小狼崽,它们一看便是刚生下崽子不久。这种时候的母狼,是最凶残的。”她在山林中长大,对野物比对人还熟悉。
“若肉肉在就好了。偏偏它刚走。”她叨咕着。
狼群越来越近,其中一头母狼竟扑向成灏。郭清野短暂的错愕之后,很快就明白了。应该是自己刚才拽着他的时候,利刃划到了他,他的身上有血腥味儿。饥饿的狼对血腥味最是渴望。
她转头,看成灏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绳子,站起身来了。成灏与那狼搏斗着。狼群围了上来,像一个圆圈,把他们包围其中。
两人对视一眼,本是敌对的他们,现时,在狼群的攻击下,成了生死同盟。
一会儿的工夫,两人的身上都溅了血,不知是狼血还是人血。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下,在一声又一声的狼嚎中,激烈而悲怆。
因为有同伴的倒下,狼群越发躁动。
成灏看了看郭清野,她的脸上仍然没有惧色,而是一种兽一般的决绝。她紧紧抿着唇,迎着攻击,那张白净的脸上,因沾染了血渍,看上去有一种奇异的美。
在这荒郊野外之中,在这群狼共舞之下,他的皇权,他的智谋,通通都是无用的,一切都蜕化成最原始的,关于力量的殊死搏斗。这个野性而匪气的女子,与他并肩作战。
忽然,有箭射过来!眼前的狼纷纷倒下。
成灏听见粗重的脚步声传来,伴之而来的,还有男子粗犷的笑声、狗叫声。
“是猎户。”郭清野小声地说。
三个面庞黝黑的男子走近,其中一位方脸的男子说:“今日大丰收了。”旁边一位断了一只手的男子道:“这下,大牛能娶上媳妇,咱们也能起新宅子了。”另一位疤脸男一边将猎物用绳子捆起,一边打量着眼前的一男一女。
郭清野行了个江湖中人的礼数:“多谢三位大哥。”成灏站在一旁,不作声。他今日出宫,没有穿龙袍,但一身儿黑色锦服,纵是染了血污,看起来亦是非常华贵。那袖口的金丝线在昏暗的天色,仍难掩光芒。
那三个男子彼此对视了一眼,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郭清野和成灏同时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三人怕是见利起意,没安好心。
郭清野拉着成灏,想跑。树上头,一张大网落了下来。
方脸男子拍了拍手,道:“这下,才算是真的丰收了。”他们早就在暗中看到了这对男女被狼攻击。他们不愿意早早出手,待这对男女与狼群搏斗得筋疲力尽、两败俱伤之时,再出手,坐享渔翁之利。
郭清野口中骂道:“好好的猎户不当,偏要做这等打劫良家的营生!山神也不饶你们!”
方脸男子挥手示意。疤脸男立刻掏出一团脏兮兮的布,欲将郭清野的嘴巴堵上。然而,在他靠近郭清野的时候,她一脚踢在他命根子上。
疤脸疼得龇牙咧嘴。郭清野啐了他一口,咬牙道:“你们等着,毛贼们,你们敢绑我,我爹是鼎鼎大名的太行郭成,他会扒了你们的皮。我爹当土匪的时候,你们还在娘肚子里呢!”
方脸男子被聒噪得烦了,亲自上前,塞住了她的嘴。郭清野口中发出含糊的“呜呜”之声。
方脸男子打量着成灏:“我看公子气度不凡,定是出自上京城中的锦绣门户。放心。我们不吃人肉,不喝人血,要人命无用。我们只要财。”
成灏取下玉扳指,扔在地上,冷冷道:“贪婪无厌,忿类无期。若各位懂得知足,能保命。”
“哈哈哈哈哈哈。”方脸男子仰头笑起来,“都已成了网中物,还敢这么大的口气。你当爷是被吓大的?”
断手与疤脸两人各自扯住网的一头使劲儿拉,网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成灏与郭清野挨得越来越近,渐至贴在一起。他鼻端闻见一股野草的青气。
方脸男子道:“千载难逢的大鱼,若不好好发一笔,怎能对得住这样的好运气!”他用刀尖在成灏的脸上比画着:“说,你是哪一家的,我让老三给你家人送个信,拿一万两,来赎你的命。见了银子就放人。”
成灏讨厌威胁。他三岁的时候,目睹一场宫乱,他用弹弓刀杀了信王。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今日,被郭清野拿利刃挟持,已经让他憋了满腹的火气。
这火气在这方脸男子的刀戏谑地划在他脸上那一霎,爆发了。
他袖口藏着几枚刀片。没错,就是弹弓刀上的那种刀片。
这些年来,他坐在龙椅上,枕戈待旦,对所有人都是不信任的。他袖口的这几枚刀片,是他潜意识里对可能会出现的灾难的防御。
此时,他虽被网缚住,但与郭清野靠着的那一边,手仍可以挣扎着将袖口的刀片摸出。两指一弹,刀片飞向方脸男子的眼睛。
血流下来。方脸男子气急败坏,骂了一声,举起短刀便刺向成灏。网中的郭清野猛地一歪,将成灏压在地上,她挡在成灏的身上,短刀刺进了她的身体。
成灏闻见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郁了。他惊诧极了,这个匪女,为什么要救他呢?
