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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沙洲小矮人

　　在海尔格兰郡的特拉纳，远离岸边的大海中有一小块浅滩，人们叫它沙洲。这块浅滩是个优良的渔场，然而人们很难找到，因为它不固定在某一处，而是经常移动位置。谁要是有幸碰上的话，一定会大有收获。当风平浪静时，如果低头向海底望去，可以见到一条狭长的凹沟，酷似一条诺尔兰大船龙骨的形状。还可以见到一条山梁，样子很像一个船库。这块浅滩并不是一向位于海底，古时候它曾是一个小岛，属于海尔格兰郡的一个富裕农民。他在那里造了一个在夏季渔汛期躲避风暴用的渔棚，这个棚子比当时一般的渔棚更大，更好。至今还有些人认为沙洲有时会升出海面，变成一个美丽的小岛，对此我不加妄说；我要说的是，那时候，这荒凉的岛上曾经发生过一系列怪事情，不少渔民和过路人谈之色变，声称自己曾在这里听到过嬉笑声、吵闹声、锤击声、游戏跳舞声和翻东西的声音；还似乎听见过人们把船拖上岸时的劳动号子声。所以人们驾船路过这里时总要避得远远的。不过，谁也没有真的见到过任何幽灵。

　　上面说到的那个富裕农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汉斯·尼古拉，小儿子叫尼克·昂德斯。汉斯性格怪僻，难以交往。由于上帝的恩赐，诺尔兰人普遍具有精明的经济头脑，而汉斯比一般的诺尔兰人更加精明。尼克则是一个呆头呆脑的人；不过他一向乐观豁达，只要不是遇到太糟糕的事情，他总是说自己是个幸运儿。比如，有时他去掏老鹰窝，脸面被老鹰划得鲜血淋漓；但只要能带回家一只小鹰崽，他就会说自己是幸运的。有时他在海上翻了船——这种事并非少见，人们在朝天的船底把他救起时，即便由于长时间水泡和受冻而身体僵直，他也说道：“喔，没事，我已经得救了。幸运与我同在。”

　　当父亲逝世时，兄弟俩都已长大成人。办完丧事以后，又过了些日子，他们一同到沙洲去取夏季渔汛期丢在那里的渔具。尼克像往常一样随身携带着一杆鸟枪。当时已是晚秋时节，渔民们已经结束捕捞。汉斯一路上没有说什么话，可是他的脑子并没有闲过。

　　他们一直忙到天黑才收拾好东西。尼克做回家的准备，汉斯却望着海面对他说：“嘿，尼克，你看得出吗，今夜要起风暴。我看最好还是明天再开船回去。”

　　“不会起风暴的，”尼克回答，“你看，那七女星山头上并没有罩上浓雾。”

　　汉斯又说自己感到很疲劳，浑身乏力，需要睡一夜才有劲儿开船。尼克说，既然如此，那就在岛上过夜吧。可是第二天清晨，当尼克一觉醒来时，却发现哥哥和他们的船都不在了。他赶忙爬到制高点上极目眺望，看见远处有一条船正向大陆方向驶去，如同海鸥归巢一样，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岛上留下的只有一个干粮桶、一个小酸奶桶、一杆鸟枪和其他一些不起眼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尼克也没有胡思乱想，他不是那种人。“汉斯晚上肯定会来接我的。”他自言自语地说，说完又大口大口地吃起干粮来，“只有懦夫才会没有断粮就失去勇气。”

　　可是到了晚上仍不见哥哥回来。他眼巴巴地空等了一天又一天，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最后才对哥哥起了疑心，怀疑哥哥企图把他甩在荒岛上，以便独吞父亲的遗产。他的这一怀疑没有错，汉斯确实是打的这个算盘。他趁弟弟熟睡，独自把船开回陆地，快到海岸边时故意把船弄翻沉入海底，然后向人们散布谣言说，尼克已在海难中遇难。

