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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楚国，皇都盛景城，庄亲王府。

　　桃花源仙人既然是庄亲王，前去拜访故人，倒合情合理了。毕竟皇宫大院不好进，独孤傲也不想以金石国容王爷身份进乔宫，以免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独孤傲面色清寒，撑着油纸伞，为步清欢挡去半壁风雪，她嘴角是轻轻笑意。小厮领着二人弯来绕去，在梅园止步。

　　仙人一袭碧绿广陵长袍，身后桃色衣裙、蒙纱女子为伴，正在雪地墨玉亭里烹茶煮酒，姿态优雅，闲适自得。亭外是几簇或红或黄的腊梅横斜逸出，傲雪含香，丝丝入扣。

　　仙人目光掠过独孤傲，落到步清欢身上，她的乌发眼睫上还有将融未融的雪花，纯洁而脆弱。他温温淡淡地唤了声：“清儿。”

　　步清欢颔首微笑。

　　桃衣女子暗香盈袖，斟茶倒酒：“二位请坐。”

　　步清欢与独孤傲双双落座，她盯着桃衣女子，目露惊喜，试探一问：“红殇？”

　　红殇后退到仙人身侧，露在外面的那双漂亮眼睛里是坦然笑意：“我本是庄亲王侍妾。”

　　是了，初见红殇时，她已是妇人打扮，但她从不提及所嫁何人。步清欢甚至以为，她已亡夫，却不料，她竟是仙人的女人。但如是一想，又觉合情合理，当初便是仙人派红殇一路助步清欢等人在沙驰国逃亡。若非遇到红殇，独孤傲也未曾拿到仙人手中那份神鬼图残卷。

　　步清欢盯着眉目如远山秋水的仙人，开门见山道：“仙人，我要带走阿桑。”

　　仙人温雅一笑，轻抿一口清茶，道：“皇上下朝之后，便会带阿桑过来。想必，也该到了。”

　　步清欢目露一诧，独孤傲目色一寒。看来二人行踪一直在仙人掌控之中，不然也不会那般快，那么巧。

　　不过闲聊几许，果然就见华盖团团，侍卫宫女太监呼啦啦一大群，簇拥着乔乐款款而来。乔乐手里正抱着一个打扮得花团锦簇、极尽奢华的一两岁奶娃娃，她一双小手胡乱挥舞，笑得咯咯直响。

　　“阿桑！”

　　步清欢心下一酸，独孤傲眼角一涩，那是二人的女儿啊！步清欢迎过去，想抱着阿桑。

　　但是阿桑却被突如其来的美丽女人吓了一跳，扭头抱着乔乐脖子不放，奶声奶气地叫着：“夫君，夫君……”

　　步清欢心里咯噔咯噔一下下剧烈跳动，这乔乐寻常都教阿桑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乔乐满脸皆是爱宠，乐颠颠地单手托着阿桑，一手捏着阿桑的小脸蛋，教阿桑喊步清欢娘亲。

　　阿桑扭头，一双黑白分明、晶亮如许的大眼睛打量了步清欢几眼，才怯懦懦、不情不愿地开口：“娘……亲……”

　　“阿桑……”步清欢眼里有泪，比冰花更剔透发凉。酸涩之味浸遍四肢百骸，震得她杵在那里，无力动弹。她离开阿桑时，奶娃娃才几月大，如今一走便是一年多。阿桑不认得她了，她的女儿认贼为夫，却不认得她这个亲娘了！

　　乔乐又指着独孤傲，笑意融融地教阿桑喊爹爹。

　　阿桑咧开笑，竟伸着手，朝着独孤傲扑去，连声叫到：“爹爹，爹爹，阿爹，阿爹……”

　　独孤傲怔了怔，有些僵硬地伸手去抱阿桑。然而，他的手却落空了，心也落空了。乔乐抱着阿桑已坐到一旁，阿桑在乔乐怀里也异常乖巧欢喜。

　　步清欢眉峰微扬，美瞳傲雪：“乔乐，你到底意欲何为？”

　　直呼天子大名，是大不敬之罪。乔乐的近身侍从皆是一惊，偷偷打量步清欢，心下不敢大意。

　　乔乐在案几上拿了糕点，喂着阿桑，略带责怪地瞟了眼步清欢：“岳母大人太凶，会吓着朕媳妇儿！”

　　独孤傲牙关一紧，步清欢美目一寒：“你到底如何才肯归还阿桑？”

　　乔乐眉目弯弯，唇线弯弯，笑得像一只得逞的狐狸：“阿桑是朕明媒正娶迎回来的小皇后，嫁妆都收了，岂有归还理？此事早已昭告天下，举国皆知。若是岳母岳父大人想念阿桑，随时可来探望！”

　　步清欢瞬间明了，她还来不及为万摩讨公道，就被乔乐堵住了话口。金石国割让沙驰郡于乔楚国，乔楚国派沙驰郡攻打万摩，掏空万摩，如今却说是万摩嫁公主当乔楚皇后的嫁妆，简直是可耻可恶至极！

　　步清欢嗤笑一声，冷声问道：“聘礼呢？”

　　乔乐也不顾阿桑吃的糕点碎屑洒落他一身龙袍，还细心细致地给阿桑擦着嘴角：“从此，沙驰与万摩，归金石国所有，千万里山河为聘，岳母大人可还满意？”

