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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补偿
小舟一边伸手用拂尘驱逐那鹦鹉,一边道:“圣上,这鹦鹉为何总是绕着您飞?”
阿南听见庭院里的动静,从里间走了出来。她瞧着鹦鹉的动静,道:“圣上,这鹦鹉是蒹葭院的,它像是有话要说,或许是想带您去什么地方。”
成灏伸手制止了小舟的驱逐,沉声道:“难道,是它的主人在故弄玄虚,想引孤去蒹葭院就寝吗?”
历来后宫之中,为了争宠,手段千奇百怪。从顺康十四年,刘芳仪不惜夜半请方士入宫做法,成灏便清楚了这一点。近来,他对严贵嫔一直恩眷颇多,只不过今儿拒了她一回而已。若这鹦鹉果真是来邀宠的,那严贵嫔实在是贪得无厌。难道日日去蒹葭院才可?
成灏的眉头皱得很深。阿南道:“圣上,臣妾觉得,它不是引您去蒹葭院的,您不妨跟着它去瞧瞧。人皆道,万物有灵,说不定这鹦鹉知道些常人不知道的秘密。”
成灏点点头。
待到安静下来,鹦鹉开始往前飞,它飞得很低,每往前一段路,便扭回头看看,仿佛在看成灏有没有跟上来。阿南同成灏一起,往前走着,不多时,来到了御湖旁。
御湖边的芦苇丛,在深夜秋风的吹拂下摇摆着。
鹦鹉停在了某处。成灏走上前去,俯身看,那一处湿润的泥土中有些许粉末状的东西。
“小舟,去看看医官署今夜是哪个医官当值,悄悄地唤过来瞧瞧。”
小舟点头去了。
不多时,医官署的秦医官来了。秦医官在宫里的医官署做了近三十年的医官,擅治头痛头风等疾,素来行医谨慎。他将那粉末小心翼翼地在手中揉搓了几下,示意小舟举灯走近,在灯下细细地瞧了,又放置在鼻端闻了闻,跪在成灏面前道:“禀圣上,这里头有野荔枝的果仁、苦艾草和几种毒菌磨成的粉,皆是致幻之物。”
这番话跟白日里华医官说的相类。成灏心里有了底。刘清漪的确是被这些粉末所害,至于蒹葭院的鹦鹉为何今夜引他来此地,想来,这件事跟严贵嫔脱不了干系。
“孤忽然想起,这鹦鹉是为何哑了。”成灏与阿南对视一眼。
鹦鹉是二皇姐归宁之时在送后宫诸人礼物时拿出来的,当时二皇姐笑言此鹦鹉“色似桃花语似人”。后来,鹦鹉入蒹葭院没多久,便因小宫人不留神,偷偷飞出了笼,误食了文茵阁刘芳仪用来喂波斯猫的哑药,从此再不能开口。当时,有刘芳仪的证词在,处罚了小宫人,此事便罢了。成灏没有留神。
可今日将这一切串起来,竟大有深意。
文茵阁与蒹葭院素来走动亲密。不管是鹦鹉毒哑了的事,还是那回宛妃从蒹葭院搜出春药,都是刘芳仪出头遮过去的。
刘芳仪为甚要如此做?文茵阁与蒹葭院真的只是姊妹情深那么简单吗?这当中有什么利益纠葛?刘家父女先后出事,究竟是谁在掩盖罪孽?
夜色中,鹦鹉徐徐地飞回蒹葭院。它的眼神里似乎藏着某种快意。
这一夜,成灏与阿南躺在榻上,东偏殿里时不时传来嬷嬷起身喂四皇子的声音。
成灏叹口气道:“孤原本以为,受过一番苦楚的人,会更懂得珍惜。孤原本以为,蒹葭院是一处桃花源。她有很多习惯,同清欢很像。清欢的词曲,她竟也都会。孤原本以为,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补偿……孤原本以为……”
他有太多的“原本以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阿南侧过身,抱着成灏。她似乎无声地告诉他,他的感受,她都明白。
成灏又道:“是孤太过于执念了。父皇早逝,孤幼年继位,乾坤殿里发生了太多事,风云诡谲。母后执政廿载,朝堂之上皆是看她的脸色。孤慢慢地长大,坐在金銮殿之上,可没有一个大臣把孤当回事。所有人看孤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顽童。孤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并非除了祖荫一无是处,并非离开母后就坐不稳朝堂。”
是的。少年成灏内心是压抑的,可没有人能懂他的压抑,只有阿南看出他的想法。
朝堂上的文武群臣啊,或是饱读诗书,或是沐血奋战,哪一个不是在仕途打滚了数年的人?哪一个不是老奸巨猾?哪一个人正视过这个小皇帝?
太后下的政令,御史台下达三省六部,往往以雷霆之势下达九州。可成灏下的政令,没有人敢下达,必须问过太后,有太后的凤印才可。虽然这不是母后吩咐的,只是众人的见风使舵,可成灏实在是厌倦透了!
