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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炮斜斜地坐在铜锣寨大厅正中的虎皮椅上,香雪海、青蛇、白蛇等土匪分列两侧。大厅正中有个巨大的火盆,升着懒洋洋的火,那火光不时妖娆地扭动几下腰,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屋顶垂挂下一只只无声无息的野鸡,在热浪的煽动下轻轻旋着,享受着火盆长长的红舌头的烟熏火燎。
陈三炮抬眼看了下熏野鸡说,木瓜你带上这熏野鸡,待会儿下山扔给醉红楼。记得要浇上唐宋花雕才入味。他奶奶的,辛浦镇没一个地儿有我铜锣寨的熏野鸡好吃。
香雪海吃吃地笑起来,大哥,没听说进妓院还自个儿带吃的,新鲜。
铁算盘沉着脸带着麻老六和几个亲信土匪气势汹汹地走来。他们一伙人身上挟着冷嗖嗖的杀气。陈三炮依旧斜着身子支着下巴坐在虎皮椅里,一动不动,看着他们像潮水一样涌到自己的面前。麻老六手里捧着一个铁锈斑斑的铁盒子。铁算盘一进来就一声不吭地单腿跪在陈三炮面前。
陈三炮的目光落在铁盒子上,老二,怎么把铁大哥的血衣又请出来了?
铁算盘低头看着地面,仿佛在对地底下的人说话,大哥,昨晚是冬至夜,阴阳相通,我大哥给我托梦,问我们当年发的血誓还算不算数?
陈三炮举起左手,左手正中有一道赫然的大疤痕。陈三炮说当年铁大哥咽气前,老子陈三炮在铁大哥面前发血誓,伤疤还在,老子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王八蛋!
众土匪纷纷向陈三炮竖起大拇指。铁算盘满脸不屑,伸出自己的手掌给众土匪看,上面有四道像蚯蚓似的暗红色疤痕。铁算盘骄傲地说,每年大哥祭日,我都会割一刀。再过半个月就是我大哥五周年祭日,可沈家门的人头还结结实实生在那孙子脖子上。今年我不想再添上第五刀!铁算盘说着把颇为轻视的目光投向陈三炮。
陈三炮的神色尴尬而复杂。香雪海帮陈三炮说话,大哥不是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嘛。
铁算盘打开麻老六递上的铁盒子,抖开铁笊篱当年遇难时的血衣,众土匪顿时哗然。这件衣衫除了衣下摆还有几处原本的青灰色,大部分呈现酱红发黑的古怪颜色,看上去像不小心倒上一瓶酱油似的。铁算盘咬牙切齿,这就是当年我大哥遇难时的血衣!十三刀,一个个给我看清楚了!以后不管谁杀了沈家门,都给老子砍上一千三百刀,刀刀见血断骨,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陈三炮大声说,都给老子听好了!以后谁杀了沈家门,老子陈三炮赏他一百块现大洋,还让他做四当家!
众土匪一个个目透精光,摩拳擦掌,七嘴八舌地问什么时候下山。
铁算盘长出了口气,把血衣恭恭敬敬地放进铁盒子。陈三炮点上香走到铁笊篱的灵位前,带着众土匪拜了三拜,大家山呼“誓杀沈家门,为铁当家报仇”。铁算盘和麻老六交换着怀疑的眼色跪倒。
接着陈三炮告诉铁算盘,前些年打过交道的蔡姓军火商又来辛浦镇了,他似乎尝到了跟铜锣寨做生意的甜头。这次准备下山跟他谈谈,弄些真家伙,哪天真跟沈家门那兔崽子打起来,不至于太吃亏。姓蔡的住在醉红楼,这次下山有机会,捎带着把沈家门给做了。
铁算盘点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狠狠地攥紧拳头举到自己的眼鼻子跟前,盯着拳头,好像沈家门此刻就被他攥在手心里扭滚。
