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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那个学校的?我不知道。”
“别装了。”赵宁静觉得自己也分裂成几个人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几年没联系,也不是一个圈子里的,她去了哪里我怎么知道?”
“她明明就很有名。”
“我从来不看除学术文章以外的杂志。”
赵宁静又能看清字了,“要海鲜还是培根,还是海鲜培根双拼?”
“多久能送到?”
“半个小时。”她又问了一遍,“要海鲜还是培根。”他只吃这两种。
“先不急。”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过去,睁眼就见到他的脸在上方,挡去了一部份光,鼻梁和眼睛在阴影里,嘴唇和下巴映着柔光。
他早上大概又懒得没剃须,唇边长出了短短的青色胡茬。
“一般的校园都很大,这个你知道吧?”他问。
“嗯。”
“就算不大,我一向深居简出,也不会到处闲晃。”
这个她信,平时让他出个门比登天还难。赵宁静不知道他到底想说表达什么,又“嗯”了一声。
“就算是很不巧,跟她遇到,我保证,除了打个招呼以外,绝对不跟她多说一句话。”
“嗯——嗯?——”赵宁静反应过来,刚转过脸,嘴就被堵上了。
他的嘴唇似乎还带着冬天室外的低温,轻轻地抿了一下她的上唇,那硬硬刺刺的胡茬刷过她的皮肤,有如密齿扎进皮肤里。
“你也一样,”他退开说了这句话,又贴了过来。细密的刺痛从她的唇移到脸颊,一直到耳后,他终于肯停下来,“不准再跟他说话,也不要让他有机会接近你,就算我信你,但我知道了还是会不舒服。”
“你知道什么?”赵宁静问,“知道什么了让你不舒服?”
她的话刚说完,手指就被他捏紧。
“没什么,随便说说,”他说,“我不会说谎,也不会骗你,我可以保证跟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我也不会骗你啊,”赵宁静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他在她耳边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赵宁静等了一会儿,以为他在闭眸养神,转过去看他,正对上他漆黑明亮的眼睛。
“你不看看手机?”她问。
“不用电脑?”她问。
“不看论文?”她问。
“我第一次见你一动不动地发呆了一分钟上,”赵宁静兴奋地说,“你连思考问题的时候手指都在转笔。”
“我不是发呆。”他终于开口了,“傻子才发呆。”
“是是,那天才眼睛发直是在干什么?”
“在看东西。”
“看什么?”
“看我的心脏。”
赵宁静脸一热,戳着他的胸口,“那你应该看这里。”
他伸手把她抱过来,“那是颗假的,以前我从来不慌张,不兴奋,不激动,安静心率永远是每分钟6070次。”他抓着她的手贴到胸口,他的心脏就像在她的掌心里跳动,“你看,你在旁边,就算我一动不动,心率也过速了。所以你才是我的心脏,你在我就兴奋,发热;你不在我会心悸,胸闷——”
他的声音低哑,说出的每个字都刺激到她的兴奋神经。
她的手紧紧地揪住他的衣服,耳热心跳地咬住下唇,仰起脸,渴望地凑到他的下巴,发出的声音也带着轻颤。
“别说了你——”
“以前是谁总抱怨的?”
“我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她说着,又伸手去捞他 ,够到他后就将他拉回来,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别离开我。”
“就这样,”他们的身体紧紧贴着。她用自己的脸去贴他的脸,又重复了一遍,“别离开我!”
吃过晚饭,黎若谷罕见地没坐到书桌前去推公式,也没有看手机。
她早就给他买过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以前过来,总是带着笔记本或是谁的论文。这次除了钱包以外,别的什么都没带。
他罕见地陪她看电视,尽管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体验。赵宁静盯着屏幕上的黑白数独游戏,只觉得眼睛发酸并重影。她翻了个身,头枕着他的胸,屏幕上又出现两个数字。
“很快就好了。”他说完,过了一会儿,又拿起遥控器,按了几下,屏幕上再出现两个数字。
她打了个哈欠,抬起头,把他胸口绉起的睡衣扯平。这一动,似乎挡住他的视线了,他的头偏得远远,继续盯着屏幕,就像里面有钱捡。
赵宁静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学习差了,她的专注力维持不到五分钟,这个人玩数独都能忘我地玩上一小时。
看着他聚精会神的样子,她成心逗逗他,手慢慢伸了过去。
“等会儿,真的再等一会儿就完成了,”他说着整个人忽地挪开,她的手也从他身上滑下来。
赵宁静吹着掉到眼睛前面的头发,屏幕里还剩下不少空格,怎么看都不像快完成的。
“我终于明白了一些事。”
“什么?”
“男朋友还是更喜欢朴素和内涵丰富型的,”赵宁静瞪着数独,“你们好好相爱吧,我不打扰了。”
她说完脱掉外套,戴上眼罩,滑进被窝里睡了。
又过了一会儿,听到一声叹息,跟着一连串的响动,大概是关电视,脱衣服,关灯……
他的手臂从后面伸过来搂住她,几声长吁短叹,“真的就快完成了,你个醋坛子……”
她默默地笑了,转过身回抱住他,损失好大的样子,就安慰一下吧。
赵宁静并没有忘记贺敏的那封信。
周末两天,黎若谷都陪着她,却只字不提那封信。
他没看那封信时,态度就是他一贯的冷漠。她或看或扔掉,一副随她处置,他漠不关心的样子。
然而看完那封信,他的态度就转变了,不但保存起来,连贺敏说要给她的东西,他也没给。
不知道是贺敏信里没提,还是他不想给。
她能猜到信里写的是关于他父亲的所作所为,她猜不到有没有更多的,比如贺敏的态度,她更想知道黎若谷的想法。
她能感觉得到黎若谷对她的感情,就像他那时答应她的一样,他从来不做令她不安的事,然而她才更加地不安。
不管是他在旁边翻着手机吃饭,还是并排靠在床头他搂着她,还是在街道上牵着她的手……她望着亲密的他,越来越常出神,疑惑眼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她幻想出来的。
泡泡吹得越大,就是越接近破碎的时候。
也许突然哪一天,她翻遍整个世界,也找不到一个叫黎若谷的人。
又或者她从未去过玉景湾,黎若谷跟贺敏并没有分手,他们顺理成章的结婚,各自的事业风声水起。
她怎么会认得他们这样的人呢?
