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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初阳尚未升起。

　　独孤傲起得极早，早已拾掇好一切。他轻拍步清欢脸颊：“夫人，该起身逐日了。”

　　昨夜，竟那般平淡，仅仅只是相拥而眠。是否越平淡、越遗憾的洞房花烛夜，才越让人难忘？

　　步清欢起身，换上一身利落女子骑装，英姿煞爽。

　　新郎新郎骑着马，朝着东边奔跑，率先并辔而行，去“逐日”。后面马队竞相驰骋，但没人超越新郎新娘，将机会留给新人。

　　追月与逐日，本就是草原上最激奋人心的乐趣。

　　当火红太阳蹦出地平线一瞬，跑在最前的勇士将被视作带来光明的英雄。今日英雄，非独孤傲莫属。尾随的勇士们，高呼着“金帝”与“阿依”，祝福他们今后生命光明、幸福美满。

　　独孤傲唇线锋利，微弯如刀，眸光映着朝阳，涟涟生光，眼里是她艳红骑装的倒影。他的手，握着身旁马背上的女子。

　　步清欢瞥着两人相牵的手，煞风景地问道：“说来，你尚且未说，为何娶我？”

　　独孤傲眉梢微动，开口：“齐瑞皇后末七那日，乔帝遣使臣，欲以咏清公主联姻。虽拒之，但不久前，咏清公主及四位乔楚女子被送入上京城，不入金宫不罢休。”

　　金石国齐瑞步皇后，是步清欢死后，追加的谥号。乔乐竟在她死后头七之日，便提联姻之事，简直故意给独孤傲找不痛快。

　　乔楚当真是公主太多，用之不尽么？咏贞公主、咏和公主和咏清公主，层出不穷。步清欢心里轻嗤。

　　两人缓马而行。

　　再往前一里路，是一棵胡杨王。祭祀神树，能得到生命之神的祝福。一条条飘带，或白或蓝，在神树上飘荡。

　　这很像他国的许愿树或者姻缘树。

　　独孤傲与步清欢跪在神树前，共许心愿，然后将写着心愿的飘带，绑在神树枝桠上。

　　他们写下的愿望，何其简单，何其深重：万家和乐。

　　然而，往往事与愿违。

　　二人执手相牵，听着众人唱着恭贺新婚的长调。

　　却不想这时有人打马而来，振声高呼：“出事了。王后造刺杀，归天了。”

　　消息来得太突然，众人怔楞许久，才回神。朝着朵朵营帐，飞驰而回。一路听得询问，方才得知。

　　今晨黎明时分，正是众人争相逐日之时。

　　蒙塔大帐遇刺，他受了轻伤，而王后为了救他却身受重伤。当时未死，但未抗多久，到底还是殡天了。

　　“是何人刺杀蒙大哥？”

　　“是乔楚人！”

　　难道是咏和公主派人所为？她竟如此迫不及待，想要逼死蒙塔，然后扶持雷均上位？

　　刺杀一国之王，若无乔帝授意，假冒公主的荣妃，她岂有这个胆子？

　　步清欢先滑入自己的小账，卸了首饰，扎了根黑头绳，脱了红色外袍，披了件黑衣。然后急匆匆往旁边大帐赶去。

　　刚入账，便见蒙塔手臂上两道绑带仍在渗血，而他固执地搂着雷韵不肯放手。卷发蓬乱，原本显得威武霸气的络腮胡子，如今却让他整个人沧桑失落，双目无神，眼中血雾弥留。雷韵当胸一剑，月白单衣，湿红一片。

　　再铁血强硬的男人，在自己心爱女人死亡面前，也是迷茫无助，仓皇失神的。步清欢鼻尖一酸，咬咬唇，扭头问道：“雷均呢？”

　　蒙塔近卫，都蛮答道：“似乎昨晚入乔公主行帐，至今未出。”

　　王后雷韵，乃是雷均亲生姐姐。死生大事，他竟然还在贪睡？步清欢眉头紧拧，眼里是冷光扑闪，声音淬冰而寒：“速去将他请来！”

　　都蛮领命而去。

　　步清欢转眸，对跪哭一旁的两个侍女道：“备温水棉布，再寻王后最喜爱的衣物首饰以及银丝线来。”

　　侍女这才醒神，连忙退去。丧葬之仪，她们本该比步清欢清楚，只是一时慌了神。

　　步清欢蹲跪在雷韵身前，目中凝水：“蒙大哥，先给大嫂洗脸、梳头、穿衣……”

　　蒙塔这才僵硬转头，声音喑哑低沉：“我亲自来。”

　　步清欢点头，她知他比谁都痛。

　　蒙塔忽而又道：“倒是搅了你新婚大喜。妹子，大哥对不住你。”

　　死者为大。步清欢这新婚为过完，却要从丧礼了。蒙塔此时，竟还想着这些，让步清欢不觉有些动容，越发心酸，眼中水花涌动。

　　多好的男人，多好的大哥，多好的鞅驰王。为何偏偏，要被人夺走心中挚爱？

　　蒙塔亲自给雷韵擦身子，换衣服，拾掇干净整洁，还原她生前最美，造就她死后最富贵的模样。

　　步清欢与独孤傲刚刚退出大帐，就有人匆匆来报：“不好了！都蛮带人与乔楚侍卫打起来了！”

　　才不过片刻时间，两方竟起了争执？

　　步清欢步履匆匆，边走边问：“缘何打闹？”