花红一行人拉着板车经过善元泰酒铺门口。一群看热闹的街坊跟着。
花红下意识地往店里看了眼,店堂里只有何秀莲一个人在忙碌,用一个漏斗把大坛子里的酒往小坛子里灌。她真是一个勤快能干的女人,马龙没有娶错她。花红很久没看见马龙了,不知他在忙什么。她甚至有点淡忘马龙的长相了,这让花红暗暗吃惊,马龙在她心里可以这么淡这么淡。花红忽然想到,现在当她想到马龙时,心头忽然不再有疼痛的感觉。
花红让二胖抱一坛酒送过去。二胖抱着酒走到酒铺门口,老远喊了声马家嫂子。何秀莲抬头看见花红一行人,放下手中的活走出来。
二胖吭哧地说戴了孝不能进人家的屋,掌柜的让送坛酒过来。何秀莲把酒端过放在桌上,擦着手走向花红。何秀莲问花红打算怎么办。花红望着前面不远处稀稀落落的一片房屋,辛浦河在前面拐了个弯,欢快地向东流去。一个看鸭佬撑着一只扁豆壳样的小船,赶着一群鸭子捕虫吃,看鸭船很快划过柳树阴。炊烟在屋顶袅袅升起,向天空吐出淡蓝的叹息。
何秀莲指了指远处树着一根旗杆的破土地庙。花红冲着何秀莲微笑着点点头。咕噜噜的板车声从善元泰酒铺门口碾过。花红走了很久,仍能感觉到何秀莲深幽幽的目光停在她身后。
花红在前,田树才押后。田福不时扶一把将要倾倒的三张遗像,唠叨着说,老爷,太太,大少爷,你们忍一忍,我们很快到新家了。
当花红告诉大家,家得安在破土地庙时,田树才黯然不已。在他的少年时代,他曾偷溜出田家的深宅大院,和镇上的穷孩子在破庙里捉迷藏,烤偷来的鸡,爬上土地爷油漆剥落的塑像,玩得不亦乐乎。后来他被满头大汗的田福找到,田福气喘吁吁地背着田树才,抓着他又蹬又蹦的小胖腿回到家。田有粮结结实实骂了田树才一顿,再不许他去破庙跟一群穷酸混一块儿。当年的田树才就算用尽读书的所有聪明脑筋也不会想到,以后他要在他爹极其鄙视的破庙里落脚,并且不管他爹他娘情愿不情愿,也要带着他们一块去那儿过日脚。
陈三炮带着铁算盘、木瓜、鼻涕以及女扮男装的香雪海和青蛇白蛇隐在人群中走过大街。看到一群人穿着素白的衣裳,挂着苦瓜脸,残兵败将般从面前经过。陈三炮看清前面拉车的是一身素白的花红,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奶奶的,又出了什么事?鼻涕喊了声娘要冲过去。陈三炮拦住他,吩咐木瓜赶紧去打听打听情况。
香雪海从鼻孔里打出哼声,这扫把星嫁到田家,这家人算是倒了八辈子霉。接二连三地死人,你看看,好像又死人了!
陈三炮一皱眉头,老三,你能说句人话吗?
铁算盘把手指关节捏得格格作响,目光阴阴地一直盯着花红。自从他得知这个姓花的娘们连蒙面滚崖也摔不死后,他就觉得这女人简直像头有九条命的猫精。这种女人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能对付得了的一定不是一般人。
一会儿木瓜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田家的宅院酒坊都被沈家门的老子设局赢走了,田树根跳井死了,田太太服毒自杀了。现在田家全靠花红一个女人家撑场面。陈三炮大吃一惊,转身去看,花红他们的背影已越来越远。陈三炮突然一阵止不住的揪心痛。
香雪海冷冷地说,田家是大哥的仇家,现在快满门死绝了,不正合了大哥的心吗。
陈三炮没说话。忽然铁算盘指着前面低喊,快看,沈家门那兔崽子!
从后面赶上来的沈家门一把抢下田树才的车把,田树才攥着车把死不肯放。沈家门用肩头撞了他一下,田树才差点跌倒,二胖赶紧扶住他。沈家门吼,老子是为田明媚来的!你婆婆妈妈的连个车都拉不好,还得我的女人推着。走开,我来!
田明媚恼火地用包裹砸沈家门,滚!你再喊“田明媚”这三个字,我抽你!
