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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宜芳和人议事到丑时过半,忽然被喧嚣的叫喊声惊动,派人去问了才得知书院走水。问过府邸守卫安排后她便走到前厅继续等着消息。
得知云白鹭策马逐个城门下达勿要救火的命令后她心里安定了些。
“这火有古怪。”赵宜芳听到离昧的话后问她,“怪在哪里?”她手里把玩着腰间的青玉孔雀雕饰,眉淡眼细地安祖坐在厅里。
“书院巳时开,酉时关,只开在白日就是为了杜绝火烛,万难从里头开始起火。且自前夜城里大小官员和人家都忙着过酬神节,不说酩酊大醉,也多半借着酒意鼾睡难醒。这会儿走水,怕就是打着城内反应不过来的主意。”离昧轻吁了声,“幸好谢县令子时前就回了,这会儿正在组织城内巡防和县衙的人救火。”
“要是有人可以放火,是冲着本王的。”赵宜芳眉头随即一跳,“谢师子时前就回了?那她酒不至醉,醉不至不醒呐。”锦王忽地一笑,“温壶茶水,等着谢师亲自来禀吧。”
幸亏谢蓬莱平素治城严谨,节庆日更是亲自点过巡防,更特意着县衙里的书吏几人留守。沙海书院的火势只烧掉半间屋子,经史子集部毁了一半,另一半都泡在烟里水里。
她走在一片焦墟中,袍子和鞋上早就脏黑片片,连平素白皙的脸色都染上黑炭色。顾不得换衣裳,她找来巡防等人仔细问清楚后才安排清理现场。这一忙就到了卯时,云白鹭陪在她身边救火,见她沉思不语,“必定是人放的,总不会是猫狗踢翻了灯火。”
谢蓬莱心疼那卷卷书册时,心里也忧着这一层。“天也擦亮了,我去见锦王。”城里戒严势在必行,但得由这位三州安抚使亲令。
到了锦王府邸后离昧端着碗莲子羹送来,谢蓬莱见后一愣,随即道了声谢就匆忙喝下,再边撩起袍子擦脸边随她去找锦王。
“殿下说谢县令昨夜必定没休息,劳累了许久也没用饭,先垫一垫,过会儿会再请您用饭。”离昧边说边观察谢蓬莱眼色,果然见她一怔,“锦王体贴下属如斯……”
“这话您留着当面和殿下说为好。”离昧边笑边推她进了前厅的门。锦王正撑着头打瞌睡,听到声响后睁开眼,见谢蓬莱一身狼狈脸上黑白相间的模样顿时笑了,示意离昧让人端盆水来让她洗漱。
谢蓬莱则边擦脸边说了夜里的火情,并请锦王下达宵禁和封城令,对夜里花巷里传出的北夏曲子《西凉伎》也不隐瞒,“下官治城不力,如城里真混进了北夏人,下官愿伏法。”
她只顾着擦脸,脖子上几处淤黑还在,锦王上前接了帕子替她擦起来。谢蓬莱浑身绷紧不敢呼吸,“下官……自己来就好。”
“别动。”锦王抓住她胳膊不让她忸怩,终于擦干净后扔了帕子进盆,“治你什么罪?混进来北夏人不正常?京里的瞻云馆、都亭西驿里都是北夏使臣,马行街里也常常能见到北夏商客。赶得尽吗?
“北夏人真要混进城,打扮成我朝人模样不开口说话都行,何况这些年西北边境多少寨堡的汉人都归顺了北边?所以本王才觉得‘使虏众无隙可窥,不战而慑’这样的话都是鬼话。哪儿有不透风的墙?”赵宜芳的手又摸回腰间的雕饰,“花巷酒巷最易藏北夏客,昨儿夜里一听到起火,我就派人将这两巷围堵,里头的一干人等全都关在驿馆里,就等着谢师去审。”
谢蓬莱终于可以出一口气,“殿下果断,只是您为何猜疑这走水和北夏人脱不了干系?”
