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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大厅,满满的一桌菜。沈万顺坐北朝南坐在正中的太师椅里,两手稳稳地搁在椅扶手上,看上去像一尊不威自严的活菩萨。沈家门、冯小宝一左一右各坐一侧。田明媚迟了点进来。冯小宝看见田明媚,扬起下巴不屑地翻着眼望向别处。田明媚亲昵地坐到沈家门旁边,用手绢拍打了下他的胳膊肘。沈家门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田明媚。
田明媚说,脏,等会脱下来我去洗。
沈家门纳闷地说,不脏啊,再说张妈会洗,用不着你去洗。
田明媚扭了扭身子娇声说,给自己男人洗件衣裳算得了什么。
冯小宝嫉恨地横了他们一眼,低声说,耍什么风骚,男人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李妈端着一盆鸡汤上来,挨个给大家盛汤。沈家门把一碗汤先端给沈万顺,又端给田明媚,然后就端了碗自己唏哩哗啦地喝,却把冯小宝给漏下了。冯小宝委屈地接过李妈递过来的汤,一边喝,眼角斜着对面。沈家门嘘寒问暖地问候田明媚,让她别烫着。
田明媚嘬着嘴唇,得意洋洋地吹着热气,美滋滋地喝。刚喝下一口,突地一阵恶心,喝下去的鸡汤从喉咙口涌上来,她连忙跑出去呕吐。
沈万顺狐疑地看着跑出去的田明媚。沈家门嗅了嗅汤碗,八成是这鸡汤味道不对吧?
一旁袖着手侍伺的李妈脸都吓白了,老爷,司令,这鸡是我一大早从集市上买来,现杀现煮的,怎么会有问题呢?
冯小宝大大喝了一口,用手绢擦着嘴,扬着声告诉李妈,别慌,这汤鲜着呢,有些人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没事也得找事儿。沈万顺皱着眉头转着眼珠想事儿。田明媚由桃红扶着,神态疲惫步子踉跄地进来,坐回沈家门的旁边。沈家门怜惜地问她要不要紧。
沈万顺突然放下汤碗,两眼放光,有喜了!快请马大先生过来,赶紧给三少奶奶号脉!
沈家门和田明媚抬起头,惊讶不已。冯小宝正啃着一块鸡肉,听得这话,鸡肉一下子卡在喉咙,噎得翻起白眼连连咳嗽。李妈赶紧往屋外跑。田明媚的脸庞一下子红了,羞怯地把脸转向沈家门,头几乎要低到他的怀里。
沈家门高兴地说,好,老子等这一天可等了三十多年了!
沈万顺大声说,给我听着,谁生儿子,老爷我赏她二十亩田,五千大洋。生女儿赏十亩田,二千大洋!
冯小宝气急败坏地舀了一大碗鸡汤,鸡汤溅在桌面上她也顾不得,两手端起碗,大口大口喝下去。沈万顺看着她摇摇头。
李妈带着马大先生急急赶来,沈万顺和沈家门紧张地看着马大先生给田明媚号脉。冯小宝面上不屑,心里却悬着十五个七上八下的吊桶。马大先生给田明媚号完脉,面露笑容,对沈万顺和沈家门拱拱手,恭喜老爷司令,三少奶奶有喜了,而且喜脉强劲,估计是个男孩。
沈家门一下子抱起田明媚在地上旋转。田明媚害羞地拍打沈家门的背。沈万顺高喊别动着明媚的胎气,快放下来。沈家门小心翼翼地将田明媚像个玻璃杯子一样轻放在椅子上,蹲下身轻轻替她敲腿。
沈万顺让沈二把家人们都叫进来。冯小宝烦躁地起身要走,被沈万顺喝住,说沈家上上下下都得在这听着。
一会儿家人们陆续进屋,站满了客厅。他们纳闷地互相瞅着,像一堆棋子撒在棋盘上,不知道将被如何摆布。沈万顺拄着拐杖坐在太师椅里,活似沈家门训练保安团丁的气势向家人们大声训话,从现在开始,三少奶奶就是沈家的国宝。谁从她跟前过,都得轻手轻脚,说话细声细气,不许吓着沈家的孙子。然后又重点吩咐桃红,跟在三少奶奶身边寸步不离,就是打个喷嚏都得及时向他汇报。饭菜要不凉不热的时候再上,所有的食物都要用银针试过,才能让三少奶奶食用。谁要是敢对三少奶奶不敬,就打断谁的腿!
