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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常要在乡间赶路的妇道人家,会在在副师长的破衣服上撕下一小块布来挂在身上,由于那上面有副师长的气味,野狗闻到了也会远远避开,以保行路人的安全。
在这种情形下长大的一个孩子,不折不扣,实实在在是一个野孩子。
可他自小就性子十分随和,只有人家欺负他,他从来不去欺负人,当然,被人欺负轻视不加反抗是一回事,心里绝不会喜欢被欺负轻视,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当他那一天,一转过身来看到师长的时候,最初的一刹那,本能是抗拒的。
副师长在若干时日之后这样说:
“铁路上来来去去的运兵车很多,有散兵,也有整队开拔的,见得多了,总觉得军官也好,小兵也好,好象都是另外一种……东西……另外一种动物,和普通人不同,当兵的呼喝、打人、踢人,谁也不敢反抗。”
“可是他不同,我看到他站在车厢门口,瘦瘦削削,整整齐齐,可是又那么有自信地站着,他只是随随便便地站着,就好象他就是一切的主宰。”
“他的眼神开始时十分犹豫,可是一下子就变得极其……嗯……极其温柔,从来也没有人用这样子的眼神望过我,在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他会关怀我,帮助我。”
“那正是我从来也没有过的……人类感情,我和他对望着,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心跳加快,身子发热,恨不得冲过去紧紧地抱一抱他,或者是让他紧紧地抱一抱我。”
“我一直盯着他看,他也一直看着我,我全身都在发抖,当然,那种从心处发出的颤抖人家是看不出来的,正在这时候他开口了,他开口了……”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副师长每次一讲到这里,还是会声音嘶哑,颤动,情绪激动,可知他当时的情绪不知激动到了什么程度。
他会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再道:
“他开口了,他叫我‘小兄弟’,小兄弟,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我的,真没出息,我心里不知多高兴,可是鼻子一酸,却眼泪滚滚,我从来也没有哭过,难过得就算要死,揪心揪肺,我也没流过眼泪,那是我第一次哭。”
师长一叫,副师长就立即就向他奔了过来,师长也早已看到,这流浪少年满脸泪痕,泪水还在不断地涌出来,他脸上本来脏得污垢只怕有好几重厚,给泪水一冲,有的化了开来,有的冲掉了,有的还留着。
成了一块奇特无比的大花脸。
照说,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师长至少要问上一句:
“你怎么哭了?”
可是他没有问,因为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野少年并不是哭,只是在不可抑制地流泪,所有的地球生物之中,只有人才会用眼泪来表示情绪。
泪腺和脑部某区域有紧密的联系,情绪自脑中产生。
或悲或喜或感动或激昂,都会刺激泪腺涌出眼泪。
师长在这少年瞪大了的眼睛中,看到了激动的光芒。
他知道他为什么会流泪,自然不必再问,副师长不想流泪,可那不受控制,人的身体中有着太多的完全不受脑部控制的部分,他也不去抹泪,只是当师长伸出手来的时候,自然而然,把他的手交到了师长的手里。
副师长的手其实比师长的还要大。
几乎全是骨头,又粗又硬。
随后,两双手立即紧紧相握在一起。
这两双手在后来的岁月中,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可是这时候,一双属于一个年轻有为的军官,另一双却属于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浪野少年,相去不知多远。
可是任何那时看到这两双手互握的人,都不会怀疑他们的感情。
都会相信在这两双手之间,绝不能再插进一些别的什么。
师长先开口:
“你的名字跟我一样。”
副师长想回答,可是喉间不知叫什么东西便住了,只能发出一些奇怪的、没有意义的声音,他立即用力点着头,表示肯定的答复。
师长笑了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心中只觉得无限高兴,他望着这少年,用力握着他的手再问:
“你多大了?有没有十五岁?”
副师长吸了一口气:
“十二。”
就在这时——
高岁见突然问雕琢:
“雕,你觉得这小说怎么样?”