　　“那乔公主欺人太甚，不让人入账。道是昨夜雷大人醉后，至今未醒。都蛮就带人硬闯，就和乔楚侍卫打起来了。”

　　乔楚使臣行帐，被鞅驰武士们团团围住。若非碍于两国邦交与蒙塔之令，他们不能轻举妄动，不然，早将那些乔楚人，打杀殆尽。

　　武士们都在啐骂之声不断：“乔楚人真是可恶至极，刺杀阿依在先，如今连大王都敢动手，还害死了王后。”

　　步清欢拨开重重武士，只见乔楚公主与使臣被乔楚侍卫围守在内，都蛮等人都挂了彩，局面一时僵持不下，偶有刀枪碰撞之声。谁都不敢乱杀人，但是谁都不服谁。

　　步清欢喝道：“统统住手，都蛮你们后退。”

　　都蛮瞧了眼步清欢，果然带人撤退。

　　步清欢步步朝前，乔楚侍卫持枪而立，却不敢械斗。她美眸寒光暴溅，怒喝：“让开！”

　　侍卫们纷纷扭头，看咏和公主意思。

　　假咏和，真荣妃。一张小脸有些发白，却强做镇静：“若想入此地，除非踏过本公主尸体！”

　　步清欢右唇微扬，几个旋身，化为黑影，一柄玉刃落在了荣妃雪白纤细的脖颈上，轻轻一划，已显一道红痕。鞅驰人忌惮乔楚公主，可她步清欢不怕。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安分点，刀剑不长眼。”步清欢在荣妃耳畔，声音低冷。荣妃微微瑟缩，却不敢乱动。

　　步清欢转眸，愤声道：“都蛮，将雷均请出来！”

　　彼此公主在步清欢手中，乔楚侍卫不敢乱来。都蛮进账，却见香艳一片，雷均半遮不掩，果然醉得一塌糊涂，睡得不省人事。他心一横，用力掐着他的人中，见他转醒，转而胡乱给他劈了外袍。

　　都蛮拽着雷均就嚷嚷：“王后成神了！”

　　雷均全身僵了僵，眸光一暗，省神七八分。

　　都蛮呸了一声，粗嗓道：“是乔楚人干的！”

　　雷均全身抽搐一下，眸中利光一闪，锋芒带血。出账，才见，步清欢挟持着荣妃。步清欢美容淬满碎冰，瞥着雷均那眼神，好似想将他凌迟，怨怼责备各色交杂。

　　雷均无处遁形，朝着大王大帐，踉跄而去。

　　步清欢将荣妃抛给乔楚使臣，几个旋身，退开了去。

　　荣妃这才被人扶起，她手指战栗不已，却指着步清欢，恨声下令：“杀了她！杀了那个女人！”

　　乔楚侍卫出枪，直指步清欢。

　　独孤傲侧身，将步清欢一挡，寒目一扫，冷声道：“我金石皇后，何时轮到小小乔楚卫兵刀剑相向了？”

　　“谁敢碰阿依，咱们踢碎他的脑袋！”鞅驰武士们怒火中烧，一个个磨刀霍霍，怒目圆睁。

　　乔楚使臣一旁在劝，荣妃咬碎银牙，乔楚侍卫自然不敢妄动。

　　独孤傲牵着步清欢，越过重重鞅驰武士……

　　此时，雷均却提刀而来，身后是一支武士队。他们将乔楚人团团围住，雷均挥刀下令：“杀。一个不留。”

　　武士与侍卫已经开杀，武士们下手并不留情。雷均更是怒刀相向，刀过之处，必是血光一片。

　　“你敢！我是乔楚公主！雷均，我都是为你能当上鞅驰王，王后是错手所杀，雷均……雷均……”荣妃惊得直往后退，侍卫一个个倒下，使臣一个个倒下。雷均是动真格了。

　　荣妃搬出乔楚公主身份，也改变不了结局。

　　雷均之怒，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我都是为你……”荣妃话未说完，雷均毫不留情地一刀挥断了她的咽喉。他手下曾死过多少人，他如何会放过一个杀死他唯一亲人的女人？

　　鲜血染在草地上，一股股浓郁血气，久久不散。尸体横七竖八，乔楚人无一活口。

　　“野葬。留给草原狼果腹。”雷均对他心腹武士说道，转而提着滴血长刀，一步步走开，犹如一个刚刚撕碎猎物的野兽。

　　滴答之声，如石坠心。

　　围观者，或震惊，或激奋，或担忧，神色各异。

　　独孤傲与步清欢，也看着一场杀戮，一时无言。

　　荣妃虽是假公主，但名义上却是乔楚真公主。虽乔楚刺杀在先，犯下滔天大罪。但雷均如今杀了乔楚公主，联姻使臣诸人，灭杀乔楚侍卫众多，这该如何给乔楚交代？

　　此时可大可小，就怕乔帝咬住不放。

　　“怕只怕乔楚借机开战。”步清欢望着雷均的身影，低叹。恐怕乔帝派假公主前来，本就是意图让她惹是生非，自寻死路。如此，乔帝才好师出有名，对外开战！

　　等等，紫狐呢？他不也是公主侍卫么？好似，步清欢遇刺之夜后，他便消失无踪了？

　　来不及细思，武士群，又起轰动：“水葬。天啊，大王要水葬王后！”

　　永夜河边，缀满鲜花的木筏上，是王后雷韵的尸体。她此时穿着一袭水蓝色对襟长裙，竟是乔楚常见式样。难道，她竟是乔楚人？

　　木筏顺着永夜河，越飘越远。##### 负尽苍生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