下人们又好笑又害怕地齐声答应。他们走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把怜悯的目光投向边上的冯小宝,好像冯小宝转眼间由一件闪闪发光的绫罗衫变成了被人遗弃的旧衣裳,由一把漆光锃亮的新椅子变成了油漆剥落脱档断脚的旧椅子。冯小宝脸色铁青地扯着手里的丝绸手绢,撕成了一缕缕破布条。
沈万顺意犹未尽,继续吩咐沈二去辛浦镇最好的裁缝宁小七那里,给三少奶奶做几身宽松的衣服,要上好的湖州产桑绸面料。沈二答应着跑向外面。
沈家门猴急地摸着田明媚的肚子,把耳朵贴近她的肚子,要听听儿子在里面怎么样了。田明媚娇羞地推他。沈家门不依不饶地粘上去。冯小宝跺跺脚准备回屋。沈万顺突然又喊,对了!冯小宝吓了一跳,停下脚步回过头。
沈万顺激动地抚着手掌,家门,你去辛浦最好的金匠铺,赶紧打一把纯金的长命百岁锁。
沈家门好笑地说,爹,百岁锁要到孩子满百日才戴,少说还有一年呢。
沈万顺说,你懂个屁,提前给我孙子准备好了,省得到时候抓瞎。
冯小宝气鼓鼓地转身就走。沈万顺中气十足的声音无孔不入地从身后飘上来,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冯小宝的耳朵。沈万顺说,家门你跟明媚说,那洗衣服什么的都给我省省。什么事都别干,好好养我的宝贝孙子!
冯小宝用扯成破布条的手绢塞着要哭出声的嘴,浑身打颤地往后跑,一字一句都像是鞭子在追赶着她。
地上已经碎了一堆茶碗,像落了一层雪花。冯小宝举起一个大花瓶又拼命摔在地上,花瓶瓷片飞溅,有一块划过冯小宝的手背,很快血流下来。冯小宝高高地举起滴血的手,对着窗外漏进来的光线。光影里,她的五根手指透明而粉白,血红得触目惊心,好像白蜡烛淌下了红烛泪。冯小宝看着滴血的手,吃吃地笑,仿佛在欣赏一张精美的画,从丝绸衣衫下的胸口处传来了比手背更深的痛。
冯小宝举着滴血的手坐在梳妆镜前。这面镜子是她和沈家门新婚时,沈家门特意让人从上海买来的。沈家门曾经抱着冯小宝坐在镜子前,亲吻冯小宝刚刚抹好口红的嘴,一边吻一边把一个个吻痕印在镜子上。后来李妈进屋送莲子汤,被镜子上一张张血盆大嘴吓得差点扔了汤碗。
冯小宝将血滴轻轻抹过嘴唇,镜子上出现了一朵朵触目惊心的唇印。这天夜里,凄婉的越剧在她房里响了很久,梁兄啊梁兄,好事多磨,难缔同心之结,良缘开拓,竟然生离死别……
一大早,桃红端着托盘匆匆走过走廊,经过冯小宝房间门口,冯小宝打着呵欠伸着懒腰正好打开房门。昨晚她睡得很不好,梦里又回到戏台上,演一个冤屈而死的女鬼,披散着头发四处寻找仇家。最后她找到,发现那仇家竟然是田明媚,对她得意地笑……冯小宝带着惺忪的睡意从怒气中醒来。
桃红对冯小宝弯腰,二少奶奶早,便低头踮脚从她眼前走过,往田明媚的房间走去。冯小宝喝令她站住。桃红像根木桩似打在地上,端托盘的手微微颤栗。冯小宝一看,托盘里摆着一碗鸡肉粉丝面,上面卧了个金黄的荷包蛋,几绺绿油油的青菜丝,冒着喧喧的热气。
冯小宝咽了咽口水,板着脸问沈家的规矩不是都到大厅吃饭吗。桃红悄声说三少奶奶要养胎,老爷吩咐多睡会儿,早饭送房里去。
冯小宝胸前的丝绸衣衫因气愤而波澜起伏,突然她伸手拿过面碗,一下子泼在门外的狗食盆里,把碗丢在托盘上。空碗打了几个旋,稳稳地落在当中。冯小宝扬长而去。小狗乖乖见状凑上去大吃。桃红吓得瞅着空碗,这可怎么办啊。
冯小宝来到大厅,桌上只摆了一碗冒着微微热气的清水面条,一碗油酱调料,一碗豆腐香干,一碗炒萝卜干。这些饭菜看上去更像是祭祀品而不是给活人吃的。冯小宝咬咬牙,刚要端起饭碗。沈万顺气冲冲地赶来,后面跟着怯生生的桃红。沈万顺伸出拐杖,将桌上的碗盏全都扫落在地。地上顿时花红柳绿一片。冯小宝尖叫一声,桃红赶紧缩起脖子。
沈万顺用沾着面条的拐杖头指向冯小宝的鼻尖,我告诉你,冯小宝,再一再二没有再三,你再敢惹事生非,跟三少奶奶过不去,别怪我让沈家门休了你!然后沈万顺对桃红说,去,告诉三少奶奶等会儿,我亲自给她下厨做碗三鲜排骨面!
桃红瞪大惊讶的眼,过了会缓过劲来连声说是是。
冯小宝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踮着摇摇晃晃的高跟鞋,带着两手提着大袋子的李妈百无聊赖地逛街。她进了满城香,要了两斤熏肘子。进了稻香坊,秤了三盒糕点。进了宝貂堂,定了件貂皮小坎肩。她又出现在宁小七的裁缝店,进门就问沈三少奶奶定了什么衣裳。宁小七打量着冯小宝来者不善的面孔,放下手里的裁刀,将软尺往自己头颈上一绕,走到瀑布般披挂的一匹匹面料前,一一指点给冯小宝看。
冯小宝打开钱包,摸出两块锃亮的银元,扔在摊开在裁缝桌上的丝绸面料上,银元在光滑如水的丝绸上转动,快转到桌角时,宁小七伸出白净的手将银元稳稳按下。
冯小宝说,我要比她更贵更好的面料,不管她做多少,我比她多一件!
