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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故尸
那一战,算得上秦言此生最惨烈的一战。
在乔寅的精心设置之下,魔音不绝,秦陆二人都伤痕累累,这才勉强逃脱。然而,都已经被人打上家门的乔寅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便派弟子穷追不舍,直把二人追得奔逃不已,然后遁入了天音谷后山的陵园。
那是天音谷人的坟墓,天音谷的历代谷主也葬身于此。
然而,让弟子们不敢再追的原因并非如此,而是同鬼尸有关。
这陵园之中,坟茔之土,便是用以炼制鬼尸的白色沙粒。
早前陆离虽然已经暗中查探一番,但毕竟时间匆忙,只注意到此间白沙,没有注意到下面的东西。
弟子们不敢再追,请示谷主,乔寅道:“吹《执绋》,唤鬼尸,除二人。”
弟子答是,纷纷退开十几丈,便见一个中年女人上前,她道:“谷主,那只是个半成品,若是控制不住……”
乔寅答:“若是不把他二人诛于天音谷,事情必将败露。此间不可擅进,即使是半成品,也足以杀了他们了。”
中年女人只得答是,又道:“谷主,那边派了人来,就在谷口,见是不见?”
乔寅一愣,道:“他来做什么?”她一甩袖,似乎是对那人不满,道,“十多年前我就说过,我只帮他那一次,接下来他是好是坏是吉是凶都与我天音谷无干。莫不是他要保这两人么?”
中年女人道:“不是的。”
乔寅稍感欣慰,又道:“罢了,哀郢,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了,我去见他。”
哀郢点头称是,待乔寅离开后才从怀中摸了埙出来,想了想,开始吹奏那首摄魄的阴曲。
不必想便也知道,这人就是振威镖局时的吹埙人了。
虽然之前乔寅还言之凿凿表示秦言绝对不会找到吹埙人,可现在,吹埙人居然自己现身。如此一来,便更是晓得乔寅之前对话都是拖延时间放松戒备的误导之言。
埙声响起,便有什么东西在泥土中蠢蠢欲动,发出悉悉率率的声音。整个天音谷,万籁俱寂,只有这幽远凄厉的声音。
正在陵园的二人听到这声音,四目对视,齐道:“《执绋》?”
陆离受伤更重,满身的血,白衣被生生染红,身上脸上手臂上都是细细的却可见骨的伤痕,更因乐音催动体内蛊虫啃噬,而心神俱疲。
好在陆离急中生智,竟将之前萧白歌做给秦言的辟邪祛毒的香囊拆了,分了其中药材嚼碎压在舌下,这才堪堪抵御。
但二人败势已定却是不争的事实,只得退到这墓园之中。
听到这陌生而又熟悉的《执绋》,秦言草草裹了差点儿被琴弦割断的脚踝处的伤口,拄着焦尾立起,静听周围动静,谨慎道:“来了。”
泥土沙沙作响,坟墓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像是死而复生的怪物正在敲击棺材盖。
腿软得快要站不住的陆离也暂时强忍住那痛苦,金铰鞭压他手上,聚精会神,一刻也不敢放松的盯着秦言所看的方向。
那闷声响了几下,然后,竟传来类似于青蛙叫的声音。陆离正觉奇怪,突见泥土飞扬,一块一人多长的的扁平木头旋转飞来。
“当心。”秦言拉住陆离,往后一扯,刚退出一丈,那木头便重重的落了下来,砸在陆离刚刚站立的地方。
再慢一步,怕是就要被砸成肉酱。
陆离拍了拍扑通直跳的心脏,惊魂未定,却听秦言道:“看。”
陆离抬头去看,便见刚刚翻飞的竟是一面棺材盖,而那墓中,一口空棺里只余下少许白沙。
然而,空气中竟有传来熟悉的辛辣的腐臭味。
鬼尸,又是鬼尸!
两个人不敢有一刻放松,都目不转睛的盯着,然后,他们便看见一具男尸,像之前他们所遇到的鬼尸一样,直挺挺的站立着。
那男尸不过青年人的身材,但脸色没有苍白,反而是黑黑的,就像是被烟火焚烧熏黑的。再看他其他的地方,却也没有看到被被火舌舔过的痕迹。
陆离看那鬼尸缓缓抖了抖身体,不由得咋舌:“黑成这样,是昆仑奴么?”
