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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中的话声更杂乱了，雕琢大声道：
“请各位静一静，听这位先生再说下去！”
那身形高大的中年人又道：
“可是这种干扰，在两小时之中迅速减弱，终于变成零。”
雕琢愣住：
“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道：
“这证明在地球的某一地区，的确曾出现过一股强大得不可思议的强大磁力，足以影响整个地球的磁场，但是这股磁力在两小时之中，不断减弱，直到磁力完全消失。”
雕琢挑眉：
“你的意思是，这股磁力现在已不再存在了？”
那人点头：
“从我得到的资料来看，结果正是如此。”
雕琢感到疑惑，那股强大之极的磁力如果真的消失了，自然是幸事。
可，它是不是真的消失了呢？
会议室中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纭，高岁见低声在雕琢耳际讲了两句话，她立刻道：
“各位，要证明这件事是很简单的，我们可以请警方安排一艘大木船，让我们到那地方去观察一下。”
那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道：
“事实上，不必一定是木船，可以用任何船只驶近那地点，因为磁力已经消失了，我相信科学仪器的探测纪录。”
有好几个人同时道：
“我们总得去看一看。”
“我们总得去看一看”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同意，剑眉男立刻去安排船只，一组科学研究人员也去安排仪器，他们定在明早出发。
在未曾经过实地观察之前，为了小心起见，大家也都同意，船只和飞机暂时不经过那个区域，第二天，一共是三艘帆船载着他们出发。
海面上风平浪静，为了小心起见，每艘船的船首都安置着磁力反应仪器，准备一旦仪器有了报告时，立刻弃船而登上事先准备好的小木艇。
本来，他们是准备完全采用木船的。
但那毕竟是一个相当长的航程，用木船的话实在太浪费时间了，所以采取了折衷的办法，用机帆船前往，而一等到磁力测定仪有了非常的反应时，就立刻弃船。
在海上航行了几小时，雕琢又经过了一夜充分的休息，可以说是神情气爽，她所在的那艘船在最前面的，由一位极有经验的航海家所驾驶。
当船渐渐驶近失事地点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紧张了起来。
每一个人都围在磁力侧定仪的附近，观看仪器是不是有什么反应，不过仪器上的指针一直都在正常的位置上，离出事地点越来越近了，仍然没有变化。
剑眉男望着雕琢道：
“磁力消失了。”
雕琢虽然心中仍十分疑惑，不明白那样强大的磁力为什么会消失，但到了这时候，她不得不承认，磁力的确已经消失了，望着平静的海面，她点了点头：
“看来那股磁力的确消失了。”
剑眉男望着雕琢，突然有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或许，根本就没有那股磁力。”
如果不是甲板上有许多人在，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外交人员的话，雕琢一定会叫剑眉男下不了台，但这时，她压抑着自己的怒意，冷笑道：
“你让我想起了海中的珊瑚虫。”
剑眉男涨红了脸，一转身走了开去。
他想否定曾经有过那股磁力的存在，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世界各地的纪录都有指示出在那时间中，地球的磁场曾受过干扰。
而且经过了一夜之后，已经获得了更多的资料，好些地方的无线电通讯也曾受到强烈的干扰，其干扰的程度，在太阳黑子最大的爆炸之上。
各地的天文台也曾提出报告，有天文台负责人甚至认为太阳上产生了一种新的、未可测的爆炸，所以造成这种现象的，然而雕琢却明白得很。
造成这种现象的，只是一个小圆球，不会大过乒乓球的一个小黑球。
船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在海面上没有记号可以辨认，但是船长男记得游艇出事时的准确位置，他们就是根据这个位置而来的。
海面上非常平静，仪器也一点没有不寻常的反应，三艘船连在一起，所有的人又聚集在了一块，剑眉男大声宣布道：
“好了，事情已经成为过去，我们大家可以回去了。”
一个海洋学家道：
“为了妥当起见，我想应该潜到海底去看一看。”
这个提议得到了很多人的附和，剑眉男转过头向雕琢望来：