宁小七恭敬地弯了弯腰,并赞赏冯小宝有数一数二的旗袍身架。然后他抽出缠在头颈上的软尺,翘着兰花指替冯小宝量体。冯小宝出门时又掏出了一块银元,按在宁小七的手心当赏钱。她的手特意在宁小七的手里停了会,她感觉到一个裁缝的手所特有的绵软温和。冯小宝其实并不喜欢男人有这样的手,但她在他手心用指甲划了划。冯小宝看到宁小七垂下了羞涩的眼皮。冯小宝娇笑着走出裁缝铺,心头有种胜利的愉悦感。
李妈看看暗下来的天色,小心地建议早点回家。冯小宝的好心情骤然变差,愤然地说家都被那个小妖精霸占了,她不想回去看老东西和小妖精的砧板面孔。李妈只得拖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像一头忠实的老驴一样跟在冯小宝后面转悠。
地瓜和另一个小土匪正在街边的小吃摊上吃东西,一眼望见冯小宝手里的精致小包和她白嫩颈脖间的金项链,互相对了下眼色,悄悄地起身跟踪……
一会儿,长长的弄堂传来女人呼救的尖叫声。
而此时在保安团,沈家门的腿翘在办公桌上,悠闲地抖着腿,听着唱片机里的戏,一忽儿声粗一会儿声细地跟着哼唱,你说道,家中还有小九妹,你贤弟代我来做媒,许与山伯堂来拜。愚兄为你家小九妹,特到祝家庄上来。快快叫出小九妹,与我山伯来会一会。讨一个喜讯把家回……
李妈一手搀着一瘸一拐的冯小宝,一手扶着自己受伤的老腰蹒跚地进来。冯小宝披头散发,衣衫上沾着污垢,面孔沾着血迹。李妈肩上吊着一个用绳子五花大绑的破袋子,袋口露出了熏肘子的脚趾。两人浑似逃难。
沈家门惊得坐直身子,怎么了这是?
冯小宝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在小弄堂里被人抢了,强盗洗劫了钱包金项链,掠走自己耳朵上的两个金耳环,连耳朵都给拉豁了个口子。
沈家门火起,谁他妈这么大胆子,敢在我的地头上抢我的女人!
冯小宝把滴着血的耳朵转到沈家门面前,哭嚷着你看你看。
沈家门便埋怨道,世道这么乱,你出门穿金戴银,换了我也抢。
冯小宝跺着脚,世道这么乱,以后我出门你得给我派兵!这次劫财,下次说不定劫色。到时候别怪我给你戴绿帽子。
沈家门捶打了下桌子,把唱片机上的唱针移开,朝门外喊,刘二狗,叫几个兄弟进来。
片刻刘二狗带着田树才等十几个士兵排队进来站定。沈家门搀着一瘸一拐的冯小宝从士兵面前走过。冯小宝挑剔的目光在士兵们的脸上扫地似的来回扫了两圈,她看到了一张张生铁般毫无表情的面孔。然后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高个子士兵的脸上,定了定神,像苍蝇粘在食物上一样飞不动了。冯小宝指着他的面孔,就他了。
沈家门有些为难,小宝,你要不再换一个吧?
冯小宝眼一横,你的兵要紧,还是我的命要紧?那好,我不挑了。
沈家门暗暗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喝道,田树才,出列!
好不容易才穿了几天保安服的田树才,被迫又穿上了对襟长衫,满头大汗地提着东西跟在冯小宝身后,陪她逛街;冯小宝在茶楼翘着二郎腿听评弹,田树才穿着便服坐在边上,替她剥橘子削苹果;田树才用脚踏车带着冯小宝在大街上骑行,冯小宝抱着田树才的腰,抽疯似的大笑。田树才一脸怒容,紧紧咬着嘴唇,突然把车骑向辛浦河岸边,骑得疯快,风把他的衣裳下摆啪啪地拍在冯小宝的身上。冯小宝快乐地尖声叫嚷,让他骑得再快点。
田树才却慢下脚,厌倦地说骑不动了。冯小宝转了转眼珠,说要吃红菱,要田树才带她去湖边。田树才没动。冯小宝用力推了他一把,用命令的口吻要他去湖边。田树才心情沉重两腿呆滞地骑上车。
冯小宝坐在乌篷船的船尾,嗑着瓜子观赏湖上的景色,四周寂静无人。树影清晰地落在湖面上。田树才的划桨动作搅碎了树影,等船划离,树影又恢复清晰。冯小宝瞟了田树才一眼,她发现在暖洋洋的光线下,田树才的脸上有一层水雾样的淡金色光晕,这使得田树才看上去年轻而粉嫩。冯小宝起身,身肢袅娜地走向船头。
船打起晃。田树才看着冯小宝的两条腿一步步向自己走近,说你别乱走船要翻的。
冯小宝一屁股坐到田树才旁边,看着正襟危坐的田树才,吐出一片瓜子壳,二哥辛苦了,要不要吃瓜子?说着瓜子仁顶在舌尖上,伸着脖子递到田树才面前。
田树才看了眼冯小宝像小蛇一样粉红潮湿的舌尖,慌乱而迅速地将目光移开。
冯小宝心里有了底,暧昧地笑了下,二哥还真算个美男子。杭州读书时,得有多少女学生对你动过心思啊?