雕琢回答:
“很好,很吸引人,不过有许多地方太啰嗦,太细腻了,可能我习惯于看漫画,不太习惯看文字吧。”
在雕琢和高岁见这样对话的时候,他们正一起在看一篇小说,小说的题目是:背叛。
背叛这种行为,除了人类这外,大抵在别的生物中都不存在,是很值得研究的一种人类行为,因为它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关系的人之间,都不断在发生。
是高岁见先看那篇小说,小说的情形有点异特,它还没有印行,而是用十分娟秀、纤小的字体写在特别印制的稿纸上,那稿纸上的格子极小,大约只有普通稿纸的四分之一,而每一个字却端端正正,清清楚楚,就在格子的中间。
小说看来相当长,因为那稿纸有很厚的一叠,比砖头还厚。
它的来源也很特别,是高岁见的一个同学从国外老远带回来的。
那位同学是搞艺术的,后来在一家出版社工作,这次来到本市约高岁见聚聚,而高岁见也就把雕琢给带去了,毕竟现在是他女朋友嘛,当然是大方介绍给同学了。
早些时候,高岁见一位舍友在来本市与他会面时,就曾提起过雕琢。
雕琢之前与高岁见一起去参加歌星男的演唱会,他们在场上的情形,居然被这位舍友当时公司的同事给拍了下来,并放到了群里面。
由此舍友追问高岁见,问他雕琢是他的谁。
高岁见在学校时是出了名的零绯闻,周围的同学或是相熟的校友都挺好奇他到底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会交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不过那时高岁见还不是很确定自己的心意,也就没有再舍友面前透露更多了。
他倒不是喜欢隐藏自己的感情生活,只是还没到时候,等他觉得可以了,当然喜欢分享给朋友和同学们知道雕琢的存在。
“哈哈,你好,DZ小姐,我们其实一直都挺好奇岁见的女友会是什么样子,今天见到了你,我很开心。”
那位同学与雕琢初次见面,态度还是挺亲切的。
雕琢也笑了:
“你们肯定是大跌眼镜的,想不到岁见条件这么好的人,会找一个如此普通的女朋友吧,到时你千万不要扩散出去,我怕会被爱慕他的人群殴的。”
这话当然只是玩笑话。
不过高岁见听了,却有点替女友抱不平。
在世俗人眼里,他是条件十分优厚的对象,但雕琢也不是一般人啊,她可是鼎鼎有名的狼牙殿,所经历过的事情,有几个女生经历过?
只是她低调,不去炫耀那些罢了。
“不会的,我们都很祝福你跟岁见,下次同学聚会的时候,希望你能跟岁见一起出席。”
聊了一些诸如此类的话题之后,同学突然拿出了一摞书稿,他对高岁见说:
“你也知道,我在出版社工作,经常跟很多作者打交道,并看他们的作品,而我在上星期读了一部小说,当真是觉得非常值得一看,岁见,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高岁见并不是一个喜欢读小说的人,但对方好像很希望他看一看的样子。
在读书时期,高岁见就知道这位同学是位小说迷,他每当读到了什么好作品时,都会拿出来与大家分享一下,所以那份心情倒是理解。
“好,我会看看的。”
于是,在那次聚会又过了几天之后,在一个相对来说很难得的悠闲下午,高岁见不用去上班,雕琢也没有接任何任务,两人就在书房中看起了那部小说。
本来雕琢没有在看,比起小说,她更愿意用这种悠闲的时间去看漫画,可是她看高岁见看得很入迷,不由得也产生了兴趣,后面才一起加入的。
小说稿一共分六册装订,当雕琢看到第一册时,高岁见已经看到第四册了。
而雕琢所看到的,就是写在前面的,师长和副师长两个本来完全不相干的人,认识的经过,就在她把第一册看完,放下手来时,高岁见问道:
“雕,你觉得这小说怎么样?”