转头却发现秦言神色怪异,陆离轻轻推了推她,道:“你怎么了?”看她模样又不像是中毒中蛊。陆离觉得奇怪,自己这功力都没有怎样,秦言不至于会被吓成这模样吧?
却见秦言嘴唇翕动,然后缓缓吐出两个字:“阿七。”
陆离心里一惊,原来这个鬼尸就是当年出卖和屠戮秦家,最后被秦言亲手所杀的阿七么?
可是,不是说阿七死了,还在那场大火里被烧成了灰烬了么?
见阿七的鬼尸出现,秦言顿时心绪不宁。她再怎么伪装强大,其实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姑娘。她从未经历过真正的男女之情,便是笑话他人看不开,可若落到了她的头上,她也会比谁都看不开的。虽然她不承认与阿七的关系,可到底,那是她情窦初开时的记忆,唯美的,悲惨的,鄙陋的,都必须一一接受。
秦言重情义,可是更重仇恨,至少她自己以为是这样。
可是,当她看到死在她手上的阿七居然变成了鬼尸,挡在她复仇的道路上时,她又心情复杂。
她只能杀他一次,怎么会有第二次?
然而,那急促得像是催命一般的埙声却没有给秦言任何喘息的机会。
鬼尸扑将过来,秦言脑子里还一片混乱,但多年行走江湖手比脑快,手中焦尾已经弹出,铮然轻响,差点儿削下鬼尸的一条胳膊。
然而,焦尾划过那冰冷僵硬的尸体的时候,回神的秦言却又不忍,她撇下剑锋,从旁而过,然后,用力推走那有伤无痛的鬼尸,自己则一个筋头退到后边,与陆离并肩而立。
空中的辛辣味儿变得浓重起来,二人本来都在提防鬼尸的突然隐身移行的偷袭,但在秦言咬着牙与之过了几招之后,却发现,阿七这具鬼尸并没有那样的能力。
陆离猜测:“难道之前的隐身移行都是幻觉?”
可不应该啊,当时若没有躲开,那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痛啊。
秦言横剑格挡,被鬼尸蛮力击出,不得不倒飞出去,然后落下,单膝跪地撑着焦尾,抬手抹去嘴角血迹,道:“不单是幻觉,是鬼尸身上的气味和蛊毒麻痹了我们的眼睛,让我们暂时看不见它。”
而这一次,因为之前便不慎中了与鬼尸同类型的蛊,又用药囊压制,也把那可能产生幻觉的因素压了下去,算是因祸得福。
见秦言败下阵来,陆离金铰鞭甩出,死死缠住鬼尸,但是他双手十指满是伤口,握住金铰鞭时更是挤得血流不止,惨不忍睹。
秦言爬起身来,挥剑去帮陆离。她如飞出的鹤,尖牙对准的便是鬼尸。
焦尾直接捅进鬼尸腐朽的身体,然后拔出,带出几粒白沙,却没有任何用处。而眨眼之间,秦言已经绕到鬼尸身侧,用足力气,一剑斩下,直接劈下对方一只臂膀。
胳膊掉落,没有一滴血,但鬼尸却也受了影响,呱呱叫了一声,低吼出声,然后,更加疯狂的要抓住两个人。
鬼尸一个愤怒,陆离差点儿没躲得过,在墓园的泥地上猛地一滚,压断了一堆枯枝落叶,脸上也被擦了几道伤口。
陆离觉得自己的腰可能闪了,拍了拍身上的碎叶和泥渍,扶着腰囔囔道:“哎哟,太暴力了。”
然后他便看到秦言目光怪异的看着那断了一臂的鬼尸,而那鬼尸却不懂得怜香惜玉,用尽全力的去捕捉和扑杀秦言。
秦言以守为主,却并不怎么攻击,似乎在躲避什么。
陆离看得清楚,心知秦言是因为回忆起当年旧情这才处处掣肘。想来这也是天音谷为何要唤醒这个半成品的鬼尸的原因了。
躲避之间,本就受伤的秦言速度与力度都比不上往日,没多久便被鬼尸一脚踢翻。好在她抬剑挡了一下,没有直接被伤破皮肉,只是这力道之下,仍是不免伤到内里,顿时胸中血气翻涌。
陆离赶忙舍身来救,在鬼尸千钧之力下抢抱秦言离开,刚刚逃脱,却因力竭而不免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把秦言给扔了出去。