沈家门被田明媚用包裹连砸了两下,反手一把攥住田明媚,捏着她的肩膀强迫她看自己,田明媚,我告诉你,我爹是设局害了你们,可他是他,我是我,你不能把他的事往我身上搅!田明媚连哭带喊挣开他。沈家门说,老子早晚要娶你,你早晚是老子的女人!
田明媚又要去砸沈家门。花红过来把车交给沈家门,沈家门接过车把,冲花红感激地点点头。
人群中,铁算盘悄悄摸出枪对准沈家门。陈三炮一把抓住铁算盘的枪口按下去,对他摇摇头。铁算盘不情愿地说现在可是做掉沈家门这兔崽子的好机会。香雪海白了铁算盘一眼,让他看清楚了做事,大哥的压寨夫人在旁边呢。铁算盘恨恨地把枪插回腰间,插了好几回都没插上。他愈发觉得花红是个杀不死的妖精。
沈家门拉着车向前昂首阔步地走去。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开。街上忽然空寂下来,一些水果皮、香烟壳东丢西扔,刚刚过去的一群人忽然像水涌进河里一样没有了痕迹。
陈三炮感叹,沈家门敢爱敢恨,也算是条真汉子。
铁算盘冷哼,还想娶女人,做梦。老子半个月里让你人头落地!
陈三炮伸手在身上掏钱,没掏到,刚喊了声木瓜,一直留意陈三炮的香雪海把自己的钱袋扔给陈三炮。陈三炮冲香雪海点点头,香雪海没理他。陈三炮把钱扔给鼻涕,要鼻涕跟着看看花红住在什么地方。鼻涕转身要走,陈三炮又嘱咐别让花红看到,不然她不会要这钱的。鼻涕擦着鼻涕连连点头,手里紧紧揪着钱袋,撒腿就往花红远去的方向跑。
陈三炮带着铁算盘、香雪海、木瓜等在悦来客栈住下。然后陈三炮叫木瓜去醉红楼找姓蔡的军火商,约他中午午时到泰和茶楼见面,过午不候。木瓜领着“三声炮响,黄金万两”的暗号,喜孜孜地一溜烟跑出了客栈。因为太高兴,路上他跟个戴着瓜皮帽的小子撞了个满怀。没等那小子骂出声,木瓜早跑得没影了。木瓜没留意到,瓜皮帽小子瞅着他没影儿的方向一直在看着。每回下山到辛浦镇对木瓜来说是一大乐事,这让他既饱眼福又饱口福,同时也使他有资格回到山上向其他没能见世面的小土匪们炫耀一把。所以尽管每趟下山是脑袋别在裤带里做买卖的差使,木瓜还是乐于奔命。
鼻涕跟上花红一行人,躲在围墙豁口处,悄悄地看着他们搬进破庙,整箱倒柜,架锅叠碗,忙得不可开交。娇生惯养的田明媚打破了两个碗,惹得田树才责备她。沈家门把田明媚护在身后,跟田树才吹胡子瞪眼,结果田明媚反骂他添乱。沈家门敢怒不敢言,说保安团还有公事,便揉着发酸的肩膀,恋恋不舍地边走边回头张望田明媚,走出了破庙。
鼻涕琢磨着怎么找机会碰到花红,这时何秀莲拎着两屉包子,马龙端一瓦罐米汤来到破庙。何秀莲和马龙替下了花红和田树才手里的活,让他们歇会儿吃点东西。这时鼻涕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情,马龙干活时,花红咬着菜包子若有所思地看着马龙。花红吃包子时,田树才喝着米汤眼不错珠地看着花红。而田明媚疑神疑鬼的目光则在他们三个人之间来回盘旋,很不友好地翻着白眼,摔摔打打地抹着箱柜。鼻涕觉得这些人真是有趣极了。
何秀莲和马龙帮他们干完活,何秀莲擦擦手掏出一小口袋钱,花红妹子,这是前些天我们门市没来得及返还的酒钱,账先结了。花红迟疑。马龙说,钱不多,别嫌少。花红接过来,这叫什么来着,下雪天端来了炭火盆啊。
田明媚端着一盆擦过桌子的脏水泼向墙门外,差点泼在鼻涕身上。鼻涕暗暗骂了句坏娘们儿,就矮着身子悄悄地离开。
破庙里已用木板和箱柜隔开了几个房间。花红手脚麻利地收拾床铺,田明媚撅着嘴过来,要花红帮她整理床铺。花红盯了她一眼,让她最好学学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她还要把酒坊重新开起来,恐怕没那么多时间伺候大小姐。
田明媚懒洋洋地说她什么都不会。花红说谁也不是一出娘肚子就啥都会,不会学。
田明媚气鼓鼓地转身出去。花红在背后说,一个男人肯为你豁出面子豁出性命,该知足了。沈家门对你是认真了。
田明媚回过头,我大哥死了,你还操这么多心干吗?趁早改嫁得了吧!