“你自然也想潜到海底去看个明白的了，是不是？”
雕琢冷冷道：
“如果你批准的话。”
剑眉男的权力很大，但是还没高到可以禁止雕琢潜入海底的地步，他立刻明白雕琢这样说是在讽刺他，他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雕琢很明白他的心情，他曾经吃过船长男的大亏，但捉住了船长男的却是雕琢而不是他。他瞪了我好一会才道：
“你经手捉到了船长男，神气了是不是？”
雕琢不禁笑了起来，她之所以感到好笑，不仅是因为剑眉男的器量小，而且是因为她已经料到他是因为这件事在和她不开心。她一边笑着，一边道：
“剑眉男，那要归功于你的领导有方。”
剑眉男的脸涨得更红了，他厉声道：
“你不要肆无忌惮地讽刺我。”
雕琢装出惊讶的神情：
“咦，难道我说错了，我对那个小国警方的负责人就是那样讲的，相信国际警方一定也收到了同样的报告。”
剑眉男的怒意立刻消失，在他的脸上现出了惊喜的神情来：
“真的，你怎么向人家说的，我可以先知道内容么？”
雕琢道：
“我说我是受你的指导，才能够对付船长男的，一切全是你的功劳。”
剑眉男搓着手：
“也不能那么说。”
雕琢笑了起来。
她早已料到她和剑眉男之间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形出现，所以她也的确曾将一切逮捕船长男的功劳归于他，她并不是要向他讨好，一则，她无意于这种功劳，二则，她和剑眉男以后总会见面，何苦叫他一见到她就不高兴？
剑眉男伸出手来握着雕琢的手摇着：
“谢谢你，DZ小姐，你可以准备下水了！”
雕琢忙抽出自己的手道：
“你也可以准备接受褒奖了。”
剑眉男“呵呵”的笑着，兴高采烈，雕琢耸了耸肩，这时有三个潜水人已经出现在船上，她也换上了潜水人的装备，和他们一起跳下了海。
海水很清澈，才一下海，他们就向下直沉下去，海水约莫有五百尺深，当可以看到海底的时候，雕琢和那三位潜水人打着手势，他们都表示极度的惊讶。
这一带的海底，平坦得像是经过压路机的挤压一样，只是平坦的海沙，几乎什么也没有，没有岩石，没有海藻，完全像是一个海底的沙漠。
照说是不应该会出现这种情形的。
他们在接近海底的地方游着，发现平坦的海沙也有着些微的起伏，那些起伏形成一个大的漩涡，没多久，他们就找到了漩涡的中心。
“漩涡”的中心部分是一个相当深的深潭，足有十多尺深，附近的海沙正在缓缓向中心漩涡部分滑下去，雕琢相信，如果再迟些日子潜下海底的话，那个漩涡一定也会消失不见的。
而这个深坑，在初形成的时候也一定比现在更深。
雕琢的脑中十分乱，她预期在潜下水来之后，是可以看到一大团钢铁的，可是现在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只看到了这样的一个漩涡。
那艘游艇和货船的钢铁到哪里去了？
又是什么力量在海底形成了那样一个大涡的？
一连串的问题在她的脑中盘旋，却得不到答案。一个潜水人员在海底摄影，她直到他们工作完成，其中一人伸手拍她的肩头时才如梦初醒，和他们一起浮上了水面。
在归程中，雕琢仍然在不断思索着这个问题。
**
几天之后，警方召集了一个专家会议，并请雕琢列席。
参加这个会议的，有许多专家，在会议上，当日在海底拍摄的照片被放大数倍挂在架上，一个专家指着照片上的深涡说：
“我们经过详细的研究，认为这个深涡是由一股极大的下沉力量所造成的，就像是浴缸的塞子打开，水向下漏去时所形成的漩涡一样，从这个深涡旁的海沙分布情形可以看出来。”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说道：
“当这股强大的下沉力发生之际，海底一定天翻地覆，所有的海沙都被卷了起来，原来在海中的岩石也全被牵动，所以才造成了海床的极度平坦。”
那位专家讲到这里，向雕琢望了过来：
“现在的问题就是，那股强大的下沉力究竟是从何而来？”
雕琢觉得他这个问题是对她而发的，所以她站了起来道：
“我们已经可以肯定，有一件物体有强大的磁力，这件物体至少将一艘货船和一艘游艇中所有的钢铁，以它为中心挤成了一个巨大的钢铁团。我不知道这个钢铁团对磁性的影响如何，那要请专家发表意见。”
一个很瘦的人站了起来：
“如果那物体真有如此强大的磁力，那么它所吸引的钢铁，分子排列会起变化，也变成具有强烈磁性的磁铁。”
雕琢立刻问道：
“你的意见是，那个钢铁团的形成会使得磁力比原来更大？”
那人点头道：
“是。”
“可事实上，它的磁力却在两小时之中逐渐消失了。”
会场中静了片刻，一个老年人哑着声音道：
“我的推测是，这个大铁团下沉了。”
雕琢马上发问：
“是什么力量促使大铁团下沉了？”
