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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染红花雕酒

花红花火 海飞 5482 2021-04-05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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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红精心擦拭着一个精美的油彩堆塑的花雕坛子。二胖好奇地凑过来瞧,啧啧称赞真好看。花红退后两步歪着头欣赏坛子,当年我爹用了整整一年,一笔一画画好,打磨、上色、沥粉、堆塑、精雕、彩绘,用了六道工序才堆塑成这个宝贝。

  二胖咂舌,不就一个酒坛子嘛,多费事。

  花红叹了口气,我爹一直想用自己做的花雕坛子,装上自己家酒坊酿的花雕酒,参加咱们镇上三年一度的酒仙会。可惜他走得早,什么都没看到。

  二胖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对啊,再过几天就是咱们辛浦镇的酒仙会了。

  辛浦镇外的大场子上,戏台高搭,人头攒动。戏台上方拉一幅字:辛浦镇第十届酒仙会。两侧挂一幅对联:酿成春夏秋冬酒,醉倒东西南北人。两只火红的大灯笼高挂在戏台门楣上,风中喜气洋洋地飘荡。无数双眼睛盯着台上,只待新酒仙石破天惊从天而降。

  高高的戏台上摆一溜长桌,长桌上摆满了蒙着红布的酒坛子。每个酒坛前各放一壶酒,旁边再放十只小酒盅。评酒人田九爷、沈万顺等人手里捏着一颗栗子,缓缓走来。田九爷步履踉跄,老眼昏花,走到半道上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他身后的沈万顺扶了他一把。

  第一壶酒前,徐掌柜斟出十小盅酒,用托盘端起酒递给田九爷和沈万顺等十位评酒人。田九爷端起酒盅刚嗅了嗅,就夸张地打了个响亮无比的大喷嚏,吓了大家一跳。田九爷摇摇头把酒盅放下。沈万顺端起酒盅啜了一小口,皱着眉头连忙放下。其他几个一一品尝后,也摇摇头走过。第二坛酒前,不等徐掌柜斟好酒,田九爷揭开酒壶盖,使劲嗅了嗅,就不屑地往前走去。其他几个依次嗅嗅,面孔像一块砧板似的毫无表情地走过。台下观望的人群发出惋惜的叹息。

  九壶酒品完了,只剩下最后一坛酒,孤零零地站在台上,像一个失去了搭伴的戏子。田九爷眉头紧锁,不停地打着呵欠。他几乎不敢朝这坛酒走去。他担心这一届酒仙会连一坛好酒也评不出。这不止是他田九爷没面子,整个酒乡辛浦镇的名声传出去,简直让人笑掉牙帮子。田九爷终于伸过青筋毕露的手,颤巍巍地拿过酒壶,低着脑袋在壶口上嗅了嗅,浑浊的老眼顿时像手电筒一样放出一寸寸光芒。田九爷斟了一盅,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放下酒盅抬起头时,田九爷满意地咂嘴,苍黄的脸色像返老还童似的红光满面。田九爷郑重其事地双手把手中的栗子放进酒坛前的空碗,然后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向一边的评酒席。

  所有的评委品过最后一壶酒后,都陆陆续续把栗子放进最后一坛酒前的大碗里。沈万顺咂过酒后,脸上浮现惊讶的表情,犹豫了会也只得把栗子轻轻放进大碗。

  台上一个头扎红绸带的赤膊汉子猛击三下大鼓,大吼一声出酒仙。沈万顺慢腾腾地掀开红布,一个精美的堆塑花雕坛子露出来。坛子上贴着一张大红标签:唐宋花雕。沈万顺掀红布的手在酒坛上停留了会,脸上掠过无比失望的表情。当他转过身的时候,已是不着痕迹的一张笑脸。辛浦镇酒业同业公会会长沈万顺大声宣布,第十届酒仙会魁主——唐宋花雕!

  台下掌声雷动,欢呼声声。花红闭上眼睛合上双掌,对着天空喃喃,爹,花红赢了!

