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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来说上神的没有什么好怕的东西的，唯一会让上神感到不安的就是梦境。
万纭不知道是第几次从梦境之中挣扎出来了，万纭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为梦境所困，生不如死。
梦境之中万纭看到了很多很多人，那些早已故去，或是还没有故去的人都一起回头看向了万纭。
他们的目光让万纭不知所措了。
万纭看见了妘崧，妘崧坐在高堂之上看着公文，万纭愣愣地看着妘崧，妘崧抬起头来看向万纭与万纭对视。
万纭抬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父亲？”妘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万纭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离自己越来越近。
“父亲，你怎么会在这儿？”万纭问道。妘崧看着万纭许久之后才开口：“我听说你最近不太好，过来看看你。”
万纭微微一笑然后又疑惑地问：“父亲，可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妘崧看着万纭点了点头：“嗯，我已经死了很久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很快就走。”万纭连忙拉住妘崧：“父亲别走。”妘崧低笑：“遇儿，你也已经是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还是孩子气性。”
“你离开我的时候，我才十五岁。”万纭说道。妘崧问：“很痛苦吗？没有父亲在。”万纭点了点头：“很痛苦，特别是还和杀父仇人在一起。”
“那你怎么就舍得在这个时候扔下你的女儿呢？”妘崧说着然后拍了拍万纭的肩，“我走了，你回去吧。”
万纭醒过来了，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苍山。清风拂面，吹散轻尘。
万纭低笑了一声，自己这是活不下去了吗？居然还劳烦了妘崧托梦劝慰自己。但自己还是想要活下去的吧，毕竟上神的陨落和其他人的死亡不一样，不会有托梦的这个机会。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我不想再会议丝毫与崮城有关的事情。但是离羲好奇心重想要一个完全的真相。你盗取离羲的记忆，想让我在被离羲再三逼问之下厌烦她，从此不再护着她……”万纭低笑一声说道，“是了，我是护不了离羲了，但是……接下来保护离羲的，是你这辈子都无法撼动的人物。”
“你带着两个少卿去趟下神都去把令煦少姬请回来，下神都的那些下神如果敢阻拦就直接灭了，如果令煦少姬自己不肯回来，你们三个就直接把她绑回来。”姜吾尊对着姒九醴吩咐着，“还有就是，下神都的神明离榭，你尽量避免和他起冲突。”
姜吾尊话还没有说完，万纭从殿外缓步走了进来，姜吾尊停下和姒九醴交谈看了看万纭问道：“你有什么事情吗？”
万纭的脸色有些苍白，没有说话先瞥了眼姒九醴，姒九醴心领神会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大帝，这些日子我会做梦了。”万纭看看姜吾尊说道，语气之中是浓浓的疲倦，“一个梦接着一个梦，没有断过。”姜吾尊沉默，上神是几乎不会做梦的的，若是接连不断地出现梦境，那就代表着……
“梦到了什么？”姜吾尊询问道。
万纭回答：“好多好多，有我父亲、母亲、族人，还有你和很多很多人。”
姜吾尊道：“也包括崮城吗？”
万纭看了看姜吾尊点了点头：“包括崮城，那一日的崮城。”
