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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就有时间了?”
“我们做物理的,时间永远不够用。”黎若谷说转头看了赵宁静一眼,“但如果愿意的话,也能抽出时间。”
“物理都研究些什么?”
黎若谷有点为难地舔了舔嘴唇,最后还是据实说道:“我一般不跟人聊我的工作。”
“为什么?”
“因为说了人家也听不懂。”
“瞧不起人是吧?”
“不是——”黎若谷的手又伸到桌子底下去摇赵宁静的膝盖求救,嘴上又忙着解释,“我实话实说,您要跟我聊物理,至少得拿了个物理博士学位才能听懂些皮毛,不然我说的东西,您会觉得很无聊——”
“切!不就是搞搞□□跟核电,你当我真不懂。”
“那是多少年前就被研究清楚的东西,现在只能算是工程。”
“那物理都研究什么?”
黎若谷按了按太阳穴,又转回来了,他只好答道:“研究的分类很多,比如天体物理,宇宙学,高能物理,核物理,凝聚态物理,原子分子物理,光学,声学,等离子物理,生物物理……”
钟伯目瞪口呆,“要研究这么多?”
“这当然不可能,”黎若谷说,“我们家总共两个做物理的,研究的都不一样。我外公做的高能,主要研究量子场论;而我做的是凝聚态——”
“什么态?”
“如果您要让我跟您解释这个,就算解释到明年也难解释清楚——”
钟伯把啤酒罐重重往桌上一磕,“你平时对阿宁也是这么没耐心吗?”
“她那么识趣的人,我说讲不清楚的时候,她就不会再追问了。
“你说谁不识趣?”钟伯吹胡子瞪眼。
“我不说话,我喝酒,喝酒总行了吗?”黎若谷深呼吸后,端起啤酒罐,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下半罐。
钟伯转过头又问赵宁静,“他平时是不是也经常这么跟你发脾气?”
赵宁静连忙摇头。
“那是还没结婚,”他开始苦口婆心,“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一定要听我的,他要是经常跟你发脾气,什么都他做主,还把你看得牢牢的……这种的十有八九婚后就会开始家暴——”
“噗——”黎若谷一口啤酒喷出来。
接过赵宁静递来的纸巾,擦干净以后,他已经不敢再随便说话,随老头去吐槽。而他从桌上的铁筒里抽出一根吸管,插到啤酒罐里,感到生无可恋时就深吸一口。
桌上的盘子空得见底时,黎若谷大松了一口气。
钟伯没让赵宁静收拾,直接把他俩赶出店外。
黎若谷站在屋檐下,望着头顶漆黑的天空,顿时有种从大气层稀薄的高空回到地面的感觉,一连深吸了好几口寒冷的空气。
“走走吧,坐车太闷了。”赵宁静说着来挽着他的胳膊,用了些劲像搀着他一样。
“我没事。”他说。
风吹到他脸上,从海边到市区,夜空都一样阴沉。
“钟伯比较固执,不那么好相处,但是人真的很好。”赵宁静解释说。
“看他跟他儿子的关系就知道了,”黎若谷说着,顿了一下,“话说回来,大部份的父子关系都不好,天生的敌人和对手。”
“你们家也这样吗?”
黎若谷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道:“相互看不顺眼吧。”
赵宁静有些担忧地问:“你对钟伯会不会——”
“刚开始他总针对我时,有那么一点不舒服,”黎若谷坦白地说道,“后来我发现,我还挺喜欢这老头的。”
“为什么?”
“他是站你那边的,”黎若谷说,“只要是站在你那边的人我就没理由不喜欢。”
赵宁静站住,动容地望着他,“我不是故意不说话。而是只有这么个人,即使全世界都觉得我配不上你,但他会去挑剔你,怕你对我不好。只有这么一个人,我不想寒他的心。”
“那你还让我寒心?”黎若谷气恼道。
赵宁静抿着嘴不说话。
“再说了,你怎么以为只有他一个人?”黎若谷一步跨到她面前,“我也是站你那边的。”
赵宁静呆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他,天上恰好下起了毛毛雨,在她仰头时,温柔细密的雨织恰好落入眼中。
黎若谷连忙把她揽进屋檐下面躲雨,还没站稳,赵宁静猛地扎进了他怀里。
昏灯微雨的夜巷,路灯照得路面湿润反光,灯下雨丝斜斜地飞扬。
在冷寂的夜里,他听她说:“如果时间能变慢就好了。”
他抬起手,缓缓落到她的发顶,“就算时间飞逝又怎么样,我不会变的。”
赵宁静的两手交放在扶手上,紧张地望着沉思了好一会儿的徐培宇。
他一会儿抽出病历放到上面,一会儿又拿起来压回去,反复几次,他的两手交握压在一叠病历上。
“开始试着减药。”他说。
赵宁静的手紧抓扶手,“减药?”
