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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县里上京城,坐马车至少五六日,而跑马一日可到。得知步清欢有恙,独孤傲快马一鞭,疾驰而来,片刻不停。他来时,她依然昏迷不醒,噩梦缠身。看到她凄苦虚弱,更是心痛不已。衣不解带地照顾,又是一夜过去,他风尘扑面,胡茬冒出尖顶。
步清欢依旧是懵懂怔忪样,脸色惨白,汗泪混杂。独孤傲拿着棉布为她轻轻擦拭,目光深沉隐痛,含义不明。
“我想沐浴。”步清欢全身裹在厚厚棉被里,声音虚弱喑哑。
“先将药喝了。稍后差人送热水,给你擦擦身子。”独孤傲眉骨动了动,撇开眼,端过床边温热的药汁。其实他早已用温帕子,为她擦了几遍身子,但她一直昏睡,神志不清,时冷时热,虚汗直冒。
步清欢本以为自己感染风寒,动了动身子。这才惊觉,下身濡湿一片,一动便是小腹绞痛、血流如注。是月信?
可从未有过月信如此次般疯狂。
“别动。我喂你。”独孤傲声音极低,却不容拒绝。
勺子已经抵到步清欢嘴边,她微微启唇,苦涩药汁滑入口腔。她眼眸猛地掀开,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瞬间眼中蓄满了泪,满目不可置信。
有几位药,分明就是引产之用,调养生息。小腹阵阵抽痛,又有血块涌出,臀下垫着厚软棉布,其上定是濡湿腥红,血腥之气扑鼻而来。
步清欢猛地吐出口中苦药,推开药碗,药汁四处泼洒,被褥上,衣袍上,到处都是,青瓷白碗落到地毯,滚动几下,歪斜躺着。
独孤傲拧眉,着丝帕擦了擦她嘴角、下巴和脖颈。然后猛地将她箍在怀中,声音里竟有一丝哽咽:“来日方长,我们还会有孩子。”
一句话,将步清欢打入地狱。期盼已久,等来却是孩子流掉。到底应该怪谁,怪自己四处奔波、炫武多动?从前怀着阿桑,助战之舞,两国之战,万摩国事,流转沙驰,刺客毒害,所有灾祸,她都扛下来了。为何这次,她寻常都坐马车,国事皆分权于人,不过与紫狐过招几下,就失去了来之不易的孩子,她和他的孩子!
而且,她此前月信推迟,她分明为自己把过脉,当时觉得并非滑脉,因而并未在意。可没想到,竟然……
“一定是我杀孽太重,这都是报应!”步清欢攥着独孤傲的手臂,疯魔怔神,手足无措。那是一种咒怨恨怒,意图毁灭世间万物之势。
好不容易盼来,却这般轻易流逝,她如何甘心?
“纵然有因果循环,也该全报在我身上。”独孤傲紧紧地箍着怀里的人儿,语气深寒坚韧。
想到梦中,独孤傲被万千马蹄践踏得尸骨难存,她的心一揪一揪地痛。她仓皇无措地连连摆头,不,不能死,谁都不能死。弱者才会死,强者才能活。将剑送入敌人的胸膛,用铁腕遏住命运的咽喉,然后一步步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不,我们同生共死,绝不分离。”步清欢眼里又是泪,窝在他怀里,泣不成声。连疼痛都变得模糊,唯独心中哀痛与执念,落地生根,荒草丛生。
步清欢一连三日未曾下床,独孤傲陪在一侧。国事文书皆送到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客栈。
有他在身侧,纵然天下大乱,狼烟四起,又如何?步清欢合着目,嘴角是虚弱笑意。铜炉里炭火正旺,室内闷热暖和,而外面正是冬寒迫人。
有他在,并不觉冷。
“乔楚派咏和公主入鞅驰联姻。”独孤傲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无惊无忧,喜怒莫辨。
步清欢拧眉睁眼,此举何意?联合鞅驰国,意图对南三国下手?乔乐这么快便等不及了么?
若乔楚与鞅驰皆为盟国,北方拉成一片,他日联手,扫荡南方三国,必不在话下。然而鞅驰国态度又如何?
犹记那是芳草萋萋、野花缀地的春日,步清欢亲送三十名女子入鞅驰,不求与王室攀附,但求他日能得一线助力。如今她们大多已得归宿。出身各不相同,然无一人比得了乔楚公主尊贵。
乔楚皇室人丁兴旺,适龄婚嫁公主至少五六个,用以外交内政皆是神兵利器。乔乐折了咏贞公主于白朗月,如今又派咏和公主于鞅驰王,真是人尽其用。
步清欢琢磨一琢磨,问道:“久闻鞅驰王与王后锦瑟和弦,相敬如宾。多年来,未闻有王妃。却不知这咏和公主主动上门,会是何等结局?”