田树才冷笑,笔头有用吗?这年头只有枪管用。
冯小宝把脸凑到田树才跟前,声音无比湿软,你说说,你的枪管不管用?
田树才额头上一下子沁出汗珠,皱着眉头,你什么意思?
冯小宝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把脚伸过去搁在田树才膝盖上,一拉宽腿绸裤,露出白嫩嫩的小腿,轻轻地用脚趾头划着他的大腿处,田树才,你不会还是个黄花处男吧,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跟女人相好?
田树才盯着冯小宝上下起伏的胸脯,阳光下白得晃眼的小腿,喉结抖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冯小宝的脚趾头继续朝他大腿根处游移,轻轻地搔着。田树才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脑海,他扔掉手里的船桨,伸手一把捉住冯小宝的手腕。冯小宝一甩,却没能甩开。田树才猛地一拉,将冯小宝整个拉进怀里,你想让我睡了你吧?我替沈家门成全你!
田树才粗暴地拉开冯小宝的衣服。冯小宝毫无实质意义地挣扎了两下,到底还是摊开手脚不动了,任凭田树才像匹笨拙而慌乱的野兽一样扑上来。她冷笑一声闭上眼睛,心里在说,沈家门,你睡别的女人,我让别人睡你的女人。这下你有绿帽子戴了。
湖岸上的杨柳随风飘荡,枝条一点一点沾到湖面,荡出一圈圈凌乱的波纹。湖中心,乌篷船剧烈地打着旋,有时船舷几乎要贴到湖面,旋即又朝另一面倾去,这样左右摇摆有惊无险地摇晃了很长时间。
冯小宝捋了捋有点汗浸浸的头发,将湿润的嘴唇贴近田树才的脸庞,抚摸着他敞开衣襟的胸膛。田树才皱着眉头,下意识地移开脸。这一刻他从倏然而至的迷失错乱与突如袭来的激情巅峰滑落下来,心头溅起巨大的失落。他闭上眼睛,眼前不期然浮上花红的眉眼。他无比难受与羞愧,觉得像背着她做了回可耻的小偷,又像被人偷走了最宝贵的东西。
冯小宝的手移到他的耳垂,轻轻地捻着,好像那里有一只任她戏弄的虫子。田树才竭力控制着从耳边传到身体上的麻酥酥的感觉。
冯小宝这时突然说,我想和你私奔。
田树才错愕,你疯了!
冯小宝说,你爱不爱我?
田树才盯了她一眼,挪开她的手,转过脸蹲下身,从湖面上掬了水,接二连三朝自己脸上泼。田树才痛痛快快洗了个脸,然后抹了一把脸,将敞开的衣襟一粒一粒扣上扣子,目光直视湖岸对面,好像湖对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的目光。这时候他的躯体已由狂热而冷静下来,他面无表情地说,你说什么。
冯小宝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才她体验到他黄花处男般生硬而笨拙的动作,以为他的内心一如表面那样幼稚无知。事实上并不如此,田树才像任何一个毫无人性的男人那样翻脸无情。冯小宝从嘴里挤出咬牙切齿的话,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一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混蛋!
沈家门回到家,卸下枪械就直奔田明媚的房间。走到门口,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进屋。田明媚背对着他在织一件粉色小毛衣。她坐在窗下的一把软垫椅子上,对着窗外漏进来的光线,纤白的手指在粉色的毛线里灵活地穿针引线。她的肚子微微隆起,柔光打在她身上,全身像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她的背影看起来有一种神圣的感觉。沈家门看着她,忽然对田明媚有了一种依恋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有一瞬间让他产生了解甲归田的想法。这是与冯小宝在一起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明白自己是真的爱田明媚。
沈家门蹲下身,轻轻搂住田明媚的腰。田明媚的身子微微挺了一下,很快察觉出是沈家门,却没有作回应。沈家门认为她是在故意撒娇,便将脸一点一点贴过去,从她白嫩的后脖颈吻过去,吻到前面,吻到下巴,吻到脸腮。田明媚依然没有回应。沈家门这才惊讶了。他转到田明媚面前,发现她的脸是板着的。沈家门纳闷地问她怎么了。
田明媚冷冷地说,你马上把冯小宝身边的跟班换过,要不我跟你没完!
