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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风萧瑟,一丝丝干燥,一丝丝阴冷,天空是蓝灰一片,偶有几朵黑云聚拢又飘散,犹如人世浮沉。
四角风铃在官道上,随风而动,随马车摇摆,天然作曲,升腾跌宕,婉转连绵,荡气回肠,不绝如缕,步步灵动。念及太医之言,步清欢能坐马车,便不骑马,如是养生,莫要过于操劳,才能早日有喜。
漓江南岸冬日甚少下雪,沿河凛风,一阵浓郁花香伴着丝丝寒气被送入马车缝隙。步清欢琼鼻微蹙,撩开窗幔一看,果然是玉树之称的白千层。
一大片玉树林,一颗颗灰白枝干,一簇簇白绒花,一朵朵毛毛虫般花蕊,一根根细丝紧紧簇拥。想到蠕动的毛毛虫,步清欢后背一寒,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奇怪,她从来天不怕地不怕,老虎棕熊都不怕,为何突然会怕小毛虫,甚至连状似毛虫的玉蝴蝶花儿都怕?
“驭……”女兵近卫队长黎彦,突然刹住漫步的骏马。其余人纷纷勒紧马缰,马车也缓缓停下。
黎彦打马而回,在马车外,躬身埋首:“王,前方有人拦路。不肯报上名头,道是想拜见女王。”
步清欢微微凝神,掀开云帐,珠帘晃荡不知,如风中雨滴。她站在马车头,投眸望去。远处一人,一身紫袍,一面银狐面具,手里一管竹箫,一双眼微眯如狐。
阎王殿左护法紫狐?
犹记前年此时,在太阴城如归客栈,正是紫狐带人围杀独孤傲等人,彼时,阎王还是白夜,买凶杀人者乃是丞相苏哲,如今阎王已是步清欢,买凶杀人者多半是乔乐无疑。
风水轮流转。
步清欢倾身一跳,朝着紫狐走去:“何事?”
狐狸眼微眯,竹箫在掌心轻叩,有一下无一下,状似无意:“杀人。”
无须再问。若非杀步清欢,紫狐不会不远千里,从乔楚至金石,还特意拦截,明目张胆。
步清欢眉梢一挑,却不想乔乐竟还对她起了杀心,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若是杀其他人,阎王殿便助那人金蝉脱壳,假死逃生。
如今要杀步清欢,难道也让她装死不成?但若她不死,阎王殿如何能得乔乐信任,如何肯委以重任?
但她若死了,牵扯未免太广了。
“阎王殿派你一人前来?”步清欢款步靠近,离紫狐一步之遥。她一直轻笑着,笑比玉树白花更香更淡更绵长。
她站着这里,满林繁花也黯淡无色。
紫狐眉目微闪,略略颔首:“但凭王上授意。”
紫狐口中“王上”,非是沙驰女王,也非万摩女王,而是阎王螳螂。其中深意,步清欢又岂会不知。
步清欢右唇微窝:“你我先比试一场,若是你赢了,我跟你走;你若输了,你且撤退,容后凭真本事将我掳走。在金石国,阎王殿根基尚在,莫要叫我失望。”
此话说完,不等紫狐回话,步清欢一柄玉刃已翻飞白光,玉足如腾云驾雾,虚无缥缈。紫狐或闪或攻,两人带出紫金光影。
护卫队一个个紧着武器,脸庞紧绷,目露焦急担忧,生怕步清欢有个三长两短。纵是损伤分毫,她们也难辞其咎。
“嘶……”步清欢一个倒翻落地,原本是想从后背压制紫狐。小腹间一阵鼓噪之痛,好似一只巨虫拱动几下,她猛地弃了玉刃,捧腹倒退几步。
紫狐旋身一个杀招,竹箫已落在步清欢面门,却急急收招。
步清欢死死箍着小腹之处,踉跄几步,脸色煞白,额际虚汗直冒,动动嘴角,一字未发,朝前载去。
步清欢已落入紫狐怀抱,狐狸眼里是惊惧刺痛。
“王!”
槊戈铿锵,女卫队纷纷朝着紫狐攻去。
“看招!”黎彦长枪朝着紫狐飞投而去,紫狐慌忙一躲。她却是虚晃一招,几个女卫趁势将步清欢夺回。
紫狐眼睛一眯,“嘭”地一响,烟雾缭绕间,紫影早已不见。
“莫追。”步清欢齿缝间挤出二字,合目晕去。原本她只是想多“活”几日,好料理“后事”,然后安然“死”去,却不想此时竟然病倒如山倾。
尚力不及与紫狐叙旧,不知阎王殿在乔楚可顺风顺水。
离玉树林最近是金石国定北郡的璎珞县,璎珞县因背靠璎珞山而得名,每年冬日山顶是白雪皑皑,然而县城里常年不下雪。
嘉和客栈,满屋炉火暖热,步清欢却全身冰凉,冷汗浸透睡袍,更濡湿床褥。梦里梦外,皆惊起一身虚汗。
梦中大雪,遮天迷地,犹如搓绵扯絮,六出纷飞,犹如天女散花。转瞬,便覆盖了绿油油的草地。步清欢一袭红裙,在雪地里格外刺目,但她脸色却惨白,犹如鬼魅。她在草地上飘荡,积雪却越来越厚,覆压而下,将她的脚步压得越来越沉,她漫无目的地拼命往前,深一脚浅一脚,直到大雪双膝陷入大雪,直到大雪封住腰身,她再也动弹不得了。
为何要跑?是追,还是逃?
