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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若第一次上战场竟然就是她刚刚十五岁的那一年，护国大将军夫妻二人用性命换来的太平，只持续了不到十年。
长定关沦陷的消息消息传到帝都的那一天，朝堂只是寂静如水。
皇帝询问他的臣子们：“谁愿领兵为我炎明收复失地、扩土开疆？”百官死寂，噤若寒蝉，竟是没有一个人敢回答这个问题。
“朕在问你们，谁人愿意请缨领兵出征？！”皇帝呵斥道。还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
皇帝冷笑一声然后道：“宣骁骑营乐若入殿。”
乐若走进宣政大殿时的风采已经没有人能记得起了，因为当时没有人去看乐若，没有人在意这个被破例传召上殿的女孩。
而乐若很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而来。
“臣拜见陛下，请陛下授臣以兵权，命臣为将军，出征讨敌，护我炎明千秋万代。”
总是有人看见了皇帝眼底的满意了，皇帝看着殿下那个身形还显得削弱的姑娘笑了：“准奏，乐卿年岁尚小，恐难以振敌，朕为乐卿加岁三岁，望乐卿，得胜归来。”
大殿之上还是一片寂静，没有人相信一个加岁成了十八岁的女孩能够统帅三军，但是也没有人反对，因为他们不想上战场，不想死，有一个人愿意挡在他们前头，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你就带上吧，还有这个也是要用的。这一件刚刚裁制出来的，好看，你出征之日就直接上身吧。”颜玖转来转去、翻箱倒柜地给乐若收拾着要让乐若带走的东西。
“不用这么多，我是去打仗又不是去玩。”乐若跟在颜玖身后转来转去，小尾巴似得一步也不肯落下。
颜玖瞪了乐若一眼：“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去玩。以为皇上给你加岁三年你就真的十八岁了？就是你真的十八岁了你又能懂什么？边境的气候你懂个屁！会照顾自己，知道什么时候穿什么吗？还不是得公公替你来操心。”
乐若撇撇嘴：“我是去行军打仗的，不是都穿铠甲吗？用不上这些啊。”
“作战作战，铠甲铠甲，真正在战场上的铠甲你穿过几回？平日怕你累给你做的都是细软的软甲，你在校场还能行，上了战场可不行了。过来看着，这边是贴身的，软一些你也少受点罪。边境苦寒，风沙大，遇到大风天把这件罩上。还有这几个护腕都是新的……”颜玖微微皱着眉和乐若一件一件地说着。
乐若眨着眼睛凝视着颜玖：“公公。”颜玖瞥了眼乐若，没好气地道：“怎么？”
乐若扑进颜玖怀里，双臂缠上了颜玖的脖颈：“要等我回来。”
乐若第一副正儿八经的铠甲银甲红袍，玉佩红缨，鲜红的披风在东风中被风席卷得高高飘扬，阿芙蓉怒放在鲜红的披风之上，争相斗艳。
那是颜玖掏了自己的腰包，请了六位最好的绣娘绣出来送给乐若的及笄礼。
皇帝亲自送乐若出师，颜玖陪驾。乐若意气风发地饮下了那一杯送行酒，目光还是投向了颜玖。只是颜玖低垂着眉目并没有与乐若对视。乐若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转身上马。
在出师的号角吹响，颜玖才缓缓地抬起眼帘，与所有人一起眺望那远去的军队，远去的乐若。当那抹鲜红再也看不见后，颜玖才收回目光。
“玄玉，朕当年说什么来着，这孩子会成为将军的。”皇帝与颜玖搭话说道。颜玖连忙符合：“陛下慧眼识珠，是奴才目光短浅了。”
“也是这丫头争气啊，若非她也一心要做大将军，朕像成全也成全不了。”皇帝笑道。
乐若打的第一场仗，相信乐若能赢的，一个也没有，就连颜玖都不敢说相信乐若一定能够赢。毕竟，她才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兵法武艺再好再出色，在颜玖心里，她也只是个没有出过帝都，总是要躲到自己怀里让自己来保护的姑娘。
颜玖逼着自己相信乐若能行，但是却还是在一个又一个夜里被那些不祥的噩梦吓醒，出了一身的汗。