当日咏贞公主被独孤傲拒婚,若是咏和公主被鞅驰王拒婚,那乔楚面子倒真是完全挂不住了。
独孤傲替步清欢掖了掖被角,复而捏了捏她的耳垂,淡淡说道:“无需多想。静观其变。”
有一股暖热从耳畔一直蔓延至全身,步清欢脸上也染了一丝血色。可,这联姻之事,怎会不多想?步清欢此刻便想着从中作梗,毁了北二国联姻,这样南三国才更加安全。
鞅驰国,雷均,米朵,田升,三国美人无数……
人到用时,方知当初是否枉费心机。
独孤傲在璎珞县留了七日,然后反朝。步清欢身子稍稍爽利之后,便着手安排沙驰与万摩之事,以防动乱。转而又修养几日,就悄无声息地朝鞅驰而去。
元月十六。
万摩女王、沙驰女王、金石国皇后步清欢,于金石国璎珞县,为奸人所害,中毒而亡。独孤傲辍朝七日,以示哀思,上京城一片缟素,犹如银装素裹的北都。他派人彻查,却查无实据,只隐约得知与乔楚阎王殿有关。
此消息传遍天下,人人震撼哀痛,扼腕叹息,尤其是沙驰国与万摩国,痛失女王,举国哀悼。
唯独乔宫那位皇帝,大摆筵席三天三夜,任性妄为至极。
鞅驰国没有房屋,全都是帐篷。但是他们的帐篷,可不惧风雪,厚实牢固,又比房屋更灵活可变,变迁起来方便。
连鞅驰王蒙塔所居,也是一顶巨大而牢固的帐篷,位于额奇草原中部。额奇草原东部是一片百里落叶松林。大雪覆盖下的落叶胡杨林,一根根细丝儿般的枝桠却挺拔入天,被冰雪抱过犹如雪柱,犹如祖母头上苍苍银丝,历经人间万事,沧桑不倒。
林海忙忙,冰河蜿蜒,石林错落。
善于骑马打猎的草原汉子,头戴毡帽,裹着皮裘,举着弓箭,赶着猎狗,穿梭出没于胡杨雪原,抓准时机,将兽物射于脚下。
山洞前,柴火劈啪作响,烟尘熏迷双眼。
米朵和三个鞅驰女子围着火堆,烤着肉,她们脸色微黄,脸颊是两坨红云,鞅驰女子似乎都这般模样。说不上漂亮,但给人健康张扬之感,若是见过她们跨坐马背的英姿,更当如是觉得。
步清欢坐得稍稍远些,尽管鞅驰女子衣着打扮,戴着羊羔帽,裹着厚重皮袄,披着雪色大氅,但她一张白净无暇的脸蛋,一双如玉润泽的小手,似乎有些格格不入,那柴火浓烟也让她望而生畏,一旦靠近,便被熏得珠泪滚滚。
目之所及,是千姿百态的胡杨枝干,或卧或趟,或长剑指天,或傲视荒原,或横斜逸出,像老人弯腰驼背,承载飞沙走石、雨雪风霜。久闻胡杨千年不死,死而不倒,倒而不朽,今日一见,颇为震撼。
“秋日胡杨林才最美,漫天金黄,阳光在缝隙里跳跃。”米朵走到步清欢面前,递给她一个羊皮剪出的梅花鹿。这本是哄小孩的玩意儿。
“真像。手真巧。”步清欢接过,那梅花鹿惟妙惟肖。她目光瞥着米朵凸起的小腹,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米朵与田升有情人终成眷属,喜结连理,明珠已怀,即将诞下后辈。悲的是自己不久前,失去了腹中胎儿。
一阵骏马踢踏之声传来,伴随着犬吠。
“他们回来了!”一个蓝衣红腰的女子,已急忙站起,翘首以望。
两只猎狗,五匹骏马,五个壮硕男人,已近在眼前,一个个纵身一跳,提着马背上兽物,朝地上一抛。越勇猛威武的汉子,自然能得到更多兽物,山鸡、野兔和黄鼠狼等,铺落一地。
原本一直以来独占鳌头的雷均,今日却仅排第三。
米朵一双大眼扑闪明亮,打趣道:“依米花在此处,雷大哥归心似箭么?”
田升朗声一笑,浓眉微扬,目光扫过步清欢,落在了米朵双眼上:“他在赤乸河寻了块玳瑁,磨了一晌午了。”
“多嘴。”雷均横眉一挑,颇有些不悦。转而目光落在步清欢脸上,眉目冰梢瞬间融化,嘴角若弯刀。
田升握着米朵的手,搓了搓,又瞥了瞥雷均那被勾魂的模样,哈哈大笑,越笑越欢喜。米朵轻轻地拍了拍田升的手背。
一行人吃了些烤肉,灭了柴火,骑着马,朝回路敢去。汉子起声,女子们配合,唱起了长调,回荡在仓林雪原里,传唱着天地神灵、英雄好汉:“黑咯嗨,咯嘿嘿……”
步清欢兴起,也跟着哼唱。##### 负尽苍生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