雕琢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很好,很吸引人,不过有许多地方太啰嗦,太细腻了,可能我习惯于看漫画,不太习惯看文字吧。”
同时,她也注意到,高岁见已经在看第五册了。
“是,有的地方写得太详细了,完全是大堆头文艺小说的写法,可是有的地方,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又很晦涩暖昧。”
高岁见虽然是理工男,但对文学鉴赏也有一定水平。
雕琢取起第二册来:
“这篇小说绝对有出版的价值。”
高岁见感叹:
“我那同学说,这本书是作者的亲身经历,那是位女作者,她写那几场战争,怎么样在枪林弹雨之中死伤狼藉,浴血苦战,怎么样在死人堆里醒过来,身体浸在血泊里,如果不是真有那样经历的,只怕写不出来。”
雕琢继续发表意见:
“小说叫‘背叛’,不是很好。”
“为什么?这是一个很有力的小说名,带有强烈的谴责。”
雕琢哈哈一笑:
“好看的小说总有一定的悬疑性,她从一开始就写了主角的相会,当时两人的地位相差如此之远,但后来一个成为师长,一个成为副师长了。”
“对,交代得很清楚。”
“就是名字不好,背叛,一看就知道,事情发展下去,是那个被师长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副师长,背叛了师长。”
高岁见点头:
“应该是这样发展。”
雕琢耸肩:
“看,意料之中,结果全知道了,好看程度自然减低。”
高岁见笑了:
“也不一定,虽然知道了结果,可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结果,总是看完了才知道。”
必须说明的是,在最前面所叙述的故事中,有很多删减,所以雕琢才有“有的地方太啰嗦了”的评论,删掉的全是无关紧要的描写。
要知道,这位作者在写到那个垃圾堆时,就用了至少一千字来描述,但圾垃堆就是垃圾堆,再怎么形容,它还是一个垃圾堆。
还有许多无关重要的经过也给删掉了。
例如,师长带着副师长去找团长,叫副师长谎称已经十七岁,求团长把副师长编入部队时,就有大段写团长如何不肯答应的经过,结果还是答应了。
那这一大段就变得多余了。
还有许多打仗时的描写,也一概属于“啰嗦”之列。
所以,在雕琢又开始看他们的故事时,在第二册,副师长才穿上了军装,成为师长这个排所在连的一个传令兵,在这里,再把故事浓缩一下。
副师长加入军队之后,不到一个月就开赴战场,他们的那个团中了埋伏,被敌军以三倍以上的兵力包围,而且地形对他们极其不利,有一半以上的官兵战死之后,团长下令,各单位自行突围,逃出一个是一个。
整个团在那时已经溃不成军。
在各种各样武器弹药的爆炸声中,还有伤兵的鬼哭神嚎,加上是在一个星月无光的夜晚,战场所在之处,简直就是十八层地狱。
在一下近距离的炮弹爆炸所发出的火光中,正在地上爬行的师长,看到了在自己身边,副师长背上负着一个人,那人看来受了伤,副师长正在艰难地向前爬着。
两人的身上全是血,也不知道是谁的,也许都不是他们两个的,因为根本遍地都是,凡是低洼处可以聚集的,都是浓浓的血。
师长连忙加快移动,移到了副师长的身边。
虽然天色很黑,而且是在那样混乱的情形之下,可是两人一接近,副师长就像是知道接近他的是什么人,他喘着气,伸过手来和师长的手相握。
师长问:
“你背着什么人?”
副师长的声音,听来有少年人不应有的干硬:
“不知道,全身上下都是血,可是没有死,总得带了他走。”
枪声一响,多少老兵在粹然被袭的情形下,都会仓惶失措,可是副师长这个少年新兵,却出奇地镇定,事后他对师长说:
“我还以为打仗是多么高深的事,原来就是要在不可能的情形之下,想尽方法活下去,我一出生就是这样活的,那有什么难。”
这一仗打下来,整个团大约只有十分之一的人逃出了包围,其余的全被歼灭,损失自然惨重之极,饶幸生存下来的人之中,也大都有点伤。
只有师长和副师长两个人是奇迹,竟然一点伤也没有。
而当天色大明到了安全地带,友军赶到支援时,副师长一直背着那个伤兵。
他把那伤兵背在身上的原因,是因为他在死尸堆中爬行,经过那伤兵的时候,伤兵的伤可能不重,所以双臂一圈紧紧抱住了他的左腿,副师长便拖着他爬出了几步。
在这样混乱危险的情形下,自己顾自己还来不及,但是副师长年纪虽小,人却很有侠义胸怀,他把那人拉到了自己的背上,负着他向前爬。
那人只是哑着声说了一句“谢谢你”之后,也没有再说过什么。
等安全了,副师长把伤兵交给了照顾伤兵的部队时,满身血污的伤兵突然伸手抓住了副师长的手腕:
“你真勇敢,你会是天生的将才。”
师长和副师长两人这才看清那伤兵是谁,他们两人一起惊叫了起来:
“团长?”
