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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朴的农家庭院，院子西面架着一个黄瓜架子，爬满了藤蔓，眼下正开着朵朵黄花，也已经有几个小瓜在冒头了。
一个年轻人默默地搬出了桌子和几条长凳，却将唯一的一张藤椅给了离羲。离羲坐在院子里，神色淡淡的。一个老妇人端了一碗水出来，递给了离羲，憨憨地笑着说道：“这是糖水，羲小姐喝点吧。”
离羲接了碗往碗里看了看却没有喝。老妇人讪讪地笑了笑说道：“羲小姐是千金之躯，一向锦衣玉食的，我们这没什么好东西，进不了羲小姐的眼。”
“没关系。”离羲淡淡地说道，“有什么话要说现在说就可以了。”
老妇人抓着衣袖很紧张的样子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若是没有什么东西好说的，那我就走了。”离羲瞥了那个老妇人一眼，然后就站起了身当真要走。
老妇人连忙上前去拦：“别别别，羲小姐你别生气。我、我……”老妇人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想得，突然就一把把那个年轻人抓到了离羲的面前说道，“这是我的孙子，快叫羲小姐。”
那十二三岁的男孩对离羲笑了笑，很快就红了脸不敢再去看离羲，转身溜走了。
离羲的语气总算是放缓了一点：算一算，你们也却是都应该已经有孙子了。”
老妇人点了点头然后问：“羲小姐有孩子了吗？”
离羲瞥了老妇人一眼，老妇人自知失言，懊悔不已，连连扇自己耳光：“对不起、对不起羲小姐，我、我这最实在是笨。羲小姐你才……”
“别说了。”离羲不想再提起寒冰阵之中的那三十年，立刻打断了老妇人，“我死了的那一年，你们是不是都很高兴？”
老妇人脸上一片尴尬，似乎也是没有想到离羲会这么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
就在老妇人手足无措的时候，虚掩着的院门被推开了，然后从门外走进来了一大堆的人，有的是自己走来的，有的是拄拐的，还有的是被年轻的子孙辈扶着过来的，有男也有女，唯一相同的是，这些个人全都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离羲冷眼看着这三四十人都走了进来，狭小的院子走进来了这么多人更加狭小了。可偏偏那些人都不往离羲身边走，只是隔了一段距离地团成了一团，默默地看着离羲。
那一个安之若素地坐在藤椅上，依旧是一袭紫绸，貌美如花的离羲。
离羲坐了一会儿然后轻笑，轻飘飘地问道：“怕我？”
老人们不约而同地摇头，然后缓缓地对着离羲跪了下去，在离羲面前跪了白花花的一片。
离羲沉默着没有说话，那些人也就跪着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好一阵子之后离羲才叹息一声：“你们这又是想要做什么？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受用了就坐着说吧。你们怕也是玉城里最后一批还念着我的人了。”
老人们得了离羲的话，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然后三三两两地坐在了长凳之上仰视着离羲。
小院之中还得一片诡异的安静。
离羲等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们要是没话说我就先走了，如果只是想要看一看我，那么请交钱。”
“呵，羲小姐还是老样子，喜欢开玩笑。”一个老人笑了说道。
“我还活着，你们是不是不甘心？”离羲问道。
这还真是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一个老人冷哼了一声开口道：“不甘！自然是不甘！羲小姐你什么都不说，夺去了我们这么多人的修为，害得我们多少人从一介修士沦为废人，只能老去死亡，这么三十多年，我一直都不甘心。三十多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都在念着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那个叫离羲的人一面，我要问一问她！问一问她……”老人说着深吸了一口气，“我想问一问你，你当年才十八岁啊，这么就能够那么狠心！”