  按照酒仙会惯例,魁主得向众评酒人敬酒。花红像只燕子似的从台下一下子跃到台上,身手敏捷,引得众人又一阵喝彩。台下已开始有人议论,辛浦镇上到底哪个男人有福气,能将这个又美貌又能干又泼辣的小寡妇酿酒师花红娶过门。

  花红胸前系上大红花给大家敬酒。田九爷从瞌睡中醒来,懵懂地接过花红递到眼前的酒碗,一扬脖喝掉,抹了抹嘴摇头晃脑,好酒好酒!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花雕!

  花红端起最后一碗酒向沈万顺走去。沈万顺看花红的目光中藏着很复杂的东西,怨恨,恼怒,不屑,也有无尽的遗憾。花红眼里含着笑,沈掌柜,这人活在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别什么好事都往一个人身上揽。

  沈万顺万般无奈地伸手端过酒碗,刚端到嘴唇边,突然两声枪响,戏台上的两只大灯笼一前一后坠地。人群发出惊恐的哗动。沈万顺手搭凉棚踮起脚朝远处张望。远处烟尘蔽日,一面膏药旗在风中打着卷。此刻,日军联队长酒井一郎和汪伪团长唐守成骑在马上,率领大队日军和皇协军正朝酒仙会浩浩荡荡开来。

  沈万顺张大嘴,感觉喉咙口像塞进了一把乱草,又好像舌头突然被人拔掉。他心里急得要着火,嘴里却发不出一个音。台下的人们奇怪地看着中了邪似的万顺酒坊老板。沈万顺终于发出声音,嗓子嘶哑得像一面破锣狂敲,小日本来了,快跑!

  好像地底下烧开了一锅水,地面上的人群不停地翻涌。台下的人们仓皇奔逃,台上的人们呼儿喊女。花红端着酒碗愣在台上。田树才迎着四下逃散的人群,奋力冲上戏台,一把抓住花红的手往下跑。花红回头看到在太师椅上流着口水打瞌睡的田九爷,甩开田树才的手,用力摇醒田九爷。田九爷揉着眼口齿不清地说,天塌了?

  人群终于退潮似的消失了,只有戏台端着空空的架子寂寞地站在原地。几名日本军人踩着靴子大踏步朝戏台走来。田树才背起田九爷刚要走下戏台,两名日军已经飞身跳上。花红让田树才把田九爷放回太师椅。田九爷垂下脑袋继续这辈子永远打不完的瞌睡。

  两把雪亮的刺刀架在花红和田树才的脖子上。酒井一郎和唐守成骑着马过来,在戏台下勒住马缰绳。大队日军和皇协军将戏台围得水泄不通。酒井一郎好奇地望着台上,用蹩脚的中文问唐守成他们在干什么。唐守成看了看台上的横幅,点头哈腰地告诉酒井,他们在举行酒仙会。酒井一郎一脸天真好奇,酒仙会?比谁喝的酒多吗?

  田树才毫不畏惧地大声说,比谁家的酒好,谁家酒好就是酒魁,这次酒魁是唐宋花雕!

  唐守成翻译给酒井听。酒井一郎点点头,跳下马,大步走上戏台。唐守成急忙跟上,紧紧护在酒井身边。唐守成命令花红给大日本皇军酒井联队长敬酒。花红稍一迟疑,日军架在她脖子上的刺刀又往下压了一点。花红把手中的酒高高举起,脸带微笑递向酒井。酒井一郎高兴地“哟西”,伸手去接。花红的手突然一松,酒碗跌落在地,碎裂开来。

  酒井一郎一愣,迅速把手握在军刀的刀柄上。唐守成气急败坏地拔出手枪。日军大喝“八嘎”,刺刀在花红的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痕。田树才的手慢慢伸向腰间的枪。酒井一郎突然耸起鼻子嗅了嗅,慢慢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端起碎碗的瓷片,那上面残留着一些酒。

  田九爷忽然张开眼,慢条斯理地说,尝尝吧,小日本这辈子恐怕也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酒井用手指蘸了点残酒抿了抿,脸上顿时呈现出欣喜,中国酒,哟西!

  田树才和花红有些出乎意料,对视了一眼。田九爷大声说,算你还是个识货的。

  酒井一郎走到花红面前,示意士兵放下刺刀。他看着花红胸前的大红花,温和地问这酒是你酿的。花红眼睛没看他,昂着脖子朝着远方重重地点头,好像跟她说话的人远在天边。

  酒井一郎伸出大拇指,你叫什么名字?

