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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高考阅卷与阅卷纪事诗
今日高考阅卷，饱受诟病，俗谓阅卷员为“刀斧手”；而不知阅卷者神疲目眩，极尽辛劳，慈心从事，古道热肠，应谓之“点金手”也。明清乡会试，分房阅卷，即所谓“十八房”也。然诸经之中，尤以擅《诗经》者为多，博学如钱大昕者，亦以《诗经》房入彀也。乾隆元年（1736年）三月辛亥，礼部议准广东道监察御史锺衡奏：广东乡试一万一千八卷，《诗经》卷不下六千，同考仅有四房，难以细阅，请增诗经同考二房。从之（《清实录·高宗实录》卷一五）。《诗经》卷过半，盖因《诗经》相对易备考之故也。
明清乡会试，评卷官校阅者多，且以〇△、︱×（圈、尖、点、直、叉）分为五等，以辨优劣；若等级差异极大，则亦择出，另为校阅。而今日高考作文评卷，用“双评”制，即每卷背靠背二人评阅，且文亦分五类，依次取分，高低不等；若二人评分超越规定阈值，则须三评乃至四评，以示慎重，以求公允。古今之法，亦相承而折衷者焉。
评卷官入场阅卷，多用心缜密，严格不苟。如乾隆朝裘曰修充磨勘大臣，某省士子用“社稷镇公子”，众以为应议，公心知非杜撰，而一时忘其出处。归第，问公子麟，对以句出《国语》，后于《左传》检得之，遂长跪受责，时公子已官编修矣（清陈康祺《郎潜纪闻初笔》卷一一）。又褚廷璋于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主江西试，题为“譬之宫墙节”。荐卷内有“夹窗白盛”之句，褚书片问本房，言此四字可疑。本房某批四字出《礼记》注，无可疑，褚公服亲往谢教。及拆卷，则曾廷橒卷也（曾乾隆四十年成进士）。（清赵慎畛《榆巢杂识》卷下）若裘、褚二公，可谓待士宽慈、虚心受益之典范矣。
然亦有粗疏率意，胡乱塞责者，即重臣学官，亦所难免。清朝多有满洲大臣入场阅卷者，本不知书，故随人画圈打尖，了不为意。据传穆彰阿屡主文衡，其评卷之法，为其独创。每置荐卷于几，焚香一炉，望空遥拜。衣袋中常置烟壶二：一琥珀，一白玉，款式大小相等，取一卷出，即向衣袋中摸烟壶，得琥珀则中，得白玉则否。额满，则将余卷一律屏之（《清稗类钞·考试类》）。此则由文昌帝君天断，殆同儿戏焉。
余自丁卯（1987年）入场评卷，已三十年矣。每入场中，即惧慎万端，食不知味，夜难安寢，比至十日评卷毕，则心累身疲，犹同大病一场矣。今年出场后，曾匆作《高考阅卷纪事诗》一首。其曰：
每岁高考，乃国之大典。鼎食人家，钻弥扶摇；寒畯之门，借力进身。故考生忧恐如婴，家长惊惧似蜂。考官入闱，考棚洒扫，百业停歇，车马息鸣，如临大敌，以待考期之至，拟诸古时科举，殆有过之而无不及也。而评卷者入场，则尤为万众瞩目。故律法严苛，杜绝泄密；安检布防，戒备森严。三日刷卷，审答案之细则；一周正评，定考生之未来。
六万试卷，极兰艾之良莠；三百伯乐，析鱼龙之劣优。金睛火眼，摘寻锦绣之句；辣手豹胆，罢黜庸俗之词。然一分之高下，则冰火喜泪，天地悬隔。故视考生如嫡子，备宽怀以佛慈。勾点綦慎，别析至详。兢兢敬业，如履薄冰。然十日场中，夏炎蒸腾，身疲目眩，寝食皆废，其揣揣百味，非可为外人道也。七爷忝为评卷官，乃袖手之盟主，白食之掌柜，幸赖诸同仁壹志同心，竭力扶持，乃得评判公允，安然事谐。故感而戏赋一律，以恭谢场中诸同事焉。
麦黄熟杏李桃红，又是一年大考中。
百业轮休车马驻，万家难眠爷娘疯。
考前商会急如火，试后打磨细似绒。
鼠标搜寻标杆样，截屏析解乱丝丛。
千题差异归无异，万卷雷同摘不同。
铁匠铺中铸宝剑，作坊店里校良弓。
羚羊挂角惊人句，娲女补天骤雨虹。
组长滔滔嘴带沫，属员戚戚耳经风。
百分比率频繁验，数据表图反复通。
你低他高抑物价，张长李短辨冬烘。
蛮腰楚楚佛心软，玉腕酸酸凤眼瞢。
全线飘黄忧失败，逐条渐绿盼成功。
大军三百紧擂鼓，掌柜十天懒撞钟。
最是此公无赖甚，厚颜袖手白头翁。
又每年高考作文题目，为网友拍砖吐槽者甚众，辄未能免。余亦于地铁马路人浪车流间戏成《集甲午全国高考作文诸题戏作》一律，以为呼应，以凑其趣，并兼志留念。其曰：
荷月炎天战彻宵，青衿千万系鹪鹩。
黛眉赶考伤歧路，玉笋追风扶细腰。四川卷
数码聚焦别样景，菲林照像当时潮。广东卷
仙踪揽辔觅空谷，福建卷 鸿爪推窗认鬼魈。山东卷
群虎饥餐羸马肉，全国卷 Ⅱ二人合抱独木桥。全国卷Ⅰ
巍巍绝顶登天近，湖北卷 耿耿芳心接地遥。湖南卷
纵跨长河风物换，横穿大漠自由迢。上海卷
难通终点门和道，浙江卷 敢问剧本鼠与猫。安徽卷
更事房东规矩老，重庆卷、北京卷 多情芯片貌容娇。天津卷
逃禅学子事喧竞，江西卷 衰病老王忍寂寥。广西卷
不朽断碑藏绿字，江苏卷 易消残梦向花雕。
万能科技万能变，辽宁卷 唯有人心不可调。湖南卷
按拙诗虽属打油一体，然记场中情貌，与夫各地试题之奇炫，自信亦颇纪实焉。 清学札记