颜玖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过战场的模样，但是颜玖接触过战袍，那样坚硬的铁甲都未必能保护住一条性命，战场的恐怖又怎么是能说得清楚的？
一日、五日、一月……深宫里的日子本就难熬，在深宫里翘首以盼的日子，更是难熬。
“颜公公都这么看了一个月了，他在看什么呢？”一个小太监一边整理着新裁制的宫服一边和身边的小太监窃窃私语。
颜玖站在窗边，望穿秋水般得远眺着那条乐若总会蹦蹦跳跳而来的宫道，往往一看就是一整天，乃至茶米不进。
“咱们公公和出征了的那位乐将军关系好得很，公公这是在等乐将军的消息呢。”那个小太监回答道。
问话的太监忍不住笑了轻声道：“公公这可真是望眼欲穿。不过等到了又能怎么样？公公只是个太监，和乐将军到底也只是主仆。”
“指不定乐将军到时候看公公可怜，要了公公做面首也未必。”另一个太监小声地嬉笑道，“找个太监当面首，到时候乐将军的夫君也能放心，不用担心孩子不是自己的。”
颜玖在公里这么些年早就已经能够耳听八方，身后那些小太监自以为自己声音很小声，却不知颜玖一句一句听得分外清晰。但颜玖只是皱了皱眉，并未有什么动作。
“这些衣服都是要给乐将军送去的吧。公公真是要攀乐将军这高枝了，这司衣监给乐将军做的衣服就没停过。只是可惜，这些衣服日后怕是得烧给乐将军喽。”
“放肆！”颜玖突地怒斥了一声，转过身眼里全是怒火，“让你们整理衣服哪来的这么多话？！要发秋装了，我看也直接烧给你们吧！”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奴才知错了！奴才不敢再乱说话了！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奴才吧。”那群小太监大惊失色，连忙跪了一地。
“来人，拖出去掌嘴。然后送到永巷，我这儿容不下用嘴做事的狗奴才！”颜玖冷冰冰地说道。
“颜公公，颜公公息怒啊，这个是老奴的侄子，他年纪小不懂事，你多担当，多担待。”一个上了年岁的太监连忙走上来求情。
永巷是这皇宫里最见不得人的地方，对于宫人来说那就是阎罗殿，被送进那里的人没有几个能活过一年的，这种被特意叮嘱过的，更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颜玖看都不看一眼那个来找自己求情的太监淡淡地吩咐道：“把那些衣服都拿去烧了做新的，将军的东西要干干净净的，不能让别人碰脏了。”
深宫里的白骨多，战场上的白骨更多，颜玖长叹一声，整整三十七日，前线没有传回一个消息来。没有一只鸿雁愿意载着书信南来。
乐若的第一战是乐若这辈子打过的最难的一战。且不说敌军四十万，而乐若手上只有八万。而且这八万士兵没有一个相信乐若可以领兵打仗，没有一个士兵相信乐若能够带他们打赢这场战，没有一个士兵愿意跟随乐若去拼一把。
乐若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底下那八万懒懒散散的士兵，他们本来半个时辰之前就应该散开部署的。大部分士兵都是低着头的，有些士兵抬起头看了看乐若，但也只是看了看而已。
这一只军队，没有士气，没有杀气，没有阳刚之气。
这怎么是一支军队应该有的样子？想战的，能战的，只有乐若一个人。
“你们不信我。”乐若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那我也不用你们。”骄傲的少将军一挥红缨枪走下点将台，狂风席卷着四周，少女的声音坚毅而悲凉，“我一个人也能守得住。”
有人站了起来，跟上了乐若，沉默地跟在乐若身后。他们一起推开了城门，一起走出了边城，一起走进漫天风沙。
八万大军离帝都，举枪一战十七甲。
第四十天，士兵们都要忘了自己是来打仗的了。
第四十六天，所有人都觉得乐若和那十六个士兵已经死了的时候，乐若回来了，身边还剩下三个人。
一个将军和三个士兵相互支撑地回来了，红缨枪上挑着一颗首级，敌将的首级。
唯一知道这些天发生了什么的四个人都没有再提起那几天。史官也不知道该怎么写那一段传奇的故事，那十七个人是怎么走进敌军大营，怎么在四十万大军之中取得了他们主将的首级，又是怎么拼命地摆脱了那四十万大军的追杀，带着敌将首级徒步跋涉十里回来，跪到在炎明的土地前。
