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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蛊虫
乔寅手腕一翻,一根银丝不知从何处射出,电光火石之间已经缠上陆离的脖子,然后,骤然剿紧,已然割破外间皮肉,渗出血来。
陆离慌乱之间躲闪不及,只得双手去抓颈上银丝。银丝锋利,割破他手指,疼痛从指间传来。
眼看着陆离便要死在乔寅手下。
然而,铮然一声,焦尾斩断银丝,顺力而为,直指乔寅咽喉。
银丝断裂,乔寅震怒,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愤恨的看着大难不死但是染了满手血的陆离,又看被陆离扔在桌上的物事,眼神复杂,却充满怜爱之意。
陆离急促的呼吸两下,轻轻捞去颈上一圈,轻轻一碰,不由得倒吸几口凉气,伤痕累累的手指颤巍巍的去摸差点儿分离的颈子,抱怨道:“太险了,差点儿就身首异处了。”
秦言看了陆离一眼,确认这伤不会要了他小命,而他自己也可自行处置,便不再管他。目光落在桌上的东西之上,竟是一个灵牌,刻的是“爱女洛水之灵位”,心里便明白了许多。她道:“乔谷主,便是陆离行事鲁莽,你也用不着气急败坏取他性命。若是他当真血溅当场,也会扰了亡女英灵不是?”
乔寅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身子竟有些微的颤抖,然后,不顾横在她颈间的焦尾,小心翼翼的去抓桌上的灵位,捧了抱在怀间,喃喃道:“别怕,娘亲在这里。”
又是一个死了儿女的可怜母亲么?
乔寅说自己杀秦勉是因爱生恨,那么,这个早夭的女孩儿,是不是……
秦言心中有些颤动,却听草草抹了金疮药裹了伤的陆离道:“稳住啊,可别被她三言两语给唬了。”
秦言道:“你查到了什么?”
陆离也不顾还有旁人在场,竟就施施然说了:“官银不在天音谷,但我看到了那个东西。”
“鬼尸?”秦言猜测。
“不,是炼制鬼尸时塞在鬼尸体内便于控制的白沙。”
如此一铁证,天音谷的确是鬼尸流出的地方不假。只是这是为何?
陆离猜测:“天音谷根本不是什么不问世事的隐居门派,只是韬光养晦暗地里使手段的野心家。十年前的长安一案,除了要报私仇,便是要控制诸如唐门、振威镖局、女君庵等武林势力。而炼制鬼尸,则是想要制造厉害的武器,从而达到控制武林称霸江湖的野心。”
秦言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反而看着抱着灵牌失魂落魄喃喃自语的乔寅。
陆离又道:“而且,她骗了你,她同你父亲,根本不是那种关系。”说这话时陆离下意识的后退半步,思及刚刚差点儿被银丝勒死的可怕经历,躲在秦言身后寻求庇佑,道,“她杀人,绝不是因爱生恨。”
闻言,乔寅居然抬头看陆离,虽然还是抱着亡女灵牌无精打采的老人样儿,但谁知道下一根琴弦会从哪里冒出来割断谁的脖颈?
秦言紧盯着乔寅,以免节外生枝,她问:“你如何知道的?”
陆离道:“她房里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同秦勉同清心茶坊相关的东西。”
这个理由有些牵强,是以秦言又问:“然后呢?”
“然后……”陆离耍了个小聪明,道,“我就诈她啊,结果她就漏马脚了。”
秦言心想,这个马脚是何时漏的?转念一想,她大悟,陆离只说乔寅均是胡言,可乔寅则脱口而出他暗探自己书房了。那便是说,她的书房有可以证明她所言都是假话的线索。
陆离又道:“所以,她的话,十有八九不可信。”
秦言心知肚明,但又清楚乔寅绝对同当年之事有莫大关系,她说谎的地方便是杀人动机和十七人名单。然而,乔寅既然承认是自己主使,便也晓得凭秦言个性绝对不会让她再活下去。然而,明知是死,她却还是撒谎,那么,这个杀人灭门的动机究竟会是什么?她的隐瞒到底又想隐瞒什么?
还有那十七人名单,从秦言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那十一人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了,再加上一个乔寅自己,她能够做手脚的便只有五人而已。
然而,乔寅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假的五人名字,便被半路杀出的陆离打断了计划。
秦言心里有些愤愤不平,厉声质问道:“还有五个人,说,他们是谁?”她又添了一句,“不要说谎。”
乔寅的白发有些乱了,遮了半个额头,她抱着灵牌,抬头看秦言,眼中有怜有恨,更多的却是没心没肺的空无。她说:“想要知道吗?你求我啊!”
秦言眸光轻闪,差点儿没把焦尾挑进对方筋脉。她又厉声道了一句:“告诉我,要不……”她手中焦尾闪出清辉来,就像是故意炫富的光彩,没有伤人,光芒却在那灵牌上一闪而过,似乎在警告对方,如果不说,便要屠天音谷满门,连这死人的灵牌都不会放过。
乔寅咬了咬牙,道:“还有一个,你们应该也见过了。振威镖局,吹埙人。”
没有见过,但是却一直放在心上的。秦陆二人只晓得有个神秘人用埙声控制鬼尸活动,做了好些暂时看不出目的的莫名其妙的事情。却不曾想到,那个吹埙人,居然也是十七人之一。
好极了,好极了。秦言心道,然后问:“那个吹埙人也是你天音谷的?”