姜吾尊微微颦眉，抬起手，手指微动似乎想要算一算却到底还是放下了。
“大帝，我前些日子问了姒九醴，大帝已经授予了他紫微右垣使一职，上神廷五垣使也只还剩下一个紫微左垣使，紫微左垣使的职位空着几十万年了，虽然有人但一直只是在代职而已，大帝是想把这个职位给离羲吗？”万纭问道。
姜吾尊回答：“上一任紫微左垣使是你的母亲夙南氏，孤皇答应夙南氏唯有妘氏女子可继任紫微左垣使一职。”
万纭低笑：“是大帝杀了我母亲，杀了妘氏所有人，大帝还敢说要让我妘氏的女子继位这个紫微左垣使一职。”
姜吾尊淡淡地道：“如今你的女儿不就是唯一的继位者吗？”
“大帝，你放过离羲吧。”万纭疲惫不堪地说道。姜吾尊负着手微微颦眉看着万纭：“万纭，孤皇看在妘离羲是你的女儿的份上已经对她很宽容了，只要她回到上神廷，她之前做的那些逾矩的事情孤皇可以从轻发落，或许只要她思过几日便算了。少姬之尊，令煦之号，紫微左垣使之称，孤皇对她还不够好吗？”
“令煦……是，我知道大帝对离羲已是十分容忍了，从大帝给离羲的封号就能看出来大帝对用心。但是大帝……”万纭叹息了一声，望向姜吾尊的目光那般脆弱，“日后，大帝帮我照顾她好不好？”
“万纭，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姜吾尊的目光落在万纭的手上，万纭的手藏在了袖中，却能看到一滴一滴的血水滴下来，砸在地上。
万纭对着姜吾尊微微一笑：“父亲当年无可奈何只能将我托付给御楚天，我如今还有点本事，想把离羲托付给大帝，可不可以？”
姜吾尊看着万纭藏在袖子下的手没有回答万纭的问题，只是说道：“放手。”万纭没有动作：“大帝能不能帮我照顾好离羲。”姜吾尊还是没有回答万纭，只是再一次开口：“万纭，放手。”万纭依旧只是看着姜吾尊没有动作，血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很快就积了一滩的血水，固执地要从姜吾尊口中得到答案：“大帝，到底能不能帮我照顾好离羲”
“妘遇，把剑放下。”姜吾尊第三次开口，这也会是姜吾尊最后一次开口了，“妘离羲是上神廷的上神，孤皇自会照顾她。”
妘遇，万纭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这么唤过自己了，而如今世上有资格，胆敢这么唤自己的也就只有姜吾尊一个了。
万纭终于松开了手，许是因为姜吾尊唤了他真正的名字，又许是因为姜吾尊终于给了万纭一个承诺。
万纭松开了手，那把曾经沾了崮城几乎是全城人鲜血的剑就落在了地上，剑上的鲜血从未干涸过，现在又混上了万纭的血。
“大帝，我不想当万纭，我只想当妘遇。”万纭对姜吾尊说道。
姜吾尊走向万纭：“那孤皇问你，妘遇难道还活着吗？”
万纭目光空洞地反问：“妘遇难道死了吗？”
“早在妘氏应劫的那一日，妘遇就已经死了。”姜吾尊回答道，“那日之后的妘遇就早已经不是妘遇了。”
万纭笑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不、没有，那个时候的妘遇还没有死，妘遇是在崮城的那一日死去的。”
姜吾尊背着手在万纭面前走了好几个来回：“你若是要这么说那也不错，既然你自己都知道那你还犯什么傻？好好的，就是要当一个死人吗？”
“我活不下去了。”万纭嗓音喑哑地对姜吾尊说道，“大帝，我活不下去了……”
姜吾尊从万纭走进来就以发现了不对，听了万纭这话之后停了来回走动的脚步看向万纭，驻足了片刻之后才又上前按住了万纭的肩：“万纭，你给孤皇清醒一点，你是上神廷的少帝，什么活不下去的？你还真想找死不成？你是上神，你的命在你自己手上。”
万纭深吸了一口气却吸不回泛上眼眶的泪花：“大帝，现在离羲就是我的所有。她生性骄纵不羁，她不愿意的事情你就不要逼她了。她是上神廷最年幼的上神。大帝便放纵她一些吧。上神廷众神自诩上神，高高在上，草菅万物，不屑苍生。我做不到，实在是做不到。大帝，离羲，我得交给你了。”
“万纭，你疯了不成！”姜吾尊呵斥道，“做什么傻事！”
