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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抗旨
“死了?怎么死的?”成灏抬起头,手中的笔攥紧,那双看向大理寺卿的眼,似乎有许多火星从眼中溅出,烧得大理寺卿手脚无措,仿佛下一刻便会大难临头。
“似……似乎是自尽。微臣去牢中查看时,见他的额上有伤,仵作验了尸,说……说是外力撞击而死……”
“似乎?赵大人你为官多年,如今倒学会模棱两可了。”
大理寺卿忙不断叩头道:“微臣该死,微臣御前言语有失。郭成,郭成乃自尽而亡。微臣有责任,微臣应该早些到狱中向他告知圣上的恩旨……”
成灏放下笔,起身,不知从何处刮过来一股风,将乌云吹到他的脸上,那乌云在他英挺的眉宇间翻滚着,雷霆万钧。
郭成死了,偏偏死在即将出狱的时候。
“圣上……有句话,微臣不知当讲不当讲……”大理寺卿用袖子擦着汗,似乎心头有许多纠结。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当不当讲。说!”
“圣上您既决定放了郭成,想必……想必是认为他是无罪的……可,郭成死后,狱卒在他身上搜到了一封信函,微臣觉得,不排除……畏罪自杀……或许,或许他是想用死亡的方式,来保住他身后的人……”
成灏的耳边回响起在山谷的时候,他问及郭清野的名字时,她所说的话。
“我爹只认识一个字,便是郭家堡的郭字。”
她不像是撒谎。那种情境下,她也没必要对这件事撒谎。郭成根本不认识信函上的字,怎么会将信函寸步不离地带在身上呢?纵便是他知道了信函上写的是什么,以他义薄云天的豪气,应早早毁之,而不是留在身上,落人口实。
“那信函出自谁手?”
“镇南将军,胡谟。”
“信带来没有?”
“带来了……”大理寺卿小心翼翼地呈上。成灏接过,写信的纸叫作飞虎笺,军营里的专用信笺,只三品以上武将可用。朝中皆言:一见飞虎,便知军情。
打开信函,上头写着:郭成贤弟亲启,你我之事,上已查悉,贤弟人在江湖,无所束缚。然,愚兄身在庙堂,诸多难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贤弟必能体谅愚兄之难处,守口如瓶。不得已时,万望贤弟权衡。愚兄胡谟拜上。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郭成以死守住秘密。
至此,成灏确定了一件事,郭成的死一定有黑手,制造一出畏罪自杀的戏码。胡谟便有口也说不清了。
“将郭成入狱后,所有进出牢房人的名册全部递呈上来,孤要看看。包括每日巡逻的、送饭的狱卒,守门的官兵和探监的人,一个都不许漏。”成灏道。
“是。”
“赵大人——”
“臣在。”
成灏复又踱至桌案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人,是在大理寺的牢房死的,不管是死于何因,你难辞其咎。”
“是,是,是。”大理寺卿低着头。
“你是久经宦海之人,应当懂得将功赎罪之理。余下的日子,务必要将大理寺围得如铁桶一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查出郭成之死的真相。”
“真……真相?圣上您觉得,郭成不是畏罪自杀吗?”
“是。保护好他的尸体。孤要请江州府的李幕来验尸。”成灏记得,当初,周标离奇死在江州,上京的仵作拿捏不出死因,便是李幕验出周标是中蛊毒而死。
成灏不信。不信太行山上的土匪头子郭成会畏罪自杀,在狱中撞墙。
当中必有隐情。如同水退之后,水底嶙峋的怪石,藏着狰狞的棱角。
大理寺卿忙道:“微臣必听从圣上之令,夙兴夜寐,衣不解带,争取早日查获真相。”成灏肃然道:“漂亮的话,赵卿不必说了,孤也不想听,孤只要结果。你下去吧。”
大理寺卿走后,成灏扶额靠在椅子上。从山谷回来,他脑子一直紧绷着,到此时,倦意从心头涌上来。
小舟见成灏有疲态,忙点上一盏安息香来:“圣上,郭成的死,要不要告诉郭姑娘?”成灏想了想,摆摆手:“莫要跟她讲。等事情查明了再看吧。”
小舟点点头,不再多言语。
成灏道:“你去将宛妃叫过来。”想了想,他起身:“罢,孤去一趟宛欣院吧。”
宛欣院。
正月里,庭院里冷清的很,杜鹃花的花期还早,现时,只有黑黝黝的藤,迎着冷风。
内侍通传后,宛妃迎了出来,跪在地上行礼。她今儿穿着一身杜鹃红的绸袄,一如既往的鲜妍。
“宛迟,起来吧。”成灏淡淡地笑笑。宛妃起来,笑向成灏道:“圣上今日来得突然,臣妾没有准备。”
成灏三步两步走入殿内,笑道:“宛迟入宫多年,是宫中的老人儿了,纵是没有准备,礼数也不会差了。”遂又问道:“询儿呢?”
宛妃道:“刚睡下不多会子,要叫醒他吗?”
“不了。让他睡吧。”成灏道,“记得上回孤来你这儿,那苞谷酒甚是好喝,似乎是胡将军从云贵给你捎来的。那酒还有吗?”