　　尼克并未因此而失去生活的勇气。他趁涨潮时收集海上浮木和打海鸟，趁退潮时找海蚌和挖海草，并且利用岛上原有的鱼架上的木头做了一个木筏，利用在岛上找到的一个专钓黑鳕的鱼竿，到海里钓鱼。有一天，他在钓鱼时偶然发现，海底沙中有一道凹痕，颇像一条诺尔兰大船龙骨的形状。他还清楚地看见，从海沟到海底山梁顶部有绳索拧绞过的印痕。这时，他觉得，过去常听人们说到的所谓小矮人曾在这一带航海捕鱼的故事，并非虚妄之说。可他并不因此而担忧什么，因为他是幸运儿。

　　可是秋天过去了，他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小矮人。有一次，他看见一条船路过沙洲，就赶紧把一件褂子挑在木杆上拼命摇晃。然而，船上的人见到后，非但不把船向他靠过来，反而把船帆落下，以桨代帆，很快把船划得无影无踪。他们一定以为摇晃衣服的是妖怪。

　　圣诞之夜来临了。静谧中，他突然听见海上飘来小提琴的声音。当他跑出去看时，只见一艘灯火辉煌的诺尔兰大船正向小岛驶来。那船外表很奇特，张着一块特大的方帆，像是用丝绸做的，帆绳极细，并不比现在的钢丝粗。船上的一切设备都精妙绝伦，令每一个诺尔兰人羡慕不已。船上的人长得都很矮，一律穿着蓝色服装；唯有站在舵旁的一个女人打扮得像个新娘。她头戴王冠，身着华贵的服装，其豪华尊贵的风姿绝不亚于一个女王。尼克看得出，她是和自己一样的人，有普通人的身材和相貌，比小矮人不知要漂亮多少倍，尼克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姑娘。

　　当那船向他靠过来时，他机灵地溜进船棚，摘下墙上的鸟枪，爬上棚架藏起来。他能从棚架上看见棚子里的一切情况。

　　没多久，棚子里喧闹起来，船上很多小矮人向棚子拥来。墙壁被挤得咯吱咯吱地响，棚子神奇般地向四周扩展，最后变成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比最富的商人家的客厅还要豪华，简直可以与王宫媲美。他们铺好餐桌，端上最上乘的美酒佳肴，所有的餐具非金即银。餐后，他们翩翩起舞，狂欢作乐。尼克悄悄从棚顶边沿的天窗爬到棚顶，又从棚顶下到墙根，直奔小矮人的那条船。他把一根擦火棒扔到那条船上，把船钉在那里，还嫌不保险，又用猎刀在船舷上刻了一个十字，然后返回船棚。这时，舞会正处在高潮之中，小矮人跳得如痴如醉，棚里的一切物体都和乐而舞，唯一不动的只有那个新娘，她心不在焉地坐着观看，表情无动于衷。新郎邀请她去跳舞时，立即被她推开。乐师抱着一个手风琴，以左手手指按琴键，一边奏乐一边跺脚，一刻也不休息，一口气也不喘，忙得满头大汗。渐渐地，尼克觉得自己的脚也开始动起来。他自言自语地说：“最好放它一枪，让他们镇静镇静，不然的话，连我也要被他那鬼音乐弄得神魂颠倒起来。”

　　于是，他把猎枪伸进窗孔，以枪把对着新娘头的上方。为防止子弹打中自己，他侧着身子扣动扳机，砰地发了一枪。小矮人听到枪声立即慌作一团，纷纷拥向门口，不惜相互践踏。可当他们跑到船边时，发现船已被擦火棍钉住，于是唉声叹气地钻进了一个地洞，金银饰品全都顾不上带走。新娘本来坐在原处不动，这时好像从睡梦中醒过来一般，特别兴奋。她告诉尼克，她是很小的时候被小矮人抢来的。记得那一天，她母亲带她到牛棚去挤牛奶，其间母亲因为有事要回家一趟，就让她坐在松针树下茂盛的石南草上玩。母亲临走时曾叮嘱说，她可以摘浆果吃，但吃前一定要念三次口诀，这口诀是：