花红说,你不觉得该嫁出去的是你吗?
天色渐渐暗下来,破庙里亮起鬼火似的烛光。烛光的映照下,几尊东倒西歪许久未尝人间烟火的泥塑菩萨的脸上,闪烁着几点明明灭灭的光斑。鼻涕贴着墙根溜过来,警惕地往破庙里探头张望,跟一尊菩萨像撞了个对眼,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鼻涕吸了下鼻涕站起来继续猫着腰走,在花红的房门口放下了已经紧紧攥了一天的钱袋。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几块牛肉干压在钱袋上,然后用力敲了几下门,迅速溜到庙门外听动静。花红开门,一眼望到门槛上放着的小口袋和几块牛肉干。花红拿起东西大步追出去,鼻涕的身影在转弯处消失。花红看看手中的牛肉干,欣慰地摇摇头,脸上露出了久未呈现的一抹笑意。
泰和茶楼一号雅座,何秀莲和马龙心不在焉地喝着茶,不时向外张望。在吱溜的喝茶声中,大把的光阴就那么水一样地流走了。一个穿着长衫戴礼帽的人掀开半截门帘进来,含笑问有没有三江水煮的乌龙茶。
何秀莲说,没有,这一带只喝鉴湖水泡的龙井茶。
礼帽男人问,明前茶还是明后茶?
何秀莲说,谷雨茶。
礼帽男人是地委书记老顾。三个人把头凑在一起。在这个漫长的下午,他们喝掉了好几壶茶,吃掉了三碗馄饨,这让马龙感叹茶楼真的是一种让人懒散到不愿再动一动的好地方。在这样的好地方里,老顾靠在一把冬暖夏凉的椅子上说,日军已经逐渐逼近辛浦,绍县特委的工作压力将会越来越大……
茶楼散客茶座,小戏台上穿旗袍的女子在唱苏州评弹,五指纤抹,一人分演数角,嗓音忽粗忽细,琵琶时繁时疏,“将才三国论英雄,争说常山赵子龙。他是全身是胆谁能比,百战百胜立奇功。长坂坡,显威风,单枪匹马在万军中……”小戏台上风雷滚滚好似千军万马。
茶座里,一个斜蒙着黑眼罩的独眼龙吐出嘴里的瓜子,伸出巴掌举到头顶上,猛地拍了两下大喝好!正安静观看的众茶客纷纷回头看他。独眼龙瞪起充满血丝的独眼,看什么看,没见过爷这模样!众茶客不吭声,回过头继续看戏。
一个戴瓜皮小帽的小子这时候跑过来,凑到响鼓山大当家飞山豹手下的干将独眼龙耳边,低声说街上撞上铜锣寨那边的小喽罗木瓜,看样子陈三炮一伙人也来到了辛浦镇。独眼龙瞪视小土匪,问他有没有看错。小土匪肯定地点点头,那小子跟我交过手,脑袋长得像根木瓜,烧成灰我也认得。
独眼龙紧张地朝四周扫视。透过茶烟袅袅蒸腾,众茶客乌鸦般的黑脑袋,他看见茶楼楼梯口,陈三炮带着铁算盘、香雪海以及青蛇白蛇,在小二的带领下走向马龙对面的茶座。小二点头哈腰地掀开门帘,二号雅座,几位爷请!铁算盘和香雪海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陈三炮大摇大摆地一掀门帘进去。
