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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驰国,忘川王都,王宫,女王寝殿。
天幕幽深,弦月高挂,月畔是一片亮雾,缀着几点疏星。初夏微暖,步清欢窝在案几上,身上盖着薄单,却止不住,由内而外,一片冰凉,心底空落,肌肤沁人,玉指雪白,微微发颤。
已是深更。
几盏镂金莲灯,斑驳生辉,落入步清欢眼瞳中却模糊成阵阵光圈,她眸中是一片橙雾。案几上笔墨纸砚,文书谍报,整整齐齐地放着,正中是一份五国地图,天下山河尽在她眼,尽在她手。
雷均怒杀荣妃,乔楚果然借口出兵,讨伐鞅驰国。由古长城一线重镇,直接调兵,整军十万,直逼其西镜鞅驰国仓森。十日急行军,越过千里莽林,抵达百里石林,进发勃利草原,一路烧杀抢掠,砍杀平民无数,掠夺牛羊难估……
夏季,正是水草正沃、牛羊正肥的时节。白白便宜了乔楚军的战马饱尝滋味,更为乔楚军改善伙食增添肉品。
畏惧乔楚国大军的鞅驰人,却只能一路西退,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迁徙并非难事。但鞅驰西域,是黄沙万里,他们最多只得退到草原边境。
鞅驰人退得越远,乔楚军战线拉得越长,后备军资越难接济,援军又非是一时半刻能抵达。这是最好突破的软肋。
墨瀚此刻千里奔袭,正欲断乔楚后路。
步清欢的目光,落在由沙驰而北,至鞅驰国东部千里莽林一路,久久未移。万湖城、摩天堡、止戈城、离人凼、劝归坡、坞岭、鸢台……
算时间,墨瀚带沙驰三万轻骑护国军,应该已到鞅驰国腹地,或许已同乔楚后备兵开战。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若能一句阻断乔楚国粮草之路,那么鞅驰国之危便可解除。到时再由鞅驰与沙驰二国,东西合杀乔楚十万大军。
如此妙局。
步清欢却惶惑不安,几日来,寝食难安。若非得前线战报,她如何睡得着?梦里梦外都是马万千军,征尘飞扬,尸横遍野。
彼此,墨瀚已带着三万护国军,轻甲疾行,奔至坞岭。兵贵神速,他一刻都不能耽误。
墨瀚一马当先,黑骏尥蹶,停在坞岭之前,身后纷纷勒马长嘶,刀剑之声碰撞出铿锵之声。黎明时分,两岸是高山,通道是峡谷,北风呼啸,铺面而来,生生地刮得疼,身上汗渍被吹干,凉凉地透心背。
但凡懂点行军打仗之人,都知此地适于伏击。若是两岸高山之上,是敌军伺机而动,而他们贸然进入,必将陷入被动。
若是绕路,至少多耽误一日;若是派兵上山打探敌情,恐怕得耽误一日半有余。此番,只能谨慎地冒险。
墨瀚满面风尘,仍不掩其俊朗风姿。他打量了坞岭几瞬,沉声便下令:“杨峰,带一千人探路。”
千夫长杨峰,乃是墨瀚心腹之人,他携一千人入坞岭。唯有山风袭人,却不见林间有何动静。
墨瀚这才带大军入谷。晨曦微光,三万大军尽入坞岭峡谷之中。眼前已是谷口,墨瀚捏紧的拳,才微微松开。
嗖!
一支利箭破晓之声,宛如军令。
嗖嗖嗖!两岸山涧,利箭如蝗虫蜂群,轰隆扑来,一波接一波。山谷中的沙驰军一瞬间人仰马翻,兵荒马乱。
马蹄胡乱踢踩,摩肩接踵,推搡拥堵,血雾弥漫。人生混杂,喊杀声、求救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前军随我冲出去!后路兵退出山谷!”墨瀚嘶声大吼。转而猛甩马鞭,朝着谷外奔去。
一万余人前进,一万余人后退。
天色渐渐破晓,刚刚出谷,却见黑压压一片如乌云罩月,旌旗猛然扬起,遮天蔽日,迎风呼啸,三万乔楚军,严阵以待,持枪而立。
逃出生天的沙驰军,瞬间陷入绝望。前方是敌军,谷中是伏兵,唯有拼死一战。墨瀚紧了紧手中刀柄,偏头对杨峰低声说道:“杨峰,择机逃回王都,诉之女王:身侧有奸佞。”
今日造此一难,恐难生还。唯有破釜沉舟,血战到底。
杨峰咬咬牙,狠声道:“是,墨将军!”
墨瀚长吸一口气,猛地拔刀而出,带出一片银光,指天而令:“杀!杀!杀!”
万余人拔刀而出,刀剑如惊雷,甲胄如霹雳,一个个右臂高抬,连声道:“杀!杀!杀!”