“我朝和北夏战事绵延近百年,他们是什么德行,读馊了书的文人不明白,我还不晓得?蛮关那次偷袭后北夏就动了火,胡搅蛮缠地多要银子做补偿,被本王连着几道折子给否了,朝廷就将这事暂时搁置下来。沙海书院是本王来西北后做的第一桩事,拿书院纵火最合适不过。这是要给本王上眼药。”
赵宜芳说罢拉起谢蓬莱的手,“走,换身衣服,咱们出城瞧瞧。”
四支马队从四道门分别出城,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巡防和军防不放心周遭,一早着急去四处打查。
穿着军衣骑着马的赵宜芳和谢蓬莱跟在北门巡城队的尾巴,出城不到五里后赵宜芳忽然对谢蓬莱使了个眼神,两人一起转到另条小道上。
“殿下,下官还是觉得这样太危险。”谢蓬莱一听今天出城就不同意,锦王却满不在乎,“你摆出一副戒严姿态,就算外面有居心叵测的,哪个能想到三州安抚使和沙海县令敢亲自出来瞧瞧?”
北边五里开外就是沙海榷局和西北镇戎军的物资转运场,有时为了交易方便,也在此处和北夏人做买卖。城内虽禁令严明,这转运场却已经开始忙活。进进出出的粮草、药材和青白盐商队络绎不绝。她二人立马在场外,谢蓬莱忽然明白了锦王要她来此处的目的:如果声势浩大,等三州安抚使到此处视察,这里恐怕是另外一番萧条景象。
“我就觉得奇怪,何以沙海等几处榷场停了交易,北夏人还不知收敛。原来多了条转运场的路数。”赵宜芳冷冷看着前方,“谢师,围堵的地儿还差一个沙海榷局,本王不欲打草惊蛇,就暂且放过了那一处。”
谢蓬莱拱手低头,“谢某受教了。”
“谢师,朝廷财赋中六之五拿来养兵,六之一用来养官。还要挤出银两给西辽和北夏当岁赐,花钱买苟安,嘴上还要占个便宜,‘赐’。”锦王无奈地笑了,“西北年年叫着战事危急,粮草不畅。于是便在粮道要塞上筑城建场,这样一来,粮草畅了,可也漏掉了。好端端地军塞,成了各地私下榷卖交易赚私房钱的地方。”她前些日子走访各地,所听所看触目惊心。
“军政财路互为倚仗,独立运作,方能清晏顺畅。若互为血脉筋骨,则……难撼之,而藩镇之祸不远。”谢蓬莱低声道。
“我阿兄四岁就被养在深宫,哪里懂得这些。身旁尽是些太监老妈子或者狡黠文人。下面说要钱,皇帝就给钱。说要物,便拨物。不打战就好,苟安了百年,还能再百年。”锦王抓紧了鞭子,“他们怕我夺了阿兄的风头,打小儿就给撵到了济北去。等我年长了些又召回京城,说是和亲或成婚,总得有一样儿。”
谢蓬莱驱马靠得近了些,发现赵宜芳眼里闪着不符年纪的沧桑,“和亲,封国爵位就找个宗室给过继出去。成婚,下一代就被削了爵。本朝惟商王和殿下两位女子亲王,恐怕到此就到了头。”
赵宜芳好奇地扭头看她,“谢师很懂此中门道嘛。”谢蓬莱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
西北风刮得厉了,赵宜芳拉紧披风,“谢师再猜猜,西北如此混乱,为何还要打发本王来?”
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乱,则唯殿下是问。治,则殿下牝鸡司晨,野心可昭。息乱则可岁币和亲,延治则另派宗室官员收渔翁之利。容下官猜一猜,可是参知政事吕阶的建议?”谢蓬莱见锦王的眼睛听了她的话后又焕发光彩。
“正是。”锦王微笑,“可他们算错了一路。”但不讲话点破,锦王拉过谢蓬莱的手暖在自己手心,“谢师,可是千杯不倒?”
谢蓬莱指尖一颤,一时竟然舍不得那掌心的绵绵暖意,只得惋然般叹口气,“下官……不知如何应对……下官区区七品,布衣出身,怎敢唐突殿下?”
“所以就装睡?”锦王嗤了她一声,将谢蓬莱的手握得更紧,“可……可本王,”赵宜芳乱了心绪,“我就是喜欢和你处着一块儿。” 青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