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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金石国摄政王金梓沫认义子,轰动一时。视如己出,万千爱宠。
阿桑的药,让金梓沫生命得以延续,但治标不治本。阿桑不肯放弃,为他寻医求药,踏碎了山河。
一次次燃起希望,一次次失望而归。
雨打落成熟桑果,一地泥泞。阿桑踩着归步,未曾撑伞,全身湿漉漉,雨水顺着下巴如断珠滚落。
金梓沫屋里点着蜡烛,怕她若是夜里归来,磕磕绊绊。
阿桑推门进屋,形同鬼魅,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想为你生个孩子。”
“胡闹。”
“可以女上男下。”她往昔纯洁灵动的大眼,那一刻满是疯狂和笃定。金梓沫身子已大不如前,卧床不起了。
“出去。”金梓沫近乎咆哮,拂袖伸手,怒指门口。这是,他第一次冲她发火。
“心悦我,为何不说?思念我,为何不说?想要我,为何不说?”阿桑瞪着通红的双眼,毫不畏惧、毫不退缩地直视他。不只是泪水还是雨水,顺着脸颊滴滴答答。
“滚!滚出……噗……”一口鲜血喷出。金梓沫捂着胸口,连连咳嗽,五脏六腑扯得生疼,硬再说不出一个字。
阿桑猛地飞扑过去,扶着他,没轻没重拍着背。看着他越咳越厉害,掏心掏肺地咳,更加慌乱,她眼泪啪嗒啪嗒地流,小手拍打着唇瓣,自责不已:“王叔,别生气。是我胡说八道,是我胡言乱语,是我语无伦次,是我……”
金梓沫抓着她的手,一双眼里讳莫如深。
阿桑带着万摩血脉,自是有一种虎性。而金梓沫,也不是放不下男人的尊严,只是他不想因此羁绊她,更不想在他死后,留她被世人诟骂,还连累她错过心中挚爱。
恨只恨,嫁妆还未为她备好。
恨只恨,不能将天下最美好的事物都给她。
金梓沫咳嗽稍缓,拿过干棉布,裹住一缕她的湿发,细细搓着。一缕又一缕,却不说话。目光温柔、执着而认真,一如他的动作。
阿桑呆呆地望着金梓沫,她总是不懂他,从小不懂。明明年少,却总是老气横秋、老谋深算,跟一群老头斗智斗勇、勾心斗角。
金梓沫咳嗽稍缓,他擦了擦阿桑脸颊的泪痕:“阿桑,乔帝将御驾亲征。”
阿桑怔神。北方,乔楚国,虽有旧年和平协约,如今却仍是扰边敌国。乔楚皇帝,乔乐。
夫君。
媳妇儿。
大白猫。
空悬后位。
都不是传闻。
“你告诉我作甚。我又不是我娘,我从不理五国纷争。”阿桑撇开脸,挪开身子,背着金梓沫。她不敢看他,他何等心细如发、目光如炬。
金梓沫重新躺下,背过身去。
两人以背道而驰的姿态,维持着漫无止境的沉默。烛火噼啪,淡淡地梓树花香飘散在暗夜里。
金梓沫依然背着身,却开了口:“可还记得,你儿时唤我什么?”
阿桑偏着头想了想。更小时,爱喊沫叔叔;大些了,中规中矩喊王叔;生气时,也会直呼其名。除此之外,似乎没其他称呼。
还有一个,却被遗忘了。
金梓沫也不失落,突然转了话题:“北方天冷,不知乔宫的桑梓可有养活。待明年,春正好,你替我去看看。”
阿桑脑中轰鸣,怒了:“你就这么想将我推给别人?你就这么想送我去平息战乱?你眼里心里只能容下金石国安危?”
乔帝御驾亲征不为别,是为阿桑。旁人不知,金梓沫岂会不知。
乔帝昔年双十,夺万摩金山银海,并禁万摩两岁小公主阿桑为人质,昭告天下,待阿桑成年,册封为皇后。可惜,后来独孤夫妇,力挫乔楚国,夺过唯一的女儿阿桑。
虽然一场闹剧,但仍是天下皆知的夫妻之名。
十多年过去了,重逢时真,邂逅是真,怦然心动是真,把持不住更是真,一言不合、一拍即散也是真。
纵然阿桑不提过往,金梓沫也能猜个七八成。
阿桑咬着唇,眼里含着泪:“你凭何决定我的去留?我偏要赖在这里不走。”
“乔帝等不了,边境百姓等不了。”
“我凭何要管别人死活?”