一身血，一颗头，男儿郎们对着这位“十八岁”的女将军低下了头。
乐若昏死了八天八夜才醒过来，醒过来后床边坐着的人让乐若瞬间呆滞。
坐在旁边的人双眼布满了血丝，沧桑疲倦，可不是乐若心心念念，同样也心心念念着乐若的颜玖。“将军可算是醒了。”颜玖舒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地厉害，嘴唇也干裂着。
“公公怎么在这儿？”乐若愣愣地问，“是梦不成？”
“傻将军。”颜玖叹息了一声，“报捷的人说你重伤，军中都是些军士男人，服侍不便，女人又不好随意叫进来，所以特请一个公公来侍疾。”
颜玖倒了杯水递给了乐若，全然不顾自己，“喝点温水。”
颜玖的声音很平静，好似自己没有在得知乐若重伤昏迷的消息时眼前一黑，差点也倒了下去。好似那个好不容易定了神就立刻赶去了前边，花了重金买通回来报信的人让那人为乐若请一个太监过去侍奉的人不是自己。
好似得到了皇帝的允许后就是没日没夜地奔波，连一口水都没顾得上喝，跑死了三匹马赶到边境的那个疯子不是他。
“外面怎么样了？”乐若就着颜玖的手喝了两口水然后问。
“将军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威震四方。这几日都没什么动静。”颜玖淡淡地说道，“奴才恭喜将军旗开得胜、振我君威。”
乐若笑了笑，一如往日：“公公总是喜欢这么和我玩笑。”颜玖惯是喜欢对乐若这般不动声色地揶揄。
但这一次，颜玖却没有和乐若一起笑，只是道：“将军长大了，以后就不能和奴才一起玩了。”
外臣不可与内侍结交，这不仅是炎明王朝百年的规矩，也是历朝历代的传统，颜玖不喜欢乐若当将军，但是如今大局已定。
眨眼之间，当年一个劲地往颜玖身后躲的小姑娘已经是个外臣了。一切都不能同以往那一般了。
“我又不会一辈子都打仗，等战乱平定，天下一统，我就回宫里去。”乐若连忙说道。
颜玖无声轻叹：“且不说战事何时平定，天下何时归一，将军年纪也大了。只待狼烟熄灭，将军的婚事就该提上日程了。”
乐若沉吟了片刻然后拉了颜玖的袖子道：“公公，我不会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的。反正等我回去之后你要陪着我。我会去求皇上放你出宫，我就是出嫁了，你也得陪着我。”
颜玖低笑了一声，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将军，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傻话？”
“反正都在你面前傻了十年了，一辈子和十年也没差。”乐若梗着脖子说道，“公公，我离不开你啊。是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在深宫里了。我是因为你才活到今天的。我这几天昏迷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我一直在摔倒，一直在撞墙。但是我告诉自己，公公还在等我，我一定要活下去，我的公公他……”
“够了将军。”颜玖打断了乐若的话，“奴才只是一个奴才，将军是主子，为了奴才活下去也太折煞奴才了。将军这话还有可能要了奴才的命，还是请将军，不要再说这种蠢话了。”
乐若微愣：“公公你……”
“门当户对四个字，奴才今日就教给将军了。”颜玖说着站起身对着乐若深深一鞠躬，“将军威武。”
战争自然不会这么快就结束，敌军首领殒命，炎明首领重伤，两方各自停战。但等乐若伤好，敌军也推举出了新任首领，战争再次爆发。
乐若匆匆忙忙地再次上了战场，颜玖也返回了皇宫继续漫长地等待。所幸这一次以后就是捷报连连。
等到颜玖听到第十七封捷报传回的时候，乐若终于可以回来的。
敌国投降，送上了两位质子，虽然不是尽诛宵小，但是也已经攻下了地方十六座城池。而这时，距离乐若从帝都出师，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 帝君泽世温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