沈家门放心地笑了。他将田明媚抱起,坐到椅子上,把她的身体放在自己腿上,抚着她的肚子,笑着说他抱了母子两个人。然后他跟她讲道理,田树才跟在冯小宝身边挺好,怎么说都是亲戚,换了别人他还不放心呢。田明媚扭着身子连声说不要不要,怎么也不能让她二哥伺候别人。这几天冯小宝看她的眼神多得意啊。
沈家门被缠得没办法,想了想说那就不伺候了,给你二哥弄个小队长当当,每月多挣两个大洋薪水。田明媚说这才像话。沈家门一头贴近田明媚的胸口,含糊地说你拿什么报答我。
两人正闹腾着,窗外桃红轻声喊,司令三少奶奶吃饭了。沈家门抱起田明媚就走。田明媚拍打着要他快放下来。沈家门没理她,直到大厅门外才轻轻放下她。
沈家门一抬头,看见冯小宝站在大厅外的廊柱下,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他们,那眼神在说,你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我。沈家门不觉有点惭愧,但很奇怪,除了惭愧,他竟然没有内疚之感。冯小宝一甩手帕走进大厅。沈家门拉着田明媚的手也进去。
沈万顺看见田明媚,抬头看了眼挂钟,略带不高兴地说,明媚,你迟了一刻钟,你饿了我孙子一刻钟。以后不许你这样。田明媚乖巧地说知道了以后不这样了。沈万顺满意地点点头,吩咐李妈把燕窝粥舀出来。李妈把燕窝粥小心地端到田明媚面前,满脸堆笑地说,三少奶奶,这可是老爷亲手熬的燕窝莲子粥,他怕我们熬不好。
田明媚舀了一口,娇声说真香真好喝。沈万顺吁了口气,放心地吃饭。冯小宝的脸色像碗上的青花瓷一样青青白白。她故意装着掉了筷子,弯下身去捡筷子的时候,眼睛盯在田明媚的肚子上。她举着筷子朝田明媚的肚子恶狠狠地比划,恨不得筷子变成一把刀,一下子刺进田明媚的肚子里,让她这一刻的狐媚得意瞬间变成号啕痛哭。
花红和田福、二胖等忙活着刷洗酒坛子。田树才提着烧鸡和猪蹄进来,兴高采烈地朝大家摇摇手里的东西。花红边忙乎边扭过头说看来碰到好事儿啦。
田树才放下手头的吃食,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怎么也瞒不过嫂子的眼睛,一来发饷了,二来嘛,我提小队长了。
花红高兴地对田福说搬一坛好酒,好好给二少爷庆祝庆祝。四个人围着喝酒。花红跟田树才碰了下酒碗,欣慰地说这下好了,不用跟着那个冯小宝当她的勤务兵了。
田树才这时正在搛烧鸡翅膀,鸡翅膀肥肥油油的,他搛了好几下才搛住。花红这一说,他筷头搛的鸡翅膀滑下来,掉在酒碗里,溅出点点心虚。花红看了他一眼,笑着说这么大人了怎么连菜也不会搛了,快换碗酒。
田树才挡住田福要换酒的手,说换了太可惜,就一仰脖子把浮着油珠的酒一饮而尽。在仰脸的一刻,他羞愧得想用酒碗把自己的整张脸也扣上。他甚至认为花红已看出了他因羞愧而涨红的脸色。他放下酒碗,重重地抹了下嘴边的酒水,像要抹去什么东西似的。他说,已经不跟班了,嫂子以后不用惦记这事了。
花红说她才懒得惦记,冯小宝这女人有心计,以后自己多留心就是。田树才低着脸,像喝多了酒反应迟钝似的,过了一会说,是,我心里有数。
保安团司令部练兵场上,一队士兵有模有样地在练习刺杀。田树才站在队伍的前头,精神抖擞地拿着一把枪卖力地做刺杀动作,高喊杀杀。士兵们高昂雄壮地齐声喊,杀!杀!
田树才在将刺刀刺向空气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一个个具体的身影。他眼前出现的是在土匪的簇拥下来到田家院子的陈三炮,将田树根的脸一脚踢出血的陈三炮,用枪逼着田家下人将田有粮的头往酒缸里按的陈三炮,提起脚将自己的脸重重地踩在脚底下的陈三炮……田树才咬着牙,将刺刀往眼前虚拟的影子狠命地刺上去,大吼一声杀!
士兵们跟着山响,杀!
田树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刺去,他眼前出现的是大酒缸里两条惨白的大腿笔直地伸出来,自己趴在井沿边望着井里的田树根恸哭失声,母亲吐着白沫的惨白面孔,沈万顺和善的面孔浮现出老奸巨滑的微笑……田树才脸色铁青,刺刀向前,又一声吼叫,杀!