回应沙驰喊杀声的是,漫天箭雨。
墨瀚气冲如山,策马扬鞭,直扑敌军。万余沙驰军紧随其后,各个气血翻涌,生死已被置之度外,惟愿拉几个敌军垫背,共赴黄泉。
一刀接一刀,血汗混杂,虎口震碎,痛到麻木。重喘痛呼,此起彼伏。手上渐渐脱力,仍僵硬挥刀,砍敌杀人,犹如行尸走肉。
天色不知何时变为淡青苍蓝,东边是太阳破晓而出,浅淡橙红给大地撒上金辉,映红了一颗颗燃烧的心,照耀着一抹抹战死的灵魂。
朝霞越发绚烂,死亡越发浓重。
血腥浸泡杂草,小野花染得一朵朵通红,红里透黑。
沙驰兵后路由副将宋承压阵,刚刚退出山谷,同样遭遇堵截。腹背受敌,两头围堵,中设埋伏,哪里还有活路?
乔楚兵阵,犹如无懈可击的盾牌。
宋承一路带人杀出缺口,将盾牌撕裂出一丝缝隙,然后疯狂奔逃。万余人,不过只剩千余骑。烈日当头,马疲人倦,南回之路,几多艰。
惟愿乔楚道一声,穷寇莫追,莫要赶尽杀绝。
然而,事与愿违,三千乔楚骑兵,兵强马壮,穷追不舍。
鲜血染红了坞岭以南的小草原,灭绝人性的残杀,不顾祖训的狠辣。宋承所带之人,一个不剩,全部魂归西天,不留活口。
整个沙驰三万护国军,全军覆没,永绝后患。
健全战马,充作军备;伤亡战马被砍杀分食,充作军粮。沙驰军身上值钱之物悉数被拿走,尸身却被弃之荒野,无人理会,无人埋葬。
野狼瞪着绿眸,露出利牙,撕裂片片血肉。秃鹫盘旋天际,抓准时机,与饿狼争食。
苍蝇缭绕多日不散,嗡嗡作响。蛆虫涌动,腥臭不息。
令人作呕!
步清欢侧卧在软榻上,好似一身骨肉都糜烂不堪,蛆虫蠕动啃食着她的血肉,腐蚀着她的骨骼。
是谁,蓝袍黑甲,全身扎满箭支,脸庞烂肉横生,却一步一倒地朝她扑过来?他一声声哭诉,随着哭诉一粒粒蛆虫滚落在步清欢身上,他眼里的血泪滴滴滚落,溅落在她脸颊:“家主,墨瀚有负家主重托。”
墨瀚!
“呕……”步清欢从梦中惊醒,冷汗连连,呕吐不已,呕得泪花蹦出。上气不接下气,双目无神。殿内烛火微闪,一场噩梦将她死死缠住。
她微微抬手,双手纤瘦白嫩。但是梦中那跗骨之蛆,让她心有余悸,感觉全身血肉仍在颤栗恐惧。
她躺在那里,无力动弹。
“叮铃铃……”风铃之声响起。
“进。”步清欢这才醒神,声音尤带惊颤。
绿意推开门,手持军报,端然谨慎地将之逢给步清欢。步清欢早已下令,战报来时,不论昼夜,立即上报。
此时,正是夜半。但手中已是三日前的军报了。
“北方战报?”步清欢全身仍然僵硬麻木,她撑着身子起来,接过军报。军报以白布滚边,非是捷报。难道……战败了?
梦中之景,轰然而至。她指尖微颤,夏风越过门扉,陡然变得冰冷刺骨,她颤抖着打开。
墨瀚,占亡。三万沙驰护国军,无一活口。
军报跌落在地。眼中无泪,心在泣血。为何会这般?是她害死了墨瀚!
从鞅驰国急行而回,直奔护国军营。军事机密,密令出兵。所知之人,甚少。知北上路线,更寥无几人。
是谁出卖了谁?
奸细到底在鞅驰,还是沙驰?在军中,还是朝中?
步清欢脑海里掠过一个个人,又一个个否定。似乎,都不可能。
奸细找不出,又再无力分兵协助鞅驰。本想断敌粮草与后援,却不想折了手中利剑。这是步清欢此生,最大的失策。
护国军精锐尽失,一二万人戍边尚且不足,而原本戍边军不堪一击。十二方城,守兵不能撤,否则形同空城。
乔楚国虎视眈眈,不能不防。
“若是鞅驰亡国,下一个恐怕就是沙驰了。”步清欢自言自语。绿意埋首,沉默无声,她从来都安静而老实。
步清欢提笔。
原本沙驰各城守兵不得超过五千,她称王之后,将王朝军分散于十二城,因而增兵为不得超过七千。如今,她再次增兵,不得超过一万。
从前怕地方军过甚,威胁王朝。非常时期,却顾不了那般多了。
忘川王都,外城征兵一万驻扎,内城征兵至二万人,护宫军也翻倍。
如此,她心下稍安。
安心不过转瞬,她心里又是一阵空落。蒙塔此时,可能正带着骑士们,朝着乔楚军冲杀而去。墨瀚援军不至,他……能扛到几时?
鞅驰若是亡国,沙驰又能抵挡乔楚几日?##### 负尽苍生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