那老年人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我推测在那个海底恰好有一个铁矿，磁力对铁矿起了作用，当然，再强大的磁力也不能将整个铁矿扯上来，于是唯一的结果便是那大铁团向下沉去。”
“它穿过了海沙、海泥，就算遇到了坚硬的岩石，由于磁力的强大，大铁团也会变成无数的细小的磁铁，分散开来钻进石缝之中，而继续向下沉去。”
他使用“下沉”这个字眼，只不过是顺口而已。
事实上，那物体和它周围的钢铁，都以一种强大无比的力量向下挤去，有可能其中的大部分钢铁因为挤进石缝中的力道太大，而致丧失了磁性，但其中必有一小部分还在向下挤。
全会场的人，都肃然地在听那位老人的意见。
当那老人微喘着气停了下来之时，雕琢道：
“那么，你认为磁力的消失是由于阻隔太大的缘故？”
那老人点点头：
“是的，它可能已经下沉了几千尺，在那么深厚的阻隔下，磁力自然难以透出海底了，除非在地面上有一个比海底铁矿更大的吸引力。”
那位老资格专家的解释，得到了所有与会者的嘉许，一致同意将他的推测作为会议的结论，会议的气氛轻松起来，雕琢趁机提出了一个问题，她道：
“各位，这件事可以说已经解决了，但是那圆球中有着如此巨大磁力的东西，为什么会在岩石之中，它是怎么来的？那绝不是天然的东西，因为它的外面有一层东西包着。”
“这层东西只不过几寸厚，但是却可以阻隔强大的磁力。而且某国的科学家研究过这种物质，认为它不是地球上所有的任何东西。”
雕琢的这个问题，令大家讨论了很久，但却得不出一个结论来。
而现在，得提一提船长男。
船长男在经过国际警方的要求之后，被引渡到本市来受审，他被判死刑，在本市的监狱等候服刑，在他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晚上，雕琢到死囚室去看他，他显得很镇定。
雕琢去看他的目的，便是将会议的结果以及专家的意见告诉他。
船长男听了雕琢的转述之后，道：
“那位专家说错了，我的推测不是海底有一个铁矿，而是由于地心浆外层的吸引，地心浆的外层是铁，那东西直钻到地心去了。”
雕琢挑眉，他又道：
“那东西的来历，我经过了长期的思索，也有了结论。”
“你的结论是什么？”
“我想只有两个可能，第一，在我们这一代人之前，地球上早已出现过高级生物，那圆球是他们留下来的，其后地球又经过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圆球沉进了熔浆之中，最后变成了岩石，又经过几亿年风化才又显露出来。”
雕琢缓缓吸了一口气，道：
“第二个可能呢？”
船长男挥着手道：
“第二个可能就是别人留下来的，假定在若干亿年之前，地球还是一个溶浆世界，别的银河系中的”人“飞近地球，抛下了那个圆球，变成在岩石中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极有可能，这种‘人’的太空飞行，强大的动力绝不是什么固体燃料，而是磁力，利用各种星球间的磁力牵引，作不可想像的高速飞行。”
雕琢没有说什么，船长男所作的两个假定都有可能。
当然，也可能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但如果一定要雕琢作出一个选择的话，她倾向于第二个，尤其是船长男最后的一句话，给她的印象十分深。
的确，强大无比的磁力，如果应用在星际飞行上，那是真正永远存在，绝不怕消耗完毕的，可以说是唯一长期星际飞行的理想动力。
有人说，人类世界将来使用的力能，一定是原子能，也有人认为，一定是太阳能，但经过了此次事件，雕琢却认为，那或许是磁能。
磁能将在人类世界广泛应用。
以陆上的交通工具而论，现在的汽油内燃机车辆，构造复杂使用不便，如果要进一步发展的话，必然是摒弃内燃机，改用电，事实上，电动汽车已经开始越来越多了。
从电动汽车再进一步，就一定是原子能汽车，再进一步，可能是太阳能汽车，然而，再进一步呢，那就要轮到磁力汽车了。
为什么说磁力将为人类最后应用的力量？
因为地球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磁场，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受到磁力的影响，在人类还未曾普遍应用磁力之前，不容易觉察到这一点，但当一旦普遍用磁力的时候，就可以发现，地球有如此永恒存在、且用之不竭的力量。
再以汽车为例。
原子能汽车，自然要在汽车内部装置小型的核反应器，作为动力的来源。而太阳能汽车，也一定要装置吸收太阳能的仪器，但是磁力汽车却根本不需要任何机器，简单到只要在车头装置一块可以和地球两磁极发生作用的磁铁就可以了。