离羲沉默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有人起了头，便有人附和，又一个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是啊，羲小姐，你怎么能那么狠心、那么残忍，你就……不能服个软吗？”
“我还以为是要来叙旧，诸位原来还是来讨伐我的。之前武斗，现在只能文斗。”离羲淡淡地说道，“是不是现在特别生气，恨不得拿起拐杖打死我？但是真不好意思了，当年你们不敌我，现在更不敌。”
“你放屁！”一个老人勃然大怒地喊道，“谁说我们是来讨伐你的了？我们熬到现在就是想问一问你，你为什么就那么倔强？为什么就是不肯开口让我们帮忙，而是要自己一个人承担着骂名去承担？”
离羲颦眉：“你们都在说些什么？我不肯开口让你们帮忙？我要开口让你们帮我什么？让你们一起和我去屠了王家，还是让你们和我一起去迎战王氏二仙？就是我开口了，你们敢吗？你妈会吗？不还是只把我当成一个笑话，一个孽障吗？”
“你又怎么知道我们不敢不会？”一个妇人泪眼朦胧地站了起来说道，“羲小姐，但凡你当初肯对我们说上一句，王氏我们自然会让他付出代价，王氏二仙我们也一定冲上去帮你一起扛下来，你也就不必要一个人了啊。”
离羲的眉峰越拧越紧：“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哼！羲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是你的狐朋狗友！”刚才勃然大怒的那个老人气鼓鼓地说道，“当你把酒言欢的时候羲小姐一口一个哥哥叫的欢快，现在还记不记得有一个被你从路边捡回去，带着到处游荡见世面，三言两语骗着去了军营，后来博了个封妻荫子的倪桩子！”
离羲愣住了，做在藤椅之上半天没有动静。
“羲小姐又还记不记得当年被你从花巷里赎了身，配了个好人家的小翠？”
“羲小姐还记不记得当年路边被师兄们欺负殴打，因为你路过一句话救下，你还教了他好一段时间应该怎么反抗戴绪。”
“还有那好好的在路边摆摊子，却总是遇到你闹事，被骂了一回又一回，却得到了越来越多的银子的周小贩？”
“还有……”
老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想要唤醒离羲的记忆。
“我现在倒是干过这么多好事了。”离羲静静地听着老人们说着，唇角的笑意却是一片讽刺，“你们是不是快要死了，所以脑袋都不清楚了，所以觉得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坏了？”
“很疼吧。”一个妇人无厘头地冒出了一句，然后盯着离羲半晌才继续说下去，“以一己之力挡下王氏二仙足以摧毁玉城的攻击的时候，被天雷劈下凡间，却还死护着皎澄真仙的登仙卷的时候。”
“我说你们真是老糊涂了。”离羲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们怎么会突然觉得我其实是能原谅的呢？想起我年少时候做的那些混账事，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罪无可恕，活该被劈死。你们却开始追忆我的好了。”
“羲小姐，你还是没有认出我们。”一个老人失望地说道，“所有人都说羲小姐坏，可是我们都是因为有羲小姐才活下来的，我们怎么会觉得羲小姐坏呢？”
“或许我帮你们只是觉得好玩呢？”离羲道。
“那你也是帮了我们。”一个老人认真地说道，“羲小姐，你不坏。”
离羲翻了个白眼：“这句话我自己都不敢对自己说。”
“不管别人怎么说你，羲小姐永远都是我们心里那个体恤贫苦人家的好人。我们都是下九流的人，妓女、无赖、小偷……没有人看得起我们，只有羲小姐不嫌弃我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们不傻，我们都知道是羲小姐为我们指点了明路。”