秦言一口淤血喷出,眼前一片清明,胸中钝痛也稍缓,自己从陆离怀中跳出,反手扶住差点儿崴脚摔倒的陆离。
刚刚那一反应,简直是陆离大半生修为的全部展现,此刻暂逃危险,精神一松,浑身的力也卸了下来,各处疼痛都一齐涌了上来,脚下一软,跌在秦言怀里。
陆离道谢,然后又道:“他已经不是那个护你、骗你的阿七了,阿七已经死了。你面前的只是一具鬼尸,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听埙声一心要取你性命的鬼尸。”
秦言拧了拧眉,道:“我知道,”她犹豫了片刻,叹息道,“可我……无法再杀他一次。”
陆离道:“没关系,你牵制住他,这条命,就算在我身上吧。”
于是,秦言果然牵制住了鬼尸,陆离金铰鞭直接绞上了鬼尸头颅,然后,好几个燃烧的火折子直接塞进了鬼尸嘴里。
鬼尸怕火,急忙要吐,同时身体乱动,将陆离甩了出去。秦言放弃牵制,飞身过去,接住陆离。陆离却并不罢休,从兜里摸了哥小瓶子出来,直接摔过去,砸在鬼尸面上。
瓶子碎开,可火势一下子被引了起来,鬼尸的整张脸都藏在了火里。
见那火光迸出,秦言眼里透露出痛心来,她闭了眼,轻声道:“再见。”
陆离肋骨断了两根,痛苦的笑:“这还是不要再见的好,我可没力气再打一回了。”还没有松口气,陆离却陡然睁开眼,道,“不好。”
竟见鬼尸三五两下已经拍熄了那火,此刻又嗷嗷乱叫着要过来了。
秦言喊了声“抱紧”,陆离赶紧双手环住对方的腰,然后便觉脚下一轻,却是秦言带着他飞了出去,直飞了几十丈,这才让他松开。
秦言把陆离放下,然后,长剑一挺,剑上绽出清辉万千,如同涅盘的凤,虎啸龙吟铮然之间,已然刺进鬼尸头颅。秦言看那无情无忆的鬼尸时,竟见那早已浑浊的眼珠似乎动了一下,而那胸口,还留着十年前被她一把匕首捅穿的窟窿。
她手上动作稍滞,然后,手握剑柄拧转一圈,剑刃在鬼尸头颅中旋转一圈,捅了个巨大的窟窿来,便是在那时,听到轻响,竟是焦尾触到了铁器。
兴许是怕秦言再次心软,陆离当机立断,喊道:“刺骨针!”
是了,焦尾触到的东西便是刺骨针,种在鬼尸体内用以控制鬼尸的邪物。
受了秦言这重重一击,便是鬼尸不知伤痛,也难免身体受损动作渐缓。令人惊讶的是,鬼尸竟用那浑浊的白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看着秦言,嘴边张了张,发出类似于青蛙的叫声,而此时,辛辣味儿更浓。
“啊!”秦言使出全力,抽剑拔出,然后横劈,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眨眼之间,她已经斩出十来剑,不只是刺骨针,便是鬼尸头颅,也被她一道斩了个粉碎。
然后,一个火折子和一个装着烧酒的葫芦一起扔向无头的鬼尸,轰的一声,火燃了起来,将那残缺的鬼尸围困焚烧。
用尽全力使出了那剑法,此刻的秦言已经脱力,满身的伤,竟拄着剑半跪了下来,近乎自我催眠一般,道:“我要报仇,我不会心软,绝不会。”
陆离一瘸一拐的走近,虽有些心疼自己奉献出的烧酒,但还是拍了拍秦言的肩,很是正经的道:“对,你要报仇,你不会心软。”他看了看已经黑下来的天,以及墓园之外的景色,道,“你的大仇人还在外边等着杀你,你决不能倒下。”
秦言抬头,眼神坚毅,道:“是,我还没有杀光他们,我还要走下去。”
说罢,竟似获得了神力一般架起陆离就往墓园深处走。陆离咋舌:“不是,我的意思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青山也得歇一歇啊。” 不饮长安雪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