自然，这块磁铁要可以转换方向，利用同性相拒、异性相吸的原理来改变行车的方向，也要有一套装置来控制车行的快慢。
也就是说，这样的磁力汽车如果不加任何控制的话，它就会一直向一个方向驶，就像我们用线吊起一枚有磁性的针，永远向着南、北两个方向一样。
磁力是最奇怪的力量。
所有的力量都是动态的，但磁力却是静态的，它自然而然存在，全无迹象可寻。
科学家已经发现，磁铁之所以有磁性，是由于磁铁与普通铁的铁分子排列有异之故，磁铁的铁分子排列整齐，各异极互相衔接，所以磁铁如果加热，或受猛烈的震荡，分子排列的整齐消失，磁性也随之消失。
人类现在还未曾尝试将其他金属的分子作同样的排列，如果开始作那样的工作，那么就可以出现磁性的金、磁性的银，甚或至于磁性的非金属。
等到有一天，出现了磁性的非金属之时，那么人类的生活就会起极大的转变。
试想，如果有磁性的水，那么，一切水泵还有什么用？只要利用磁性，将水吸上来就可以了，如果水能磁化，那么，要抽干太平洋也不是什么难事。
以上，是雕琢后来回到家中，与高岁见一起讨论的一些话题。
此次他们原本是想一起去国外旅游的，没想到最后却遇到了一件奇事，当然，高岁见当初读书的那座城市，是必定会给雕琢留下很深的印象了。
……
**
国外。
脑科专家正在桌前整理一大叠资料。
之前，雕琢将那根具有神奇“预知”能力的圆柱以及相关数据给了他，希望他能从中研究出来一些什么，而他对此确实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这东西能增强人的脑电波力量，是毋庸置疑的了，专家据此特意仿造了一个装置，有了它，就能重新对高博进行有效的脑电波治疗了。
这一次，专家心里很是激动。
他决定不再通过邮件或是视频通话，而是亲自前往雕琢所在城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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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要说的故事，是从一场战争开始的。
战争是人类行为之一，自有人类历史以来，在人类居住的这颗小行星上，就没有一天停止过，一直不断地有各种各样的战争。
大而古老到了轩辕黄帝和蚩尤在中国北方平原上的大战，惊天地泣鬼神，小而接近到屋外空地上，两批孩子忽然不知为了争夺什么而打了起来。
在战争行为之中，必然有一个或一个以上争夺的目标在。
不必问时间地点和交战双方等等细节。
总之，那是一场战争。
整个作战的方案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提出来，师长和副师长、师参谋部的大小参谋都反复经过详细的研究，也通过了种种方法得来的情报，对敌人方面的兵力有着确实的了解。
敌方将领用兵的方式，也了然于胸。
这一仗，他们一定可以打赢，而且可以赢得极其漂亮，大获全胜。
这一个师的兵力足，武器好，师长和副师长之间亲若兄弟，副师长经常笑着对人说：
“我是师长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
而师长一听得副师长那样说的时候，总也笑着：
“胡说八道什么。”
副师长的神情就会变得认真很认真：
“本来就是，九年前，我——”
这一番对话，认识师长和副师长的人，都听过三遍以上，可知九年来他们一直没有中断过这样的对话，内容完全一样，当然，当师长还是旅长、团长、营长、连长、排长的时候，对话中的“师长”，要换上师长在那时候的职位。
所以，故事也不是从战争开始。
而是从师长和副师长的相遇那件事开始的。
师长像是生来就该当将军，可是他的外形，和他的名字、军职绝不相称，要是他不穿军服，而是穿上一袭长衫，再拿一柄扇子的话，那根本就是一个文弱的白面书生。
事实上，师长投笔从戒，的确文武双全。
兵并不好带，不是所有的军队都有良好的纪律，有的老兵十年八年兵当下来，在战场上经历得多，把生死得失全看得淡了，长官的命令要是不合意，照样当耳边风。
可是师长带的兵，一直都被称为“铁军”。
那自然是由于他治军有方，韬略出众，而且在冲锋陷阵之际，勇猛无比。他纤细高瘦的身形，本来应该在几千个彪形大汉之中成为笑柄，可是谁也不敢小看他。
因为他打仗勇猛。
所以，他十八岁当排长，二十七岁就当了师长。
副师长的外形，和师长刚好相反，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同，副师长是真正的彪形大汉，身形魁梧雄壮之极，手伸出来大如蒲扇，捏成了拳头就和醋坛一般。
曾有几个老兵打赌，说他的手能握住了拉了引线的手榴弹，就让手榴弹在他的掌中爆炸，而他可以无损分毫，那场打赌自然没有结果。