桃红搀着田明媚走来。田明媚像个驾轻就熟的孕妇,一手搭在微隆的肚子上,一手捏着一方手帕,看着刺杀得有模有样的田树才,她用手帕按着嘴笑了。她已经过了最初的孕吐期,进入了一个标准的孕妇所应有的慵懒、舒适、放松的状态。她全身荡漾在一片与世无争的安宁里,已经本能地屏蔽了刺刀背后隐匿的那些血腥味儿。
田树才回头看到田明媚,停下手里的刺刀,对士兵们说今天就先练到这,解散。士兵们列队快步跑开。田明媚走到田树才面前,掏出手绢擦擦他额头的汗,二哥,你练得像真的一样。
田树才自己抬起手肘擦汗,那当然,只有当真,将来杀起仇人才能刀刀见血。
田明媚听到刀刀见血这几个字,像真的挨上了刀子似的,身子猛然一颤,厌恶地挥了挥手帕,似乎想把这些赶走。田树才看了看不远处无所事事地朝着天空打呵欠的桃红,回过头用谴责的目光看田明媚。田明媚接受了二哥的责备,低下头抚摸自己的肚子,似乎在用这个动作为自己的行径开脱,也在隐隐提醒田树才她并非忘记了过去。站在风和日丽的空气中,田明媚抚触着柔韧的肚子,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中,已不再有当初在雾气蒙蒙的早晨抱着酒坛子来到沈家紧闭的大门外站立的那份惨然决绝。
田树才用压低的声音缓缓说,明媚,你是女人,可以忘记家仇。可我是田家唯一的男人!你告诉沈家门,让他对得起当初对你的承诺。
田明媚抚摸肚子的手停下来,好一会儿慢慢地屈起手指头,手掌握成了一个拳头。她对田树才默默地点了点头。田树才绷紧的面孔露出了一丝笑意。
德福楼包间内,桌上的饭菜已吃了一半,几个碗底朝天。田树才看看桌上的菜,准备再要几个,沈家门摆摆手。田树才坚持要了个辣子鸡,说是德福楼的拿手菜。田明媚将蟹肉细细地剥出壳,沾了调料,挟到沈家门嘴边,撒着娇要他吃下去。沈家门哈哈大笑,脑袋往一左一右摆了摆,看了旁边的田家兄妹一眼,一口将蟹肉吞下去,晃着脑袋哼戏,最难消受啊美人恩啊……
田树才拿起一壶酒殷勤地给沈家门斟上,一边倒酒一边表示今天是提拔做小队长的答谢宴,没几个菜不像样子。沈家门拿起酒碗轻轻旋着,他看见碗壁缓缓淌下来稠稠的酒水痕迹,赞叹地说舅爷你看德福楼的酒多好,酒丝都挂壁了。田树才附和道他们进的是唐宋花雕,当然不错了。沈家门突地把酒碗搁在桌上,这么好的酒,可我怎么吃出了鸿门宴的味道?
田树才一愣,不禁朝田明媚悄悄觑去。田明媚仍在若无其事地剥蟹壳。事实上田明媚也被沈家门的话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个大大咧咧的武夫并不像表面那样莽撞。他有鹰一样的眼神,狗一样的嗅觉。她甚至怀疑沈家门把他们的谋划全都摸了个一清二楚。田明媚低着头剥蟹的手在发颤,不敢跟田树才对眼色。
田树才见妹子没动静,在沈家门留意到他之前,迅速收回了目光,又提起酒壶准备给沈家门斟上。沈家门按住酒壶,他的手很用劲,以致于田树才整个人也站不起来。田树才只得放弃,讪讪地笑着往桌上的菜溜眼,不知拿什么应付沈家门。
伙计把辣子鸡端上来。嫩黄的鸡肉和鲜红的辣椒配在一起,看上去十分养眼。田树才赶紧把放在他面前的辣子鸡移到沈家门眼前,热情地介绍辣子鸡是德福楼湖南厨子的拿手好菜,这辣椒一般人还消受不了……沈家门没等他说完,搛了一筷子辣椒直接放进嘴里,像嚼一节甘蔗似的津津有味。田树才咝咝地直往嘴里吸气,好像辣着的是他而不是沈家门。
沈家门眼睛盯着辣子鸡,面无表情地说,说!什么事找我?
田树才被扒下了虚披的外衣,索性镇定下来,沈家门,你当初对明媚发的誓还算不算数?
沈家门抬头盯了田树才一眼,继续嚼着鸡肉,喉咙打出一声嗯哼,加以重重的点头。
田树才问他打算什么时候铲平铜锣寨,剿灭陈三炮。沈家门搛起一条鸡腿,递到田明媚面前。田明媚摇摇头表示吃不了辣。沈家门捏住鸡腿,两手轻轻一掰,吧嗒一声,鸡腿跟鸡爪子断成两截。然后他将鸡爪子上的脚趾一个个掰下来,让田树才知道他掐断人的脚趾也会同样地轻松。田树才听得一声声吧嗒,身上不由起了一层疙瘩,不禁把脚往后缩了缩。
沈家门心里无声地笑了下,把嘴里的骨头渣子吐出来,在桌上吐成一堆,斜了田树才一眼,铜锣寨凭什么能立足二十年?当年飞山豹那么多次要吃掉陈三炮,最后还不是被陈三炮吃掉了。
田树才说,我当然知道铜锣寨易守难攻,我们可以引蛇出洞。
沈家门轻蔑地一笑,不屑置辩。田树才悄悄递给田明媚一个眼色。田明媚把一块胸脯肉搛到沈家门碗里,正准备送上一个娇笑,未待开口,沈家门拍拍田明媚的脸,丫头,打仗的事女人别跟着瞎掺和,踏踏实实给老子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正事!