独眼龙连忙按住被黑眼罩罩住的眼,身子往下矮了矮,浑身打了个大寒颤。他似乎觉得按住一只眼,就等于把自己整个儿给掩藏起来了。摸着眼罩他想起多年前的那天,他跟二当家飞山鹰下山抢了一对酒贩夫妻的酒担子,结果陈三炮从斜刺里冲出来插上一脚,飞山鹰和两个小兄弟爆头而死,他眼部中弹,装死才逃过一劫。从那以后,活捉陈三炮成了独眼龙这辈子最大的理想,他甚至想了清炖红烧黄焖五六种烧法来烹制这个仇人。
独眼龙咬牙切齿地让小土匪盯紧了陈三炮,他去向保安团沈家门报告。因为这个时候去响鼓山搬兵显然远水救不了近火,借助早想抓住陈三炮放血的沈家门,远比让响鼓山损兵折将来得划算。独眼龙暗自得意自己虽然少了只眼,但心眼还是挺多。
木瓜放松地坐在茶楼下的小吃摊上喝喷香四溢垂涎已久的辛浦豆腐脑的时候,与楼上的陈三炮打了个照面,他挥了挥手里的油条,表示眼下平安无事。陈三炮关上窗回到雅座与铁算盘、香雪海继续喝茶。就在木瓜抬头的一瞬,他错过了眼前比过街老鼠还要灵敏蹿过的独眼龙。
老顾继续在一号雅座里对何秀莲和马龙布置任务。何秀莲起身警觉地察看门帘外的动静。她一眼看见了外面散客茶座上嗑着瓜子、往这边鬼头鬼脑窥探的瓜皮帽小土匪。何秀莲对马龙使了个眼色。马龙一掀门帘,无声无息地出来。经过小土匪身边时,突然一伸手死死勒住小土匪的脖子,状似久别重逢的老友,揽着他往一号雅座里快走。
小土匪被推进茶室,被马龙铁箍样的胳膊掐得连连咳嗽。他抚着疼痛的脖子,很快交待他在监视的是对面的二号雅座,因为里面有响鼓山的仇家陈三炮一伙。眼下他的大哥独眼龙正跑去向沈家门报告这事。老顾抓起礼帽戴上,低声吩咐何秀莲和马龙抓住机会帮助土匪头子陈三炮,铺好将来联合抗日的道路。随后马龙迅速解决掉了小土匪。两人合力把小土匪的尸体推进带桌布的茶桌底下。
陈三炮在二号雅座里掏出怀表看时间,颇为焦急地骂姓蔡的军火商怎么还不来。铁算盘阴阳怪气地说昨晚一定在醉红楼累折了腰,起不了床。香雪海不屑地白了铁算盘一眼。
木瓜放下第二只空碗,抹着嘴角白花花的豆腐脑沫子,剔着牙缝里的葱花,满意地打着饱嗝,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街上的摊贩急乱地朝旁边让出道。沈家门骑着马,刘二狗带着一队保安团士兵朝泰和茶楼疾奔而来。队伍的最后面跟着一只眼睛大放贼光的独眼龙。木瓜滑到嘴边的一个饱嗝被吓回肚子,他对着茶楼窗口打了个尖利的唿哨,窗口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独眼龙跑在队伍前面,指着泰和茶楼二号雅座的窗口,气喘吁吁地说,二号,二号雅座!