因为勇猛如副师长，也不敢真的那么做来证实一下。
他身高接近两米，全身肌肉盘结，每一块突出的肌肉都硬得像钢块。
而且他力大无穷，一个人可以负起一门大炮，他还满脸胡子，勤务兵替他刮胡子，刮了左半脸，再刮右半边，刮完了右半边，左半边的胡子早已冒了出来，摸上去会扎手。
所以副师长想保持头脸之上净光滑溜，是没有可能的事。
他干脆把胡子留了起来，每十天半月修剪一次，他的胡子一圈圈，又密又黑又硬，更替他这个凛凛大汉增添了十二分的刚猛威武，不论是谁看了，都会联珠般喝采：
“好一条汉子！”
又有传说，说他在战场上故意拣高地，往上一站，便如天神一般威风，敌军一起举手投降，宁愿成为他的部下，往往可以不战而胜。
这个传说虽然夸张了一些，但是有一次，军中官兵同乐，演了一出“风尘三侠”，副师长扮虬髯客，一出场掌声雷动，倒的确没有人不叫好的。
副师长方脸浓胡，身形又高大之至，可是他为人却十分随和。
对部下，他从来不疾言厉色，只怪罪打仗时不拼命的人，其他一切错误他都一概不理，只当看不见，有事求他，只要他能答应，没有不应允的。
要不是他性格随和，虽然说“英雄莫论出处”，但也总不能把“我是师长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这样的话，一直挂在口边。
对了，这样神威凛凛的一员猛将，怎么会是“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呢？
那年师长十八岁，军职是排长，副师长十二岁，在垃圾堆中。
垃圾堆是真正的垃圾堆。
那样的垃圾堆上，漫天飞舞的各类苍蝇、老鼠、野猫、野狗和无家可归的流浪少年，他们各尽所能，希望能在垃圾堆中发现一点可以靠它维持生命的东西。
垃圾堆的位置，是在一个小火车站的旁边。
这种小地方，平时人迹稀少，一天也未必有一班火车经过，而师长恰好就在这时经过，运兵的列车不在正常的班次之内，又不是有军情，只是普通的调防，并不赶时间，载着师长所在的那个团的运兵车，就开开停停，停停开开。
在什么地方停完全没有规律，只是临时决定。
人的命运，真是天下最奇怪的事。
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一个机缘，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而一个人的一生，又可以影响许多人的一生，许多人的一生纠缠联结起来，就是整个人类的命运。
而一切，绝对可以只开始于偶然的偶然。
像那时，运兵车如果不是在那个小站中停了下来，就不会有以后的事发生了，一个因素还不够，要是副师长那时不在垃圾堆中又扒又拨，也就不会有以后的一切发生了。
两个因素也还不够，还要加上师长正在车厢门口无聊地站着。
运兵车全是货厢，俗称“闷罐车”。
车停了，他打开车厢的门，呼吸新鲜空气，在他身后的车厢里，有他率领的一排士兵，而在他前面，是广阔无垠的平原，直到天脚下才影影绰绰，有点山的影子。
师长已经打过几仗，年纪虽然轻，可是志向很远大，望着一直向前伸延开去的大地，他正在假设自己不是一个小小的排长，而是一个将军。
他在思考着，要在这一片平坦的大地上和敌军决一死战，应该如何进攻，才能取胜。
所以，那时候副师长离他虽然只有十来米，他也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又一个改变命运的因素来了，那个小火车站居然还有一个站长，就在那是时候，这个老站长从那半间铁皮屋中，探出头来，大叫了一声。
他叫的是副师长的名字。
而副师长的名字，跟师长是一样的。
所以，在那一刻，让副师长和师长两个本来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忽然之间就变成了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浴血拼命，情同手足的各种原因，到这时已经大致齐备了。
老站长一叫，师长就先吃了一惊。
自然而然，他把在原野上驰骋，指挥着想像中千军万马的视线收了回来，望向那一下叫声传出之处，这是任何人忽然听到了有人叫自己名字的必然反应。
于是，师长看到了老站长。
可老站长却并不是面向他，而是面向着一堆垃圾，还伸手向前指着，师长的视线也自然而然循他所指看去，他看到了副师长，只不过那时副师长背对着他，正俯着身用双手在扒拨着垃圾，所以副师长看到师长，要迟上几秒钟。
老站长又叫了一声副师长的名字。
师长这时才知道，老站长叫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在掏垃圾的人。