让副师长背负了好几里地,死里逃生的那个伤兵,竟然就是他们那个团的团长。
团长养了半个月伤,部队的补充、整编也已经完成,全副武装精神奕奕的团长,和死尸堆里满是血污的伤兵自然大小相同,他召来了师长和副师长,搓着手指着师长:
“你简单,升你做连长就行。”
又指着副师长:
“你就叫人心烦,才当兵,总不能升得太快。”
师长早已有了主意,别忘了他是文武双全的,他立时道:
“团长,我也不要升连长,仍旧当我的排长,他就当我的副排长,这样安排大家都满意。”
团长用十分惊讶的眼光望着他们,尤其盯了师长半晌,从排长升连长连跳两级,这在低级军官的升迁上,是相当难得的异数,可师长为了迁就副师长,竟然肯牺牲这样的机会。
这两个人之间感情之深厚,至少是师长对副师长的感情之深厚,也可想而知。
当团长注视他们的时候,看到他们两人互望着,目光的交流是那样畅顺自然,根本分不出那是两个人的目光,看来就像是一个人,而有两双眼睛一样。
他们两人的手也自然而然握在一起,证明他们都绝没有别的意念,所想的都是一样的,从此之后,不论人生的道路如何崎岖不平,他们两人都将互相扶持,携手并进,两个人会亲密得犹如一个人。
团长的文化程度相当高,看了这种情形,心中十分感动。
他伸手在他们两人肩上重重各拍了一下:
“好,先就这样。”
师长和副师长两人各自一挺胸,鞋后跟“啪”地一声靠拢行了一个军礼,师长大声道:
“报告团长,有一个要求。”
团长作了一个“只管说”的手势,师长道:
“以后,我只要当正职,副职——”
他没有讲完,副师长就已经叫了起来:
“副职就由我来担当。”
团长先是一怔,但接着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好,等你们愈升愈高,这件事一定可以成为军队中的美谈。”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新整编的一排士兵,虽然觉得他们的副排长年纪轻了一些,可是再怎么猜,也猜不到他会只有十二岁。
就算本来还有不服的,一场仗打下来,副师长一听得冲锋号响,像是出押的猛虎一样,向前猛扑的情形人人皆见,这样的勇士谁敢不服?
甚至还有一次,他冲得实在太快,竟然一下子越过了敌军据守的壕沟,要转过身来自敌军的背后扫射,弄得敌人一愣一愣的。
副师长打仗勇,师长也勇,不但勇,而且有谋,他们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不到半年就成了连长和副连长,又一年半,在战祸连天的灾情之中,唯一得益的似乎就是军官。
他们成了营长和副营长。
两年的时间对于师长来说,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发生在副师长身上的变化,简直惊人,师长仍然瘦瘦削削,看来文质彬彬,像书生多于象军官。
可是本来已经个子高大的副师长,却又拔高了大半个头,比师长高得多,而且在军队里,连长、营长都是不大不小的官,少不了大鱼大肉的吃喝,营养一好,人就容易长膘,他变得极其壮硕。
而且他天生好动,空下来没事,当师长不要他学文化时,他会满山遍野乱走,别说是鹿、羊这种弱兽,什么时候叫他遇上了猛兽,只怕他也能三拳打死一头吊睛白额虎。
副师长的年纪还是小,可是已经是一条凛凛的大汉。
他仍然和师长形影不离,升他们为营长、副营长的时候,连司令官都特地下来看他们,不论是高级将领也好,是他们手下的士兵也好,都能在他们的身上看出他们心灵交流的那种和谐。
那几乎是自然天生的,这样的两个人就像是拧在了一起的铁枝,在洪焰炉火中锻炼过,都溶一起了,哪里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分得开。
司令官着实嘉勉了他们两人一番,直到这时,副师长才透露了自己的真正年龄,十四岁的营长,能叫敌军闻名丧胆,冲锋陷阵如有神助。
当司令官用“如有神助”来形容副师长打仗几乎无往不利时,副师长笑着,别看他是那高大壮胆的汉子,可是在笑的时候,还带着稚气的妩媚,他说:
“不是有神助,是有营长在助我。”
司令官称奇:
“你是怎么参军的?”
副师长高兴得呵呵大笑:
“我是营长从垃圾堆捡回来的。”
司令官起先愕然,听了结果方知起因,不由得连连称奇,自此,副师长就把这一句话牵挂在口边,以表示他对师长全心全意的感激,可是师长却从来没有居过功,也没表示过什么,每当副师长这样说,他都要笑说:
“别胡说八道,嘴边都长毛了,不是孩子了。”
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副师长的腮边颈下,就开始长出密密层层的胡子来,开始他努力剃着,可是越是努力剃,就长得越是快,又一年之后,他放弃了剃胡子,留起来,就成了一个威风凛凛的虬髯大汉。
再两年,师长和副师长,成了团长和副团长,那已是相当高级的军官了。
在同乐会上,演出“风尘三侠”,师长饰李靖,副师长顺理成章是虬髯客,这次演出虽然只是晚会中的一个节目,对别人来说,至多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可对师长和副师长来说,可能形成了一种难以估计,极其深刻的影响,是不是有这种影响发生过,无法肯定。
雕琢看完了第二册,便立刻抓起第三册来,想看看一场普通的军中同乐会的演出,为什么会对师长和副师长两人有深远的影响,而且,作者还像是不能肯定,写得模模糊糊,语焉不详,叫人心急想看下去。
可是第三册一开始,却完全去叙述另外一些事,把演出“风尘三侠”一事放下不提了。
雕琢闷哼了一声:
“那算什么,演了一场戏会有什么影响,提了一下又不提了,后面有没有交代?”