前方,到底是何人何事何物,让她忧心忡忡、心急如焚,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再接近一点,再拼命一点。
浑身冰冷刺骨,感觉如此清晰。大雪积压桎梏,犹如雪魔之手,让四肢百骸动弹不得。大雪倾盆而下,整个世界,只有一片惨白,一望无际。
雪,终于停了。雪已淹没了她脖颈,只露出一双媚眼,迷茫而惊恐。
雪地里忽然抽出一条条树苗,树苗飞速长大,一眨眼,已是一棵棵巨树。她这才看清,那是一株株桃树,桃花结出花苞,次第开放,转瞬又桃花雨下,绯红一地。
桃花铺地,掩盖了一地大雪,银铃般的女童笑声,藏在千树万树桃花里,时起时伏,时近时远。
谁?是谁的笑声,每一声都让她心里抽痛。
“阿桑?”她声嘶力竭地呼喊,却无人回应。全身被寒雪冻成冰雕,铺面而来的桃花瓣,犹如利刃,割得她生疼。泪滴成冰,血流成股。
两三岁的小女娃,像极了阿桑,她裹着火红棉袄,蹒跚学步,跌倒又站起,站起又跌倒,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是倔强与不服输。她踩在桃花毯里,口里呵出白气,朝着步清欢一点点靠近。
“阿桑!”步清欢又惊又喜,目光明亮璀璨,直直地盯着阿桑。
阿桑一点点靠近,却是看不到步清欢,径直越过她头顶,扑地一下落入一个怀抱,她开口,声音甜腻纯真,信赖亲密:“夫君,夫君……”
步清欢猛地拧头,却看那人一袭明黄锦袍,上面却绣着繁花万朵,笑起来有几分阴气邪肆,他搂着阿桑,挑衅般地盯着步清欢,却不说话。
是乔乐!
步清欢眼瞳碎成一片片冰,冰冷已不足为惧,痛得每一寸肌肤都失去知觉,唯独心如刀绞,血肉淋漓。
“夫君,阿桑最喜欢夫君。”
“小媳妇儿,永远不要离开朕,除非你死。”
“阿桑永远不离开夫君。”
“嗯,朕会永远宠着阿桑。”
……
乔乐与阿桑的背影,相映成趣,相得益彰,渐行渐远。
朦朦胧胧中,是谁的手,带着执拗的温度,挥开满树繁花,融化一地冰雪,步清欢摔在一片嫩草地。草地为何如此滑腻?腹中为何如此温暖?
步清欢茫然四顾,一切忽然变得模糊不清,又缠着化不开浓愁。她拼命睁眼,但依旧看不清前方,看不清四周。叙旧才见,远天有黑云压来,伴随着尘土飞扬,刀枪剑戟反射出一片银光,战马尥蹄轰隆如雷。
是千军万马,在追击一个金边黑袍、手执玄铁黑剑的男人。千军万马将他踩在马蹄之下,踩得血肉模糊。
“独孤傲!”步清欢振声高呼,撕心裂肺。她踉跄奔去,仓惶追去,看着面目全非的男人,全身战栗,双手颤抖着撕扯他的衣袍。
男人衣袍尽除,身上道道伤痕触目惊心,每一道伤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大小形状,是刀伤还是箭伤,是因何而伤,一分不差,一个不差。
“独孤傲……”她眼中血泪滚滚,死死地抱着他,血泪滴答而落,落在他精壮无遮的胸膛,淌成一条条小河。
千军万马将她二人围在其间,一个个笑意狰狞,一声声讽恨迫人,生冷而无一丝人气,自四面八方而来:“他死了!他该死!是你害死他!”
步清欢怒而化魔,张狂恣肆,魔气横斜,瞬间天地崩塌,席卷千军万马。而她陡然摔倒,如坠深渊,那种下坠的感觉,那么真实。
“独孤傲!”全身一阵抽搐,她猛地惊醒,脸上泪痕未干。明知是梦,梦醒之后,珠泪滚滚,压制不住。
头顶是床幔轻晃,她正在一个身着丝滑睡袍的男人怀抱里,他一手搂着她,一手在她腹间轻轻揉着,暖流潺湲,汩汩而流,舒适而惬意。他指腹温暖如春风,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口中低声呢喃:“夫人……”
夫人。
他唤她夫人。
声音低沉缠绵,怜惜隐忍。
步清欢泪更甚,泪涌不止。
独孤傲埋首,吻干她的泪:“噩梦而已,莫怕。我陪着你。”##### 负尽苍生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