“阿桑,别任性,别自私。”
“你说我任性?你说我自私?好,好,好。金梓沫,你不要后悔。我若是走了,纵是你死,我也绝不回来,也绝不为你掉一滴眼泪!”阿桑踩着长裙,跌跌撞撞跑了。明明说了不为他掉泪,为何眼泪还是哗啦啦直流,止也止不住?
望着那个抹泪而奔的背影,金梓沫幽幽一叹,不激怒她,又如何能让她放弃他。
守着他,却爱着别人。
照顾着他,却思念着别人。
不是不知足,不是不贪恋,只是不希望用病痛死亡来束缚她的脚步。自由,应该才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喜欢看她飞,喜欢看她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模样。
阿桑走了。只留下五个大字的信笺:愿做乔宫燕。
乔帝御驾亲征,却又突然撤兵。南北两国边境重归于好。
金梓沫每况愈下,每天唯一的理智,就是听人汇报,阿桑的消息。她自然是极好,入了乔军营,见了乔帝,两人重归于好,然后一起回宫。
乔宫佳丽有三千,阿桑却只此一个。她本是集万千宠爱的明珠,不曾受丁点儿委屈,如今却落入深坑巨网。
忽然,又有些后怕。
阿桑孤身一人,单纯如是,如何应付尔虞我诈、你争我夺的后宫争端?
乔帝一生风流,流连花丛,肯为了阿桑而收心、专情、长情吗?
“她好吗?”金梓沫每日都会问上一句。若是她有半点不好,他死不瞑目。
“好。一切都好。”小厮抹着泪如实汇报。
阿桑如今已是乔楚国皇后,自从她入宫,乔帝日日留宿皇后宫中,再不召幸旁人。
得独宠,是幸。
金梓沫微微含笑,酒窝浅浅。若是如此,死也瞑目。
不知是否因为安心,金梓沫这一觉睡得特别安稳。梦里,依稀是阿桑儿时缠着他,一声声地叫他……阿梓。
“阿桑阿梓,岂非天生一对?”
“阿桑是阿桑爹娘生的,阿梓是阿梓爹娘生的,我们不是天生的。”
是了,他们并不是天生一对。
“阿桑,你长大了想嫁给谁?”
“当然是夫君。”
是了,她的夫君就是乔帝。
为何,时隔多年,此时才想起,抑或,此时才看清?
金梓沫猛地睁眼,冷汗淋漓。眼前却是一双大大的眼,阿桑的眼,眼里有泪。烛火迎着夜风微晃,四目相对。
是梦?
是幻觉?
是回光返照?
“阿梓。阿梓。阿梓。原谅我,如今才想起。阿桑阿梓,桑梓桑梓。你是阿梓。”阿桑蹲跪在床边,俯低着身子,在他眼前轻轻地喊,一声又一声,声声都是泪。
滴滴答答,全落在他脸上,化进他心里。
金梓沫难得幼稚一回,他将手指送入口中,用牙齿一咬,疼。他憨憨一笑,梨涡深深,久久不平:“老天爷真是仁慈。”
死前夙愿,一朝报偿,却除了感恩,一时无言。
“可有遗愿?”
“无。”
“可有遗言?”
“无。”
“可有话跟我说?”
金梓沫略一思索,道:“我死后,将我的骨灰,埋在桑树王下。”
若是她哪日回家,恰逢桑果成熟,还能尝到他骨血滋养而出的鲜果。这样,他们是否也算血脉相连,永生永世相守了?
“好。”阿桑郑重点头,随着点头,眼泪坠落。如今他说什么她都会答好。她甚至后悔,曾经老爱反驳他。
为国为民,哪里不好?
家国大事,哪里不重要?
一人忧虑得万家安乐,值与不值?
阿桑不知道,至今她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可是若让她选,去他的黎民百姓、江山社稷,让他好好活着。
“阿桑,别哭。我希望你快活。”金梓沫抬抬手,想擦掉她的眼泪。手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
阿桑一慌,连忙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了命运,抓住了最后的希望。两手相牵,是不是能改变死神的决定?
阿桑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一丝丝暖意从指间传入心坎。曾经日思夜想,如今魂牵梦萦,不过只是两手相握,直到死亡将彼此分离。金梓沫由衷一笑,心满意足:“还记得,你问我,为何要学着步步惊鸿山庄在府里种满桑梓。因为,我想,我想……”
因为种满桑梓的地方就是家,这样永远不会忘记故土。步步惊鸿山庄如是,摄政王府如是。
独孤夫妇给了阿桑生命,给了她一个家。金梓沫也想给她一个家。
他想给她一个家,他却再未说出后面半句话。 负尽苍生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