那时,高岁见已经在看最后一册了,他的回答和不回答一样:
“可以说交代了,也可以说没交代。”
雕琢不解:
“啥?”
高岁见笑了一下:
“这是小说作者的高明处,若有若无,若虚若实,叫人捉摸不定,你越是心急,作者越是在暗中偷笑,这叫作写小说的欲擒故纵法。”
雕琢向她鞠躬:
“领教了,大文豪。”
在笑过之后,高岁见把看完的最后一册合上,看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小说中的情节感动了。雕琢是急性子,看小说,尤其是悬疑性强的,总不能循序看完,而要先去翻后面,先知道了结果再说,不过这一次高岁见没能让她如愿。
这时,她盯着还在他手上的第六册小说稿,真想一伸手就抢了过来。
目的自然是先看结果。
看过了的两册之中,作者每一次都在强调师长和副师长两人感情的和谐自然,不可能出现任何裂痕,雕琢可以十分肯定地看出,作者用十分暖昧模糊的笔法,写了两人之间的感情,那已经超越了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友情,而形成了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恋情。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恋情,在那时候,在军纪严厉的军队中可能十分陌生,但这种行为到现在已经十分普遍,那就是人人都知道的“同性恋”。
如果师长和副师长之间有恋情,那更不可能有背叛这种行为发生,所以雕琢很想把第六册抓过来,看看究竟是谁背叛了谁,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高岁见抬头望向雕琢,他当然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想干什么,不过他反应有点奇特,既不是把稿递给雕琢,也不阻止她去取,只是摇着头:
“没有,一直写到完,只写了背叛的事实,并没有写理由。”
雕琢愣了一下:
“如果是这样,那算是什么好小说?”
高岁见想了想,道:
“作者留下了许多许多问题,没有一个答案,可是每个都足以令人深思。”
“什么问题?”
“等你也看完了,我们一起讨论。”
他说着,又拿起稿纸来,翻阅着最后一册的最后的几页,皱着眉,也不知道看到了些什么。雕琢没有先取第三册看,只是留意着高岁见的神情,看着他把稿纸一张一张翻过去,翻到了最后一页,高岁见把手放在那叠稿纸之上,抬起头来道:
“这篇小说其实没有写完。”
雕琢用眼神询问,他又道:
“小说只是写了背叛这件事,而完全没有提到为什么会有背叛发生,只是提出了问题。”
雕琢挑眉:
“作为一种写作法,小说也可以这样写,例子很多。”
高岁见笑了起来:
“不同,从这个故事看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可能是导致整个事件发生的人物,但其没有出场,故意避去,不过由于地位实在重要,所以又有点蛛丝马迹可寻——”
雕琢不等他讲完,便道:
“啊啊啊,不公平,你已经看完了,我才看了三分之一,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高岁见对雕琢来了一记摸头杀,让雕琢顿时没有了不满,作为回报,她也扯了一下高岁见额前的刘海,这种小动作,让两人心中都有些悸动。
坐直了一下身体,高水见又说:
“小说作者对背叛这种行为,和叛变分开来,也很有意思。”
雕琢点头:
“是啊,反叛、叛变,只是一种行为,背叛,又有背,又有叛,是两种行为,所以才卑劣无比,反叛不算是坏行为,只要不是在暗中进行。”
高岁见扬了扬眉:
“有时,为了环境所逼,不得不先在暗中进行呢?”