他绝不愿做父皇那样的人!他绝不愿将天子的威仪让于妇人!他绝不愿做空壳皇帝!他明白,就算母后肯还政,母后一手提拔上来的那些臣子依然藐视君上,依然习惯事事向太后禀告。
朝堂必须换血!那些树大根深的旧臣必须撼动!
那个时刻,阿南坚定地与他站在一起,对付所有人,完成他的理想。
这在当时的成灏看来,是一种交换条件。
“孤对母后从无恶意,对清欢也没有……”成灏说起来,嗓子眼儿里似乎被大片的盐给渍住,那一股股咸咸的液体冲上脑门儿,最终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可孤的确对母后有愧,对清欢有愧。孤从来没想过伤她们的心,可最后,她们都因孤而伤心了。”
他满心的愧疚,于是当他发现严钰身上有清欢的影子时,便对严钰格外好,某种意义上,这似乎是一种刻意的补偿。隔着无尽的岁月,隔着难平的山海,一种自欺欺人的补偿。
“圣上,太后并没有怪您。她是何等大气的女子,连仇敌的孩子都能善待,何况,您是她亲生的儿子。太后累了半生,离开朝堂,未尝不是一种福气。至于清欢,臣妾相信,她也没有怪您。臣妾听闻,上京之中,皆传看一本册子,叫作《清梦成欢》,她这些年走了许多地方,洒下很多笔墨,她是真正自在的小黄莺。未能进这宫墙,对于小黄莺来说,并非遗憾。”
阿南轻声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她的话让成灏稍稍安心下来。
阿南又道:“至于严钰像清欢的地方,您真的觉得是无意凑巧吗?怕是有人知晓其中往事,蓄谋已久,揣测上意,投您所好。”
更鼓一声声地响着。成灏在更鼓声中,想明白了好多事。
“山河图,臣妾画好了。”
“明日,孤命人挂到乾坤殿去。可日日让孤眼里有山河,心中有苍生。”
他握紧阿南的手。中宫虽是他与她的交换条件,但夫妻多年,她的确能当得起“贤妻”二字。
翌日,一大早,成灏刚离开乾坤殿,宫门口的小内侍便递上了孔府的拜帖。
不多时,窦华章便慌慌张张地来了中宫。一见到阿南,便跪了下来。
阿南说了声:“免礼。”窦华章却跪地不肯起。
阿南看了一眼聆儿,聆儿忙扶起窦华章道:“孔夫人这是做什么?快快平身吧。”
好些日子不见,窦华章似乎丰腴了。
“皇后娘娘,您上次送臣妇岑参诗,还教了臣妾许多方法,慢慢的,夫君真的对臣妇比从前好了些。臣妇对您心怀感激。可您……可您不能把夫君往火坑里推啊……求求您,看在从前你们一同长大的情分上,救救夫君……您不能用完了人,就撒手不管了啊……”
孔良此番置于风口浪尖之上,看来,她坚定地以为,孔良是为阿南办事,才招来祸患的。
阿南用粗陶杯喝着清水,缓缓道:“孔夫人,刘存大人之死,圣上已经派刑部的人去江州了,一切还没查明,事实并不像表面那样,你过于着急了。越是事情关乎孔大人,孔夫人你便要越沉得住气。相信孔大人的清白,相信圣上的英明。”
窦华章用帕子拍了拍心口,道:“夫君回到府中,什么也不肯说,刘存大人的死,真的不是您让他去做的吗?”
聆儿忙道:“孔夫人说话要小心!”
阿南道:“本宫不会置孔大人于不义,倒是孔夫人你——”
“本宫提醒你一句,年节时,你是否收过封疆节度使们的礼?”
窦华章一愣。旋即,哭了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可……可那些人说,是想与夫君交个朋友。官场之上的应酬,难道不是常事吗?”
阿南猛地一拍桌子:“糊涂!圣上平时有多忌讳身边的人与武将勾结,你不知吗!官场上的应酬?怕是孔大人要因为你那些无谓的应酬而遭殃!”
窦华章脸吓得苍白,她用手捂着腹:“臣妇……臣妇不知啊……臣妇怎么会害夫君呢!臣妇想好好儿跟夫君过日子的,臣妇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阿南叹口气,扶起她。怪不得孔良最近的神色有些复杂,他知道窦华章有错,可他是不忍责怪她的。这一切,只能自己担着。
阿南劝诫了窦华章几句,又嘱她莫要多思,安分在府中待着。窦华章谢恩离去。
傍晚。成灏在乾坤殿处理政务,孔良来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李虎。
没错,李虎从江州回来了。他浑身是伤,身中数刀。李虎在御林军中算是高手,是何人,能将他伤到这般田地?
“圣上,您知道黔中蛊兵吗?”李虎的面部痉挛起来。 夜来南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