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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黑影
1 知情
赵宁静仔细想,黎若谷走的前一天晚上,那是她服用抗抑郁药两年后,第一次出现睡眠障碍。
梦魇过后,她很快就再次入睡。
在这之前,她两年内一天也没有忘记过服药,黎若谷来的那天却打断了。
她打电话给徐培宇。嘱咐她不要紧张,只要不是连续两三天都忘记服药就不会造成严重后果,但还是要坚持每天吃药。
她觉得是她过于紧张了。
失眠开始出现的时候,她依然认为这是偶然现象。
她很乐观,对于自己的病情一点不疏忽,但也不能一出现失眠和情绪低落就怀疑复发。
正常人也会偶尔失眠,正常人也会心情不好。这是抑郁症最狡猾的地方,它伪装潜伏起来,你并不能立即发现它。
焦虑也无济于事,赵宁静只能往好的方面想,毕竟坏的方面她不敢想。
如果抗抑郁药都没有用了,她不敢想。
但是却越来越常在半夜里醒来。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台,一直到那个鬼魅的影子消子。
她迅速捻开灯,窗台上只有软垫和方枕,并没有一个人在那里。
她浑身发冷,额头却渗着汗。
明明是她熟悉的房间,每到深夜就变得鬼影幢幢,阴气森森。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这个房间里。拿起一件白色的飞行夹克披上,在门口换了鞋,坐电梯下楼。
手机显示是凌晨4点40分。
天还没亮,没有人,店铺的门都紧闭着。
她走下楼梯,来到下面那条热闹一些的街道,道路两边整齐地停靠着小汽车,流浪狗趴在路肩睡着了。
空气很冷,她把手揣在白色夹克口袋里,没有车经过,便在马路中央慢慢走着,一直走到便利店的门前。
她站在街上往里看,一个穿黄色工作服的店员在柜台前整理货架。有两个年轻男人推门出来,走到光线暗的地方才牵起手。
店里还有一个男的在冷柜前弯腰挑选食物。
赵宁静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她从冷柜里拿了一盒碗仔翅。
结账时,起初她还躲避着店员的目光,后来才发现,店员只是麻木地加热食品,算账,收钱,根本就懒得抬头看买东西的人一眼。
她松了口气,接过加热好的碗仔翅,坐到窗边。
那个男人最终选了一碗泡面,坐到她旁边,望着窗外的黑夜,目光呆滞。
面泡好后,男的唏哩呼噜地吃完面就走了。
赵宁静的碗仔翅早吃完了,望着玻璃窗的倒影发呆。店员偶尔会从柜台里出来,这里整整,那里扫扫,从头到尾没有朝她这里看一眼。
5点50分,天就快亮了。
赵宁静把空盒扔到垃圾筒里,走出了便利店。
黎明前的街道和老楼房染上了蓝曦。冬天起了晨雾,半空中交织的电线若隐若现。
她爬上楼梯,回到家里,不久天就亮了。
就像发现了对付失眠的独家秘方。连续一星期,半夜醒来后,她不再待在房间里干熬到天亮,而是去便利店或者麦当劳,吃点东西,或是坐一会儿。
从便利店里出来,天空开始下起毛毛雨,路灯都挂上了红灯笼,再过几天就是春节。
她把手揣进口袋,口袋里一阵振动。
她纳闷地拿出手机,屏幕闪着白光,来电是一长串数字,像极了诈骗电话,但也有可能是黎若谷通过skype拨打的电话。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打电话呢?
她想了想,决定当成诈骗电话切断。
手机第二次振动时,赵宁静才接起电话。黎若谷问她怎么没睡觉。
她反问,“不是你打电话给我的?”
“这么说我吵醒你了?”
她含糊地答应一声,“还好。”
黎若谷的声音有点奇怪,嗓子像紧绷着一样,“那你接着睡吧。”
她连忙说“好”,正要挂电话,又听黎若谷叫住她,“等等。”
“怎么了?”她忐忑地问。
“就没有话要跟我说?”
她的心颤微微的,“我白天再给你打。”
“说一句‘想我’要很久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算了,你睡吧。”
手机带着脾气似的,挂断了。
赵宁静站在斜飞的雨丝里,望着那长长的一坡的楼梯,从来没有那么地讨厌自己。
什么样的女孩子会半夜跑到外面闲晃的?