“不错。她是我的贴身侍女,陪伴我几十年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同我一起去了长安,去了你家。”乔寅笑,无助之中却有骄傲和得意,她说,“你不会知道她是谁,我不会告诉你她的名字。”
秦言冷冷道:“那有什么关系?既然她是天音谷人,那我,杀尽天音谷所有人,必定也能杀她。”
乔寅一顿,然后道:“就算你成功复仇,可你的心魔,终究也会毁了你。”
心魔之事已经不是头一遭提起,第一个看出的是武当石阙道人,他与秦言在青城派一战之后,他便直言自己与长安之事没有关系,并且告诫秦言,如此下去她必将被心魔所控。后来在岳阳张家父子的丧礼之上,他再次提醒,说秦言心魔更重,要秦言摒弃一切潜心修炼,否则必将误人误己成为武林祸患。然而秦言执拗固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谢绝了石阙道人救渡之意,直到今日。
而后在天女散花之下,在女君庵枯竹师太的龙女拈花之下,她都暴露出了越发不可控的心魔。
他们都告诉她,如果再这样下去,她早晚入魔,到时候,天地人神共诛之。
可他们都不知道,以她现在的状况,根本就活不到堕身为魔人人诛之的时候。而她所做,不过是为父报仇。
没有人愿意求死,秦言也不愿。可是,总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做。
既然方菲和洛芷都不记得当年惨状,既然她秦言能够在那修罗场活下来,那么,她便应该承担起为人子女为人长姐的责任,化作地狱的红莲业火,焚毁那湮灭她人生的黑暗。
秦言回答:“我事既成,不惧地狱。”她睨了一眼断在地上染着血色的琴弦,道,“继续。”
乔寅瞥见她的眼神,道:“怎么?你想到了什么?”她带着癫狂的喜悦,道,“是不是……凤首箜篌啊?”
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秦言手上一抖,焦尾也近了两寸,却因为秦言收力及时,偏了角度,没有一剑封喉,仅仅是割下乔寅一缕白发。
秦言的愤怒中带着死气,她道:“果然是你。你送玉碎给阿芷,究竟有何居心?”
乔寅笑:“你说呢?”
秦言终是没忍住,焦尾利落的扬起落下,刺入对方血肉。
然而,似乎是谋划许久的激怒,刚刚还颓废得连说话力气都没有的乔寅居然猛然站起,脚尖着地,不住的后退去。而她一只手抱着灵牌,另一只手则挥掌击出,焦尾刺入的恰好是她的手掌。
眨眼之间,两个人都飞了出去,乔寅抱着灵牌,一手鲜血淋漓,然后,像是一只旋转的陀螺,竟从她身上炸出十多根银丝来。
都是琴弦。
可是,这些琴弦却如灵蛇一般,通通向秦言扑来,几乎要把她笼在那琴弦织就的罗网之中。
秦言不得不停下,然后拔剑对付那些精巧迅捷且柔韧的琴弦。
而此时,乔寅白发披散,抱着灵牌站到了“踯躅亭”的最高处,冬风烈烈扬起衣角,她突然大声叫道:“奏乐!”
语毕,四面八方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有洞箫竹笛的哀怨,有古筝和七弦琴的雅致,也有锣鼓缶磬的洪亮,更有铃铛之类的空灵。一时之间,乐声四起,却带着百鬼夜行之夜才会有的凄寒。
乐声响起的刹那,似乎有无数的小虫子从惊蛰之中醒来,在皮肉骨髓之间蠕动啃噬。
秦言动作僵了几拍,险些没有躲过那飞驰而来的琴弦,堪堪从她脸颊划过,有丝痛意才陡然清醒一些,挥剑斩断。
之前面对枯竹师太,大概情形与之类似,可是,枯竹师太始终心怀愧疚,所以甘愿赴死。不似这天音谷主,刚刚的示弱竟只是在麻痹对手,寻找致命一击。
这“踯躅亭”的木料,再加炉中熏香,单独来看,每一样都没有影响。可是,合在一起,就如同陆离灌给宇文豫的酒,产生了效用,再奏这夺魂摄魄之音,便可催动体内蛊虫。这样一来,便是十个秦言也不会成为威胁。
陆离同样中招,他的功力断断比不得秦言,此刻难受劲儿更大,几乎都要握不住手中金铰鞭,心里痒痒,只想拿刀剜了那蛊虫蠕动啃噬的骨肉。
不可直面,秦言只得暂避锋芒。两个人背抵着背,咬着牙忍受着痛苦,寻找突出的机会。
这个时候陆离都还不忘记打嘴炮,他指责乔寅:“你好歹是武林前辈,居然会这种无耻手段,简直……叫人笑掉大牙啊……”
乔寅冷冷道:“若你不进我房间,若你不来这踯躅亭,又岂会自讨苦吃?说到底,还是你们这些小辈自以为是。”
然而,这一回乔寅并没有说实话。她用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误导两人,叫他们觉得自己的一切行为都被看在眼中,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秦言道:“呵,少来了,这蛊毒,其实是在振威镖局鬼尸炸裂之时染上的吧?”
的确如此。当时吹埙人落荒而逃,秦陆二人大战鬼尸最后鬼尸却爆体而灭,只留下那腥臭和白沙。
二人之所以会在此中招,便是因为当时与鬼尸交手之时,终归是大意了,被那蛊毒侵入。
他们本来以为,这东西只对死尸有用,毕竟是炼制鬼尸的必需品。可没想到,放在活人身上,居然还是有用的。虽不能把活人变成想鬼尸那般听话的武器,可到底是牵制对付的好方法。
乔寅眼中透露出欣赏的神色来,在那乐音齐奏中,她抬起血淋淋的手,冷冷下令,道:“擅闯天音谷者,杀无赦!” 不饮长安雪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