  花红傲然回答,酒叫花雕,我叫花红。

  酒井一郎点点头,再一次竖起大拇指。酒井一郎转过脸,看到桌上的堆塑花雕酒坛,顿时眼睛一亮,艺术品!

  唐守成点头哈腰说这就是个酒坛子,不是什么艺术品。酒井一郎摇摇头,你不懂,这个酒坛的工艺叫“堆塑”,是用油泥在画面上堆出人物、花鸟、山水。这种手法最早在中国敦煌莫高窟的画壁上用过。这个酒坛,艺术品!

  唐守成眉开眼笑地称赞,太君真是博学多才。来人,把这个艺术品给太君带上。

  一个皇协军刚要动手搬,酒井一郎推开他,拉起铺在桌上的红布,十分虔诚地把花雕坛子包好。花红和田树才冷眼旁观。酒井一郎轻手轻脚地抱起堆塑酒坛,仔细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会花红,然后朝花红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小心翼翼地走下戏台。

  这一群杀气腾腾的人马像一群恶狼一样奔突而来,又像一群苍蝇一样消失在烟尘里。

  花红和田树才把田九爷送回家。花红再三叮嘱田九爷以后没事不要出门。田九爷坐在太师椅上长长叹了口气,忽然口齿清楚地问,我以后还能舒舒服服打瞌睡吗?

  花红和田树才愣住,两人以缄默回答,然后在田九爷重新响起的呼噜声里走出他家。

  两人在一条长弄里一前一后地走。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弄堂两边的人家仿佛突然间全消失了,死一般寂寥。以往那些看起来像块抹布一样平淡无奇的家常日子,转眼之间变得异常珍贵,今后将变得更加面目全非。

  花红看见海半仙举着“摸骨论相”的四字布幡,一步一摇镇定自若地走在弄堂里。他的脚步很准,连弄堂边沿的漏水沟都不会跨进去,稳稳地走在路中间。花红快步上去,焦急地告诉他日本人来了,以后可不能随便上街摸骨论相。别看你有时神神叨叨,人这命真是算不准的。海半仙摇了摇小铜铃,冷笑一声,小日本的命我算准了,兔子尾巴长不了。走到半道,海半仙忽然大声说,花魁主恭喜中了头彩啊。花红哭笑不得。

  他们穿过弄堂正要走向郊外的田记唐宋酒坊,忽然弄堂尽头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没哭两声,枪声响起,哭声像被拦腰削断似的戛然而止。田树才一把将花红推向旁边一间空屋。两人小心地爬上空屋的阁楼,从阁楼矮小的窗口望出去。

  酒井一郎踢开一家院门,几名士兵跟了进来,其中一名士兵微笑着高高举起战刀,一刀砍下正在洗菜的老人的头颅。血像喷柱一样射向酒井身上。酒井不在意地掸掸军衣,好像那是灰尘。大着肚子的小媳妇听到惨叫跑出屋门,看到老人的人头在地上打转。小媳妇大叫一声跪倒在地。一个日军冲上前,一刀剖开小媳妇的肚子,血和肠子像流水一样涌出来。一个还没成形的胎儿在血水里轻轻地蠕动。小媳妇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朝天睁大死不瞑目的眼睛。

  日军将胎儿挑在刺刀尖上,兴奋地举向空中,像举着一串胜利的果实。刺刀在空中飞快地旋转,血肉像雨丝一样纷纷从空中飘散。日军抹了一把脸,脸上血肉模糊,呈现出恶鬼一样狰狞可怕的神色。日军放声狂笑。酒井一郎点点头,竖了竖刚刚赞许过花红以及花雕酒的大拇指。

  花红突感一阵巨大的恶心。她紧紧捂着嘴巴,喉咙发出一阵阵压抑狂乱的嘶喊。泪水纷纷奔出眼眶,花红的眼前不停地涌现一大片模糊的红光。田树才一手紧紧揽着她的肩头,一手按在腰间的手枪上,手在剧烈地颤栗。 花红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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