如果是贺敏肯定不会,就连薛琪、林熙都不会,只要是正常的女孩子都不会。半夜的麦当劳和便利店里,她从来没有碰到过独自出来的女孩子,要么是成群结队的,要么是跟男朋友一起出来的。
她不敢让黎若谷知道,尽管她没做什么坏事,只是想在失眠后让自己放轻松一些,却又矛盾地觉得对不起他。
那晚以后,她再也没有在半夜醒来后出来,盯着天花板一夜熬过一夜。
春节前礼品采购的大单很多,不管她晚上睡得怎么样,白天都必须打起精神应付,全靠□□和茶碱撑着,心慌手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管她白天多疲累,一躺到床上,大脑就进入亢奋状态。
当她疲乏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时,她的大脑却在计划着吊起一架飞机。
赵宁静觉得那个大脑不是自己的。它已经独立出去,你累的时候叫它睡,它不肯睡,它在你斗大的头里翻跟斗;你要起床的时候,叫它清醒,它又软绵绵地昏昏欲睡。
难受的时候,赵宁静恨不得把这个不听话的头切下来。
□□和茶碱越来越过量,心脏没事儿就抖几下。
江太太这样的顾客还是会来,论效果,比□□和茶碱更显著。赵宁静只要看到她,心率嗖地就到最高,又从高处摔下来。
“你这样的女孩子,要学历没学历,没有一技之长,再不自爱,最终就是成为男人的玩物。”
赵宁静一声不吭地听着,去拿那些袋子。
“你别碰我的东西!”江太太喝止道。
她收回手,叫来林熙。
江太太接过林熙递来的袋子,又说道:“你这样的,找个踏实的男人,不管是开出租车的,还是超市里卸货的,别看不起人家,搞不好哪天就白手起家——”
赵宁静听到这里,“江太太,您就别操心我找什么样的了。”
“我操心?哼,我是看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怕你被人骗——你怎么不想想?人家放着高学历的女人不要,反而要你?你还是年轻,不知道男人啊,都爱哄漂亮的,真的找老婆,只会找个对自己有助益的。”
赵宁静闭了闭眼睛,这种话过去听得并不少,她自己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她听听就算,从不往心里去。
但她现在心里就像过不去那道坎,洪水一般的愤怒聚集在胸口。
“江太太,”她抬头,脸上没有半点的笑意,“您的宝贵人生经验,对我没有任何帮助,还是留传授给您自己的女儿吧。”
“啪”的一声。赵宁静的耳根响起一阵嗡鸣,脸颊一阵热辣的痛。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提我女儿?”
店员都围了过来,林熙发出尖厉的叫声。
赵宁静报了警。
警察很快来了,调解的结果是,赵宁静得到一个江太太不诚恳的道歉,和警察走后的一个要让她丢掉饭碗的威胁。
她一个人去了码头。
沿着码头一直走,沉闷的汽笛声不时响起。船只接连泊进港,工人穿梭着装卸货。
走累了,她坐在岸边的石墩上,脚下翻滚着白色的小浪花,湿凉的水汽扑到身上,她一点没觉察。
一只海鸟从海面掠向天空,她颓唐地仰头,望着天空里扇动的黑色翅膀。
手机响了。
下午三点,旧金山23点。
铃声完整地响了一遍,又再次响起。响到一半,戛然而止。
这种时候,接他的电话,她一定会哭出来。
她站起来,望着那泱泱海水,每一次起伏回落都充满令人神往的力量,她有些目眩神迷。
“呜呜——”
轮船汽笛声突然响起,她像从梦中惊醒,目光再投向那沉沉的海面,仿佛看到了她扭曲的倒影。
她惊骇地摇着头,飞奔着离开了码头。
回到店里,两个小时后,她的手机又响了。
“你怎么还没睡?”
黎若谷的声音低沉而疲倦,“刚刚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太忙了,过年前都是这样,顾客多,杂事也多。”
“赵宁静!”
她的心一抖,“怎么了?”
“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都没睡?”他说,“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赵宁静深深叹了口气,“你别这样!我不喜欢你这样。”
又挂掉了电话。
她开门,就见林熙一脸快乐地站在门口。
“什么时候吃年饭啊?”她问。
“你安排吧,今年我有事不参加了。”
说完她又走回去,坐在桌子前,望着天花板出神。
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明明每个音符都准确,却弹出了一首糟糕的曲子。
接到黎若冰的电话时,她反倒松了口气。这一天迟早会来,不是初一,就是十五。
赵宁静来过很多次方家,黎若冰每次都对她笑脸相待。对于低人一等的人仍加以礼遇,这是一种修养与风度。 破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