田树才心犹不甘,继续向沈家门分析,保安团武器精良,比他陈三炮那些土枪土炮要好上百倍!你给我一队人马,我保证……
沈家门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站起,你以为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能上山打土匪?!别以为自己看了几本什么孙子兵法爷爷兵法的就真能打仗了!
田树才被噎得回不了话,像桌上的辣子鸡头一样干瞪着眼珠,心头多日的盘算,一下子被沈家门的三言两语打发得唏哩哗啦。他眼角的余光落在田明媚隆起的肚子上,看着田明媚进退维谷的神情,他懊恼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一笔亏大发的买卖。
沈家门拿起桌子上的帽子戴在头上,然后把披在椅背上的保安服穿起来,一粒一粒扣衣扣,眼睛也不看田树才一眼,声音冰冷地告诉他,上面来了电文,小鬼子已经在老鼠山登陆。这节骨眼上,保安团会随时被国民政府抽调前线,哪有闲工夫去剿匪。
田明媚心情纠结地绞着手绢,可怜巴巴地看着沈家门。沈家门蹲下身听了听田明媚的肚子,站起身要田树才送她回家,小心孩子。
田树才和田明媚听着楼梯上的皮靴声渐渐远去。田树才慢慢地捏紧拳头,田明媚清晰地听到了一阵格格声从田树才的拳头里发出来,一个一个字从田树才的嘴里挤出来,我瞎了眼劝你嫁给他!
田明媚哭丧着脸,觉得自己像踩着高跷走在一堵高墙上,往哪儿走都不是个事儿。
田树才皱着眉头,把吃过的几块鸡骨头放在面前,移来移去地搬弄。田明媚诧异地看着他,怀疑田树才被沈家门刺激得走火入魔了。她拿手在田树才面前扇了扇。田树才忽然一拳捶在桌子上,眼睛里闪出了精光。然后他附在田明媚耳边,将自己打定的主意说给她听。田明媚脸上的表情由诧异而疑虑而担心而信服,最后沉重地点了点头。
沈万顺坐在摇椅上悠闲地摇晃,脖子上挂着把百岁金锁。阳光照进他脖子,细细碎碎的光从他脖子里折射出去,好像他的脖子是金子做的。沈万顺顿时产生了十分金贵的感觉。
自从确定田明媚怀了沈家的种后,沈万顺时不时要蹦出喉咙的一颗心,总算稳稳实实地填回肚子里去了。按照他的人生经验,一个女人只有成为母亲,才能从一匹撒着蹄子乱奔的野马被驯服成老实顾家的家马,才会从什么都不怕变成什么都怕。他严重怀疑过田明媚抱着酒坛子送上门来的举动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他相信,以田明媚这种没二两绕绕肠的娇小姐,一举一动绝对逃不出自己的耳目。事实上正是如此,随着田明媚的肚子日渐隆起,当初刁蛮任性的田三小姐,果不其然变成温顺得只知道缝补婴儿衣衫的沈家三少奶奶。沈万顺幸福地盘算着让田明媚给沈家再生五个孙子,确保沈家的百年基业能代代相传。
沈二站在他身边报账,看样子这段时间酒坊生意不错。沈二喋喋不休地念叨,沈万顺微微颌首表示满意,时不时摸一下脖子。
这时沈家门拥着田明媚出来,两人一身出门的装扮。沈家门贴着田明媚的耳边说话,田明媚的手按在肚子上,发出屋顶上的小母鸽一般愉悦的咕咕声。沈万顺急切地从摇椅上跃了起来,眼睛狼一样上下打量他们两个,使劲地嗅鼻子,似乎要嗅出他们意欲何为。
沈家门告诉他明媚在家呆烦了,想去县城听绍兴大班。
沈万顺沉下脸摇摇头,不行,哪都不能去。这车马颠簸出个事怎么办?
田明媚斜了沈家门一眼,没有理睬公公,把难题留给沈家门,托着腰走向门口。沈万顺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是,指着田明媚的背影对沈家门着急地哎哎。沈家门贴近他爹的耳边,爹,您这老公公管儿媳妇也管得太宽了。明媚心情一不好,不是也影响您孙子的心情吗?万一他不高兴了不想出来见你这个爷爷怎么办?