　　我吃绿色的松针果，

　　上面刻着耶稣的十字架；

　　我吃红色的越橘，

　　上面浸着耶稣受难的鲜血。

　　然而母亲离开后，她找到很多浆果，吃得很开心，竟忘了念口诀，结果被抢到山上。上山后，她除了小指失去一节以外，没有受到别的伤害。小矮人这里的生活不错，不过她总觉得这里不是她的家，所以心情很不愉快。尤其使她讨厌的是，他们强迫她与一个小矮人结婚，这个小矮人从早到晚缠住她不放。后来，她还向尼克讲了家庭情况。当尼克听到她母亲的名字和家乡的地名时，发现他们两人原来是同族人，这样，两人很快成了亲密的朋友。尼克也向她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并且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幸运与他同在。后来，他们把船棚里金银财宝统统搬到船上，一起驾船返回了家乡。

　　从此，尼克不知比他哥哥富裕多少倍。

　　汉斯猜得出他财产的来历。他不甘心自己的财产比尼克少。他知道，小矮人和妖怪每逢圣诞之夜总要从阴间出来。所以，他在第二个圣诞之夜专程赶到沙洲去碰碰运气。

　　那天晚上，他看见海面上先出现点点火光，酷似磷火闪烁，后来，那火光接近了沙洲，他听见哗哗的涉水声伴随着阴森可怕的鬼哭狼嚎，又闻到海面上飘来一股令人恶心的腥臭味。他心惊肉跳，慌忙跑进渔棚，躲在里面向外偷看。他看见无数怪物正向岸上爬来，它们矮墩墩、胖乎乎，远远看去像是一垛垛牧草堆。它们的身上都穿着皮雨衣、皮裙子，脚上套着长筒皮靴，手上戴着几乎拖到地面的连指皮手套。每个怪物的肩膀上都没有头和头发，却有一个海草盆。它们的背后都闪闪发光，好像桦树皮的火焰。当它们抖动身体时，周围火花四溅。

　　它们登岸后，汉斯像他弟弟一样躲到棚架上。妖怪们把一块大石头搬进棚子，把手套放在上面捶，一边捶一边尖叫，汉斯听了感到毛骨悚然。隔了一会儿，一个妖怪去拨火堆，想使炉火烧得更旺、更暖和些。其他妖怪把一些重得像铅块的浮木和石南草搬进棚内，加到火堆上。浓烟和热气直冲棚架，把汉斯熏得要死。他赶忙从天窗向外爬去，以呼吸新鲜空气；可是他的身体比弟弟胖，弟弟能从天窗爬出，他却不能，结果被卡在天窗上，出不去也进不来。这下他可惧怕到了极点，拼命叫喊起来。妖怪们听到后也跟着叫起来，又叫又号，声音比他还大；不但又叫又号，而且东窜西窜，敲敲打打，使棚内棚外都笼罩在惊恐之中，一直闹到公鸡啼鸣，才遽然离去。

　　这时，汉斯才从天窗挣脱出来，失魂落魄地赶回家，从此惶惶不可终日，最终神经错乱。人们经常在他所住的阁楼和棚子里听到他阴沉冷酷的叫声，诺尔兰人说那叫声是妖怪发出的。他直到去世之前才恢复理智，据说也被埋进了教会的墓地。

　　从那以后，没人再上过那块沙洲，它沉到了海底，而小矮人们据猜测都搬到莱康岛去了。尼克后来一直很幸运，谁的船也没有他的船走运。他每次去莱康岛时，那里总是一片宁静。小矮人把自己的货物搬到他的船上，或者从他的船上卸下货物。当他启航去卑尔根市或者回家时，又总是一帆风顺。

　　他有了很多孩子，个个健康活泼，不过他们的左手小指都缺少最后一节。 讲了100万次的故事·挪威（全两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