“回圣上,有的。”宛妃忙亲自斟了一壶过来。
苞谷酒辛辣,后劲儿足,算得上烈酒了。寻常,成灏是不喝烈酒的。
宛妃长于西南,擅饮。宫人们端上几个小菜,成灏与她饮了几杯。
“宛迟,胡将军平日里可有与什么人结仇?”成灏随意问道。宛妃停了箸,道:“圣上,您是知道的,臣妾的父亲胸无点墨,当初也不是武举出的头,乃尸骨如山的战场上爬出来的功名。他虽然说话不防头,但是在官场上亦不曾得罪什么人。从未有结仇之说。圣上您亲政后,对胡家另眼相看,臣妾的父亲日日心中感念皇恩。不管是百越之战,还是出征漠北,父亲皆尽心尽力。”
成灏沉吟道:“也许,是孤亲政以来,胡将军在朝中功勋卓著,太过于耀眼。有道是,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胡将军是遭人嫉恨了。”
宛妃跪在地上,眼中含泪道:“圣上,您如今能这么想,说明您相信父亲的清白。臣妾感激涕零,胡府上下亦感激涕零。”
成灏扶她起来:“宛迟,你无须跟孤如此拘谨,也莫要为胡将军的事过于挂心。好生抚养询儿,在宫里安然度日就好。”
“是。”宛妃瞧着成灏的脸,悬在枝丫上的心落下来些许。
正说着话,三皇子成询醒了,乳娘将他抱过来。他看见成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孩子,紧抿着嘴的神态,跟成灏小时候如出一辙。
成灏看着孩子,心里起了恻隐之心,抱着他坐在膝头。当年杨乐久换婴的事,虽被掩饰起来,将错就错,外人不知道,但成灏却是知道的。这孩子是孔灵雁的孩子,却与养在雁鸣馆的大皇子成诜截然不同。他不娇弱,也不怯懦,在皇父面前,有礼有节。不能不说,当中有宛妃的教养之功。
宛妃招呼成询,道:“询儿,拉个弓给你父皇看看。”成询点点头,接过内侍递上来的小弓,一把便射住了不远处的绒球。
成灏赞赏道:“宛迟乃将门虎女,询儿交予你抚养,果然不错。”
宛妃忙道:“圣上谬赞。”
成灏摸着成询的头,道:“询儿,你射中了绒球,孤甚是欢喜。你想要什么,可跟孤说,孤满足你的心愿。”成询想了想,道:“父皇,儿臣想要花房里的高山杜鹃。”
宛妃最喜欢的花,便是故乡的杜鹃。可杜鹃在这个节气是不开花的。花房里的匠人们千方百计,培植了一株高山杜鹃。只一株,格外珍贵。
宛妃听了,甚是感动。
成灏笑道:“你心中有母妃,是个孝顺孩子。圣朝以忠孝礼义治天下,皇子当有如此品格。”
走出宛欣院,成灏下意识地往中宫走。
他没有让内侍通传,静静地走入殿内。阿南听到脚步声,知是成灏来了,起身行罢礼,递上一盏花茶。她新近淘澄的,用的是新春的梅。
“圣上喝了酒了?”
“嗯,方才在宛欣院喝了几杯。”
“宛妃妹妹担忧父亲,日夜悬心。圣上您去一趟,能安抚她不少。”
花茶在盏中起落,暗香浮动,疏影横斜。
“郭成死了。”
“嗯。”阿南平静地应了一声。
“孤这趟出宫,无意中遇见了郭成的女儿,她是个好姑娘。受了伤。孤将她带回乾坤殿了。”
简短的几句话,算是交代了。
“圣上说是好姑娘,想来定是不错的。”
“皇后,自清欢来了一趟宫中,孤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年少的事,过去,便也是真的过去了。”
阿南握住他的手。她懂得他的每一寸情绪。
“严氏死了,刘氏疯了,张氏送去了冷宫。这一年多,宫中发生了许多事。孤厌倦了阴谋,厌倦了野心。孤想,这后宫中当有新的颜色,不一样的颜色。皇后,你说呢?”
“圣上说的不一样的颜色,是郭姑娘吗?”
“是。孤想封她为才人,留她在宫中。”
阿南道:“圣上想留,便留吧。臣妾身为中宫,当有容人之量。安排她住在清梦堂,圣上觉得好吗?”
清梦堂,顺康十八年十月方建成,离凤鸾殿不远。原本是用来成灏休憩赏花的。
成灏点头:“后宫诸事,按皇后的意思办。”
翌日。
圣旨一下,谁知郭清野不但不接旨,反倒从兜中摸出火镰,将圣旨烧成灰烬。小舟吓得面如土色。
“郭娘娘,万万不可啊,抗旨不遵,乃大罪……”
“什么娘娘?哪门子娘娘?谁是你娘?”郭清野的伤势稍好,往门外冲,迎头撞上成灏。
“我爹呢?”她问道。
“他已经回太行了。”
“胡说!我爹不见到我,是不可能一个人回去的!” 夜来南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