沈万顺一时愣在那儿。沈家门三脚两步赶上去,两人又像缠颈鸳鸯似拥在一起。沈万顺万般无奈地跺着脚,骂骂咧咧,儿子见着老婆像苍蝇叮着有裂缝的鸡蛋一样。沈二怯怯地问账用不用再报下去,沈万顺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走。
一辆轿式马车已在大门口准备好。刘二狗带着一个班的骑兵排列在马车后面等候。沈家门扶着田明媚上车,田明媚对躲在不远处墙角观望的田树才点点头,田树才也点点头,看到沈家门目光扫过来,他迅速地消失在墙角后。沈家门抬眼看去时,一只猫从墙后的弄堂蹿出,朝前一蹿而过。沈家门微微一笑。
沈家门把田明媚扶上车厢,拉上帘子,对刘二狗招招手。刘二狗拎着枪跑过来,沈家门在他耳边嘀咕。田明媚从帘子后面探出头看沈家门的动静。沈家门故意大声对刘二狗说,回来发现出什么岔子,你提脑袋来见我。刘二狗啪地立了个正,转身率队离去。
沈家门登上马车,轻轻拥住软软的田明媚。田明媚伏在他怀里。车把式打了个响鞭,马车骨碌碌地朝前驶去。沈家门抚摸着田明媚软软的头发,舒适而遗憾地叹了长长的一声,如果将要开演的是一场无忧无虑的戏该有多好。自从有了田明媚,别的女人对沈家门来说,好像是失去了色泽的干菜一样乏味。他甚至开始觉得,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并非是件丢人的事。
刘二狗学着沈家门的样子,坐在保安司令的摇椅上,两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两脚高高搁在办公桌上,摇头晃脑跟着哼唱留声机里的越剧。英台呀,虽然你终身许文才,马家不抬我不抬,马家要抬我要抬,两顶花轿崭齐来,祝家厅堂摆起来。家中只有一英台,还是抬到马家去?还是跟我梁山伯?叫你父亲分分啊……
在刘二狗的心目中,保安司令沈家门是他最崇拜的偶像。沈家门文能唱戏,武能打枪,一次能喝下三海碗滚烫的酒,一枪能打中百米外的靶心,身边的女人走马灯似的换。不过自从沈家门喜欢上田记唐宋酒坊的三小姐田明媚,竟然像中了邪似的,不再去沾惹其他女人,甚至连冯小宝也爱理不理了。这让刘二狗很是想不通。在刘二狗并不辉煌的嫖宿生涯中,经历过的女人如出一辙,没有哪一个跟另一个有什么不同。刘二狗想不出这其中的区别,便不再伤费脑筋为难自己想下去。刘二狗也没嫉恨保安司令沈家门,他认为自己做一流的狗腿子比做二流三流的司令合适多了。有时想过把司令的瘾,他会悄悄摸到沈家门办公室,在椅子上坐会儿。
田树才这个时候悄悄地从侧门进来,轻手轻脚把门闩上,一步步绕到刘二狗的身后,瞬间用枪顶在刘二狗的后脖颈上,另一只手随即掐住他的喉咙。这扇侧门是他巡察了好几回沈家门办公室后才发现的,他断定这是扇应急的门,但沈家门似乎一次也没用过。突然被掐住喉咙的刘二狗挣扎着掰对方的手,费劲地斜过脑袋,看清了搞突然袭击的是田树才。刘二狗的眼神并没有意外,好像预料到田树才会来这么一出。
田树才的手往刘二狗的腰上摸去,刘二狗下意识地捂紧腰上的钥匙。田树才调转枪管,用枪柄重重地敲了一下刘二狗的脑袋。刘二狗连忙去按脑袋,田树才趁机扯下他的钥匙。
钥匙抓在手心的时候,田树才油然升起胜利的感觉。他暗自得意,原来完成一个计划并不是件十分犯难的事。田树才把枪插在腰间,从怀里掏出一根绳子刚要绑上刘二狗,刘二狗一肩膀撞开他,反手抓住田树才。
在唱片轻柔的越剧唱腔里,二人扭打成一团,像两只闷声不响的狗熊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两个人的帽子滚落在地,衣扣脱散。田树才的身手毕竟不如刘二狗,被刘二狗的膝盖狠狠压倒在地,动弹不得。刘二狗喘着粗气,田树才,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敢跟我比划!
田树才像只被踩在地上拼命挣扎的蟑螂,气喘吁吁地四处搜索还击的武器。
刘二狗哈哈大笑,司令早看出来你图谋不轨。就你这身板,找陈三炮报仇等于是送死!
田树才突然摸到刘二狗插在靴子里的一把匕首,猛地抽出,冲着刘二狗腿上乱捅。刘二狗大叫,吃痛滚到一边。田树才急忙翻身起来,用绳子捆绑住刘二狗。刘二狗这时才想到应该喊人,他刚张开嘴巴,田树才敏捷地在他嘴里塞上了一块破抹布,随即一枪柄把他打晕。田树才像拖装满谷子的麻袋一样,拎着刘二狗后脖颈衣领,将他拖到办公桌底下,再狠狠踹上一脚。然后田树才戴正帽子扣上衣扣,从容地走出去。
县城戏院大门口,田明媚娇嗔地对沈家门说快点进来,便在桃红的搀扶下,满脸喜悦地向戏院走去。田明媚觉得欢快的锣鼓声十分符合她希望的心境。一队士兵在门口持枪警戒,沈家门在门口的士兵二小耳边嘀咕了两句。二小啪地立了个正步。沈家门随后追着田明媚的身影进入戏院。戏院里急鼓繁弦,一场好戏刚刚拉开帷幕。 花红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