　　沙驰郡王已死，如今沙驰乱成一团，乔楚国也未下旨，让谁担任新郡王。沙驰郡各方城主各自为政，墨瀚五城，巴氏四城，魏粱三城，三足鼎立，谁也不服谁，明争暗斗不断。

　　万摩国被洗劫一空，剩下老弱妇孺苟延残喘，自给自足尚且是难事。从万摩再难图利了。

　　两个烂摊子，乔楚国巴不得扔出去。左右他乔楚国，从头到尾，从未损兵折将，从未劳民伤财，反而是与金石国议和得万摩金银铜铁无数，支援金石国内战又得沙驰郡，指派沙驰郡攻打万摩而将万摩收刮一空。如今，又甩手扔掉，那失去利用价值的沙驰与穷途末路的万摩。

　　真是好算计！平白折腾出这些个花样，得了便宜还卖乖！

　　论帝王权谋、两国外交，步清欢竟觉得她比不起这个装傻充愣的少年皇帝三分狠毒与筹谋。

　　步清欢想通关节，反倒放松下来，她撩袍而坐，理了理袖摆，把玩着白玉茶杯，不紧不慢道：“既然是我嫁女儿，这聘礼送与金石国如何合适？请乔帝拟约，将沙驰与万摩划归我名下。”

　　独孤傲眼睫微动，峻脸如晦。步清欢这是要将负担全累在自己身上么？

　　乔乐略略有些诧异，转而笑比花灿：“岳母大人不愧是万摩女王，气魄胆略超人一等。今后并万摩与沙驰而王，想必势力大胜从前。女婿这番先恭喜岳母大人了。”

　　步清欢深深一笑，并不答话。沙驰与万摩于金石国而言，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到底是千里疆土，但却是荒原贫山，而且人心纷杂，难以收服。

　　依米花于万摩而言犹如神明，独孤夫人于沙驰而言威望仍在，由步清欢出面收服，比让两地臣服于任何他国，更好，更得民心。况且，独孤傲既是金石国皇室，日后三地相互扶持，殊途同归。

　　乔乐忽然板正脸色，大声道：“啊！瞧朕这记性，倒是忘了。金帝薨了！”

　　金石国皇帝金凌死了？乔乐虽喜爱玩笑，但绝不会拿这等大事开涮。

　　独孤傲全身一僵，面色愈寒，赛雪凌霜。他一直以为，那只是金帝召他回国的计策，况且阿桑流落在外，他如何安心。

　　乔乐搂着阿桑，阿桑竟然已熟睡过去了，面上还是香甜笑意，看来乔乐待她并不差。他美目微昂，唇线微弯，似笑非笑：“遗诏传位于容王。容王怕是不宜久留乔楚。”

　　金帝果然还是将金石国皇位传给了独孤傲？

　　步清欢凝眉，金帝的确身体大不如前，去世乃是早晚之事，有丝感伤，却算不得心痛。她怕只怕独孤傲悲凉歉疚，她的手指笼在广袖里，轻轻地勾住了独孤傲的手指。两人指尖皆是微凉，独孤傲缓神，反手握住她的小手，给予彼此一丝暖意。

　　独孤傲二十多年来，未曾见过亲爹一面。见面之后，除了父子之情，更多却是君臣之礼。金帝为帝二十余载，帝王权术自是不容小觑，一纸诏书便能册封独孤傲为王，一口便能答应不再攻打万摩，允许独孤傲与步清欢的“联姻之策”，与万摩结为盟国，却以独孤傲带兵守边、万摩支援粮饷为条件。

　　独孤傲在战场屡屡得胜，大小军功无数，直到乔楚与金石议和，又是万摩赔偿军费。独孤傲回皇都之后，又将守城军交与他，以安抚军心。宏睿二王之争，愈演愈烈，金帝又借独孤傲之手，清君侧，驱叛子，诛奸臣，收兵权，最终独揽军政大权，一手遮天。

　　若论帝王之道，金帝比乔乐也不分伯仲。如今金石国，皇帝说一不二，谁还能掣肘半分？

　　可惜，命不与他。生老病死，凡人不能逃也。

　　北国深冬，寒风刺骨，大雪多日不息。

　　两匹快马飞驰，一路南下，踏碎冰天雪地。不断换马，马不停蹄，二天二夜，疾行几千里路。

　　南国冬日阴冷，天色昏暗，朦胧不知昼夜。

　　两匹快马，两抹黑袍翻飞，直入皇城。万事以死者为大，丧礼为先，天下同悲。春节之后的上京城，四处收了喜红，铺满灰惨白绫。

　　紧随丧礼之后，便是登基大典。

　　独孤傲登基继位，封后仪式，都是孤身一人。他棱角锋利，五官深邃，一双眼瞳如孤山傲雪，不苟言笑，全身散发出威严、冷冽与高傲之气。他就像天生的王者，俯仰天地，目光清锐，犀利地看透人心世情。

　　“十年安天下。从此白首不离。”

　　步清欢多想看他，应天受命，黄旗紫盖，黄袍加身，九珠冕旒。她多想站在他身侧，听山呼万岁，受百官万民朝拜。她多想册后大典之上，与他执手相牵，宣誓彼此忠贞，一生相守，请天下人作见证。

　　然而，这一切都是奢望，都只能构想。国计民生面前，儿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若是为一己私欲，而不顾天下兴衰，百姓安危，他与她都无法办到。

　　此时的沙驰，内战已起，战火纷飞。多耽误一日，就会越多人死。步清欢一马快骑，匆匆奔向沙驰国。

　　步清欢一人一马，墨瀚名下五城，弃械投诚。玉无心领金石国十万大军，废巴氏，除魏粱。##### 负尽苍生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