“这个月先减去四分之一的剂量,”徐培宇说,“如果顺利,下个月就减到一半,再减至四分之一,直到停药为止。”
赵宁静没有立刻开口,她抬手摸了摸头发,又垂下来,十根手指绞在一起,“这是说我已经好了吗?”
“你可以正常工作和生活,情绪也相对稳定,”徐培宇微笑地说,“和正常人一样了。”
赵宁静松开扶手,兀地站起来,想要说什么,临到嘴边又忘了。
她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几遍,又坐了回去,“好多次,我都以为我这辈子完了。”
她又重新抓住扶手,眼里浮起水光,“不止是孤独,卑微,更恐怖的是看不到一点希望——”
眼泪成串地淌落,她却露出了笑,“那时真的就以为,这辈子我都会活在自责愧疚和恐惧里,除死不能解脱。”
徐培宇望着她,怔忡起来。
很多人,很多很多人,最后都是死才获得解脱。
他的病人,有人只来过一次两次。
也有人每周都来,突然有天就不再来了。
他这间几平方的诊室里,面如死灰的人接踵进来,诊断,开药,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什么。
连他,也有不敢去面对的创伤。
女友离开的头一年里,几乎每天晚上,都能梦到她又站在面前,听到她痛苦的哀求,哀求他无论如何都要过得好好的。
然后她才能安心地寻求解脱。
他的眉头皱得死紧,及时地控制住情绪,抬头看向对面泪珠不断的人,至少她是好了。
他抽了两张纸巾,走到她面前,蹲下来递给她纸巾。
赵宁静接过来,擦了擦脸,微微有些窘困,“谢谢!”
徐培宇这才站起来,递给她纸笔,指着纸上的一处空白说道:“这里填上紧急联络人的电话。”
“啊?为什么?”赵宁静凭着第一反应,填上了黎若谷的电话。
徐培宇接过来,看了一眼,就夹进资料袋里,“你一直服用的药,虽然效果好,但是在服药初期和减药期间,有一定概率会诱发自杀。”
他的话刚说完,赵宁静脸上的喜悦退去,十指又捏紧。
徐培宇立刻说道:“极小的概率,说明书上也有写。格外担心是不必要的,只是出现自杀念头一定要及时就医。”
赵宁静茫然地点了点头。
徐培宇见她目光发怔,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原本还想跟她说减药期和停药半年内极易复发。现在再说,只怕她会接受不了,反而产生心理压力。
“我曾经想不通,爸爸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赵宁静突然说,“后来再想想,其实他一直在跟我说,反反复复,只是我不知道那些话就是遗言。”
“什么话?”徐培宇问。
“‘对不起,我是个没用的父亲,没有留住你妈妈,害你从小没有母亲,吃了很多的苦。我没什么资格教训你,但是一定要让你知道,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必须要慎重考虑。’——”她重复完,接着说道,“这样的唠叨是不是很耳熟?”
徐培宇点头,“后半句只要是父母都会说。”
“我当时也觉得就是家常琐碎的唠叨而已。直到我也得了抑郁,才知道他抑郁那么多年,早就丧失了交流的意愿,说出这些话,对他来说太难了。”
“他对你有很严重的愧疚心理。”
赵宁静却摇了下头,“他对妈妈的愧疚应该更多一些。”
徐培宇凝神,这是她第一次听起母亲。
“他们离婚的原因是思想传统的奶奶不喜欢妈妈,吵啊骂的都是家常便饭,有一次吵起来,奶奶心脏病发没再救过来。”赵宁静像说着别人家的事一样,“我那时候很小,奶奶也不喜欢我,我天真地以为她走以后,这个家就安宁了。却没想到,料理完奶奶的后事,妈妈竟然也要离开这个家。”
徐培宇回到了桌子前,抓起桌上的笔握在手里。
赵宁静接着说:“那段时间,我没去上学,妈妈走到哪里,跟到哪里,连觉也不敢睡太实。毕竟是小孩子,熬了两天,就睡死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了门响,可是太困睁不开眼睛。又想继续睡,又担心妈妈真的走了怎么办,终于从床上爬起来,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只见到爸爸一个人背光站在窗户前。我立即爬上书桌,开了窗子往外看,妈妈刚刚走过楼前的橡树。” 破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