万纭伸出血淋淋的手握住了姜吾尊的手，将自己的血染到了姜吾尊的手上然后跪了下去：“大帝，对不起，我一直都在辜负你的期望。”
姜吾尊垂下眼帘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万纭，目光悲凉而又失望，摇了摇头：“万纭，孤皇一直很欣赏你，难道你就要以此作为对孤皇的回应吗？”
“上神确实凌驾于众生之上，唯吾独尊。但是太冷了。大帝或许应该去人间、去神都走一走，那些有血有肉的日子很美好。一旦经历过，便再忘不了。”万纭笑着说道，却没有半分欢喜的神色，一边说着一边捡起了地上的剑。
“万纭，这辈子你都没能当一个真正的上神。”姜吾尊看着万纭说道。
“我可以当人，可以当仙，可以当下神，但做不了上神。可你一直逼我做上神，做少帝。”万纭道。
“呵。”姜吾尊抽出手转过了身，右手之上万纭的血还未干涸，“万纭，你本可以做的很好的。孤皇曾经看见过你应该有的模样，只是可惜……”
“不要说了！”万纭溃败地大喊，“我做不了上神！”
剑峰冰冷，决断地划破了脖颈，鲜血喷溅而出，姜吾尊闭上了眼手微微前伸却没有止住万纭的动作，片刻之后染血的手紧紧地攥在：“这下……算是孤皇逼死你了。”
作为上神，太上忘情，傲视万事，睥睨天下才是一个上神的风范。万纭此生唯一有此风范的时刻就是崮城全城被屠的那一日之时，可在那场展示他上神英姿的屠戮之中，万纭自己他自己也死了。
那一天，他是姜吾尊最想要看到的模样，却也是他永远成不了上神的开始。上神是不会后悔的，上神所做的事情就是天道所指，也不需要去后悔。
可是他，妘遇，他不仅后悔了，甚至还让这后悔肆意生长蔓延，到了如今，缚死了自己。
姜吾尊周遭星光灿烂，流萤万千。姜吾尊长叹了一声然后才睁开眼，地上孤零零地躺在一把剑，一滩血还有一支金簪，姜吾尊顿了一下然后蹲下身拾起了那一支金簪：“蠢货，上神之躯，纯脉之魂，你若与孤皇生在同世，孤皇都有可能对你弯腰。你却让一座城压死了，孤皇为何一直强求你们绝境避世？你当孤皇真的只是随口说说吗？还想让孤皇去人间看一看？你岂知……孤皇早已经失望透顶。”
“避世已经是个最蠢的方法保护你们，可你们还是一个一个地不听劝。蠢材，自毁前程，自寻死路。”
姜吾尊望向殿外，上神廷还是那般春光明媚，彩云缭绕，姜吾尊的目光无限凄凉，早在万纭推去自己所有宫观的时候姜吾尊就已经看到了万纭的结局。
但是姜吾尊总觉得是会有转机的，毕竟上神之命不由天定，上神的一桩一件走过来，都是作茧自缚。
“姒九醴。”姜吾尊开口唤道。
侯在殿外等待着的姒九醴连忙走了进来，看到地上的血迹和失去了灵光的剑姒九醴一愣，眼中闪过一抹悲伤然后才对姜吾尊作揖：“大帝有何吩咐？”
“不用去下神都了，孤皇会亲自去一趟。”姜吾尊说道，然后抬步走出了金殿，“少帝陨落，按着规矩来吧，那把剑……封剑了吧。”
姒九醴抿了抿唇颔首：“是，那么……可要小神去告知令煦少姬？”
姜吾尊回过头看了姒九醴一眼：“你想要亲自去告诉令煦少姬吗？你又要怎么去说？少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姒九醴一愣然后点了点头：“是，是小神思虑不周了。”
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以杀死上神，除了自己便是自己，妘遇不是第一个杀死自己的上神，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姜吾尊想着，年少轻狂的孩子们总是会向往上神廷以外的世界，但是能从外面出来的却是没有，一个也没有。
姜吾尊坐镇上神廷几十万年，没有一个违背姜吾尊的命令离开了上神廷的上神还能完好无缺地回来，没有一个还能好好地活下去。
姜吾尊走出了上神廷，眯着眼望向人世间。
那一日多好啊，提剑斩杀了崮城全城的万纭，本可以成为一个最英武的上神少帝。 帝君泽世温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