老站长继续说：
“别掏摸了，什么吃的也全叫野狗叼走了，能有什么剩下的？反倒弄得苍蝇乱飞，臭气冲天。”
师长这时也感到自垃圾堆中，有攻鼻的臭气冒出来，他不禁皱了眉，虽然他已有相当的军人经历，可是在这样的垃圾堆中，就算有什么残剩的食物，又怎么能入口？
看起来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不设法找别的方法去填饱肚子？
当下，师长的心中对副师长，既有同情，也有几分轻视。
老站长话还没有说完，副师长就站直身体转过身来，他一转身，并不先看老站长，想来老站长的这种话，他听过很多遍了，或者他根本不愿意望向老站长，所以只是随便把视线移向一处，恰好和师长对望了一眼。
师长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
并不是副师长有什么令人吃惊的怪容貌，那时他才十二岁，自然也没有一脸的胡子。
令得师长发出低呼声的原因是，副师长一站起来，个子极高，骨架极大，可是瘦得真不像话，露出破衣服——如果那还能算衣服的话——外的两条手臂，简直就是两根又大又粗的骨头。
他的脸上除了那一双眼睛之外，也找不到别的什么。
而且，一和他照面，任何人可以看出他只是一个孩子，脸上污秽得难以形容，但仍然可以看得出，他是一个孩子，最多说他是一个少年。
可是他个子却已经那么高大，看起来和年龄十分不符合。
师长在发出了一下低呼声之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副师长一看到师长之后，目光就没有移动过，师长完全可以接触到他那毫无掩饰的眼光中，所表达的人类感情。
说来很奇怪，当时只在那一刹那，师长就完全知道了这个奇怪的少年通过他的眼神，在诉说些什么，他是在诉说他的不幸，诉说他生活的困苦。
可是他也告诉人，不论多么困苦，他都要生活下去。
他可以接受人家的同情，但决不接受赐舍，他不是乞丐，他宁愿在垃圾堆里找又腐又臭的食物——还不一定找得到，这时他瘦骨鳞峋的大手上，就只是提着一只死老鼠——也不愿意去乞讨。
副师长的眼神之中，有着倔强，也有着人的自尊。
甚至于还包含了要求人家对他的尊重。
那种眼神简直勇敢之极，甚至十分高贵，又有几分稚气，和他这时的外形极不相符，但是却恰如其分地显示了他的内心世界。
两个人视线接触的第一次，时间相当长。
通常，陌生人很少有三十秒以上互相对视的时间，师长的心中起了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感到这样骨格壮的流浪少年，会在自己生命中起极其重大的影响，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
于是，他几乎没有考虑，就向副师长招了招手，同时叫他：
“小兄弟，你过来。”
若干年后，副师长回忆那一刹那的偶遇，他有他的说法。
副师长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父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他年龄太小，完全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大的，中国北方的民风比较淳厚，虽然不能长期照顾，但是收留一两天，给几件破衣服，给点残菜冷饭，总还做得到。
而副师长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长大的。
他和野狗为伍，练成了什么都能放进嘴里吞下去的本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个原因，他竟长得出奇地高大，八九岁的时候，站起来就像大人一样高，一过了十岁，更是又高又瘦，食量也大得惊人，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几乎都在为找吃的动脑筋。
他找食物的办法也真多，大多极其原始。
夏天爬树抓蝉，一抓几百个，可以吃顿饱的，冬天挖田鼠洞，田鼠不论大小，都进了他的肚子，洞里田鼠储存的食物，他自然也绝不客气，一律接受。
诸凡青蛙、四脚蛇、野狗、野猫，一切地上爬的，天上飞的，田里长的，树上结的种种东西，一到他的手里，都能化为食物。
乡间的野狗多凶。
它们见人就吠，拣好欺的会咬，啃吃过死尸的野狗眼睛还会发红，可是由于副师长杀野狗，吃野狗实在太多，所有野狗老远看到他的影子，都会挟着尾巴就逃。 猎奇女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