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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伦德家族

　　几年以前，我曾经去过居德布兰河谷，所走的路线是经哈德兰镇和图滕镇沿米约萨湖西岸向北。我在比里镇的一个叫斯文的客栈里租到一辆马车，车夫是一个爱唠叨的老头。马也懒洋洋的，速度很慢。可我对这些都不计较，因为我并没有什么急事，只不过像往常那样，要去试一试斯文内斯人的好客程度，时间很充足，而且，正值温暖的、山花烂漫的春天，山川风光实在令人陶醉。夕阳洒在米约萨湖的湖面上，现出粼粼波光。天空中彩云朵朵，映照着新生的翠绿树叶。北面的福贝格山脉逐渐变暗，最后在暮霭中朦胧地罩上一层暗绿色或紫红色。但坐落在湖东岸的灵萨克镇依然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

　　过了克雷门奥登以后，我们的马在一个坡地上停住。正前方是比里教堂，左边再远一点的山包上有一个农庄，农庄后面是一座黑黢黢的小山。我想不起那山的名字，就问了驾车的老头。

　　“那叫伦德山。”老头回答我，“奇怪，你对这一带这么熟悉，怎么会不知道这座山的名字？你一定听过‘伦德血统’和‘伦德家族’这两种说法吧！这在比里地区简直家喻户晓。”

　　我茫然地回答说，我对此一无所知，希望他讲给我听。他立刻答应了。

　　他讲了起来：

　　伦德山——嘿！这里一直有一些怪人怪事发生——据说常有女妖精出没，她们与一般人的行为完全不同。比里人中所流传的“伦德血统”和“伦德家族”都与女妖精有关。

　　过去，伦德有个女人，名叫奥瑟·伦德。有一天，她坐月子躺在床上，突然失踪了。失踪后，床上出现了一块旧木头。自从这件事发生以后，这一带的女人只要一发生临产的阵痛，家里人就在所有的房门上都插一把刀，以防妖魔进屋作怪。人们都说，奥瑟是被魔鬼抓走的，魔鬼早就要抓她，当她在利耶尔订婚时，魔鬼就曾把她从宴席上抓到一个水桶里，当时由于许多人正站在台阶上，所以魔鬼没有伤害她，可有人在外棚旁边的坡地上听到一种神秘的声音在说，魔鬼抓她，是由于她手指上没有戴订婚戒指的缘故。所以从那时候起，每个姑娘找到情郎以后都要戴上戒指。

　　奥瑟的儿子叫达芬，他也是个怪人，贪婪吝啬到了极点。有一天，达芬在厨房外面砍柴时，一个乞丐来讨饭，他对乞丐说：“别进屋，因为那女人很小气，她不会给你东西的。”其实他是说假话，他老婆爱莉本是个好心肠的人。达芬的结局很惨，他最后吊死在屋外的一棵桦树上。那个桦树桩至今还在原地。

　　达芬留下三个孩子，分别叫奥斯、拜尔和阿明。阿明现在还活着。他们性情乖僻自私，世上没有比他们再坏的人。

　　奥斯·伦德瘦骨嶙峋，相貌很丑陋，鬼见到她也会吓破胆的。她大部分时间躲在棚屋的粮柜里。马弁知道她的这个习惯，因为有一次，他到棚屋去检查粮食，打开粮柜的盖子时，惊讶地发现奥斯正躲在里面。见盖子被打开，奥斯马上伸出干枯得像鹰爪一样的手，猛地把盖子重新拉上，盖子擦到了马弁的鼻子。

　　拜尔·伦德纯粹是个怪人，他竟然用锄头在自己的庄稼地里夯出了密密麻麻的小路。为了不让别人和孩子们摘莓子吃，他一见到木莓和草莓就拔。夏天他常到山坡上去看看马，他认识本村所有的马。他自己的马都养得膘肥体壮，但这些马不长到六七岁，他是不去驯养的；马到六七岁后，他把马领到森林里，再砍倒一棵大树套在它们身后拖回家，从此，这些马就会变得训练有素。他卖马或者卖牛有个奇怪的习惯，就是在牲口棚的墙上钻一个洞，把牲口的尾巴打成结拴在洞里，然后拼命抽打牲口，结果牲口把尾巴挣断，在墙上留下了一个结。他这样做是为了不让牲口把庄里的好运带出去。至今在他家屋子的墙上还布满着牛马的尾毛团。