“清野。”他喊了她一声。
正在这时,快马奔驰而来。
成灏算了算时辰。是,该来了。
果然,一群官兵骑着马疾驰而来。眨眼间,方脸男子、断手男子、疤脸男子三人皆被绑了起来。
网被斩开,成灏一把揪掉塞在郭清野嘴上的布。面色苍白的郭清野喘了几口气,看着成灏道:“麻烦精,我,我还想拿你去救我爹呢,你不能死。”
大理寺卿跪在地上:“圣上,臣救驾来迟。”
成灏眼神冒着寒气。那片肉肉送去的树皮上,虽然按照郭清野的意思,写的是放了郭成的话。但是,末尾,写了四个无关紧要的字:谷鸠来宿。反过来,便是“速来救孤。”
若是连这样的文字戏码也不明,便白在朝中做官了。
肉肉围着受伤的郭清野,似乎是难过极了,口中发出低低的呜咽之声。郭清野笑着,伸出手,摸摸它的头。肉肉的眼泪掉在郭清野的脸上。
郭清野笑着哼:“太行山上,羊欢草长,人心怜羊,谁人饲狼。天心难测,世情如霜……”
原来,狼也是会流泪的。
大理寺卿问道:“圣上,这几名贼人,如何处置?”
“就地诛杀。”四个字,干脆而冰冷。
那方脸男子凄惨地求饶。
“孤方才说过,贪婪无厌,忿类无期。若你懂得知足,能保命。”成灏的眼中闪过狠厉,“可惜,你不听。”
官兵的刀砍下去,三颗人头落了下来。
大理寺卿又道:“圣上,这匪女……如何处置?”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圣上的脸色。他不知这几个时辰发生了什么,但他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了。
郭清野躺在地上:“麻烦精,你那会子答应了,要放了我爹。我一个小女子说话都算数,你不能……不能食言……”
成灏面色无波道:“孤答应你,放了郭成。你放心,孤必不叫你错信洪乔。”成灏不知,他此刻郑重地允诺放了郭成,是因为他在她口中得知郭成并非歹人,还是他当真不想伤害眼前这个草青气浓郁的伺狼姑娘。
一旁的大理寺卿一霎明白了上意。洪乔捎书,言而无信。看来,圣上是真的答应了那匪女,放了郭成了。这匪女当真不是个简单之辈。
“麻烦精,多谢你。”郭清野艰难地拱手向成灏行了个男儿家的礼。
马车的车轮碾在进宫的官道上。
马车内。成灏凝神坐着,一旁是失血昏迷的郭清野,还有那只赶都赶不走、一定要跟着主人的肉肉。
阿南坐在凤鸾殿内淘澄花茶。聆儿疾步从外头走进来:“娘娘,娘娘,圣上今儿从宫外带回来一个女子。那女子似乎是受了伤。现时,圣上召了好些医官赶往乾坤殿了。”
乾坤殿?阿南站起身来,她的手还来不及擦,上头有水渍和几片细碎的花茶瓣。像极了细雨蒙蒙中,花落枝头。
她想了想,又坐了下来。她不能去质问他,她相信,他总会告诉她因由。
她安安静静地淘澄完手中的花茶,末了,踱到床榻边。
她从枕下摸出那根卦签。卦签突然毫无征兆地断裂成两截。
卦裂。
大凶。
乾坤殿中。
郭清野醒来,口中唤着:“爹,肉肉——”
她发现换上一身龙袍的成灏坐在榻边。
“麻烦精,我爹呢?肉肉呢?”
这时,外头的肉肉听见主人的声音,奔了进来,拿脑袋蹭着郭清野。
成灏道:“畜生本不能进宫。这算是破了例。至于你爹,大理寺卿已经领了命,不多时,便会放了他。他自会平平安安回太行的郭家堡。”
郭清野挣扎着起身:“那我也该回去了。我爹要是出来,看不见我,该着急了。”
“你的伤没好。”成灏道。郭清野一摆手:“不算个甚!郭家堡的儿女,谁没受过伤?我走了。”
她往外走。成灏拦在她面前,他面色沉郁。
“你就那么想走?”
“当然!”
“你今天为什么要替孤挡了那一劫?”
郭清野拍了拍他的肩:“你是我带走的,我当然要护着你。要是肉肉,我也会这么做!我爹跟我说,一码归一码,做人要讲义气!”
她居然拿他跟畜生比。成灏又气又无奈。
“这里是皇宫,天下最尊贵的地方,你就一点也不想留在此处吗?”
她的眼中仍是一片迷蒙的水汽:“尊贵跟我有啥子关系?郭家堡才是我家。”
“伤好了再走。”成灏这句话像是命令,不容商量。
他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门关上。他踱步到正殿的书案前,大理寺卿慌慌张张地求见。
“圣上,郭成死了!”大理寺卿跪在地上,魂飞魄散。 夜来南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