保安团铁桶般迅速箍住茶楼门口,杀气顿时像一张巨大的布幔在街头铺开。沈家门举起枪走向茶楼。木瓜不顾死活地奔向茶楼,被刘二狗拦住,滚开!没看见戒严?小命不想要了。
木瓜急切地哀求,我的钱包丢了,我得回去找。
刘二狗骂,滚,要钱不要命的东西。
木瓜扑上去一把抓住刘二狗的手腕就咬。刘二狗吃痛惨叫,一脚踹开木瓜,掏出枪就要开枪。沈家门一抬刘二狗的枪管,刘二狗啪地放了空枪。趁着沈家门骂刘二狗打草惊蛇的空隙,木瓜连滚带爬地溜掉了。
陈三炮、铁算盘和香雪海闻枪声惊起,陈三炮从窗口斜缝隙里看到了气势汹汹的沈家门。不远处,姓蔡的军火商衣着阔绰,步态蹒跚,打着呵欠,哼着“三声炮响,黄金万两”的小调,慢悠悠地来到泰和茶楼门口,忽然看见茶楼外的保安团,吓得转身提起长衫的下摆,像一只被赶急了的鸭子似的跑走了。
刘二狗带着数名士兵进入泰和茶楼。众茶客吃惊地站起纷纷要走,刘二狗阴沉沉的眼盯着众人,猛拉了一下枪栓。众茶客忙又坐下,如同一只只安静的螺蛳一动不动地吸附在河埠头的大石上。刘二狗带着士兵一步步走上二楼。整个茶楼只听得保安团沉重的大皮靴踩踏在楼梯上发出的嗵嗵声,以及众茶客偶尔发出的啜茶声。
沈家门举着枪走进茶楼,见屋里死一般静寂,皱皱眉头喝道,唱,怎么不唱了?老子顶喜欢听《常山赵子龙》。给老子唱下去!琵琶声犹犹豫豫地再度响起,“他既不是有勇无谋马孟起,也不是整弓带箭的老黄忠。又不像暴跳如雷张翼德,更不像恃功骄傲的美髯公……”众茶客零零星星地拍了几下巴掌。沈家门合着琵琶声,用手指在茶桌上弹节奏,轻晃脑袋跟着哼唱。
何秀莲掀开后窗,马龙看到楼下一条狭长僻静的小巷向远处延伸。何秀莲低声说这是当时为老顾同志考虑到的退路。马龙点点头,两步跨入对门的二号雅座,撞上了抄着家伙正准备往外闯的陈三炮等人。
马龙低声说,大当家的,快跟我来。
陈三炮疑惑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香雪海一下子用枪指住马龙,低喝道,说,是不是你把保安团引来的?
马龙冷笑,我抓了个舌头,是飞山豹的人盯上了你们。
陈三炮推开香雪海的枪管,老二,老三,他就是马龙,我上次救过他一条命。这回我们两清了。走!
陈三炮一行人闪进一号雅座,对何秀莲点点头,很快像猫一样迅速从窗口蹿下,一会儿就消失在小巷尽头。马龙和何秀莲舒了口气,两人对坐下来拿出账本,边喝茶边算账。
刘二狗带着士兵走到二号雅座门口,刘二狗一挥手,密集的枪火对半截门帘一阵猛烈扫射,厚厚的棉布门帘激烈地跳起舞来。独眼龙听着炒爆豆似的枪声,他想象着陈三炮被打成铁筛子似的模样,浑身的血像山上的瀑布一样喷涌出来。独眼龙兴奋得快要哭了,心里说,他娘的陈三炮可惜我不能亲手杀了你!然后他又想到回去向飞山豹汇报,准能获得大当家的奖赏,说不定还能得到死去的飞山鹰留下的二当家位置呢。
沈家门举着枪哼着评弹上楼,边走边用手指理着头发,好像他是来茶楼会客而不是抓土匪的。沈家门心里说,陈三炮我也不想找你的麻烦,这是你自己撞上门送死,怨不得我。沈家门走到门口,猛然扯下千疮百孔的门帘。屋里一地狼藉,空无一人。沈家门冲到窗口,大街上的人群在向茶楼上指指点点地观望。沈家门一回手,把枪顶在随后探头探脑跟进来的独眼龙脑门上,奶奶的,谎报军情,戏耍老子!看老子不一枪崩了你!
独眼龙吓瘫在地,司令,司令,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他们一定听到风声跑了。
沈家门狠狠踹了独眼龙一屁股。转了个圈,举枪掀开对面一号雅座,却见马龙和何秀莲喝着茶在算账。马龙往茶盅里倒了一杯茶,端起来啜了口,笑着说,真巧,沈司令也来喝茶。
沈家门怀疑地说,你们聋了,没听到枪声吗?
马龙说,听到了。
沈家门说,那怎么不跑?
何秀莲笑笑,司令,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一听到枪声就跑。
沈家门走到窗口向下望去,茶楼下一条狭长僻静的小巷向远处延伸,空无一人。沈家门一脸狐疑地转身离去,刘二狗和保安团丁们在后面跑步跟随。
谁都不知道,没过多久,辛浦镇外的小林子里突然多出了一具小土匪的身体。而独眼龙正四处焦虑地寻找莫名其妙失踪的小喽啰。 花红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