雕琢摇头:
“我不知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在背后偷偷摸摸地搞阴谋诡计。”
高岁见把第三册稿纸递了给雕琢,雕琢打了开来,看得很快,在那一册之中,一半写的是师长和副师长的戒马生涯,一半写的是他们两之间的交情始终不变,师长升了团长,副师长是副团长。
给高岁见提醒了之后,雕琢在看的时候也隐约感到,在副师长和师长之间,似乎另有一个十分神秘的人物在,这个人物若隐若现,难以捉摸。
当然,是作者故意避免提及的。
但是,作者写的又几乎全是事实经过,所以虽然十分小心地避免提及那个人,却还是有一点迹象可寻。当然了,若是看得粗心大意,也难以发现这一点。
比如要是让雕琢一个人看,她就看不出来。
以下,举一些例子,并且加上雕琢和高岁见的讨论。
例子之一,是那次演出。
那次军中演出的剧目是“风尘三侠”,那是写隋末大臣杨素的家伎红拂女,见到了李靖这个青年豪侠就半夜私奔,和李靖结成夫妇,后来又遇上了江湖大豪虬髯客,三人并肩作战,逐鹿中原,争夺天的下的故事。
风尘三侠,就是指虬髯、红拂、李靖三人而言。
在这篇小说中第二册结束时,写了有这样的一次演出,并且说“十分重要,对师长和副师长来说,形成了一种难以估计,极其深刻的影响”,可是又自相矛盾地说:“是不是有这种影响发生过,实在无法肯定。”
但在第三册一开始,就完全不再提。
一直到六册稿纸看完,再也没有提起这场演出,若不是作者曾强调过,这样的一个小情节,比起小说中许多惊心动魄的战场上明刀明枪、间谍活动的尔虞我诈来,简直微不足道。
可作者既然曾那么重视这场演出,却又提了一下之后再也没有了下文。
这就有点不寻常。
雕琢在看完了全部稿纸之后,最先提出来和高岁见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高岁见一听她提出了要先讨论这个问题,也表示同意,并且道:
“别心急,我们从头设想起,设想我们当时是在这个团中,假设那天同乐晚会,我们在场,情形会怎样?”
雕琢道:
“一千多人,当然都是坐在地上,戏台草草搭成,长官坐的凳子是从乡民处借来,台上的照明条件一般,不过那时哪来那么多讲究呢。”
高岁见又笑了:
“师长和副师长上台演戏,台下的各级官兵自然气氛热烈。”
雕琢接下去:
“这种军中的同乐晚会,一切不可能太讲究,音乐过场当然也是从官兵中找出来的,唱的人荒腔走板也不会有人留意,能有那样的娱乐就已经很不错了。”
高岁见点头:
“军队中也不会有什么行头,多半是把被子拆掉了披在身上,涂点油彩就算了。”
“红拂女手中的那只红拂,或者是用卫生队的红汞水染红的了,好在副师长的胡子倒是现成,不用再替他有什么化妆。”
在雕琢说了这句话之后,他们两人都静了片刻,因为知道已到了问题的核心,有一个应该被提起,当时肯定应该在场的人,可是,却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过他。
雕琢先开口:
“师长演李靖,副师长演虬髯客,那是谁演红拂女呢?”
高岁见沉思:
“就是这个人,小说作者竭力想避开不写,但又明显地存在的,就是这个那天晚上饰演红拂的那个人。”
由于作者曾十分明显地写了那晚的演出,对两个主角都有重要之极的影响,所以雕琢同意了高岁见的意见,她道:
“这个人能演红拂,年纪不会太大。”
高岁见点头:
“不过这个人,是男是女?”
雕琢踌躇了一下,在台上红拂当然是女性,但是中国传统的地方戏曲,习惯“反串”,男扮女,女扮男,全无规律,那么这个人的性别就很难确定了。
本来,若是这个人的出现,对两个主角有重大深远影响的话,那么应该是女性比较合理,两男一女的组合,可以变化出无数故事来,悲欢离合,缠绵销魂,黯然泪下,兴高采烈,皆在其中。
古今中外所有发生过的事和未发生过的事,几乎都可以包括在内。
那个人应该是女性。
可是,考虑到两个主角之间可能有着同性恋的关系,那就不能以常理度之,同性恋者对女性没有兴趣,两男一女的组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一点问题都不会发生。
但如果两个男人之中,有一个是双性恋的呢?
自然问题就比正常的两男一女,要更复杂了。
可是再复杂,也复杂不过三个男人都是同性恋者。
由于作者曾如此强调这次演出的重要性,可知事情演变到后来,一定很复杂,那么这个演红拂女的,由一个男人来反串,也有很大可能。
雕琢想了好一会才道:
“应该说这个人是男人,因为在小说所描写的那个年代,军队里有女性的可能性不大。”
高岁见有不同意见:
“卫生队会有女护士,也有女的的通讯兵,或许,又不一定是部队里的。” 猎奇女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