“我都不记得了。”离羲淡淡地说道，“你们要记着就记着吧，等你们全都忘了，也就都忘了吧，没必要念多久。你们自己也说了，你们都是下九流的，见不得光的东西，我也一样，我们都是烂泥，相互怜惜也没什么意思。你们看着我像是神，但是他们的眼里我还是一滩垃圾。”
离羲说着挥了挥手，抬步就走，“别念了，别想了，没有什么值得你们挂念了了，早些忘了吧。我自己都要忘记了。”
离羲走回玉城大街，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街边上等着自己的离榭，还有离榭身边围着的一大群姑娘。
离羲停住了脚步，好整以暇地看着离榭等着离榭自己过来。
离榭也不和眼前的姑娘们说什么，几乎是横冲直撞地撞了出来，大步走向了离羲，然后直接抱住了离羲将离羲往怀里带：“出来了？”
“你安排的他们？”离羲搂住了离榭的脖颈问。
“是他们求的，我整理祈愿的时候收到玉城的祈愿，问说能不能让他们再见你一面。”离榭回答。
离羲蹭了蹭离榭问道：“那你让我一个人回来见他们是想要告诉我什么？”
离榭回答：“没有想告诉你什么，你自己心里要想什么就想什么。”
“谢谢。”离羲认真地说道，“谢谢你，离榭。”
离榭抵住离羲的额呢喃着：“要说谢谢的，从来都是我。”
离羲默默地与离榭抵额，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微微后撤了些许，扭头看向那群黯然神伤的姑娘们露出一个张扬而又傲娇的笑，然后嘚瑟地说道：“不好意思，这个是我家夫君，没有你们的份了。”
离榭低笑，深情款款地看着离羲说道：“不好意思，你这辈子也没有别人的份了。”
离羲眯了眯眼：“你这意思是下辈子你就不要我？那我就先去找蔺昀了，跟他约一个下辈子。”
“你想都别想。”离榭掐住离羲的手腕，危险地看着离羲，“你若是敢去找蔺昀，那本君保证日后六界就会变成五界，再也没有魔域这个地方了。”
离羲笑了起来：“那要是这么一来我岂不是大功臣了？是我逼的帝君覆灭了魔域，让帝君名垂千古。”
离榭微微皱了皱眉：“你要这么说，好像也没有什么错。”
“对了离榭，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离羲扯了扯离榭，二人一边漫步在玉城大街上一边说着闲话，“烜赫帝君和以纾帝君都有徽号，为什么你没有？”
烜赫帝君御楚天，以纾帝君苑青灵，而到了离榭这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帝君离榭，离羲每每想问却又每每都不记得了。
“你说这个啊。”离榭低下头微微笑了笑，“当初刚刚登上神明之位的时候，沧文神君也送过来好几个徽号让我来挑选，几个徽号都很好听。但是我没有去选。”
“徽号徽号，肯定都是好听的啊，那为什么你不选？”离羲追问。
离榭握着离羲的手紧了些回答：“我怕上了徽号之后大家就逐渐忘记了我的名字，到时候你回来没有办法认出我来。”
离羲明显没有想到离榭会是这么一个回答，愣在了原地。
离榭看着离羲微微一笑：“小丫头啊，你以为我有多喜欢帝君这个位子？一开始是希望当上了帝君能有资格去翻一翻往生薄子，后来发现哪怕是帝君也没有办法，我就想着那我就爬高一点，爬到这最高的地方，坐在最尊贵的位子上。这样子你若是轮回转世归来也能一眼看到我的吧，若是你将我忘得彻底······神明之尊，应该也够让你再喜欢一次的吧。”
离羲忍不住扑进了离榭的怀里，刹那之间幼时的种种如同星河一般从离羲的脑海之中一一流淌而过，星河之中的每一颗星辰都深深地印着离榭的名字。
那是孩提之时的离羲在被家人抱到神明宫观参拜，懵懵懂懂地抬起头看向神明金像的崇敬；是少年之时的离羲难得安静地坐下来，捧着有关神明的传记书本细细地一字一字看过，不敢亵渎的认真；是得见神明之后的离羲拼了命地抓紧神明，舍不得放手的执着······
“离榭，等事情结束之后我要你补给我一个婚礼，属于离榭和妘离羲的婚礼，我要做这六界最美的、最开心的新娘。” 帝君泽世温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