　　拜尔常去教堂，但只有吃圣果时才进去听讲，当别人专心听上帝的训诲时，他却在拴马场里转悠，与马说话；当人们轮流到圣坛吃圣果时，他却钻入教堂的地下停尸房坐坐；一直等到人们从圣坛走回座位时，他才进去吃圣果；一吃了圣果就又钻回停尸房，等人们都离开了教堂，他才出来。拜尔认为，所有的东西都应该用松木油刷一遍，有时他甚至把松木油刷到自己身上。仓棚里的肥肉，他也要用油刷一遍，并且要用鞋匠的捶鞋棒捶击肥肉，以便让松木油渗透进去。

　　拜尔死的时候，储藏室里堆满了陈年的羊毛、粗麻、肥肉和黄油等物品，棚里充斥着胆汁一样的苦味。储藏室的门被他钉死了，四周缠绕着犁绳。哼，这个拜尔实在太怪！有一次，当老司法官还活着时，他竟提着一个马掌，当作新鲜食品送给老司法官。不过，他后来死的方式并不像人们所预料的那样突然和离奇。

　　拜尔死后，农庄落到阿明手中，他现在还活着，在兄妹三人当中，他可算是最正常的一个，因为他与人们有来往，曾参加市拉特的骑兵队。他身材高大魁梧，但脸色苍白，像个死人。现在他也有些失常了。有一次，马弁去查访时，他正步从马弁面前走过，但胳肢窝里不是夹着帽子，而是夹着一捆牧草。他是个酒鬼，据说每天要喝几品脱烈酒。几年前，他曾改喝甜酒，但很快不喝了，他觉得甜酒太酸。现在他每天喝四品脱咖啡。他还有一个怪习惯，就是爱用皮毯裹住身体，躺在蒸汽浴室里。夏天，他身上往往穿很多衣服，说是为了挡住热气，气温越高，他穿的衣服也越多。

　　我们回过来讲几句老奥瑟的事。她死了很久很久以后，有一天，一个叫汉斯·锡斯塔的人到锡斯塔·莫恩去寻找自己失踪的马，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一个古代议事场的法柱前，接着又走进一座像王宫一样富丽堂皇的建筑。里面有个女人正在收拾东西，他觉得这女人面熟，可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

　　“你不认识我了吗？”那女人问他。

　　“哦，我好像认识你。”他回答。

　　“我是奥瑟·伦德——那个坐月子时失踪的女人。你小时候，我就认识你。自从失踪以后，我一直住在这里。当时要是他们把教堂的大钟稍微多敲一会儿的话，我就能从这里脱身，因为钟声停止前我的一只腿已经跨过了树篱，谁知他们突然停止敲钟，我只好又退了回来。你是不是在寻找你的马？”她问，“告诉你，我丈夫和他的邻居们一直驾着你的马，这是因为，你的儿子们用过马之后，在放它们自由活动前，爱用马勒抽它们屁股。现在我丈夫就要回来了，他要是撞上你，你就会遭殃的！”

　　锡斯塔马上离开了那里。后来，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马。

　　自那以后，谁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奥瑟·伦德的消息。如果她还没有死的话，那么就仍然住在锡斯塔·莫恩的议事场法柱附近的某个妖精庄园里。

　　驾车老头讲到这里才停住。这时，太阳照耀下的影子在米约萨湖上越拖越长，晚风在树梢上呼呼作响，天气凉了下来。

　　最后一段路程没花多少时间。到斯文内斯以后，当地人告诉我，确实有拜尔给老司法官送马掌和每次卖马前把马尾巴拴在马厩墙上的事情，从而证实了那老头讲的故事。 讲了100万次的故事·挪威（全两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