她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不断地寻找,寻找黎若谷真的出现在她生活中的证据。
黑暗的房间,透出了一线昏暗的光,隐隐露出一些家具边角,她不用去看也知道,哪是衣柜,哪是书桌,哪是床……
因为这是她住了几年的房间。
她站在床边,透过黑暗,注视着床上睡着的人,只有一个人,那么床上睡着的是谁?
她慢慢地揭开了被子,脸露了出来,床上是一动不动没有生气的自己。
她尖叫地逃开,胸口几乎被恐惧压碎。
眼前却突然亮了起来,寂静的夜里,她听到自己害怕的喘息声。
“你怎么了?”
她警觉地转过头去,是黎若谷。
他手上拿着她的黑色眼罩,两眼惺松地望着她。
只是梦!
“梦到什么了?”黎若谷伸过手来拂开她额头上的头发,“看这满头的汗——”
赵宁静扑到他身上,抱着他两行眼泪就滚了下来,“梦到你跟贺敏结婚了,我们从来就没有认识过。”
她的话刚说完,就感到他楼着她腰的手加重了力度,“要我说多少遍,我跟她没有可能。”
“我还梦到我没去玉景湾——”她心有余悸地说,“如果我当时去了别的地方度假……”
“你怎么就不能想点好的方面呢?”黎若谷说,“这是已经发生的事,身为一个物理研究工作者,严肃地告诉你,时光不能倒流,人不可能回到过去。我们已经认识了,在一起了,就没有人能回到过去,改变那段历史,让我们错过。”
赵宁静退开一点,认真地问:“真的吗?”
黎若谷抚额,“真的!”
“如果光速被超越了呢?”
“所谓的超越光速是指虫洞,类似一条捷径,就像是盘山公路走完要两小时,在山中间凿出一个隧洞,一个半小时就能到。回到过去是不可能的。”
赵宁静还真安心了,转念又问:“你不觉得可惜吗?”
“什么可惜?”
“贺敏,”赵宁静说,“学识渊博,气质也好,又是名校教授。”
“这种类型我身边有一打,”黎若谷说,“你要为她审我一个晚上吗?那天吃饭就见了一面,我什么都没做过,反倒是你,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提——”
“我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
“你能不能每次把话说清楚?”
“不能,提起来是给我自己找难受。”
赵宁静疑惑地盯着他。
黎若谷说,“睡觉吧。”
“你睡吧。”
黎若谷刚躺下去,又坐起来,“好好,不睡了。”
“你下周什么时候走?”
“星期二的航班,直飞旧金山。”黎若谷问,“你去过美国吗?”
“没有,”赵宁静把下巴放到膝盖上,“你们生活的那个世界,完全是另一面,我不懂,也去不了。”
“怎么叫另一面?”
“你们在正面,而我在背面,就算我走到边界上,看到了你们的世界,也过不去。”
黎若谷坐到她的面前,皱着眉头,凝神半晌,似乎才明白她的意思,“我最讨厌的事之一,就是谁用语文的思维,得出数学答案。”他顿了顿,加重语气,“结果一定是错得离谱。”
“数学答案?什么跟什么?”
“这种19世纪就被解决的老古董问题,你还敢振振有词地提出来,”黎若谷说着,目光环顾一圈,最后落到床头柜上的红色扎带上。
他伸手捞过来,抓过她的手,扎带沿着无名指松松地绕了一圈,量出了长度后剪断。
他把剪断的一截扎带拉直了给她看,正面和反面。把两端往中间一连,指头捏住合成一个圆环,“这叫双侧曲面,”他顿了顿,“你的结论是,就两算两端连接,正面依旧是正面,反面依旧是反面。两个面无法连通对吗?”
赵宁静点点头,这么直观浅显的东西,有什么好一本正经的演示的。大半夜的拿她的智商寻开心?
黎若谷重新展开扎带。捏住一端,扭转半圈。两端再次连接后,扯下一段透明胶带粘好,成了一个像8又不是8的圆环。套进她的无名指,大小刚刚好,“这个叫莫比乌斯带,边界消失后,只剩一个曲面。”
赵宁静将信将疑地拿下来,手指沿着莫比乌斯环的面滑过一圈又一圈,却永远在一个面上。
她惊讶地说:“真的只有一个面,就这么简单?”
“简单?”黎若谷难得出大声,连连点几下脑袋,“也是,总不能跟你讲拓扑,讲不可定向曲面。好吧,就是这么简单,只要你高兴。”
赵宁静垂下头,盯着掌心中的莫比乌斯环出神。
黎若谷拉着她躺下,“在我眼里,你和伯克利的贺敏没什么差别。”
“你拿我寻开心吗?”
“真话。”他抬手关了灯,“反正都是没学过量子力学的。” 破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